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各种东西摆放在桌上,接了雨水:“那就给你算一卦,仅此一卦,公子想算什么?”
“算天。”
张至深一愣:“还请公子说明白。”
黑衣人道:“你自然不会明白,那就算这五月的天会落雨几深,六月大雨几场,七月迷雾多浓,八月清风几缕,九月何时为晴。”那语调平平,却带着淡淡嘲讽。
这人给张至深的感觉很不舒服,说的话更不舒服,他隐隐的有丝怒气,便压低了声音道:“兄台,你是来砸生意的么?”
黑衣人道:“这个你也不能算?”瞧瞧这话说得,好像所有算命的人都该会算一样!
张至深没好气道:“不会。”
“那你算算今晚是否会有月。”
张至深道:“今日虽是十五该当满月,只是这凄迷的雨夜,哪里能见月。”
黑衣人道:“你只要算便是。”
“这跟你的命有何关系?”
“有关系。”
只算一轮明月,这也太奇怪了,但张至深还是算了,他不知那是怎样的结局,从未见过在水中呈现的画面,那里只是一团模糊的白和一团模糊的黑,两道影子相互缠绕形成一个太极图的形状,也只是那么一瞬,又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五十三章:泪月光
黑衣人道:“算出来了么?”
张至深道:“呃……不知道,我不知那是什么。”
“你跟我来一个地方。”
张至深更加莫名:“我为何要跟你去?”
“你若不跟来,我今晚就会死去。”
“……”这算是威胁么?张至深这才醒悟过来这是意思什么,这他娘的不就是说你若是不给我算命不跟我过来我就死给你看的婉约版么?他凭什么威胁他!
于是,张至深很深沉地道:“会如何死去?”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你会死去?”
“我就是知道你若是不跟来我就会死去。”
“你死不死去跟我有何关系,我为何要关心你死不死去,公子若是想死去,我不会拦着你,现在就请死去吧。”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你不跟来我便会死去,是谁会让我死去,我会如何死去,我的死去会跟你有什么关系?”
难道不是你自己要死去么,跟我没有一文钱关系,张至深心道,于是言简意赅:“不想知道。”
黑衣人依然面无表情,用那奇怪的嗓音平平道:“我若死了,你会很麻烦。”
张至深道:“公子说笑了,公子与我不沾亲不带故的,你死了,与我无任何关系。”
“你真不跟来?”
张至深摇头:“不跟。”
“为何?”
“因为你看起来像坏人,我若是跟去的话,很可能死去的是我自己。”
黑衣人乌黑平静的眼动了动,更仔细地打量他,张至深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些,他也只敢看着他的嘴巴,他害怕那漆黑的眼,将人带入无尽而莫名的悲伤和绝望中。
他道:“你害怕看我的?7 张至深不否认:“你的眼很悲伤,也很可怕。”
“从我出生起,它便是这样,没有人敢看我的眼。”
莫非南箓那妖精怕成这样就是因为这双眼?但是魔也太奇怪了,说话都莫名其妙的。
黑衣人道:“我只想让你发现一个秘密,让你看见真相,你若不跟来,那便永远做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瓜吧,深儿。”
张至深愣了一下,这人竟知道他名字!
这家伙不是妖就是魔,要么是妖魔,最不济也是个人妖什么的,不知他知道自己多少老底,但他不得不答应:“好,我跟你去,但你不能伤我性命。”
“好。”
“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站在雨中想了一会,道:“没有。”
没有,那果然不是人:“那你是什么?”
黑衣人道:“我不是妖也不是魔。”
那就是妖魔?不像,难道是人妖?更不像!张至深摇摇头,他除了南箓和绿萝这两只妖就没见过其它妖啊魔啊的,不过能肯定一点,那就是他们都比较变态。
黑衣人又道:“今日见了我的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
“为何?”
“你若是说了,我会立刻死去。”
“……”怎么又是这句?
