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至深顿了一下,才明白这人说的是青莲,他往左右看了一圈,最后一个奉茶的刚好消失,厅中只留他们两个。
张至深压低嗓音道:“你不是不能出来么,怎还大摇大摆地来寻青莲?”
那人雪白一双眉微微皱了一下:“你是谁?”
张至深那点焦虑担忧都被这话给浇灭了,他已经第三次被同一人问到名字,便道:“你可是健忘得很,一个名字三番五次地记不得。”
那人一双雪色眸子再将他仔细瞧着,道:“我确实不曾见过你,你不说也无妨,且只说青青去了哪里?”
青莲的全名极少有人称呼,大都叫他阿莲,这叫他青青的倒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还叫的这般顺口,想来府邸门前匾额上“青青府”三字与赫苍极有关系,就不知他们究竟是何关系。
张至深道:“阿莲在魔宫当值,此时自然是在魔宫里头。”
赫苍道:“他不在魔宫。”
“你如何得知?”
“我找遍整个魔宫都不见他,有人说他出宫了。”
“魔宫?”张至深将他上下来看着,此魔浑身雪白,面容俊朗,一对雪珠子莹白剔透,实在瞧不出有异。
“你不是说你遍布整个魔界都是仇家,怎的还敢到魔宫去找人?”
对方只道:“青青在不在家?”
“不在。”
“知道了。”
雪白衣袖一拂,转眼已出了门去。
这一来一去,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张至深拦住路过的淡虎:“他不是不能出来么?”
淡虎道:“公子说的是谁?”
“你刚刚领来的客人。”
“公子,我没有领来过什么客人。”
张至深重重拍了他一把:“明明是你说有客人才领我来厅上的,小淡虎你诓小爷是不是?”
淡虎一张圆脸茫然望着他:“我一直在前厅候着,没见有客人来,更不曾领你到前厅。”
“还玩小爷呢,那厅上的两杯茶如何解释?”
淡虎道:“适才昭楠先生与唐风先生喝了茶,恰唤我来收拾,小离说是不是?”
旁边小离道:“确实,昭楠与唐风两位先生刚走,张公子若不相信,可去问两位先生。”
张至深的笑慢慢僵硬,指了指桌上两杯茶再指指淡虎与小离:“你们……刚刚真没有人来过?”
二人齐齐点头。
那双凤眼眨了眨,拍了拍额头,自言道:“难道老子在做梦?”
转身往外跑去:“你们等着!”
眨眼也不见了人影,徒留淡虎与小离面面相觑。
翠竹小道,流水暗花中,一转又一转,转到了后院偏僻竹林,猗猗碧绿,玉蝶弄叶,清风带来竹叶清香,眼前翠色一片。
早先来过两次,这回熟门熟路地进了林子,那主屋隐在翠竹中央,绿蝶三两翩然,依稀如同往日。
那一袭白衣也如同往日,银发散在风中,双眸无色,只是他的面前多了一个人。
张至深住了步子,今日无论什么事情都透着古怪。
那穿了一袭浅碧长裳的人道:“因为是你,我才能做到这个份上,再多,我已无能为力。”
两人站得极尽,赫苍的手已抚上那人面颊,也看不清什么神情,许久,沉了声音道:“对不起,阿莲。”
青莲道:“你不必内疚,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然而,我总为你不值,为何你不是他?”
赫苍低低笑了两声:“你无数次地问为何我不是他,我何曾又不在问为何他不是你,阿莲,我们都错了,生来就是错。”
“所以你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还有更好的方法?”
青莲握住他的手道:“有!你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到哪里都可以!”
赫苍道:“你?8 牢也辉敢狻!?br /> 青莲沉默着,放开他的手:“我知道。”
赫苍道:“你我只能如此。”
青莲不甘地望着他,咬牙道:“我知道。”
那漫天的竹叶翩翩然而下,碧色蝴蝶嬉戏,三五成群,翩然起舞,阳光都似染成了翠色,那碧色身形如同飞舞的蝶,单薄又愤怒,他面前的白衣人如此清静,满眼望去,整片的翠色中,独独只有他,可以灼烧双目的苍白。
赫苍道:“我又让你伤心了,你每次来见我都如此,以后无事便莫……”
“你莫要再说!”青莲挥开他,“我想见你,伤心不伤心是我的事,你休想连这点权利都剥夺我的!”
