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我接你回家。”
唐江玉推了推春来的胸膛,从春来怀里下来,转身就看见厢房里一片狼藉,“这是怎么了?”
几个小厮倒在地上,陆月明面带惊恐,而李晖见唐江玉清醒了过来,似笑非笑道:“唐兄,你的小厮好生凶残,差点就连陆兄也一并打了。”
“凶残?打人?”唐江玉往春来身上靠了靠,脑袋还处于断片状态,“春来,我有点渴。”
春来扶着唐江玉坐下,又向楼里伙计要来些醒酒茶,小心喂着唐江玉喝下。唐江玉喝了点热茶,身上稍微舒服了点,问道:“刚才谁打人来着?”
“唐兄,你是如何管教奴才的?”见唐江玉清醒,陆月明壮着胆子说道,“这狗奴才简直反了。”
“少爷,春来一进来就发疯打人,”唐正溜到唐江玉身后告状。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唐江玉头疼,听陆月明所言,是春来先动手打了人,他瞪了春来一眼:“春来,给陆公子赔礼道歉。”
春来沉默不语。
李晖道:“唐公子,这小厮胆大妄为,多次忤逆主人,不教不行啊。”
“唐兄性子柔和,不如让我来代替你好好教训他一番,”陆月明吩咐下人取来一根藤鞭。他拿着鞭子,踱步到春来身旁,春来生的高大,站在那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陆月明冷哼一声,举起手来正要挥鞭打在春来身上,反被春来一把抓住鞭子,对他怒目而视。
春来手劲极大,陆月明双手抓住鞭身,鞭子却是纹丝不动,他只好求助于唐江玉:“唐兄,这……”
“放手!”唐江玉脸色不太好看,朝春来呵斥道,春来闻言果然松了手,定定着看向唐江玉,目光深沉,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
“你主子要罚你,你还不快跪下,”陆月明在一旁呵斥道。
春来没有理会陆月明,只是沉默地看着唐江玉。
“跪下,”唐江玉头昏沉沉的,心里也乱的厉害,干脆附和了陆月明。
长时间的一阵沉默后,春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陆月明见状,立刻举起藤鞭抽打在春来的背脊,一鞭紧接着一鞭,他为报方才的一箭之仇,每一鞭都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房内回响着藤鞭打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打到后来,他自己都累得慌,扶着老腰不停喘气。
春来却是一声不吭,任由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
到后来唐江玉实在看不下去,摆了摆手:“你回去罢。”
春来终于开了口,道:“我等少爷一起回去。”
李晖意味声长:“唐兄,你这小厮真犟啊,竟三番五次顶撞主人。”这话虽然是冲着唐江玉所讲,却是说给陆月明听的,他察觉唐江玉似乎有些看重这小厮。
陆月明灌了几口茶,顺了顺气,听到李晖的挑唆后,又把藤鞭交到之前被春来打趴下的小厮手上,吩咐他接着打。
唐江玉见状气鼓鼓地走上前去,挡到小厮和春来之间,怒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我等少爷一起回去。”春来又重复了一遍。
唐江玉瞪了春来老半天,他气恼春来坏他兴致,又不忍春来继续挨打,只好寻了个借口向李陆二人告辞,回家后倒头就睡,一路上没和春来说一句话。
30
唐江玉伸了个懒腰,唤人进来服侍更衣,见进来的人是唐正,随口问道:“春来呢?”
