张至深道:“很痛苦么?”
赵毅轻笑:“不,他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还笑了,他一笑,我就慌了神,向他保证下次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
张至深这回直接摇头:“不知道。”
“他什么也没说就强暴了我,那时我大致明白了他的心思,可男人与男人又怎么可能?我好恨!他说他只是爱我,可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让他滚,再也不想见到他,然后他真的滚了。”
“我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可不断有人来告诉我他昨天在哪里寻欢作乐,今日又点了哪位姑娘,我听着听着就还是怒火中烧,终于忍不住冲出去找他,但他只是在悠闲地喝茶,自信满满地看着我,他说,若是不想他去找别的女人,那我就必须是他的男人,永远爱他。”
张至深不禁哆嗦了一个,这男人也太狠了点:“你就这么原谅他了?”
赵毅道:“不原谅还能如何,他从小就是我最亲密的人,说对他没有一点别的感情是不可能,他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对我那么狠,我没有办法,只能爱他。”
“他现在呢?”
赵毅苦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如同现在的你一样,我被他抛弃了,比被他得到时用的手段更狠的方式抛弃了,那时我甚至都尝试过去死,后来才逐渐看开,他不值得我付出生命。”
“于是你又流连欢场,用当年他最不喜欢的方式来报复他?”
赵毅道:“不,他在我心中早已经死了,也谈不上什么报复,来这里,只是心中寂寞罢了。你看这里的灯到处都是,暖洋洋地亮成一大片,从天黑到天亮从不熄灭;这里的人无论是卖笑的女子还是寻欢的嫖客都面带各色笑容,欢声笑语不断,他们衣着光鲜,从他们的脸上能看见不同的故事,集齐了世间所有的繁华;这里的人们可以发生最亲密的关系,但不会发生情感,即便前一晚如何柔情蜜意,只要出了这个门,他们又是陌路人。我来这里,是因为这里不会寂寞。”
“你……还爱他吗?”
“自然是不爱了,只是这颗心也死了。”
“那个人去了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呢,你的南箓又去了哪里?”
“他呀,没走多远,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赵毅讶然:“那你为何来这里喝伤心酒?”
张至深苦笑:“因为我发现他从来都是骗我,不曾将我放在心上,我甚至有些羡慕你,至少你们真的相爱过。”
“可我却羡慕你,至少他没有那么伤害你,他还会回来,那就是有希望。”
“是么?”
赵毅忽然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至深,我本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可在见到你之后,它又活了过来,我能听见它重新跳动的声音,带着热烈的鲜血,流动爱的甜蜜,你让我重新见到了光明,燃起爱的希望。”
艳红烛台上“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屋内无比安静,阑珊灯火隐隐可见,屋外的繁华嬉笑声隔得很远很远。
张至深放在桌上的手不经意抖了一下,不敢看那双热切的眼,低头笑道:“赵公子说话跟唱戏的戏词儿似的,就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第三十章:月说引
“不,我并没有跟你开玩笑,在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心只为你一人跳动,你明亮的眼睛,洒脱的个性,每一句忧郁的话辞都无不牵动着我的心,即便你不信,我也要告诉你,就在看见你的那一瞬,我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伤痕,我的心给了你,我对你一见钟情。就在刚才,你主动吻了我,即便我知道你将我当成了南箓,一直叫着他的名字,我心里依然是欢腾的,受惊一般的高兴,至深,请不要这么快拒绝我,至少给我们彼此一次机会。”
“这这……”这家伙怎么还说得跟唱戏一样!
张至深继续躲闪那热切的目光:“赵公子,我跟你很不熟,还是不要这样。”
赵毅握着他的肩膀,道:“为什么?那个人离你而去,你为何还要将一颗心为他守着,你应该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专情,我温柔,我颇有家产,我会是这世上最好的情人,至深,请看着我真挚的眼睛,告诉我你愿意。”
张至深已经有种要咬舌的冲动了,这人怎么这么能说!是他喝高了还是自己喝高了?
