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着是不是要走,远处,却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至近,尘土渐渐飞扬,是一队人马,在往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明黄色的衣袂,在猎猎的风中飘扬,秦伯牙抱着连子息,终于等到了这个他不得不去面对的人——连子期——
明黄的衣服,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那个人勒住缰绳,马鸣声响起,然后就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索,那支队伍也全部停住了,而那个人,却开始迈开步子,朝着他的方向快步跑来。
“伯牙——”秦伯牙听到了那个人在叫他,带着急切和欣喜,居然会是欣喜吗?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该不会这个青年,是要来告诉他,让他们,重修旧吧……
“伯牙……”又是一声,连子期终于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但是这一声“伯牙”之后,声音就止住了,那双修长的凤目,死死地盯着他的胸前,那里,有一片还来不及干涸的血迹,然后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你还吗?哪里受伤了吗?”
不出的急切,一双手已经探到了他的胸前,秦伯牙已经没有手去制止他了,只得向后退了一步,恭敬地道,“陛下,草民并没有受伤,受伤的是安逸王。”
连子期低头,这才注意到了秦伯牙怀里抱着的人,是连子息吗?是他的血吗?被揪起来的心落了下去,还不是他,但是着秦伯牙亲昵地抱着连子息的样子,心里,却又升腾起了一种酸涩,“你可以不叫我陛下的,你是我亲口册封的逍遥王,你也不是草民。”
“陛下,君是君,臣是臣,民是民,我并没有打算接受陛下的册封,所以我还是草民。”虽然着自己是草民,但是秦伯牙的自称,已经换回到了我,到底,他还是并不习惯封建王朝的礼制。
“难道,你想要我收回成命?”连子期着他,又上前了一步,他忽然觉得,他们不过三步之遥,不过分开了一年不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有千山万水那么遥远,仿佛那个人一转身,他们,就再也没有交集的可能。
“我本不是什么适合封王拜相的人,陛下的美意,我心领了。”秦伯牙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着连子期,连子期已经登上了皇位,再也不是当日那个假装温文尔雅,表现得怯弱无能的二皇子连子期,他的脸上,也不再需要挂着那么具有欺骗性的笑容,他的话,是圣旨,他的权威,不容藐视……
但是容敬欢的人在这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吧?
“你这么怕我吗?”连子期不再上前,保持着和秦伯牙的距离,“我只是想要挽回些什么而已,伯牙,我能,我后悔了吗?”
伯牙,我能,我后悔了吗?连子期在,他后悔了吗?秦伯牙不敢置信地着那个一身明黄的青年,他确定自己没有疯吗?他秦伯牙要什么没什么,比起他的六宫粉黛,何止差了那么一个档次,他却,自己后悔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笑的笑话吗?
他后悔了,后悔用了缠、绵、悱、恻,把他送上容敬欢的床?还是后悔了,他做的太过分,使西照失了一位国之栋梁?
章节目录 后悔药
“陛下,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后悔药,陛下,当日我就过,再相见,我们连形同陌路的机会都没有,你是我的仇敌……”秦伯牙冷下着,然后把连子息放到了地上,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既然你执意要我们再见,那么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刀光明亮,紧随着连子期而来的侍卫,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连子期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全部退下。
“伯牙,我知道是我伤了你,但是,现在,我想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伯牙,我愿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连子期平静地着,但是秦伯牙抽出匕首那一刹那,他的心,却紧紧地绷起来了,心如刀割,他此刻的感觉,莫过于此吧。
当日朱离宫,他喂秦伯牙吃下悱恻,秦伯牙,再相见,他们就连陌路的机会都没有了,现在,果然一一应验,他后悔了,那个人,却执着匕首要来取他性命……
“难道陛下是要把皇后娘娘的宝座,赐给草民?”秦伯牙冷笑道,眼里带着深深的鄙夷。
“若是你想要,皇后的位置,又如何?”连子期嫣然一笑,他不记得自己,有久没有笑过了,果然,只有到他,他的笑容,才带了那么一点的真实感。
“陛下请三思……”身后的侍卫里,显然有连城,连城跪着,其他的侍卫也跪倒下来。
娶一个男人为皇后,亏他,得出口,秦伯牙继续冷笑地着他,连子期却抬起了手,厉声地道,“这是西照的天下,是我连子期的天下,难道我册封一个皇后,还要你们置喙?”
这句话出,身后的人,顿时鸦雀无声,连子期没有转过身理会他们,而是笑着对秦伯牙,“这样,你可满意?若是你不喜欢,三宫六院,都可以废去。”
三宫六院,这么废就废了,秦伯牙的冷笑不住地想要扩大,对连子期这样的人,什么都是想做就做的,他可曾考虑过,这三宫六院里,有少人,会肝肠寸断,又有少人,曾为他的帝业,奔波劳累过……那么自私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不喜欢,比起你,我会更喜欢你的三宫六院。”秦伯牙一字一句地回答,炎炎烈日下,他的语气,却冷若冰霜。
“你……这是……跟我置气吗,伯牙?”连子期的笑容,慢慢地转为了苦笑,这个人,果然是恨上他了。
“陛下言重了,我早已经过,他日再见,我必血刃之,以洗当日之耻,”秦伯牙握了握手中的匕首,走近了一步,“现在,我给陛下两个选择,陛下可愿意听?”
