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字?”
“长回端啊,这里是长回山的最里面。”
张至深更奇怪道:“你认识那字?”
绿萝也眨巴着那只黑眼圈:“你不识字?”
“我当然识字,但这种字根本就不是我们学过的。”
绿萝想了想,了然道:“我想起来了,师父说这是写在……”忽然住了声,摇摇头。
“这是什么字?”
绿萝道:“师父说了,这是秘密,不能说的。”
张至深拍了他一下:“小屁孩的,哪来这么多秘密!”
绿萝道:“反正就是不能说。”
“说了会如何。”
“会永远的死去。”
张至深又被噎了一下,小黑的身影再次在绿萝身上出现,即便他不知这样的理由是否属实,但终是没继续问下去。
夕阳下的浅草清河边,偶尔从血红霞彩中漏出的几声鸟鸣便显得无比清幽,张至深扫了一圈周围,依然觉得无比熟悉,待走了几步,终于停下了脚步。
绿萝眨巴着一只绿莹莹的眼和深绿的眼圈,冲他淫笑一个。
“这里怎的这般熟悉?”
绿萝毫不在意地笑。
张至深再次打量周围,微挑的凤眼染上了夕颜的暖晖,透着琥珀的金色,眼角斜斜上挑,添了几缕勾人的媚色,却是神态严肃。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们乘坐大红花时的地方!”
绿萝道:“不是。”
“怎么不是,明明是一样的,除了那块石头!”
“只是很像罢了,那边是长回山的头,这边是长回山的尾。”
“那你师父是在……”
“长回山外。”
张至深顿了顿,更觉这地方神奇无比:“长回山到底是什么地方?”
绿萝道:“就是长回山,无人知道它最真实的面目。”
“连你师父也不知道?”
绿萝想了想,摇头:“不知道。”
完了又加上一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有人知不知道这里的真面目。”
“……”张至深默默地凌乱了。
走到绿草深处,那残阳更是如火般烧红了整个天边,树木,草丛,山石,就连那偶尔飘零的几片落叶和花瓣,影子都在地上被拉得极长,空灵的鸟鸣偶尔泄露几声又被风吹散,隐在了丛丛叠叠的树阴草丛中。
张至深指着被他一脚惊飞的鸟道:“这只呢?”
绿萝头也不回:“自然不是。”
“都不是,那只鸟到底如何特殊,是长了人的脸还是像你这般绿不拉几?”
“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这样找,要找到什么时候,眼看天就要黑……哎哟!什么东西踢到老子了!”
明明是你踢到什么东西了吧,绿萝转身,正准备给他一个热烈的鄙视,却在看到张至深手里的东西时睁大了双眼。
“这是……”
“这长回山什么奇葩玩意都有,石头竟然还长鸟毛的,什么鸟东西!”
绿萝道:“这……就是鸟……东西。”
“什么意思?”很深奥的话。
绿萝吞了吞口水,像是怕人听见般小声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只鸟。”
“不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只……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鸟?!”
绿萝悲伤地点头:“不小心踢到了你……”
张至深悲伤地看着手里那东西:“这……明明就是块长毛的石头好不好,哪里像鸟了,它的头呢,脚呢,翅膀呢?长了鸟毛也不能就是鸟!”
绿萝用下巴一指:“你正捂着人家的头。”
张至深挪开右手,果然看见那里一张类似鸟类的头,那头怎么看,也只能说是类似,有点像狗,又有点像猪,其次才是有点像鸟,总结便是,一张猪狗不如的鸟脸,不,鸟头。
张至深仔仔细细端详了那个据说是头的东西许久,道:“你看他一脸蠢像,哪里像鸟。”
第九十一章:堕天石
绿萝端详了许久,也道:“……不像。”
“是鸟就要有个鸟样,这没翅膀没脚的,长得猪不像猪狗不像狗,偏偏还长了一身鸟毛,你说这石头兄弟是闹哪样呢?”