“大概还歇着罢,”唐正回道,“少爷可要小的去把他去叫来?”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唐江玉还在气头上,他本就被唐鹊和管束着,身上又没银子,每次出去吃酒都是别人做东,而春来偏偏在别人面前丢了他的脸,叫他以后如何与人相处。他用完了早饭又四处逛了一圈,才慢悠悠地来到春来屋里,一进屋发现春来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心里咯噔一下,忙走上前去查看,发觉春来浑身滚烫,发起了高烧。
他急忙让唐正去请大夫,大夫过来一瞧,说是后背上得伤口发炎导致体内高热,好在春来本人底子好,身体也比较壮实,服几贴药便无碍了。
唐江玉想起春来在蓬莱楼挨打的事,心中仍是有气,但看到春来这副模样又不忍再责罚他,只好命人跟着大夫去医馆里取了药在院外熬煮,他则挽起袖子亲自给春来的后背上药。
春来背脊上被鞭子打得青一条紫一条的,看着就疼,唐江玉把药膏涂在手心里抹匀了,轻轻抹到春来背上。
唐江玉没伺候过人,动作略显笨拙,很快把昏睡中的春来弄醒了。
“……少爷,”春来嗓音沙哑,嘴唇有些发干,只觉得原先火烧似的后背清凉一片。
“醒来就好,”唐江玉擦了擦手,下人已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他又拿起药碗,学着幼时别人喂他喝药的样子,舀了一勺药汁,吹了吹后送到春来嘴边,“先把药喝了。”
喂药期间有不少药汁撒在了春来衣服上,不过总算把整碗药喂完了。药汁苦涩,春来却像是在喝糖水似得,丝毫不觉得有苦味,后知后觉想到唐江玉竟会亲手来伺候自己,春来一阵受宠若惊。事后唐江玉又嘱咐春来好好休息,其他事暂时都不用管了,春来这才安心睡去。
一切看起来似乎又恢复到往常,然而就这样度过了两日,第三日唐江玉却没是有再来,春来躺在床上等了半天,最后一问下人,才知道原来是有人邀唐江玉去做客,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春来心里空落落的,那人对少爷不怀好意,他担心少爷会吃亏,几次想要出门去寻唐江玉,可一想到唐江玉并不喜欢自己跟着,走到门口又收回了脚步。
春来胡思乱想了一整日,他的伤病本就未痊愈,整个人都是昏沉沉的。以他往常的身子骨,这点小伤老早好了,只是如今心事重重,茶饭不思,连带伤势也愈合得慢了些。
直到太阳西沉,月亮悄悄挂上了枝头,唐江玉才回府,还喝得醉醺醺的。唐正扶着唐江玉进屋时,见春来又粘了过来,嫌弃地将人挤开,嚷嚷少爷不用他服侍。
春来呆呆站在门口,等唐江玉睡着之后才回了屋。
***
之后的几日,唐江玉再要出门时,春来总是紧紧跟在他身后。因陆月明一事,唐江玉对春来的态度冷淡了不少,他喜欢听话的春来,而不是这样多次忤逆自己的春来。唐江玉到底是个从小被宠大的小少爷,久而久之便对春来心生厌烦。
在他那些朋友面前,春来不如唐正机灵懂得拍马讨巧,还曾冲撞了陆月明,搞得他脸面丢尽。他多次让春来回去,春来仍是一意孤行要守在他身边,被撵出去后又在街边继续候着,问春来为何要如此,对方又都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会说陆月明不怀好意,担心少爷。
他哪里需要一个下人来担心自己?
唐江玉也不是没起过将人打发回柳源城的念头,可想到先前在床上的云雨之欢,又舍不得春来离开自己,一时半会矛盾不已。
直到有一回,唐江玉故意支开春来后偷偷去赴宴,谁知正玩到兴头上,春来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搞得他败兴而归。
他记得那日下着细雨,他气呼呼地坐在回府的软轿里,春来则走在轿旁,手里拿着纸伞,唐江玉从轿帘缝隙处望去,春来并没有打伞,一路淋着雨,雨虽不大,淋久了便渐渐打湿了衣襟。
轿子到了门口,唐江玉出轿时,春来顺势为他撑开了纸伞,本是贴心之举,可不知怎的,唐江玉心里忽然窜起一股邪火来。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不用你整天看着!”唐江玉气急败坏道,大步从春来身边走开,雨丝飘湿了他的眼睫,咋看之下好似被气哭了一般。
春来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默默跟在唐江玉身后。
唐江玉一进屋就摔了一个花瓶,春来一怔,他头一回看到唐江玉发了这么大脾气,低声道:“我……我担心少爷。”他怕自家少爷受了欺负,不愿少爷离开他的视线。特别是那个叫陆月明的,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而且只要一想到少爷和他们亲近的模样,他就控制在不住地嫉妒。以前在柳源城时也不曾这样过,可他嘴笨,不知该如何向少爷解释。
唐江玉嫌他烦人,早已心生间隙,眼下更是口无遮拦:“你只要伺候我舒服便够了,瞎担心什么呢?”