言罢,拂袖而去。
张至深藏于密竹后瞧了个清楚,心中一片清凉,好似撞破了一个巨大秘密,又为这样的青莲感到伤心。
正踏出一步,那伤心离去的青莲突然回头,目光犀利,径直朝这里走来。
张至深心里一咯噔,不小心听个墙角也被发现了,正准备出面认错,却瞧那碧色身影一把抱住赫苍,往那人嘴上狠狠啄了一下,放开来定定看着他,满眼悲愤,稍后,又狠狠亲了上去。
赫苍直直站着,任由青莲在他嘴里放肆。
张至深抱着竹子紧盯住二人,两眼放光,他除了跟南箓各种亲吻外,还未见过别人亲吻,更别论是两个男人的亲吻!
竹林落叶,绿蝶翩跹,重重叠叠,起起落落,飞花逐柳落了,小桥流水也散了,光阴错落,一束阳光投在那二人身上,双目紧闭的青莲,悲伤得近乎绝望,那被他吻着的魔,长身独立,一双雪珠子无波无澜,晶莹剔透。
那一吻当真漫长,长到那光影都似乎黯淡了,碧蝶离去,落叶不飞,长到张至深那点兴奋的狼光也成了淡淡的忧伤,长到一个吻再无法负荷一人的悲伤……
“这是你欠我的。”
青莲吻了那人后,只留此句。
碧色身影渐渐远去,融入翠色林海,碧蝶起舞,翠竹摇风,不知何人伤心痛。赫苍无声长立,送那身影离去,风吹动他雪白衣角,天地之间,安静极了。
“你还要在那站多久。”
张至深虽站在他身后,但也料想自己一个凡人不可能不被他发现,乖乖松了那颗竹子,厚着脸皮出来。
“咳咳,真是不巧,我恰好有事找你,真不是故意看你们二人……”
赫苍回过头,苍白眼眸,面容平静,瞧不出情绪。
“你找我何事?”
张至深道:“赫苍兄长居竹林,今日可有出去过?”
那雪色眼珠子忽而一动,似有波涛汹涌,转而平静如昔。
他道:“你还在哪里见过我?”
这神情一瞧,张至深更不确定是否真在前厅见过他,保守道:“应该没有,我就是问问。”
“应该?那你还是在其它地方见过我,在哪里?”那双目紧盯着他,淡淡神情,雪色珠子苍白晶莹。
张至深道:“兴许我初初来魔界,有些水土不服,产生了幻觉,你莫要在意。”
“什么幻觉?”
“也没什么,就是在前厅见了你,急匆匆来找阿莲,还一口一个青青的叫,一听他不见就走了。事后却没一个人说你来过,我想着你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便过来瞧瞧,果然,真是我生了幻觉,不过,刚刚阿莲跟你那一段,该不是幻觉罢。”
忽而风起,青叶骤落,竹林哗啦啦响着,碧蝶围了过来,阳光跟随摇曳。
张至深才发现面前的魔今日格外苍白了些,那剔透的雪色黯淡下来,犹如蒙了一层灰。
赫苍不语,沉默片刻后,方道:“我今日有些事,你先回去罢。”
张至深瞧他面色确实不大好看,也不便多停留:“那我回去了。”顿了顿,还是问道,“你确定没去过厅中?”
“没有。”
“那真是我生了幻觉,但这幻觉也忒奇怪了,跟真的似的,可是来了魔界的人类都会有此症状?”
