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君雪淡淡道:“死了。”
“怎么、怎么可能?”
夏景桐霎时手脚冰凉,颤抖着嘴唇,看上去极为伤心。
“你害十二到如此凄惨的境地,为什么还有脸找十二?”
上君雪捡起玉佩,随手抛过去,冷道:
“十二还你的。”
夏景桐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瓷瓶——里面装有从太医院翻找出来的丹药的瓷瓶,眼看着那玉佩直直坠落到青石板上,像是彻底呆愣住了。
……
御书房,翘着脚搭在御案上,看似十分惬意的夏景闻一手甩柳条儿、一手晃着酒坛子,自顾嘟囔着:“不会这么无情罢,好歹也是青梅竹马玩儿了几年的。”
灌了一口酒,抹嘴,又说:“皇甫啊皇甫,你可得把人完整送到啊,不然,桐子可要哭死了。”
窗外晨曦渐升,春|色如新,衔泥的飞燕在细雨中来来去去,几树桃梨沾着朝露、春水,霎时明艳多姿。
夏景桐不负夏景闻所望,外面淅沥飘着牛毛春|雨,他蹲在窗台下,哭声震天,大滴大滴地淌泪,惊落了簌簌的花瓣。
夏景闻慢悠悠地踱步进来,犹笑嘻嘻的,说:“听说你搬空了整个太医院,也没将人家救回来?”
“呜哇哇哇哇——”
夏景桐哭声更大了,他还没来得及让太医救人,人就不见了。
“上君雪是不是还跟你说,那蛮夷死啦?”
“——他才没有死呢!上君雪不喜欢我,骗我!!我才不信!”
“哦,还算有脑子。”夏景闻陪他一同在窗台下蹲着,摸了摸下巴,琢磨着,说:“你喜欢花兰卿吧?”
“喜欢——我呸我呸!”边哭边恼怒,夏景桐把自个儿噎得打嗝,看上去甚是可怜,“谁喜欢他呀?!他玩弄我还不够,还欺骗我,说话不算数,这还不算,都吃干抹净了,结果拍拍屁股走人了!!让我为他哭,这种人,我为什么喜欢?!他跑了,难道还要我苦哈哈地追?——我犯得着这样作贱自个儿吗?!”
越哭越伤心,红彤彤的眼睛肿成了核桃。
夏景闻只想叹气:“花兰卿就是个人渣,死了一了百了。你别哭了,再哭,脸就不好看了。”
“我不想哭,可眼泪就是停不住……”
“真是……哎,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幼稚?”
夏景桐哭得稀里哗啦,委屈:“都怪你们,都是你们宠坏的。”
“是是是,都怪我们。”
夏景闻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觉得这小子确是被宠坏了。可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夏景桐刚出生那会儿卷进后宫权力之争,几次死里逃生,后来又去了苗疆,更是受了不少委屈,大伙儿觉得亏欠,才时时疼爱事事宠溺,养成了如今骄纵的性子。
夏景闻突然觉得心疼,抬手揉了揉夏景桐的脑袋,声音不禁温柔了些,问:“你要去找花兰卿吗?”
“不要摸我的头,都要秃了。”夏景桐嫌弃地拍来脑袋上的爪子,怒道:“才不找呢!”
“不找啊!——也对,花兰卿伤得极重,指不定就死哪儿了,苦哈哈地找尸首拿来收藏吗?”
“没死没死!!你哪只眼睛看见花兰卿死了,不要一直死死死,人家没死也被你说死了!”
“好好,我不说!”
戳了戳夏景桐的手肘,再次确认:
“嗳,我知道花兰卿去了哪儿,想知道吗?”
夏景桐的哭声噎住:“……”
还真是口是心非,这都是跟谁学的坏毛病?
夏景闻心里啧啧叹,面上继续装模作样,站起身,作势要走,还摇头晃脑说着:“哎呀,是我多嘴,桐子你也不找,知道这没用的干嘛?”
“其、其实……”
夏景桐抽抽搭搭地开口了,手指绞动着衣袖,“……告诉我,也没什么,我又不找,就听听。”
夏景闻听了,破功大笑,道:
“雪国。”
夏景桐离开金阙时,除了夏景闻,无人知晓,太子却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来城门送行。
夏景桐觉得讶异,不过有亲人送行,只觉得十分欣喜,开开心心喊了一声:“大哥。”
太子嗔怪道:“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都不知道还跟大哥辞行吗?”