“舒服?”春来愣住,“……少爷只想跟我做那档子事?”
“没错。”
春来仔细回想这段日子,唐江玉的确是很少同他说话,不愿正眼看他,偶尔求欢也是直接把他拉上床,完事后直接让他离开,不准自己亲他,更不再留他在床上过夜了。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颤着嗓音又问了一遍:“少爷留我在身边,只是为了……”
“没错!”还未等春来说完,唐江玉便打断了春来,他面色不虞,口气也颇为不耐烦,想起今日还被他人以春来一事,嘲笑他管教无方,唐江玉就气得不行。“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在床上把我伺候好了便是,管这么多作甚?连哥哥们都鲜少管我,你算什么东西?”
说完,唐江玉转身走进卧房,把门重重一关,只剩了春来一个人站在房外。
“……少爷明明说过喜欢我的。”春来在房外站了许久,用低的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着。
31
天还未亮,唐江玉便早早醒了过来,盯着头顶的帘帐发了会儿呆。平日里他不曾这么早起床,服侍他的下人们还没过来,他自行披了件衣裳下床,推开房门差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他定睛一看,门槛上坐着一个人,原来是春来守在他门口睡着了。
怕他半夜溜出去,竟在门口守了一夜?
唐江玉忽觉胸口好似堵了一股气,狠狠瞪着春来,两条柳眉扭到了一起。
春来醒来的时候,唐江玉正在厅里用早饭,脸色很是难看,但春来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两抹淤青。
“少爷要外出?”见唐江玉起了个早,春来便上前问道。
听到春来的质问,唐江玉憋了一早上的怒火一下爆发了出来,干脆扔下筷子:“你收拾好行李,下午便回柳源城去!”
“少爷要我走?”春来一脸无措。
“我留你在身边只为暖床,而不是要你来管教我,你既然屡教不改,那便尽早滚回柳源城去,省得我心烦,”唐江玉起身想走。
“少爷……”春来眼眶一红,跪倒在唐江玉脚边,急忙拉住他的衣摆,“少爷别赶我走。”
唐江玉扯过自己的衣摆,从春来手掌里一点一点抽回,见衣料被春来攥得皱巴巴得,嫌弃道:“够了,你走罢,我不要你了。”丢下这句话,干脆眼不见为净,直接摔门而出。
春来重心不稳扑倒在地,掌心被地面刮出一片血痕,当他抬头去看时,屋里已经没了唐江玉的身影,只剩下一道关得严严实实的木门,这门似乎隔绝了他与少爷之间的所有关系,且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只是他从未发觉过,原来他和少爷的心意不曾相通过。
这一次,春来没有再跟上去,他愣愣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视线渐渐模糊。自从他爹去世后,他们母子相依为命,日子异常艰苦,他经常因思念爹爹而偷偷落泪。他娘见了便时常告诫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要活得有骨气,哭泣是软弱的表现,日子再苦也要过下去。
想起他娘生前的话语,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抹掉眼角的泪痕,叹了一口气,心情总算平复了些。
唐江玉走后,春来回自己小屋里收拾了好久,其实他的行李不多,只有几件粗布旧衣,最值钱的应该是唐江玉在京城给他买的几身衣物了。他缓缓摩挲着那几件布料上好的衣物,眼中满是不舍,少爷待他那么好,现在却是说变就变。
他曾经说过会永远陪在少爷身边,可如今,这个承诺怕是兑现不了 。既然少爷不想再看见他,他便不能再出现在少爷面前了。
收拾好包裹,春来站在门边环顾四周,临走前想起自己的笛子还在唐江玉那儿,那是他爹留下的唯一遗物,想到以后要不会再跟唐江玉见面,离开之前应该去把笛子要回来。
唐江玉在茶楼里和李晖等人喝茶,唐正守在厢房门口,见春来背着个破包袱从楼梯下上来,忙拦住他的去路,鄙夷道:“你怎么又来了?”
