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类:非敌非友类。代表人物:聂淑仪、白婕妤、楚美人、梅才人、金良人等一干酱油党。
等厉兰妡统计完这些,兰妩在一旁提醒她:“兰妡,你好像忘了应婕妤。”
对呀,怎么把她给忘了?如果说之前应婕妤还可划作第三类的话,现在铁定得归到第一类里头了。
凭空多出一个敌人,这真是一件烦难事。天知道,在这些人里头,应婕妤说不定恨她恨得最深呢!
兰妩犹在一旁道:“话说兰妡,其实我也有点搞不懂,之前你不是在应婕妤宫里么,后来又听说你调去伺候太皇太后了,现在更好,成了陛下的妃妾,这短短的几个月,你已经换了这么多地方,我真是不明白。”
她与厉兰妡一向亲厚,虽然名义上是主仆,私底下厉兰妡仍当她姐妹一般看待,所以她才敢问出这番话。
厉兰妡当然不能把真实原因告诉她,只能循循善诱:“兰妩,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兰妩托腮想了一想,睁着圆圆的大眼睛道:“吃的,很多很多吃的。”
“那么我最想要的是权位,很大很大的权位——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兰妩摇了摇头,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不明白,不过既然你给了我最想要的,我也会帮助你得到你最想得到的。”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厉兰妡欣慰地笑了。
在这之后,萧越每晚都歇在厉兰妡宫里。幽兰馆离他处理政事的地方并不近,难为他这样不辞劳苦地跑着。宫里的闲言闲语都传遍了,说皇帝新纳的厉更衣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哄得陛下简直离不开她,真是红颜祸水。
谁知道他仅仅把这里当做一个歇宿的地方呢?
萧越每每过来,厉兰妡总是殷勤妥帖地服侍着,甚至替他宽衣解带。萧越看破她的假象,试图抵抗她的动作,厉兰妡却温柔地将手按在他腰际:“臣妾身为更衣,自然有义务伺候陛下穿衣解衣,这是臣妾分内之责,陛下无需介怀。”
天知道萧越根本不是客气,只是不想跟她发生肢体接触而已。可是看着她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头似乎有恶意的嘲讽,意思仿佛在说:“陛下,您怕了吗?您是否害怕受到臣妾的诱惑,害怕自己忍不住爱上臣妾?”
经过这一番离奇的脑补,萧越只得硬撑着,他不能输,尤其不能输给眼前这个女子。
于是他来得更勤了,为了增强对厉兰妡的抵抗力,就好像通过打疫苗来预防可能感染的病毒一样。
这一天,萧越在太仪殿批完奏折,忽然向一旁的内侍监发问:“李忠,你告诉朕一句实话,朕的妃子们,她们都是深爱朕的么?”
李忠恭敬地夹着拂尘,“当然。”
李忠是在御前伺候的老人了,他的话理应可靠。萧越叹了一口气,吩咐道:“去甄贵妃宫里吧。”
甄贵妃得了消息雀跃不已,忙换了一身鲜丽衣裳,喜不自胜地迎上前来。她的声音格外软糯好听:“陛下,您许久不来,臣妾还以为您忘了臣妾呢!现在可好,左等右等,可算把您盼来了。臣妾已命小厨房准备了一桌可口的饭菜,多是您爱吃的,还冒着热气呢……”
她犹自絮叨不止,萧越却平静地打断她:“阿瑾,你是真心喜欢朕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甄玉瑾白皙的脸颊上及时涌起一抹羞红,“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那么,你喜欢朕什么呢?”萧越仍定定地看着她。
甄玉瑾不禁语塞,眼前的男子有着英挺的风度,高贵的出身,以及至高无上的权势,无疑是理想中的良人。可是要具体归结到哪一点,似乎又有点困难。甄玉瑾讪笑着,正待编出一套动情的说辞。
仅仅是这么一刹那的迟疑,萧越已经明白过来。他再不看甄玉瑾一眼,兀自转过身去:“摆驾幽兰馆。”
甄玉瑾在后头千呼万唤,声音着实凄惶。而他始终没有回头。
☆、第9章
荷惜看着门边呆立的主子,不免有些担心:“娘娘,桌上的饭菜快凉了,要不您……”
甄贵妃仿佛才醒过神来,切齿道:“你说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说要过来,莫名其妙地问这么一句,现在更好,翻脸就走,陛下魔怔了吗?”