“哪里要很久,大哥多心,很快会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带礼物赔罪好不好?”
“这个好,你可不能忘了,不然,莫怪大哥罚你!”
夏景桐点头,又见太子拿出一个锦囊,疑惑道:“什么东西?”
“送你的,愿你心想事成。”
“护身符吗?”
夏景桐解开,却见锦囊里装着大暗宫的信物,九龙令。
……
目送夏景桐走远,太子看似疲惫地揉了揉眉尖,面上尽是苦笑。
上君雪走出城门,依旧面无表情,问太子:“这么贵重的九龙令,为何送给七殿下?”
太子愣了片刻,方道:“在我手里,迟早会被父皇收回,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随你。”
诡谲变幻的宫廷风云仍笼罩着金阙城。看不见的腥风血雨下,暗处的不可窥探的暗流蠢蠢欲动着,为下一场席卷整个寰朝的狂风暴雨蓄势。
——只是这些,都被夏景桐抛到了身后。
马蹄的前方,没有风雨,尽是柔情。
第70章 第七十回 尾声
凤越城
北方最为富庶昌盛的整个寰朝的贸易经商的集大成处,街道上随处可见挑担驾车的贩夫走卒。各种肤色、各色人等混杂其中,如溪流汇入了五湖四海,为金银为财宝,各显神通。
鼎鼎有名的富贵大街商铺林立,装潢得金碧辉煌的“流金阁”身处其间,生意依然十分火。
正值忙碌的时辰,柜台上的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络绎不绝的客流挥金如土,笑得掌柜的眯弯了翡翠般的狐狸眼。
——“胡老板,有客人找!”
胡三笑眯眯地抬起头:“谁呀?”
意外对上一双明若星辰、潋滟秋水的高贵丹凤眼。
“是我,找你。”
一位白衣素衫的男子踏进“流金阁”,径直走向胡三,声音里尽是刻骨的思慕与惦念。
胡三垂眸,手指拨动了下算盘,金发垂散下来,犹如流动的灿阳。
“我去过极南的雪国、偏远的古兰国,你都躲我,不愿理我,我真的累极了,不想再追下去。”
蓦地,一道流星般的猩红色的光芒划过狐狸眼。
胡三舔了舔唇,道:“那就不要追了。”
夏景桐不语,沉默着走到柜台前,隔着柜台,望着胡三高瘦的身形,相貌与以前大相径庭。
凤眼黯然,清丽雪白的面容似有说不尽的倦意。
“我用尽了盘缠,想来‘流金阁’应聘。”
胡三摇头:“这儿不缺人手。”
“是么”
男子转头看向“流金阁”对面的一家大白天关门谢客的“醉梦小榭”,指着流光溢彩的十分招摇的招牌,说:“那家应该缺人手,可以一试。”
说罢,真要离去。
“不行!嗳,给我站住——”
胡三急切切绕过柜台,抓住男子的胳膊,恨道:“那是做皮肉生意的风月场所,你去做什么?”
“以我的相貌,傍个金主应是不难。”
“不用了,我突然想起来,‘流金阁’缺个人手。”胡三几乎咬牙切齿地说。
“我可以留下?”
“考核之后才可以留下。”
男子犹疑地回头看向胡三,如墨的长发下是一截柔嫩的莹白,眉宇微蹙,问:“怎么考核?”
胡三撩动那长发,绿眼盈盈幽幽,如映荡着狡诈的笑意:“唤我一声‘相公’,我满意了,就留下。”
男子勾唇,垫脚搭上宽厚伟岸的肩膀,凑在耳畔,朱唇微启,如春|风拂过,刹那间百花缭乱。
番外
第71章 番外 胡三(上)
“流金阁”的胡老板一连几日不见影子,爱嚼舌根的姑婆争相奔走相告,一时间富贵大街流言四起,都说胡老板色迷心窍,诺大的“流金阁”撒手不管了。
凤越城,邻近城郊的一处宅院,“色迷心窍”的胡三合上帐册,揉着眉心起身,走进了卧房。
晚晴天,宅院里茂盛的葡萄架上坠着一串串紫红的葡萄,胡三摘了几串,洗净,摆放在绘有青枝珠花的瓷盘里,看上去莹润润的,甚是美味。
刚坐到松软的锦褥上,夏景桐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撑着坐起,问:“什么时辰了?”