赫苍道:“我不曾接触过其他人类,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症状。”
背对张至深走了几步,忽而回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至深面部微微抽了一下,慢慢吐出三个字:“张——至——深——”
“嗯。”
翠竹叠嶂,蝶舞依旧,阳光染了翠色,清风透着竹香,那白衣银发的背影,总是格外苍白显眼,一步步踱进了小屋。
张至深回到住所时,淡虎圆圆的小脸又跑了过来,道是家里来了一位陌生客人。
他扶了扶额,心道这幻觉又来了,这回他拉了淡虎不放,一直拖到前厅,端着半副主人架子来瞧那陌生客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陌路逢
这回厅中陌生人成了灰衣墨发,蓦然回首,果真是个陌生公子,刚毅面容,几分戾气,下巴左侧一条伤疤颇为狰狞,双目漆黑,一眼看过来,张至深心中瞬时涌起一股冷意。
他见的任何魔界妖魔都不曾让他有过这种感觉。
灰衣人道:“他们说的主子竟是你。”说话的神情竟有丝眼熟。
张至深道:“不敢当,青莲去了魔宫司职,在下暂且管管家务,阁下若是找他,还得再等上几个时辰。”
那人道:“他们说这里的客人也是主子,我以为是南箓,不曾想竟是你。”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外加这有丝熟悉的神情,张至深细细将那人来打量:“阁下是……”
那人薄薄的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笑:“在下欧阳复,张公子别来无恙。”
张至深不禁退了半步,瞪圆了凤眼再将他仔细打量着,确实与记忆中的欧阳复重合,那心中冷意更甚几分。
“你……不是死了么?战死沙场,尸首都不曾要回,挂在敌军城门三日三……”
欧阳复犀利的眼冷冷望来,像刀子般砍断了他的话,而那人,只是沉默。
那是只有经历过沙场生死的人才有的眼神,戾气极重,目光深沉得让人不忍再看。
“为何,你到了魔界?”
赵毅的死还历历在目,张文宇的悲痛绝望,张家上下所有人的悲泣,都是因为面前这人的死,如今,他却出现在魔界……
“你……是人是鬼?”
冷厉的眼望向他,深黑一片,那薄薄的嘴唇动了几下,才沙哑道:“我没有死。”
这话却比他死了还让人心凉,赵毅的死,竟是那般不值,连个殉情都不能。
他忽然很不想面对这人,只道:“你来此有何事,无事的话恕在下不奉陪。”
欧阳复道:“我来此,等我要等的人。”
“等谁?”
欧阳复不答。
“赵毅已经死了,你要等也该去冥界,这里是魔界。”
那冷酷的面容微微一动,依然不做声。
张至深忽然提高声音:“你在等南箓?”
那人还是不答,一袭灰衣裹着刚硕身形,薄薄嘴唇紧抿成一条寡情的线。
这寡情的模样却惹怒了张至深,冷声道:“你找他作甚么?”
“与你无关。
火上添油的最好回答。
张至深成功怒了,哼了一声:“南箓是我的人,你找他何事我自然应当知道,相爱之人,就该坦诚公布,而不像有些人欺骗得别人为他殉了情,自己却还好端端活着,且不说他存的是何居心,欧阳公子来评评,这样的人究竟还有没有心?”
那冷酷的面容上,眸中终于盛了满满伤痛,灰衣下的身躯甭紧,还在微微颤抖,瞥过眼去,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二字。
“没有。”
“既然如此,你等南箓也是无用,淡虎,送客。”
“是,公子。”
欧阳复双目如刀子般将他盯着,薄唇微微颤抖,喉结上下翻涌几番,沙哑道:“他生前,与你相处那些时日,可曾快乐过?”
张至深觉着喉头一阵发酸,与赵毅相处的时日浮上脑海,那人总是潇洒不羁的模样,从不知真假。
只道:“他看上去很快乐。”
欧阳复低下眸子,那面容戾气极盛,薄薄的嘴唇依然是寡情模样,这样的男人,总是很有沧桑感。
张至深不愿再见他,又道:“淡虎,你怎还不送客?”
淡虎看着一直被张至深抓着的胳膊:“公子,您先放开我,不然我如何送客?”