荷惜审慎地道:“奴婢不知道陛下是否犯了魔怔,但奴婢听得很清楚,陛下说要去幽兰馆,娘娘,事情不是很明显了吗?”
是呀,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厉兰妡如此得宠,迟早会成为威胁。甄贵妃定一定神,理了理腰间的流苏,闲闲道:“太后这会子还没歇下吧?走,咱们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七夜,萧越在幽兰馆整整留宿了七夜。厉兰妡算着日子,只觉一阵恍惚,在这段时日里,她身旁每晚躺着一个男人,一个活人,而他们却彼此相安无事,这简直不科学。厉兰妡不知道自己该失望还是该高兴。
她空担了一个蛊惑圣上的虚名,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甚至可能给她带来风险——而最大的风险来自于太后。但凡做母亲的对儿子都有一种莫名的独占欲,当儿子深爱一个女人时,母亲可能就会陷入焦灼之中,这是为人父母的普遍心理。在他们看来,孩子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可以容许这块肉有自己的意识,却绝不容许这块肉落到别人的砧板上。
对于一个锦绣堆中的寡妇而言,这种感情尤其强烈。
慈颐宫终于来了旨意——太后要召见厉更衣。厉兰妡本来有点担心,事到临头反而镇定下来,太后是注重体面的贵妇人,总不可能当面吃了她。
年纪大的人总不喜欢晚辈打扮得太过素淡,显得丧气,更何况她起码算个主子。可是在当前的情况下,这套理论不大适用,皇帝日日留宿已经瞩目,若她还穿得花枝招展,岂不是有意炫耀?
厉兰妡思忖片刻,还是挑了一身浅藕色的荷叶裙,颜色不算抢眼,也不太暗,式样更是简单,如此中规中矩,太后该没话说了吧。
伺候太后的伏姑姑挑起帘子,厉兰妡猫着腰小心地进入内室。太后偎在窗边一张紫檀木宽椅上,嘴里一吸一吸地抽着水烟。
吸烟是不好的,水烟也不好。
厉兰妡当然不敢说这话,她只庆幸水烟的味道不算强烈,自己可以忍受得过。
太后将水烟袋放在身侧的矮桌上,磕了磕里头的结块,正眼也不看她,也不说一句话。
厉兰妡自请了安后,便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太后不发话,她当然不敢起来。这几个月的奴才生涯总算锻炼了她的膝盖,不然若换了一开始,厉兰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这许久。
约莫有半盏茶的时间,太后仿佛才瞧见她似的:“厉更衣?你来了。”一面嗔着伏姑姑道:“你也是,人来了也不提醒哀家一声。”
伏姑姑也觉得做得太过了,委婉地提醒道:“厉更衣刚才给您请安来着。”
“是吗?”太后拍着大腿道,“瞧我这耳力,越老越不中用了。”
敢情她比太皇太后还老?太皇太后都不曾装聋作哑,她反而惯会装模作样。厉兰妡心中暗讽,面上却一片恭敬:“太后娘娘说哪里话?您如今正值盛年,面貌瞧着比臣妾都年轻许多呢。”
“瞧你这张小嘴甜的!”太后和颜悦色地拉起她的手,“多少岁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过了今岁就满十九了。”她的真实年龄远不止这些,亏得系统帮忙减低了几岁,不然她在这宫里都成老女了。
“真是好年华,生的也好,难怪皇帝这样喜欢你。”太后仍捉着她的手不放,好像她手心里有胶水似的。
“太后过誉了。”厉兰妡你来我往。
“哀家说的是实话,”太后亲热地道:“自那日太皇太后的寿宴上皇帝发了话,哀家一直有心见一见你,可惜你不肯来,哀家只好亲自请你过来。”
厉兰妡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惶恐:“臣妾卑微,不敢有辱太后尊眼。”
“什么辱没不辱没的,身份地位有什么要紧,身份再高贵,不得圣心有什么用?身为天子宫嫔,能得皇帝如此钟爱就是你的本事。”太后用一双老眼牢牢盯住她,“哀家倒是很想知道,皇帝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也没怎么,臣妾早前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时,略略见过几次,未曾深语。就连臣妾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哪怕如今臣妾伺候陛下有日,每每想起,犹觉得如在梦中。”
太后当然不相信,倘若她没有设法引诱,皇帝怎么会无缘无故看上她?不过小儿女的事,长辈当然不便深究。太后轻轻哼了一声,随意道:“太皇太后如今怎样?”