他看着他真挚的眼睛诚恳道:“赵公子,您真挚的感情很让我感动,甚至让我忘了我是一个刚刚被抛弃的人,但是,我请求您,请不要用这样的方式与我说话,我们,还是自然一点……”
“那你答应我的请求么?”
张至深望着他深情的双眼,感动得泪花浮现,柔声道:“不,我不会答应,我要等他回来。”
“若是他永远都不回来?”
张至深望着他闪烁着希望光芒的双眼,毅然道:“那小爷我娶妻生子!娶一屋子的小老婆,享尽人间之乐趣!让他知道抛弃小爷我是一个多么错误的选择,没有他,小爷我活得更开心!”
“那至深是怎样都不会接受我?”
“是的,赵公子,你会找到能给你幸福的,也是断袖的那人?”
“张公子对断袖似乎意见很大?”
瞧瞧,求爱失败,这称呼立马就变了,张至深松一口气:“不,我对断袖意见不大,只是我不是断袖。”
赵毅埋下恶毒的诅咒:“你早晚会是的,相信我,我是过来人。”
奶奶的,这是报复!
张至深甩甩衣袖:“时间不早,我回去了。”
赵毅再次埋下恶毒的诅咒:“新为弃夫,张公子孤枕一人,怕是难眠。”
“……”我忍!张至深停下脚步,“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至深回去也是睡不着,不如在这里陪赵某聊聊天,消遣一晚孤独月色。”
张至深回到他对面坐下:“你想聊什么?”
“聊聊你我。”
“我有什么好聊的,你那点破事也说得差不多了,小爷我找夜心消遣消遣去!”
赵毅抓住重点:“听说张公子是月师。”
“那又怎样。”
“可否为在下算上一卦?”
张至深的神棍性质瞬间被激活:“好啊,你想算什么?”
“就算算,我这一生会不会孤独终老,若是不会,陪我走到最后的那人究竟是谁。”
“你这是窥破天机,算了之后,可不要做出过激行为,人的一生,只能顺应天命。”
“这一点,张某自然知道。”
“好,我帮你算,一卦十五两银子。”
赵毅讶然:“这么贵!你我朋友一场,怎的还要收钱?”
“就是看你我朋友一场,我已经给你便宜了,”张至深伸出三个手指,“寻常人找我算命,我要的都是这个价。”
“你要三十两?”赵毅瞪大了双眼。
张至深点头:“朋友一场,已经很优惠了,你若是满意,记得再来照顾生意,下次给你三折优惠!”
赵毅垂死挣扎:“就不能不要钱?”
“赵兄此话非也,所谓算命算命,找人算命,心诚则灵,你若连这点诚意也没有,那这算出来的命怎么能准?”
“原来这样,那愚兄就出十五两,请贤弟为我算上一卦。”
“好说好说。”
张至深喜笑颜开,这厮竟然这般好忽悠,他习惯性地往怀里摸,面色一变,十五两银子飞了。
“那个……赵兄,实在对不住,今日出门太匆忙,忘了带幻月镜。”
赵毅问:“早先听说蔷薇宫的人算命每人都要带一面镜子,在镜子中显示你想看到的命数,原来真是这么回事,难道寻常镜子不行?”
张至深道:“自然是不行的,蔷薇宫幻月镜是用特殊方法所制,一共一百零八把,世间仅此而已,此镜集日月灵气和山中精魂而成,岂是寻常镜子所能相比。”
“不能用其它事物代替?”
张至深无比鄙夷道:“我都说了幻月镜是世间瑰宝,聚有灵气魂魄,怎能用寻常事物代替。”
赵毅摇头:“至深所言差矣,我虽不懂你们所谓的月术,却也博览群书,知道世间万物皆有相生相克之说,这幻月镜既然是一面镜子,集日月精华那也是大地之气,逃不过万物之法,成者,便有之源头,愚兄有一法,方可一试。”
张至深瞠目结舌,赵毅这天赋,不去当神棍实在太可惜了!