“但无妨22 。”明知道秦伯牙出的不会是什么话,连子期却还是笑着答应了。
“第一,陛下现在就放我走,我回叶城红楼,做我的乌鸦,你回帝都商城,继续做你的皇帝,陛下觉得如何?”秦伯牙了连子期一眼,问道。
“你继续吧,或许我会对第二个有些兴趣。”他是舍不得伤他的,连子期这样想,至少他还能算是一个替代品吧,即使是一个女人的替代品。
“那么第二,今日你我在这里,一决高下,成者为王,败者听天由命,如何?”秦伯牙的眼神锋利了起来,他本无意伤他,但是既然他步步紧逼,那么和他之间,也就只剩下这么最烂的解决途径,武力解决吧,最快速,最简单明了。
“若是你想要刺我一刀,方才解恨,那么,你刺吧。”连子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是真的动手,他们,就无可挽回了,他不想,无路可退。
“你以为,我不敢刺你吗?”秦伯牙盯着他,那个人居然等着他刺过去,难道他天真的以为,刺了这一刀,他和他之间,就可以回到原来了吗?还是,他以为,自己对他念念不忘,根本就下不去手?
“我等你刺我,我不会逃的,如果你觉得这样才能解恨的话。”
青年微微地笑着,在明黄色的龙袍的映衬下,分外的耀眼,秦伯牙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有一些颤抖,他不想刺过去的,但是他知道,今天这一刀,他必须刺下去。
“那么,你就休怪我狠心了!”低喝了一声,对准了连子期肩膀的位置,秦伯牙握着匕首,直直地刺了过去,到底,他还是,不忍心,杀了他……
冰冷的刀刃划进了皮肤,带走了身体里的温度,尖锐的疼痛从伤口蔓延开来,叫嚣着杀伐的气息,可是,为什么,这种疼痛,会出现在他的心脏,而眼前的连子期,只是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秦伯牙盯着自己还停在半路上的匕首,错愕地转过身……
“不准你杀我二哥!”宛若来自地狱修罗的声音,足以把他打下第十八层阿碧地狱,永不生。
那个少年,刚刚还被他抱在怀里昏迷不醒,那个少年,头上还缠着容敬欢的衣服,那个少年,不久之前,还口口声声叫着自己爹爹……可是现在,这个少年,满脸的凶狠,直直地盯着他,手里握着的,赫然是那把他从不离身的宝剑……
而这把宝剑,现在有一半,正在他的胸膛里,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无期……你……”秦伯牙低声地叫着,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他唤作无期的少年,然后鲜红的液体从口腔中喷涌而出,挡住了眼帘,眼前是一片鲜红,红得如火,如那一天入洞房,他穿着的那件火红的嫁衣……
然后剩下的,就只有一片黑暗,满目的苍凉,只剩下缠、绵和悱、恻的带来的死一般的无上欢愉,眼帘垂下,这黑暗地世界,终于什么都不剩下了……
“伯牙……”茫然地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连子期终于失声大叫起来。
这个男人,明明是拿着匕首冲向自己的,但是背后的连子息却忽然爬了起来,手起剑落,那柄宝剑,是他送给连子息的礼物,就这么刺进了那个男人的后背……
章节目录 以龙脉换心脉
“无期……”男人回过身,叫道,这是这个男人现在给连子息取的名字,无期,后会无期,还是再无子期?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想要的解释,但是,他宁可秦伯牙就这么讲下去,也过,那满口的鲜血喷涌而出……
血珠喷到他的脸上,带着温热的温度,那个男人回过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连子期再没有想的时间,在那个身体落地之前,一把接住了他。
“爹爹……”那个握着剑,站在后面的少年,却忽然失声地叫着叫了起来,然后发疯一样地扑了上来,但是这个男人,再也听不到了。
连子期抱着怀里这具满是鲜血的身体,忽然觉得,自己的温度,也在慢慢地流失,那些血液,如同自己永无止境的寂寞,默默无言地蔓延着,容敬欢曾对他过,那是一种永无止境的寂寞,即使你坐拥了天下,仍然觉得这个世界,了无生趣。
他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站在高堂之上,面对着文武百官,他是西照的王,他有三宫六院七十二粉黛,可是他再也不会笑了,即使是假装的笑容,他也没有心情去做这样的伪装,蓦然回首,那个空荡的皇宫,这个繁华的天下,却再也没有什么让他能够觉得欢喜或者悲伤了……因为,这个皇宫,这个天下,没有了那个人。
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那个人最后呆过的朱离宫,这是他母妃的寝宫,荒僻冷清,曾经也曾热闹喧嚣过,那是那个人和容敬欢的成亲典礼,那是那个人和别人的洞房花烛……
缠、绵、悱、恻的味道,还弥漫在那个房间里,带着已经消散了的情(谷欠),他在那里,只要一想到那个人,近乎绝望地对自己着恨,着陌路,心就无法抑制地揪痛起来。
在朱离宫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煎熬,可是这种煎熬,却能让他觉得,他还活着,没有无处不在的寂寞,没有行尸走肉的麻木……所以,整个西照皇宫,能留住他的,只有朱离宫,一个地方。
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在悼念王母,知道的,却不敢再出那个人的名字。
秦伯牙,是这个皇宫的禁忌,却也是整个西照的密探和影卫秘密搜索的对象,风满楼里传出消息,是红楼里出现了一个类似的人物,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叶城,即使没有找到那个人,这是不是也可以算是睹物思人,毕竟,那是他一手创建的风满楼。
然后他正在半路上,风满楼忽然飞鸽传书过来,是已经能够确定,红楼里的那个乌鸦公子,就是秦伯牙,一同带来的还有连子息一行人的消息。
他不计前嫌,对每个人都进行了封赏,逍遥王,他封那个人为,逍遥王。
西照第一个异姓王,他记得秦伯牙对他过,他想要天下至高无上的地位,现在,他赐他逍遥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不是,会消一点儿的气?