张至深已经在心里默默将他归类为变态妖魔了。
黑衣人走入了细雨绵绵的百花街,张至深收拾好东西便跟上,青绿色的竹伞配着一身翠竹色浣纱罗长裳,如同一片翠叶轻轻飘入雾蒙蒙的雨中,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街道的喧嚣声也在雨中隔得很远,勾起许多绵延往事。
张至深不知这家伙会将自己带到哪里,他隐约觉得非去不可,就像所有人的命数一般,你不知未来到底是什么,但你不得不走下去,迎接早已注定的光阴年华。
他们走出了百花街,穿过一片竹林,彻底离开玲珑镇,张至深有些不安,走上前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黑衣人道:“你跟着便是。”
“喂,我说你真的没有名字?”
“没有。”
“那我叫你小黑吧,看你一身都黑得跟煤似的,这名字贴切好记。”
黑衣人没有说话,张至深权当是默认了,又无聊地问道:“小黑你多大了?”
黑衣人继续没有说话,张至深以为这家伙不想回答,又道:“不要不好意思承认,我听说妖精什么的年龄都很大,没有几千岁也有几百岁,你是上百的还是上千的?”
空气中还是沉默,只有细细绵绵的雨敲打伞面的沙沙声和走在地上的脚步声,张至深准备再抛出一个问题时,黑衣人道:“不知道。”
张至深再次傻眼,这哥们不会是脑袋有问题,年龄名字都不知道,还说要带他发现一个秘密,他该不会被一只变态的妖精给骗了吧……
“呃……小黑,你是男是女?”
黑衣人停住了脚步,张至深期待地望着他,他十分奇怪地望着张至深,如同看一个怪物,许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你脑袋有问题,竟看不出我是男的。”
这算不算鄙视?说明他脑子还真没问题,张至深继续问道:“小黑,你到底是什么物种?”
“不知道。”
这可真是奇了:“你父母呢?难道没有同类?没人告诉过你是什么?”
“没有,我从出生起便是这样。”
“你出生多久了?”
“不记得了。”
张至深咋舌,敢情这还是一只活到忘了年龄的老妖精,难怪那双眼会如此的可怕,那么多悲伤的东西积压在一双眼里,不知得花多少时间。
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黑衣人忽然停下脚步:“到了。”
“这里是哪里?”他们在一条小河边上,平缓的河水静静流淌,细雨在上面打出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被载向不知名的远方,岸边垂柳轻扬,在水中投下淡淡的影子,一切都很安静,又有一丝异样。
黑衣人道:“这是青碧河,玲珑镇的外面,沿着河水逆流而上,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到玲珑镇。”
张至深道:“我们走了那么久,离玲珑镇应该很远才是。”
“我们只是围着镇子绕了大半圈。”
“你什么意思?”
黑衣人看着张至深,在这朦胧的夜色里,张至深看不清他的眼,才敢大胆地回望,朦胧中,也只是那么平平常常的一双眼罢了。
黑衣人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下雨的夜也会有月亮。”
张至深抬头,果然看见一轮圆月高挂空中,皎洁明亮,周围还有一圈淡淡的光晕,可这五月里的雨还在缠缠绵绵地下,那一轮圆月太大太过于明亮了,以至于让人觉得它在哭泣,这夜晚的雨都是它的泪。
清风缓缓流动,带着细润的湿气,那柳叶轻抚河水,那涟漪一圈一圈地融入染了月光的水,不知疲惫,夜早已降临,只是洒满了雨夜的月光。
张至深问道:“怎会有月亮,明明是在下雨啊?”
黑衣人道:“因为这个世间,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东西依然存在。”
“这就是你要让我看的秘密?”
“是。”
张至深道:“这是什么破秘密,你让我跟着走了两个时辰,就是为了看这么一轮破月亮,告诉我这就是秘密?”