显然,他也被绕了进去,好奇问道:“什么方法?”
赵毅指着敞开的窗户:“今夜恰逢月圆,风清星朗,日月之气最是精茂,你那镜子又名幻月镜,镜花水月,不过都是集齐不可得之灵气,不凡将这明月浸于水中,至深方可一试。”
“这……似乎真的可以一试。”
其实赵毅就算说得再有理,对于张至深这神棍来说都不会心动,但关于水中明月一说,他却想起了南箓离去的理由,他要找的那人,能看穿水月,算透尘世,他即便知道这种想法很荒谬,还是盲目地想试上一试。
两人出了雅间,刚下楼就看见张文宇笑眯眯地过来:“二位这就尽兴了?”
二人被问得有些莫名,张至深回以一笑:“已经尽兴,正想向张老板借一盆清水端到清静一点的地方。”
张文宇了然:“这等小事随便吩咐哪个丫环去就行,只是,似乎将水送到房里更好,怎的还要送去清静之地?”
张至深道:“清静的地方月色才好。”
“原是这样,二位公子真是好雅兴,好雅兴。”张文宇笑得更是温文隽雅,不熟悉他的人都会被这浓郁的书香气所折服,熟知他的人都知这温文的笑容下包藏了一颗多么猥琐的心,所以赵毅站在一旁微笑,一字不说。
张文宇朝旁边一丫环模样的姑娘道:“打一盆清水送到后院花园,等着两位公子过去。”
那丫环应了一声“是”,偷偷抬眼看了张、赵二位公子,笑得意味不明,延长而去。
张文宇又笑道:“本以为二位公子没有几个时辰是出不来的,没想到如此之快,赵兄这几日可是忙于事务,身子不适?在下认识有神医‘妙手回春’,赵兄是否应该拜访之?”
赵毅的嘴角不经意地抽搐,又强行压下,露出一抹极其虚伪的笑:“文宇兄,你总将这位神医挂在嘴边,可是天天找他治病去?在下身体极其健康,适才只是与至深聊了会天,你说是不是,至深?”
张至深算是听出味儿来了,矛头直指张文宇:“张老板不仅开妓院卖春药,还喜欢偷窥,真没见过像张老板这般厚脸皮又全能之人。”
张文宇依然笑容温文,知书达理的书生模样:“承蒙张公子夸奖,在下很是受用,再者,恭喜赵兄又开一春,可喜可贺。”
这老鸨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不愧是开妓院的男人!
张至深一张狐狸脸被他气得发白,还是慢悠悠道:“偷窥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可一旦偷窥了便要看个始终,莫要知了开头便妄下结论,免得自己看得到吃不着心里泛了酸味,赵兄说是也不是?”
赵毅愣了一下,尴尬地看了眼张文宇,又不着痕迹地掠过;张文宇没看见般,依然温文秀气地笑着:“那真是在下的过错,君阳向二位道歉,真对不起,在下有事在身,便不多做打扰。”
他名曰文宇,字君阳,却是极少主动向别人道出,令赵毅惊了一下。
那笑容依然是温文的,却极其难看,说完便有些狼狈地逃入了灯火繁华处。
气氛一下子沉默,张至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说破了一件不该说的事,真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什么时候眼睛这么明亮了!
“赵毅,真对不住。”
赵毅很自然道:“无事,我们去后院。”
穿过花团锦簇的歌舞灯迷,这青楼的后花园倒也清幽,几盏灯笼挂在回廊上随风摇曳,泛着幽幽暖黄的光,好似一个个捉不到的梦。萤火虫依稀几点,带着迷幻的光飞梭在花丛草叶中,一轮圆月高挂半空,衬着飞檐桥虹,美景如画。
张至深不禁感慨:“想不到勾栏院处竟也有如斯美景,张老板还是挺有雅兴。”
赵毅走在身边默不作声。
早已候在那里的丫环道:“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穿过檐廊,草丛处窸窣有声,再往前,听见有女子小声娇媚:“不要……啊啊……冤家……再用力一点……嗯啊啊……”
不用想也知道那里正在发生什么,张至深顿觉毛骨悚然,缩了脖子加快速度,然后不小心一瞥眼,大树后一对男女正忘情地啃咬,那衣服也脱得七零八落了,他顿觉脑袋轰地一下,脸上有点热热的,小心望向一边的赵毅:“这……这后花园怎是这样的?”