上午他与唐江玉的对话都被唐正听见了,原来春来能得唐江玉另眼相看是有原因的,没想到春来竟是靠爬床上位,话说回来少爷的口味可真是清奇,居然看得上春来这种货色,定是春来主动勾引年少无知的少爷,这种卖屁股的行径真叫人看不起。
春来道:“我要见少爷,麻烦唐哥通报一声。”
“少爷刚才吩咐了,若是你寻来,一律不见。”
春来一想,也是,少爷都说了不想见他,可这笛子他是必须要回来的。
唐正以为春来又想硬闯,他知道春来的力气,带着几分胆怯继而骂道:“怎么?又想动手?这里是天子脚下,春来你可不要胡来,得罪了里头的大人,直接把你送进大牢里。”
“我只想要回我的笛子,劳烦唐哥告知少爷。”春来无奈道。
“……你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唐正敷衍道,他转身准备进去找唐江玉,见厢房内一干公子哥正聊得兴起,怕贸然进去打搅了他们的雅兴,便假装已经通报过了,走了一圈才出来。“少爷说不记得什么笛子了,让你赶紧滚蛋,莫去烦他。”
“怎么会这样?”春来心中一痛,“那是我爹的笛子……”
唐正继续道:“少爷念在旧情只是让你离去,你若是真把少爷惹急了,恐怕就没挨几鞭子这么简单了,还是听哥一句劝早早离开京城罢。”说罢,推搡着春来让他走。
春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茶楼,一连撞了好几个路人也毫无反应。唯一的念想也没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瞎了你的狗眼,撞到我家少爷!”一粗犷大汉叫骂道。
春来恍若未闻,那大汉一把揪住春来的衣襟,要春来给他家主子下跪道歉,那少爷弹了弹被春来撞到的衣袖,回头一看,立马沉下脸来。
被撞之人好巧不巧正是前去赴会的陆月明,他得知唐江玉也在茶楼,便急冲冲想去见他,上回他在春来那吃了亏,这次特地多带了几个下人一同前往,若是再碰上春来,定要找个机会要好好教训春来一番。
陆月明一见对方正是自己记恨了好几天的春来,当即恶上心头,让几个下人将春来堵住。
春来心不在焉,恍惚间已被人推搡进了一条小巷里,在结结实实挨了几下后他才回过神来,自己是被一群面露凶相的歹人堵在暗巷之中,他还未来得及擦去嘴角的鲜血,又被打了几拳,眼前一阵发黑。
双拳难敌四手,更别提对方人数众多,还用上了棍棒,春来很快便招架不住,只剩下挨打的份。
唐江玉心不在焉靠窗坐着,身边的其他公子哥们正在以茶代酒行酒令,玩得不亦乐乎,而他则显得兴趣缺缺。一阵凉风拂过他的面颊,他忽然觉得有些冷,耳边传来楼下的吵杂声,他放下茶盏正欲探下头去瞧瞧发生了什么,却被身边的李晖叫住。
那伙人打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开,春来昏厥了一会儿才转醒,他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他的额头被打破,不停往外流血,身上也全是淤伤。
身上疼,但心里更疼,翻江倒海的疼。
32
僻静的林间小道上,树影婆娑,一辆马车被几个强盗劫住,车夫早已没了影子,车前的马儿也在方才受了惊,脱缰而逃,只剩下孤零零的车厢留在原地。
“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已经交出来了,你们、你们还想怎样?”车厢里头的人被强盗堵住了去路,那人似乎是跌了一跤,一身脏污,显得狼狈不堪。
“这小公子细皮嫩肉的,看得老子心痒痒。”为首的虬须大汉摸了把下巴,并不想轻易放他离开。
“放肆,你们知道本少爷是谁么!”
身旁那个瘦个子看了眼那小公子,又朝大汉说道:“大哥,他可是男的啊。”
“男的怎么了?你没瞧见他可比窑子里的小娘们好看多了?”大汉道,“你不知道,京城那群有钱人就有喜欢玩这种兔儿爷的,这小子说不定就是那种。”说着朝瘦个子比了比小手指。
那小公子趁着他们说话间退后了几步,偷偷摸摸想要逃走,瘦个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背,又将人捞了回来,刺啦一撕,小公子的衣襟都被扯松了,露出两个圆润的肩膀来。他跌坐在了地上,往后退去,缩在一块大石头旁,小脸惨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