她问的当然是身体状况,厉兰妡却刻意曲解,及时地抓住机会道:“太皇太后很想念太后娘娘,恨不能常常见到,只是人老了身子欠佳,否则一定过来看望……”
太后脸红了,古来只有媳妇拜见婆婆的,哪有让婆婆亲自登门的道理——可见她平日的确去得不多。
太后镇定了脸色道:“请你转告太皇太后,说哀家明日便去看望,请她老人家放宽心胸,安心养病。”
厉兰妡应了声“是”,她看看太后有些乏了,料想她再无吩咐,于是恭敬地起身告退。
等她去后,贾淑妃才从屏风后闪身出来,“太后,您瞧见了吗?她不过是个更衣,就敢句句夹枪带棒的,现下您知道她的厉害了吧?”
太后轻嗤了一声,“你若有这份本事,如今早成皇后了,何至于还让一个甄玉瑾压在头上?”她看看贾柔鸾面有赧色,只得叹道:“罢了,你是哀家的姨侄女,哀家虽然器重你,奈何皇帝不喜欢你,你又不曾生个一儿半女,哀家也没法子。”
贾淑妃盈盈抬首,“太后,是臣妾无用,不能为您分忧,可是那厉更衣身份微贱,倘若她抢先诞下皇子,那么……”
太后冷冷地看着她:“亏你跟甄玉瑾一向水火不容,如今倒想到一处去了。”
贾淑妃一惊,“她也来过了?”
“比你来得还早。自然了,她不比你跟哀家亲厚,哀家只马马虎虎敷衍了她几句。”她所谓的敷衍当然是说一堆好听而没用的废话,能使甄玉瑾高高兴兴地离去,实质上却不曾答允甚么,“你两个难得这样志同道合,可见这个厉更衣的确是个威胁,可是有一句话哀家得提醒你,不管日后如何,你都不许逾越分寸,尤其不准伤害皇帝的骨肉,明白吗?”
这意思也即是说,既然厉兰妡还未怀上皇嗣,那么对她下手也无妨了。贾柔鸾听出这一层意思,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
太后再不看她,凝神望着窗外:“太皇太后自己不肯说,却借由一个小小更衣的口来转达,这个母后呀!”
她忽然笑起来,一种无奈的、苍凉的笑意。
厉兰妡经过御花园东边的一条小道,立马认出前方的身影是应婕妤,她立刻气喘吁吁地跟上去,“婕妤娘娘!”
应婕妤恍若没听见,头也不回,脚步反而加快。
厉兰妡冲到她跟前,匆匆跪下行礼:“嫔妾见过应婕妤。”
应婕妤旁边正是白白胖胖的琼枝,她尖酸地笑起来,“哟,这不是厉宫人嘛,哦,我倒忘了,如今成更衣了,是宫里的主子了!奴婢向厉主子请安。”她也装模作样地施了一礼。
厉兰妡神情惶然,“婕妤娘娘……”
应婕妤懒得瞧她,“你算是一飞冲天了,比我这个旧主还风光,还来找我做什么?存心炫耀么?”
“娘娘误解了,”厉兰妡的眼就像两汪蓄水池,总无干涸的时候,泪珠在眼里闪闪发亮,“今日这番局面,实在不是嫔妾的本意……”
这一回应婕妤不容易被打动,“不是你的本意?呵,你还真会得了便宜就卖乖呀,亏我从前那般好心待你,你倒好,一转眼就攀上高枝,还有脸说自己无辜?你敢说,今日之事并非出自你的设计?”
厉兰妡哽咽着道:“娘娘为何一定要这般看待我呢?是娘娘您将我留在兴陶馆,我也便尽兴侍奉太皇太后,娘娘是知道的,太皇太后秉性孤介,御下极严,我怎敢胡作非为?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陛下为何当初偏偏挑中我,引来许多繁难……”
应婕妤冷笑道:“听你的意思,陛下宠你,你反倒不大高兴。”
“嫔妾不敢说不高兴,只是不像娘娘以为的那样……”说话之间,厉兰妡有意无意地将手按在颈间。
应婕妤眼尖,早瞥见那里有一样闪光的物事,她轻轻撩上去:“这是什么?”
