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返照之光
话分两头,自江月明误入须弥阵后,经白公公指点,将信将疑走出迷雾。待他回到城中,得知在他出城之际,城中番兵将领趁机将金满堂及一概党羽除尽,致使他雷霆大怒,拔剑斩杀为首将领,悬首于市。番兵上下无不为之不快,但又畏于他剑刃锋利,也只好默声做罢。
这日,江月明收到金玲书信,说身体已安泰,即将前来。江月明自是喜悦满怀,忙命一队军马前往迎接,但见番兵对他心怀芥蒂,担心之余,便派了当日前来投奔的一些江湖浪客前往。而这些人日后成为了金玲的近卫军,当是后话。
不止是收到了金玲的信,当日江月明也收到了叶鸿的来信。叶鸿信中写道:月明师弟如唔,人有旦夕祸福,可恨佳人天妒,青青近日病危,有言着鸿转达,纸中片言难以叙明,故请今夜时分城外瓶山一见,不见不归。
江月明见信如见恶魔,恨不得即刻冲入敌人营中与青青一见,满心焦灼早将理智缠死,却也不想这是他人计策。
这原是叶鸿得知圣上调来两路人马,为共同围剿江月明之外,还特颁发御旨:擒得江月明者封大将军。正使他悠然心动,又巧遇青青卧病不起,前去探望时看穿端倪,便以此为借口,向小乞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能暂掌帅印。小乞丐也无多心机,闻他所说句句在理,也素知青青和他亲近,又恐他揭露秘密,于是点头答允于他。
叶鸿接掌帅印后,便开始寻思如何擒得江月明。攻城取胜自是不易,而请君入瓮则可万无一失。他与江月明又同出武当,虽非交厚,但也知江月明性情中人,易被感情所累,所以他想出以青青做饵,来诱江月明上钩。而江月明得闻青青病危,万分焦急,却因有前车之鉴而不敢擅自领兵出城,只得趁着夜色避开他人只身前往赴约,这也正好中了叶鸿下怀。
瓶山之上,月淡云黑,风吹得枝叶纷纷别离,也不见点滴雨露来歌泣。叶鸿备下一壶酒,两只杯,没有菜肴,也没有箸筷,因为这不是叙情,而是绝义,虽然两人并无多少情义。
江月明孤身单剑前来,见了叶鸿张口便问:“青青她怎么样了?”叶鸿则是一副镇静、淡定、自信、冷漠,开口缓缓说道:“青青她口不能言,手不能提,足不能行,危在旦夕。”江月明见叶鸿此时气场与往日不同,颇为怪异,于是将剑放于桌面,说道:“那不知她有何话托鸿义侠转达?”叶鸿脸上渐渐现出冷冷的笑,一字一句说道:“我说了她口不能言,又怎么知道她要说什么?”江月明听闻,亦然冷笑道:“那么是你骗我来此了?”叶鸿忽拍案起身,厉声喝道:“我没有骗你,青青的确得了病,而且就是因为你,她才得了病。”江月明不解他所说是何意思,忙问道:“因为我?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叶鸿冷哼一声,道:“就是因为有你,她才会在你我之间她难以取舍,因此她病了,你说你该不该负责?”江月明闻言,也霍然站起:“若是如此,那你决定怎样?”叶鸿接着咬牙说道:“以剑决定,谁去谁留,谁生谁死。”江月明一阵大笑,接道:“好,痛快!你我同门多年,却很少见你过出手,今日你为了青青,我也为了青青,彼此领教领教!请!”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却不见谁来拔剑,而是叶鸿先举起眼前酒杯说道:“难得你还记得师出同门,那就一同喝下眼前这杯酒,以绝同门之义。”说完仰首一口饮下。江月明也端起酒来,向叶鸿一举,刚放至嘴边又突然放下,笑道:“不对,鸿义侠不是早就将我逐出武当了吗?并告知了天下各门各派,如今又何来同门之义?我看这杯酒也不必喝了。”叶鸿脸色不变,狠狠笑道:“没错,你现在不是武当弟子,也是武当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别忘了也是武当把你扶养长大,是紫叶师伯教的你一身武功。你可以不念同门之义,可你离开武当之时,有没有向紫叶师伯交待过?宋师兄你又是怎么向他的阴灵交待的?”正是一语点中了的软肋,此事江月明一直都不敢面对,而如今被叶鸿提起,他只觉心如刀割。