“……它就是鸟,而且它有脚。”
“脚在哪里?喂,鸟兄,露一下你的玉足出来供小爷我瞻仰瞻仰。”
那石头自然是没反应,猪狗不如的鸟头上一双珠子似的眼无神地瞪着张至深。
绿萝道:“你小声些,它真的是我们要找的那只鸟。”
张至深将那长了鸟毛的石头一扔:“就这样一块破石头,你师父还想让我叫它飞起来,那臭道士有没有搞错!”
“不准你这样说我师父。”
张至深奇道:“小绿萝,若是叔叔没记错的话,半年前你被他抓起来的时候还挺不服的,怎的现在这般护着他了?”
“那是我师父,就是不准你骂他。”
“嗯。”张至深点点头,无比欣慰,“绿萝真是好孩子,你师父有你这徒弟,肯定幸福死了。”
“……”绿萝莫名地望着他。
张至深干咳几声,指着地上那长了鸟毛的石头:“这玩意儿怎么办?难道真要让它飞起来?”
“是。”
张至深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没有。”
“你都知道这玩意是鸟,就不知道怎么让它飞起来?”
“我只是认识它,师父说这是上古留下的石头,含有很大神力,但由于沉睡太久,无人使它苏醒。”
“于是它睡出了一身的鸟毛?”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连你师父都不知怎么办的事他让老子来办?”张至深嘴角都要抽搐了。
绿萝默默点头:“表面上是这样。”
张至深眼睛一亮:“实际上?”
“应该也是这样。”
“滚犊子!这不明摆着为难老子!”
绿萝眨巴着那只深绿的眼圈,认真道:“滚犊子是什么?”
“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张至深强压住想将他另一只眼也打黑的冲动,叹气,“这不是重点。”
“但是天就快黑了,你要尽快让那只鸟飞起来。”
张至深踢了那石头一脚:“怎么飞?将它抛到天空算不算?”
“不算。”
张至深再让那石头滚了一圈,触感是硬邦邦的,一身褐色鸟毛倒是油亮得很,滚过一圈后,恰好露出那四不像的鸟头,一双无神的眼暴露在血红夕阳之下,那是只有眼白的一对珠子,乍一眼望过去,感觉对着谁都在翻白眼。
“这猪狗不像的鸟东西还朝小爷翻白眼!”
绿萝止住继续去翻的脚:“就算是石头人家也是上古神石,你好歹客气点。”
“若客气它就能飞起来,小爷我叫它爷爷都成!”
“呃……它可以当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它能不能飞起来。”张至深双手抱着那石头,无比诚恳无比恭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你行行好飞起来好吧,我将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所有老婆都送给你当小妾。”
“……”周围一片寂静。
须臾,绿萝天真地问:“小妾是什么?”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哦。”乖乖地蹲到一边去。
那长了鸟毛的石头依然没有被张至深的诚恳打动,夕阳下一身光洁的鸟羽泛出金灿灿的光芒,几片落花飘零而下,更显那石头神圣而灿烂,只是一张猪狗不像的鸟脸上两只苍白的眼珠依旧在翻白眼。
张至深诚恳的目光对上那神圣的白眼,一阵寒意划过心头,顿觉自己无比的蠢,比这鸟样还要蠢。
将那石头往地上一放,张至深指着那张鸟脸道:“这般蠢相的鸟,就算活过来也不会飞!”
“哦。”绿萝乖乖蹲在一旁,无精打采的,“它是不是一直冲你翻白眼?”
“你怎么知道?”
“因为它正在冲我翻白眼。”
张至深回头去看,即便早有心里准备还是被那一个白眼惊出了一身白毛汗,那鸟石头在冲他翻白眼。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刚刚还是一团石头的玩意儿,这会子竟然站起来了,从那既像狗又像猪其次才像鸟的脸上扔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张至深猛地退了一步,绿萝依旧无精打采两眼无光地蹲在地上。
“它,它它它站起来了!”