厉兰妡仓皇遮掩,却哪里掩得住,反而更加暴露出来,原来是一枚翠绿的玉坠子。她愈发手足无措,“这……”
☆、第10章
玉坠通过一根细丝线吊在厉兰妡白皙的脖颈上,应婕妤轻轻将其掂起,借着阳光细细瞧着,“这块玉成色尚可,看着却有些年头了,边角磨损得厉害,似乎不大像陛下新赏你的东西……”她那双没精打采的眼睛里难得射出锐利的光。
厉兰妡怯怯的不敢抬头,“此物是嫔妾从家中带来的……”
“哦,原来如此,本宫只是奇怪你为何这样珍视,日日戴在胸前,又仿佛不愿人知道。”应婕妤再看了一回,忽然露出古怪的笑意,“瞧这块玉的式样,不似女子寻常佩戴之物,反而像男子常见的扇坠子……”
厉兰妡愈见惊恐,连连叩首,“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你怕什么,本宫又不会将你怎样,只是想听一句实话。”
厉兰妡几番声哑,终于勉强吐露出来,“实不相瞒,此物乃嫔妾表兄相赠之物,嫔妾与表兄自幼一处长大,彼此情……情谊匪浅,后来因为家中变故而进宫,从此再无相见之机。嫔妾自知此生已在红墙之内,不敢另作他想,留着这块玉,也只是作为念想而已……”
想不到有这样一段青梅竹马的故事,应婕妤见她涕泪涟涟,神情不似作伪。一番思忖后,她小心地将那块玉放回,温然扶着厉兰妡的肩膀起身,“你放心,此等事不足为外人道,本宫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
厉兰妡又是惊喜又是感激:“娘娘……”
应婕妤不复方才的咄咄逼人,竟像换了一个人般,“你从前服侍本宫也算尽心,如今虽然出息了,这份情本宫不会忘记。宫中真情难得,从此,你我二人尚需相互扶持才好。”
厉兰妡腼腆地应了声“是。”
她在原地凝望了片刻,等应婕妤扶着琼枝去远,厉兰妡才重新挪动步子。忽见前方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冉冉过来,站在她跟前不动,似有意拦住她的去路。
厉兰妡定睛一看,原来是韦淑媛,她忙屈膝请安。
韦淑媛红唇微扬,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瞧厉妹妹多有能耐,三言两语就把应婕妤哄转来了,当真生得一张巧嘴。”
厉兰妡羞涩道:“嫔妾与应姐姐本无嫌隙,只是有点小小的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小小的误会?”韦淑媛尖声笑道,“眼看着伺候自己的卑贱宫人飞上枝头,与自己平起平坐,这也叫小误会?应婕妤面软心活,本宫可不会轻易上你的当。方才本宫远远地没瞧清楚,却很知道定是你使了什么诡计,甜嘴蜜舌地说动了她,果然出身卑微的人性子也下贱些,什么都做得出来!”
厉兰妡不在意她的侮辱,却懒得听这些废话,施了施礼道:“娘娘若没有旁的吩咐,嫔妾就先告退了。”
她一动,韦淑媛立刻喝道:“慢着。”
厉兰妡只得停下脚步,机械地转了个身,那股不耐烦险险透到脸上来。
韦淑媛冷冷地看着她,“跪下!”
她以为她算老几啊?厉兰妡忍着气道:“嫔妾不知所犯何事,要遭娘娘如此责罚?”
韦淑媛身边的宫人是驯熟了的,早有两个人赶上前,抓住厉兰妡的肩膀就往底下摁。厉兰妡几番挣扎,终究气力不继,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韦淑媛莲步轻移,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没错,可是在这宫里,比对错更要紧的是尊卑,你须看清楚自己的地位。即便如今你成了陛下的更衣,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更衣。本宫要你生,你不得不生;本宫要你死,你也得乖乖地死。你最好明白这个道理。”
她施施然离去,临行前向那个看守的内侍道:“小顺子,给本宫好好看着她,不跪足半个时辰,不许她起身。”
这一条小径铺的尽是嶙峋的鹅卵石,原是为防滑之用,现在却成了折磨人的刑具,比之平地艰难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