良久,江月明提起酒杯,洒向地上说道:“那这杯酒就先敬师父,他对我恩重如山,月明此生无以为报。”接着他又倒满一杯,仍旧洒在地下,道:“这杯酒就敬宋师兄,月明自幼受宋师兄悉心照料才得以长大,他又为月明而死,这份恩情月明此生绝不敢忘。”又倒满第三杯,江月明举过胸前说道:“这杯酒,就来敬武当上下,月明喝过这杯酒,从此再与武当无任何瓜葛!人神共鉴之!”说完将杯酒一口饮下,酒杯抛向空中,拔剑击得粉碎。
叶鸿见他饮下第三杯酒,却也不拔剑过招,而是坐下来哈哈大笑。而江月明的剑已出鞘,指叶鸿道:“你为何还不拔剑?”叶鸿却笑道:“你不是说很少见我出手吗?那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有智慧的人不需要出手,就可以将敌人拿下。”话至此处,江月明忽觉一阵胸闷,忙捂胸口坐下:“你在酒里下了毒?”叶鸿笑道:“当然,难道你会真的以为我要和你比剑?你别忘了,你拿的可是宝剑,而我的只是一柄废铁,我怎会傻到和你比剑?”江月明又道:“没想到你如此卑鄙,青青居然……”话到这里,江月明心如刀绞般剧痛起来,一脸的痛苦使他再说不出话来。叶鸿忙笑道:“你千万别误会,青青她是我妹妹,是我亲妹妹,我这么做可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你。”“亲妹妹?为了我?你能不说得那么可笑吗?”江月明说话显得非常吃力。叶鸿道:“我不是在开玩笑,青青的确是我妹妹,她一直不愿告诉你,是因为她怕你来找我报仇。”“找你报仇?你我有何仇恨?”江月明忙问。叶鸿笑道:“可怜你口口声声说无法报答师父师兄,却连害死他们的是谁都不知道。”江月明道:“难道不是你师父做的吗?”叶鸿哈哈大笑:“没错,是他做的,但他是听我的。”江月明越听觉得不可思议:“是你?”,叶鸿笑道:“是我,但我说过,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想想,你师父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要报仇定也下不去手,所以我才帮你做了。而你宋师兄对你那么好,他就更应该为你去死了,当然他自己也是那样选的;就连今日,我也是在为你好,因为你大势已去,所以我才要接替你,来完成你的心愿。你的皇帝大哥说了,谁要能擒得你,就封谁做大将军,而我一旦做了大将军,定会反戈倒向杀进京城去,为你报仇。等我做了皇帝,我做第一件事给你正名,恢复你前朝皇室的身份,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叶鸿说激情高昂,仿佛他憧憬的一切就在眼前。
却不想此时,江月明突然起身说道:“谁说我大势已去,我还有十万兵马,若不是青青在以我为敌,使我决策难下,我现在早已杀入长安去了!”叶鸿一阵惊恐,忙道:“你没有中毒?”江月明向他冷笑道:“鸿义侠这般有智慧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呢?我姨娘也是施毒高手,她怎么会不教会我察毒防毒的本事呢?”话音刚落,无极已顶在了叶鸿的胸膛,而叶鸿却还仰头大笑,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江月明道:“你在笑你也会有今日吗?”叶鸿突然停止笑声,说道:“你不能杀我。”江月明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我今日替师父师兄报仇有何不可?是你自己承认害死了他们。”叶鸿笑道:“你若今日杀了我,青青就永不会再见你,她会恨你一辈子。”江月明闻言,仰首哈哈大笑道:“她早已恨透了我,又何止是一辈子?”叶鸿沉默不语,但依然昂首挺胸毫无畏惧之色,也许是他早已看透了生死,或是看透了江师弟。
江月明的剑本该刺进叶鸿的胸膛,但他在准备使出那一份力的时侯犹豫了,最终还是放弃了。
无极回到了鞘中,他转身离去,他给叶鸿留下一句:他日再见,便是你的死期,你回去告诉青青,我欠她的今日已还。
叶鸿看着江月明跃下瓶山,连忙从袖中取出一支烟花点起,随着一声长啸,只见广袤夜空顿时一片斑斓。转瞬姹紫嫣红星星熄逝,却又见地面燃起无数火焰,将瓶山团团围起。江月明见伏兵骤起,忙藏于一繁茂树间,火光虽明,但毕竟是夜,一阵忙碌他们却也未寻见江月明片影。叶鸿仍有不甘,便命兵士烧山焚林,片刻之间,瓶山上下一片火海,无数鸟兽四处逃散,却仍不见江月明毫发一丝。