“哦。”
张至深伸手就在那半边肿起的脸上捏了一把:“我说它站起来了,你怎么这副神情!”
绿萝道:“人家受到惊吓了。”
“……”这就是你受到惊吓的样子?“你让我也受到惊吓了。”
绿萝这才站起来:“它活过来了。”
“看上去好像如此,接下来怎么办?”
“让它飞起来。”
“怎么飞?”
“不知道。”
“……”
张至深至今还奇怪,才转身的工夫,一块石头就变成了鸟,还一言不发地冲它翻白眼,他仔细观察一圈,这鸟即便长出了脚,还是没有翅膀,怎么飞……
“鸟兄,你好啊。”
“……”那一脸蠢相的鸟一动不动。
“那啥,在下姓张,名至深,打扰了鸟兄睡觉真不好意思啊。”
鸟兄眨了下眼皮,继续翻白眼。
张至深感动得都快哭了,竟然眨眼睛了,大受鼓舞,继续道:“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鸟兄能飞上天空,让在下瞻仰一下您的风采。”
鸟兄换了个姿势,继续翻白眼。
绿萝撑着下巴蹲在地上,眨了一下深绿的眼圈,认真听话的小模样。
“虽然知道你没有翅膀,但我知道你一定是藏起来了,鸟兄只要扑腾一下翅膀,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鸟兄白了他一眼:“一脸蠢相。”
张至深震惊了,眨了眨眼睛。
绿萝震惊了,眨了眨深绿眼圈,脸上的包子都跟着颤了颤。
那鸟的嘴巴未动,嘶哑又苍老的声音却明明是从它身上传来的,即便是嘶哑,五个字却是缓慢而清晰,字字饱含的鄙夷比它的白眼更具深度和表达力度。
张至深再眨了眨眼,感动得泪花浮现:“鸟兄,您果然是上古神——神鸟!竟然还能说人话!您是天地间最神奇而神圣的存在,您的苏醒让我重新认识了生命的本质,能与您对话,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荣耀!”
顿了顿:“在下在鸟兄醒来之前说的话,鸟兄千万不要在意,纯粹是玩笑,玩笑。”
“我说你一脸蠢相。”
“……”
张至深摸了一把自己英俊的脸,确定不是说自己;再看绿萝双手托腮,一只深绿大眼圈再加一边包子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崇拜的气场,怎么看怎么一脸蠢相。
那只鸟说完便踱着步子走了几下,一身褐色的羽毛被夕阳洒了一层金辉,体积比一般鸟儿要大,这般在草丛中慢慢踱着步子,神圣光辉得好似……一只鸡,金光灿灿的鸡。
张至深压下那股罪恶的想法,无比诚恳道:“鸟兄……”
鸟兄停了步子,打断他:“我叫堕天石。”
“……”鸟兄还挺平易近人,都自报姓名了。
“在下张至深。”
那堕天石便翻着一双白眼仔细打量张至深,从神情看,应该是打量。
张至深被它看得浑身不自在,笑道:“在下想请鸟……啊不,石兄振翅高飞,不知石兄能否满足在下这个小小的愿望。”
“不可以。”堕天石想都没想道。
“为什么?”
“我没有翅膀。”
“这……那如何,你才能飞起来?”
“找到我的翅膀。”
“你的翅膀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
“……”
张至深再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又在翻滚着骂娘,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连自己翅膀都不知道去哪了!
如血残阳慢慢染透整个长回端,又一点点淡入天边,直到最后一抹红霞隐隐消退,天空渐渐拢在了黑暗的云纱中,几点疏星,一弯勾月,山风徐徐,依旧带着稀疏的精怪夜鸣。
无品道长捏着几缕浓黑的山羊胡,望着天边明月一点点升上树梢:“你猜,子时之前,他能不能回来?”