张至深瞧了自己抓着他胳膊的手,道:“这位客人你也瞧见了罢。”
“瞧见了。”
“可给小爷我记好了,不准再戏弄爷,送送欧阳公子,小爷我去睡个午觉。”
“是,公子。”
转而离去,依是忍不住低叹,风月情事,恁般无情。
闲来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闭眼小寐,光阴已在梦中悄悄划过,醒来时,残阳如血,妖娆仿若艳丽之极的耶梦伽罗,染得满院藤萝都泛着红光,这一睡,恍若隔世。
张至深打开窗子,魔界的景总是美得妖娆,处处透着血腥之气,连天上一轮圆月亦如此。
晚风拂来,藤萝落了叶,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残霞绚烂。
张至深偏头换一个角度,视线中一株不知名的树飘着雪白小花,血腥味依然淡淡,白花染了猩红晚霞。
心中忽然一动,他猛地推开门跑出去,院子拐角处,一片雪白染了红血,如风中落花,那容色倾城,嘴边挂了一丝鲜红。
“南箓!”
他跑过去扶着他,那人软绵绵倒在他怀里,早已不省人事,尽管昏迷,好看的眉头紧拧,似乎忍受着巨大痛楚。
张至深将他抱入屋中,那满身的血都从腹部汹涌而出,抖着手剪开衣服,几处狰狞伤口让他倒抽冷气。
“南箓,南箓。”
他颤着声叫音了几声,那人毫无回应,鲜血依然在流,就跟被胡露娃挖心的那天一样,紧闭的双眼或许再不会睁开。
张至深浑身都在发抖,脑袋轰隆隆地响着,一片空白后,忽而疯狂往外跑去,他能求助的人只有青莲。
眼前突然一黑,身体被撞回地面,抬头望去,望进一双漆黑无比的眼,悲伤流溢。
黑箬道:“你不能找阿莲。”
“为什么,他这样会死的!”
“就算死,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受了伤!”那深黑眼中依然悲伤满溢,犀利如刀子般,张至深从未见过这样的黑箬,心中一惊,忘了害怕。
他将一粒药丸放入南箓口中,吩咐道:“将门窗关上,清理干净所有血迹,染血的布埋在树下,屋中燃香,要快,有人问就说南箓睡了,记住,不能透露任何一丝他受伤的消息,否则我们都活不成。”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赶紧去!”
“啊,我去!”
他才睡醒,袍子还未穿好,散着头发慌忙出了去,尽管忐忑,黑箬的出现还是让他安心不少。
将一切打理好,回来时,不知黑箬用了什么法子,南箓的伤口不再流血,看上去像睡着般,连那面上也有了血色。
紫淮香萦了满屋,窗外几盏灯花,几片落叶,光影纷纷,好似回到十陵镇的许院,看着那人,就是整个世界。
夜已降临,屋外灯花阑珊,显得格外寂静。
张至深还未松口气,响起的敲门声又让他吓了一跳,昭楠的声音在门外道:“张公子,你在么?”
黑箬一个眼神使来:“去开门。”
他走到门口,黑箬低声唤道:“且慢。”
这一慢下来,他只觉身子被一只手轻松提了过去,胸口一凉,衣服被扒拉开来,接着本
来就凌乱的头发被一只大手揉得更乱。
“你做什么?”张至深慌忙捂着胸退了几步,凤眼瞪圆了望他。
黑箬一双眼出了悲伤便是平静,淡淡瞧了他一眼,魔爪又伸过来。
张至深慌着躲开,又怕动静太大让外人发现,压低了嗓子道:“虽然南箓重伤了,但我是守节的!你就算看上了老子,老子也不会从!”
那深黑的眼微微一沉,平静道了一声:“你不过来,我们都要死。”
“那你……不准对老子做什么,南箓不会放过你的。”想想,又加一句,“老子死也不从!”
黑箬道:“过来。”
张至深捂着拉开的衣服挪过去。
黑箬轻轻将他手一捏,他双手便使不上力,拔腿要跑时,腰被一双刚硬的手抱住,他想叫又顾虑南箓安危,只挣扎着道:“你放开老子,老子死也不从……啊……你你……”
左边胸上一痛,黑箬张嘴咬了上去,还用力一吸,辗转几下又移到其它地方,双手将张至深的腰箍得紧紧。
张至深被这一咬一吸弄得倒抽凉气,菊花一紧,隐隐作痛,之后更是激烈挣扎。
“你放开老子,乘人之危,你不是人,我要告诉南箓!”
等另一边胸口也被蹂躏了几下,箍住他的手一松,张至深立马跳到几丈远,惊恐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