见放火未能起效,叶鸿心疑江月明可能已经逃出,若是他逃出,不时便会引大军杀至,以防万一,不如尽早撤军回营。而江月明此刻却隠于军士之中,原是在搜山之时,江月明树后擒得一士兵,换其衣物,抹灰涂脸混入其中,一时也无人认出。忽闻见叶鸿撤军,江月明本打算找机会离开,却他又想:机会难得,何不到他营中一探,一则探出他虚实,二可看青青是否生病,三来或许可以找到笑伯伯,一举三得之事,冒险也是值得。
于是便随众而去,行至一处,江月明觉得眼熟,仔细回想,这里原是当日与白公公恶战的地方,不同的是当日烟雾弥漫,而眼下却是路条清晰。江月明颇为怪奇,因而对身边一兵士说道:“西平将军在此设下这一迷阵,就算多少敌人也不能破,我们只要回到营寨中,就可安枕无忧了。”不料那士兵却说:“现在恐怕不行了,须弥阵已经不存在了,只是敌人不知罢了。”江月明笑道:“怎么会不存在?是敌兵未到,敌兵一到,须弥阵就存在了。”那士兵笑道:“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丐帮的人已经撤走了,他们一走,我们西平将军从哪里去调大量的兵力来经营此阵。”江月明听出缘由,心中窃喜,寻思着:敌人少了这一屏障,就再无势可依了,等我回城后引军来袭,你们还不死无葬身之地。这时又听那名士兵压低声音说道:“那件事你有没有听说?”江月明忙问:“你说的是哪件事?”士兵道:“西平将军生病了,你听说了没有?”江月明顿时一怔,说道:“这么大的事你听谁说的?”士兵忙嘘道:“你别问谁说的,也千万别说出去,你就当我没说过。”江月明忙点头笑道:“这种事谁敢说出去,那不是扰乱军心,要杀头的吗?不过这也不可信,西平将军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士兵叹道:“怎么没可能,你想这段时间,先是白公公遇刺身亡,后丐帮撤走,西平将军她能不急出病来吗?”江月明听到说白公公遇刺而死,心中疑惑:难不成就是当日那一剑要了白公公的命?按理说那一剑不该致命。忙道:“白公公的武功高深莫测,怎会遇刺而死呢?”士兵道:“是啊,我也不相信。都在怀疑是丐帮熟人做的,所以在白公公死后丐帮悄悄撤走了。”江月明道:“丐帮的人?丐帮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士兵笑道:“还不是因为粮饷的事。”“粮饷又怎么了?”江月明问。士兵道:“朝廷从没给过丐帮粮饷,是谁也不干呀!”江月明听到这里,摇头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高层的事?你不会是敌人的探子吧?”那士兵笑道:“你说我是探子,我说你还像凌月明呢。像我们这样的小卒,想要命活的长一点,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样才会知道,胜了怎么邀赏,败了怎么逃命,什么时候可以投降。像你这样的,在军中就是个活死人,好好学着点吧!”江月明连连点头称是,一路扯些闲淡。
潜入青青营寨,江月明虽不能像笑观音一样隠于无形,却也能轻易避开耳目,直入中军大营。他来至悬有帅旗的营帐前,巧施声东击西之计,引开帐前守卫,径直进入帐中。未等帐中侍从反应过来,他已快步将其一一点倒在地,走至榻前,他见青青双目微闭,脸色苍黄。他忙握起青青一只手,轻声问道:“青青,你醒醒。”只见青青慢慢睁开眼,接着双目一瞪,表情甚为惊讶。江月明见青青虽气色欠佳,但眼神充沛,想必患病之说定是军中谣言。忙笑道:“你没事就好,听闻你生病,我还以为是真,看来都是谣言了。”而这青青假面下的小乞丐,听闻江月明只身冒险前来,是为探病,不由得心生感动,流出眼泪,却不说话。江月明见状,以为青青还在生气,叹气说道:“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当日也是出于无奈,我若是不用剑刺你,你又怎会死心?你若不死心,又怎会离开我?你只有离开我才会安全,因为我的身边太多危险,我根本保护不了你。”接着江月明又微微摇头笑道:“如今看来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了,原来你已如此强大,根本不需要谁来保护。