小黑直直望着他的背影,黑衣在那灯火明亮的厅堂依然不见一丝光泽,双目沉寂而漆黑,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整个人却单薄得好似一片影子。
“他能。”
“你就这么肯定。”
“因为他怕死。”
“若是他完不成那三件事。”
小黑默了一阵,道:“他也会回来。”
“若是如此,那只狐狸必死无疑。”
“你一定要救他。”
“若是张至深完不成那三件事,就算我出山,也救不了他。”
小黑往前走了两步,神色不变:“你究竟要让他做什么?”
“就是你听见的那三件事,寻常人却不一定能做得到。”
“为什么我不行?我不是妖也不是魔。”
“但你也不是人,更不是神。”
“……”
夜间山中的风总带着湿润的凉意,拂过脸颊,像春雨般温柔,却是夹杂着各种精怪的呼吸,那一轮弯月,几点疏星,安静地看了这个世间的变幻无常,千万个年头。
不知沉默了多久,小黑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南箓若真死了,我就杀了张至深。”
张至深走到门口恰好听到这一句,心中却再无半点起伏,只道:“你杀了我便是。”
第九十二章:故石罪
小黑往门口望过去,正对上张至深,他并没有躲开他的目光,直直地望过来,好似死了一般。
无品道长忙问:“事情做得如何?”
张至深望着小黑,一字一句道:“南箓若死了,你杀了我便是。”
无品道长直觉事情不好,目光停在绿萝身上:“说。”
绿萝低下头,磕磕巴巴道:“那……那只鸟,死……死了。”
“死了?”
“嗯。”
“上古神鸟,死了?”
“嗯。”
“怎么死的?”
“被……被我们弄……弄死的……”
无品道长一惊,再是一笑:“那是上古神鸟,不,神石,就凭你们两个菜鸟,怎么可能将它弄死?”
“就是,就是给……给弄死了……”
“怎么死的?”
两个时辰前,长回端。
张至深撒泼无赖:“不管你有没有翅膀,小爷我命令你飞起来!”
堕天石继续翻了个白眼:“敢问阁下凭什么一定要我飞?”
“就凭……”张至深顿了顿,想到这是有求于人,不,有求于鸟,虽然这石鸟总是翻着白眼一副欠打的模样,他还是软了声音,“就凭你只要飞一飞就可以救活一条命。”
“你要救谁?”
“救我媳妇。”
“你媳妇?叫什么?”
“南箓。”
“是男是女?”
“男……等等,你怎么知道是……”
堕天石嘶哑的声音笑了笑,尖嘴对着天空,白眼翻得越加厉害:“不知道。”
“你问这些做什么,告诉你你就会飞?”
“当然……不会,我只是随便问问。”
“……”
天边的夕阳又褪去了大半,天空变得暗淡起来,偶尔拂过的风开始带着凉意,绿萝一屁股坐在草丛中,嘴角叼了一根草,双手撑着下巴,两眼无光地看着一人一鸟对话。
张至深忽然转向他:“叔叔的方法用尽,接下来看你的了。”
绿萝幽幽道:“我不行的,还是要靠哥哥你。”
张至深谦让:“乖绿萝,听叔叔的话。”
“小深哥哥,凭你的能力,一定没问题的,我相信你!”
“……”张至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师父真没告诉过你如何对付这石头鸟?”
“我渴了,去喝水。”小妖精麻利站起来,转眼消失在昏黄残阳中。
张至深往堕天石旁边一坐,看那天边残阳将近,凉风几缕,仿佛全身力气都随着那点光芒在消失,悲伤涌上,说不出的萧条痛楚,若是做不成第三件事,那南箓是不是就……他不敢再往下想,那种灼烧的感觉仿佛能将心给吞没,却不得不坚强下去。
他微微叹了口气,人活一世,似乎除了那样一个人,再无什么让他牵挂。
堕天石依然翻了那对白眼,对着他的方向,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什么都没看,那只是一对空洞的白眼。
“你为什么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