黑衣人依然用那怪异的嗓子平平道:“是,这就是秘密。”
张至深觉得自己被耍了,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不知是魔还是妖的东西带你走到荒郊野外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以为最起码能看见一个或者一群妖魔鬼怪,再不济也会有个藏宝图或者一个巨大的命运转轴什么的神奇东西,结果这家伙说我只是在带你绕圈圈,然后指着天上的月亮说,看,这就是秘密!秘他大爷的秘密!
张至深道:“你就没有其它的要对我说?”
“没有。”
张至深就更觉得自己被耍了,憋了一口气差点没爆发出来,如果对方是人,他早就将人痛扁成猪头了!可他连对方是什么物种都还不清楚,于是再生气也只能很龟孙道:“那就谢谢你带我看这个秘密,我回去了。”
黑衣人没有说话,张至深就小心翼翼地沿着小河逆流的方向走去,生怕迟了这变态会不会说一句你不能走,你若走了,我就会立刻死去!
看张至深离去的背影,黑衣人抬头望那一轮明亮的月,姣姣光辉映着整片天空的雨,那明月一直在哭泣,一直在哭泣,雨水落入他深黑的眼,那死水般的眸中终于有了淡淡水光,如同弥漫的泪,但他知道,他没有眼泪。
张至深折回来时就看到这样的黑衣人,站在他走时的地方,抬头望着那轮明亮的月,雨水爬满了他的脸,好似最悲伤的哭泣,那整个身体只是一片漆黑的剪影,是最悲伤的姿势。
那种被悲伤席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张至深莫名地感到恐惧,他不敢看那人,却还是道:“喂。”
“你怎么回来了?”
张至深道:“我听说这样的夜晚你们妖精鬼怪最喜欢出来了,你必须将我安全送回去。”
黑衣人道:“你怎的这么多听说来的事?”
“小时候我娘说的。”
“你沿着河一直往前走便是,我在这里看着你,不会有东西靠近你。”
“真的?”
“真的。”
张至深看了看他被雨完全打湿的身体,道:“一直淋着雨不冷么?要不你跟我一起走?”
黑衣人看了看他的伞,转过头去:“不了,你走吧。”
“那我真走了。”
那一抹修长的身影终于融入了洒满月光的柳树尽头,再也没有回来,黑衣人望着看不到底的黑暗,身后的明月依然硕大而明亮,姣姣光辉融入雨中,一直在哭泣,一直在哭泣。
第五十四章:妖印破
南箓已经在窗前站了很久,明暖的烛光照亮他的容颜,细长深邃的美目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依然是绝代倾城的美丽,微微晃动的光影将他左脸上的双月金色图纹照得明明灭灭,为那一张仙人般的容颜添了几分妖媚。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窗外的风雨声越来越大,客栈的门终于被推开,张至深冲了进来,湿淋淋的一身,还带着落花碎草和泥巴的味道,南箓想问他怎么了,却看见他满脸的惊恐和愤怒。
他气喘吁吁的,不知是怎样的惊恐让他在雨夜中跑了回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南箓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左脸上的双月金色图纹,那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来,又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深儿,你怎么了?”
他一开口,张至深猛地退了一步,脸上的恐惧依然没有退下,他几乎是颤抖地,低着声音道:“南箓,你脸上的图案是怎么回事?”
南箓用手摸了摸那相互勾起的两轮弯月,淡淡的金光在指尖倾泻:“这是我的妖印,每个妖精都有的印记。”
话刚落下,张至深浑身剧烈地颤抖,那还挂着雨水的脸一片煞白,他浑身都在发抖,惊惧于自己的猜测终于被证实,整颗心都掉入了巨大而冰冷的深渊。
南箓道:“深儿,遇到了什么事?”
张至深迅速地避开了他伸来的手,惊惧道:“不要碰我!”