可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是因为那一剑吗?如果是这样,你就拿剑刺我吧,一千次一万次都可以。”小乞丐听着,流下眼泪竭力摇头。江月明又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愿和我说话吗?”小乞丐还是摇头。江月明忽地一愣,问道:“难道你真的如他们所说口不能言了吗?”小乞丐还是摇头。江月明微微笑了笑,然后双手握紧小乞丐说道:“你不用怕,就算你口不能言、手不能提、足不能行都不用怕,我不会再抛下你不管了,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名医,一定能治好你的病。”小乞丐已再不能忍,欲开口说话,却不料被江月明一把抱起说道:“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带你去找名医。”小乞丐慌忙挣脱开来,江月明也不勉强,只是满脸失望地怔怔站着,说道:“你不肯让我带你走吗?我原以为放弃一切,却不想你还是不能原谅我。”这时小乞丐懦懦说道:“对不起,凌公子,我不是青青。”江月明听闻不是青青的声音,迅速上前抓住小乞丐,厉声道:“你不是青青,那青青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小乞丐忙道:“我没把她怎样,是她把我弄成了她的样子,要我在这里替她装病,她说她要离开军营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江月明这才慢慢放开小乞丐,问道:“那你又是谁?她没说是什么事吗?”小乞丐说道:“没有,我是小乞丐,凌公子不记得我了吗?”
江月明当然记得小乞丐,他初遇时的青青,不就是小乞丐吗?而眼前的小乞丐,她是青青吗?
江月明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洞厅中,同样的姑娘,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小乞丐,对!你是小乞丐!我怎么会忘记你是小乞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江月明一时冲动竟一把将小乞丐紧紧抱在怀里。
莫名其妙的拥抱,小乞丐本该奋力地挣脱,但她没有,她被这拥抱陶醉了。她在尽情地享受拥抱,她没有觉得愧对朋友,因为他的确是在叫着自己的名字。一切是那么美好,又为何总是在拥有时消退……
江月明慢慢地放开小乞丐,他很清楚知道要找的人不是她,他要找的人已不知去向。
小乞丐仿佛还未苏醒,她感觉到江月明的身体在渐渐消失,她想奋力抓住,但抓住的却只是虚无的烟雾。
“凌公子,你……”小乞丐看着江月明从自己身边离去,伸手说道。
江月明见了她脉脉的眼神,难以解释刚刚的举动,他知道那是一个错误,但他却不知道错误该如何终止。
“我走了。”江月明说。
……
叶鸿正在为逃脱了江月明而郁闷,却不知江月明此时正在悄无声息地击倒他营中的岗哨,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的军营。待有人察觉报来,江月明已在回城的路上。叶鸿查其他帐中都无异样,唯有小乞丐那里侍从被袭,虽然小乞丐闭口不言,也已猜出是江月明探营。
以此为由,叶鸿打算将大部兵马调出营外,留下几千人于小乞丐在营中,因为他深信江月明此去定会回来劫营。而重要的是小乞丐若是死了,西平将军也就死了,帅印此刻在他叶鸿手中。
计划很好,不料军马刚调出一半,新任的监军此时来到。而且不是像白公公那样随和的人,是鬼见愁的陈公公,出了名的刻薄。陈公公得知西平将军卧病不起,立刻让护送回长安;对叶鸿接掌帅印之事更是不满,要求立刻交出,由张乙将军接掌。叶鸿自是不愿,就以军情告急为由推辞,陈公公听闻大怒,拔剑就要斩叶鸿,叶鸿本与朝廷无瓜葛,又何以惧他,与之针锋相对。两人僵持不下,张乙将军忙提出:暂且由鸿义侠带着营外的一半人马前去设伏,而陈公公与末将留下另一半兵马守营,至于谁来接掌帅印,待圣上下达旨意。叶、陈各自让步,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