月白色睡袍凌乱挂在细削的肩上,露出大片梨花白的肌肤,上面清晰可见欢|爱留下的红痕。
胡三取了束发的绸缎,将那如墨的长发松松挽起,道:“饿吗?”
“饿,饿醒的。”
夏景桐捏起个葡萄扔进嘴里,边嚼边问:“不跑了?”
几次三番落跑,从雪国跑到古兰国,再一路追到凤越城,一个藏一个找,夏景桐才追得辛苦。
“娘子在这儿,还能跑哪儿去?”
“嘁!”
那副明明在意还要装作不屑的模样,看得胡三心痒难耐。
起初,去雪国是为了找渡雪时治伤,一连卧床了半年多,说不怨夏景桐是自欺欺人,甚至那段时间,他想过拿碎瓷片割腕,去地下陪伴先生。
——可怨过了,还在放不下。
于是收拾了盘缠一路躲藏,放不下、挣不开,像编织了一张网将自个儿套进去,怎么也找不到解脱的结。
在古兰国,胡三曾问夏景桐:“承认爱我,真的很难吗?”
夏景桐却道:“不爱,如何承认?”
心灰意冷之下,来了这凤越城。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挣扎,像作茧自缚一样折磨着自己,苦于如何解脱,直到那日正在低头算账,胡三突然听见伙计喊:——胡老板,有客人找!
下意识抬头,看见夏景桐走过来,白衣如雪、气质清俊,犹如当年金阙城的花町阁,初见时候。
他忽地想:我费尽心思,做足了恶人,数次搅和进朝堂的权力之争,九死一生,难道就是为了如今的解脱吗?
……明明是为了得到眼前这个傲气骄纵却一片赤子真心的夏景桐。
这样的初衷,怎么能忘记呢?
自缚的网找到了结,眼前便是一片开阔明朗。
挑逗了一番,那声酥入骨的“娘子”,不是“相公”,胡三哭笑不得之余,默认了。
如今……
胡三爱怜地亲吻手中的长发,绿眸漾着蜜似的光芒。
嘴唇一凉,一粒葡萄送到了嘴边儿。胡三捉住那只不沾阳春水的细嫩纤长的手,没有吃了葡萄,而是咬了咬指尖,说:“凤越城的夜市极为热闹,赶快起床,为夫带你去玩儿。”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牵着夏景桐走在夜市,不是担心走散,而是满腔的柔情蜜意无处施展,十指相扣,寥寥慰藉深情。
夜市多是卖相一般吃了却口齿生香的小吃食,胭脂簪钗等物,胡三看不上眼,却很喜欢各式各样的小吃,一路买、一路吃。
夏景桐不喜夜市上的粗食,可胡三喂给他,他还是张嘴吃了,后来格外喜欢酸甜的蜜饯,端着个小罐子,时不时尝一个,边吃边玩儿。
凤越城的夜市是天亮才收摊儿的,两人尽兴玩儿了一宿,回到宅院,又闷头睡了一整天。
……
缠绵多日,夏景桐突然收拾了行李,竟是要离开。
“新帝登基,我必须回去。”
胡三手里捧着账本,十分不情不愿地点了下脑袋:“太子登基,你自是要回去的。”
“嗳,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做什么一副生离死别的丧气样儿,”夏景桐忍不住戳了胡三的额头一记,叮嘱:“你好好待着,不要乱跑知道么?”
“可我……”胡三哭丧着脸,“……我舍不得你啊,我想跟你一起去金阙。”
只是“流金阁”确是抽不开身,胡三左右为难,手里的账本都快捏成了废纸。
夏景桐淡淡说了一句:“如果你想,你尽管跟来。”
胡三闭嘴了,除非他想小桐跟着他喝西北风,否则,怎么也不能抛下日进斗金的“流金阁”。
离别愁绪笼罩着,胡三整个人显得恹恹不快,甚至不怎么搭理夏景桐。
夏景桐沉默了片刻,忽地走到跟前,清亮的声音不知为何听着十分沉重:“花兰卿,我想问你,你有没有怨恨过我?”