赵毅好心解? 停骸叭缒闼盼挠畋闶峭τ醒判酥恕!?br /> 这算哪门子雅兴!
赵毅在昏暗光线中看向他,目光深黑一片,声音带着低低笑意,解释道:“寻欢楼的后花园就是为了满足一些客人的情趣需要,如你所见,清幽一片,雅兴非凡。”
“这……”
张文宇到底有多人面兽心……
第三十一章:水月算
张至深只能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两耳不闻窗外事,还得当心身边的赵毅会不会兽性大发,一路走来实在战战兢兢,还好前面有个丫环领路。
短短一段檐廊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到达一处平坦之地,四周假山环绕,风清月白,花香露深,繁星几点,萤火飞舞,好一处幽静所在。
张至深却不敢再感慨此处多么优雅多么别致,他只看那假山环绕,只看各处凹凸有致的石头,还有疏密恰到好处的花草植物,不用想也知道这里最适合用来做什么,张文宇人面兽心的本质再一次在他心中得以确认。
赵毅抬头望姣姣一轮明月,环顾四周风清花香,不禁感慨:“明月花香远,佳人伴我行,此处真乃人间仙境。”
张至深腹诽:仙境你大爷的!也不看看这里隐藏了多少偷欢男女,这种地方也只有张文宇那样的人面兽心才能想得出来!
赵毅朝带路的丫环道:“你先回去,告诉他们不要到这附近来。”
那丫环显然是见怪不怪的,还面带诡秘的笑容,目光在他们身上溜了一圈,笑道:“奴婢明白,请二位公子放心……寻欢。”
张至深忙道:“喂,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丫环在月光下朝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张至深暗叹一声,这回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抬头对赵毅道:“你不准乱来啊!”
赵毅道:“赵某的为人就这么不值得至深相信?”
张至深有些理亏:“也……也不是,就是……好吧,我相信你。”
赵毅忽然笑了一声,道:“看来你真是被吓着了,张文宇能将寻欢楼经营到如此地步,确实有他的过人之处,你习惯就好。此处风清月白,不做点什么真对不起如此良辰美景,我若强行要了你,你就是万般挣扎也是无用,哎,你别躲我,我只是说说,我还等着你算算我的另一半在哪里,怎会真对你做出此等不义之事,我乃谦谦君子,爱美心诚,取之有道。”
“那我们开始吧。”这兄台人还不错,就是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特别是那一堆戏词似的说辞,真真让人受不了。
张至深走到石台边,这石台呈长方状,高约摸到人的膝盖,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一把铜盆放在石台上,盆里的水微微荡漾,冒着飘渺热气,映出一轮皎洁圆月,那月影就好似在微微涣散一般,衬着繁星几点,萤火数朵,如梦似幻。
张至深奇道:“水怎是热的?”
赵毅解释:“他们自然不知道你将这水用来作何,烟花勾栏院,一般取水你说是用来作甚?”
“这……”张至深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敢情他打从跟赵毅走在一起,就不知被多少人意淫过多少次了。
“咳咳……”清清嗓子,“我开始了,若是不行,我下次再给你算,银子也不必立马给我。”
“劳烦至深了。”
张至深看那一盆清水中的明月姣姣洁白,随着微微荡漾的水摇晃,离他如此之近,可永远抓不到,海底捞月,水月镜花,都是虚无缥缈的幻象罢了,就像那该死的大骗子南箓,皎洁出尘若仙,美丽而优雅,他却永远抓不到他,看不透,猜不着,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