“深儿……”
他颤抖着伸出布满伤痕的手,那里还有鲜血顺着雨水滑下,绝望地问道:“南箓,你是妖,可我是人啊!我张至深是个人啊!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那伤痕累累的手掌心上赫然是一枚金光闪闪的双月图纹,合着鲜血依然无法掩盖绚丽夺目的颜色,如同一个最尖锐的讽刺。
南箓猛地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的金色图纹,脸色瞬间惨白,那烛火幽幽,明明灭灭中映着美人左脸上一模一样的金色双月纹,美得如梦似幻,绝代倾城。
张至深依然颤抖道:“这是什么?南箓,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我还是人,我不是妖是不是!我是人,我不要做妖怪!”
当他在落雨的夜色中发现这枚印记那一刻是多么的恐惧,他隐约猜到了,却不愿相信,疯狂地用尽所有的办法想洗去,想磨掉甚至想割去这恐怖的印记,但它依然在自己的手心熠熠生辉,多么好看而神奇的东西,却带来了他的绝望,疯狂地跑回来要想求证他错误的猜测。
南箓紧紧盯着他手上的双月纹,那深黑的美目中有什么在涌动,汹涌澎湃,将张至深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毁灭,他放下了还在流血的手,绝望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南箓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他,什么也不能说,可那样的目光在一点一点将张至深往绝望的深渊拖下去,他第一次觉得这张美丽出尘的容颜是这般的妖魅而冰冷,带着一层层的阴谋和算计。
他更加的恐惧,摇着他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现在是妖还是人?南箓,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南箓终于抬起那双细长的眼,深黑的美目变得冰冷,他看着张至深绝望而惶恐的脸,神情更加冰冷:“不就是成为妖,有这么恐惧?”
张至深道:“可我是人啊,人怎会成为妖?我是人,我有家庭有父母,会生老病死,这些才是人所拥有的!南箓,你不能剥夺我作为人的权利,你不能这么做!”
南箓冷笑道:“那我呢?你不是爱我么,不想永远跟我在一起?我已经活了好几百年,那些说爱我的人一个个都生老病死,等到下一个轮回,却已是逢面不相识,一碗孟婆汤下去,什么山盟海誓生死之约都忘得干干净净,你总说我骗你,你们才是真正的骗子,骗了人还理所应当,浑然不知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的错。”
张至深望着他带嘲讽的苦笑,那样的笑似乎穿越了厚重的时光洪流,沧桑而苦涩,但他依然不能原谅,不能原谅他无声无息的就改变了自己的生命方式,他退到了一侧,再不愿看这张美丽而冰冷的脸,可他依然是激动而绝望的,甚至愤怒,突如其来的变故,那种无助和绝望太过于恐惧,让他变得歇斯底里。
“可是南箓,你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我是爱你,可你并不爱我啊,你对我的纠缠不休只是因为我还有用,我不断告诉自己你总会爱上我的,可你都对我做了什么!你没有资格这么做!那是我的生命,我不要成为妖!你不能这么对我!”
南箓的声音更加地冰冷,甚至是绝望:“你不愿意,深儿,你不爱我。”
张至深猛地抬头,他看见他的眼,美丽而细长的眼,那眼似乎融入了漫天的星辰光辉,美得令人窒息,他有如白玉雕琢一般的鼻,完美好看的唇,胜雪一般的肌肤,他是这么美,从第一眼看见他起就他已沦陷,可他说自己不爱他,因为他不愿意成为妖。
他忽然就笑了起来,绝望而嘲讽:“对,我不爱你。”
南箓冰冷的眼望着他,只有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张至深继续道:“我只是被你的美色迷得晕头转向,现在被当头一棒终于醒了,你让我知道张至深太他娘的是个蠢货!孬种!胆小鬼!只是因为贪念你的美色,现在终于遭报应了,你现在满意了!我也成了妖,跟你一样的妖,我他娘的活得再长久有个屁用!”
南箓沉默听着,他的脸转向一边,烛火中只看见他乌黑的长发,映着雪白衣裳,那身形依旧好看得很,只是那侧脸上的妖印是如此的刺目。
张至深忽然将桌上的碗猛地砸在地上,捡起一个尖锐的碎片便往手腕上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