怨恨?
胡三有一瞬间的愣怔,抬眼看见夏景桐认真严肃的面孔,不觉莞尔:“想听真话?”
“你说呢?”撩拨得过火,夏景桐微眯的凤眸有犀利的星芒一闪而过。
胡三放下帐册,迟疑了一瞬,道:“曾经怨过,不曾恨过。”
“那你……”
“我不想跟小桐提这件事,因为……显得我小家子气,小桐会嫌弃我。”
夏景桐挑眉,不解。
“我以为小桐是个负心人,抛弃了我,害得我那么凄惨,甚至还嫌弃我说是怪物,我差点丢了性命,在雪国的时候,是怨过你的。”
随后,一声幽幽的叹息,胡三抱着夏景桐的腰,趴在怀里蹭了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其实……愧疚的是我才对。小桐什么都不知道,被我埋怨何其无辜,再者,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为小桐做的,既是心甘情愿,怎么能怨小桐呢?”
夏景桐张了张嘴,喉咙却堵着慌,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要是能早点儿醒悟就好了,小桐就不会受奔波之苦,那些本该美好的相守岁月,也不至于流走。”
胡三可怜兮兮地抬头,哀求说:“小桐,虽然知道你不会因此嫌弃我,但……累你受苦了。我保证,以后绝不会任性。”
“你真是……”狠狠一顿,嗔了一句,“……小家子气!”
下一刻,夏景桐推开胡三,拿起行李,转身走了出去。
胡三揉着推搡到的胸口,匆匆一瞥,那凤眸里莹润如泪的水光,恍如隔世的从梦境走来的画卷。
他想:漫漫人生路,无论去往何方,他都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他的归处,已然认可了自己。
沉思中,恍惚又听见夏景桐的叫喊——
“娘子,这定情信物可要收好了,再落下,为夫可要惩罚你了!”
一件物什直直飞过窗户,抛了进来。
胡三慌忙回神,伸手接住,触手温润光洁,竟是枚上等的玉佩。
仅一眼,便笑弯了狡黠的狐狸眼,越发像一只得了油水的狡诈狐狸,绿眸幽幽,望向窗外夏景桐策马远去的身影。
——既是定情信物,怎么能再落下?
不过么……
“小桐,你才是娘子。”
第72章 番外 胡三(下)
新帝登基,本就繁华锦绣的金阙城近日百国朝贺,更添繁荣富贵。
曾经骄纵跋扈的七殿下、如今尊贵的宁王夏景桐,闲散得整日领着小侄儿夏子瑞,东游西荡,吃喝玩乐。
可怜的小侄儿,太子继位那日正是他的生辰,夏景桐心疼,特意每日都陪着他玩儿,以免到了那日他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小侄儿不知随了谁的品味,尤其喜爱花哨漂亮的小玩意儿,如古玩玉器、簪钗饰物,那性子不似父王夏景鸢的疏冷,养得是傲气娇气,跟幼时的夏景桐倒是极为相似。
也因此,夏景桐整日疼着宠着,领着四处嬉闹生事,以致夏子瑞愈发无法无天。
这日,晴空大好、草长莺飞,本是踏青游玩的好时光。夏景桐身子困乏,用了早膳便卧在锦榻上歇息,心里迷迷糊糊想着要带小侄儿去郊外骑马、放风筝、摸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窗外的莺鹂鸣声清脆,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起,他睡得迷迷糊糊,以为是小侄儿找他来了,翻了个身,喊了一声:“进来。”
话音未落,便觉得不对!
小侄儿向来叽叽喳喳,一刻也不消停,进了宁王府要么敲门跟打鼓似的,要么冲进来撒娇,哪会像现在老老实实地敲门。
夏景桐勉强睁开眼,看见推门而入的不是别人,是当今太子殿下。
“……大哥?”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彻底清醒过来。
“皇兄,怎么有空来臣弟这儿?”
太子坐在锦榻一侧,眉目俊致文雅,温声笑道:“这几天忙得昏头转向,连七弟什么时候回了金阙都不知道。今日特意偷了闲暇,来看你。”
夏景桐闻言,恭敬道:“臣弟一切安好。倒是皇兄近日为诸事操劳,臣弟游手好闲,实在不敢让皇兄费心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