马不停蹄地连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终于到了叶城,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彼时,他是被贬叶城的不得志的皇子,而他是红楼里最卑贱的老倌。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宁可就和他在这一叶之城,偏安到老,一世逍遥,可惜,谁都没有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机会,时光飞转,滚滚向前,他的后悔,只能作为那一棵被狠狠碾过的杂草,永世不得翻身。
他前脚才到那里,就得知了秦伯牙已经和连子息、容敬欢离开的消息,他知道容敬欢来自南疆,此行,必然也是要把人带回南疆,于是调转马头,一路跟上……
在夕阳淡淡的余韵里,他终于又到了他,比之前要瘦一点,但是神色风采,却更加的出众美丽,美丽,是无关于相貌的一种神韵,时至今日,他终于相信了这句话。
情人眼里出西施,秦伯牙,就是他唯一的西施,无关美丑,无论性别。
可是现在,他的西施,躺在他的怀里,面如死灰,血流如注,而他,却无能为力。
他是西照的帝王又如何,他是这天下的主宰又如何?他想要留住的东西,却没有一件,是他可以留住的……
眼泪倾盆而下,他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过自己的感情,可是,这一刻,抱着这个人,除了放声而泣,他找不到,别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的无以复加的伤痛了。
他抱着怀里这个人,却忽然有个人影冲了上来,那是容敬欢……
“伯牙……”容敬欢叫了一声,秦伯牙并没有回答,他伸出手,想要去抱住他,却被连子期一把挡开……
“滚,你给我滚……要不是你……我不会放开他的……”眼泪和鼻涕一起落下来,他知道此刻,什么帝王的仪表,他都没有了,可是那些仪表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
“不想他死就给我放开……”容敬欢又一次伸出手,把手落在了秦伯牙的腰上。
“他没有死?”连子期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在颤抖了,他没有死,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惊心动魄更让人欢欣鼓舞的消息吗?
容敬欢却没有回答他,神色凝重把人抱在自己的怀里,失血过,但是幸,剑没有直刺入心脏,可是,秦伯牙的灵魂,本来,就少了一魄,这一刺,却是伤了他的元神,如果,不把那一魄放出来,他,必死无疑。
“你是西照的帝王了吧?”点了秦伯牙全身的大穴,容敬欢问还在失神的连子期。
“是,我是西照的帝王了……”眼泪来不及擦去,他知道,此刻,自己已没有一点所谓的帝王之相,他只是一个凡人。
“我要用你的龙脉,护住伯牙的心脉,你可愿意?”容敬欢淡淡地问,他已经做了准备,即使连子期不同意,他也会继续做下去,逆天改命,他做了,已经不止一次了,“从此,你与他,一荣俱荣,一瞬俱损,你和他的命格,会从此交错,你可愿意?”
“我愿意。”连子期回答得毫无迟疑,龙脉算什么,这西照的天下,本来就是他抢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怎么样,他心甘情愿,去用自己的后半生,保护这个男人。
“连子期,我从没有觉得,你值得他爱过,但是,现在,我想,我可以改变法了。”容敬欢低笑着,忽然咳嗽了一声,喉咙里,出来的,又是一口血,“那么你跟我来。”
连子期跟上,管生却忽然冲了上来,“公子,你不可以再来一次了,你的命格,已经不能再改了……”
逆天改命,改一次,就已经要了容敬欢半条命,再来一次,即便是真正的上仙,也抵抗不住。
“这一次,不是我,而是我们的皇帝陛下。”容敬欢一笑,“是龙脉,不是我的仙根。”
“可是……”管生还想要什么,却还是咽了下去,容敬欢要做的事情,本没有能让他置喙的地方,默默地退下,他能做的,只能是,摆阵,护住容家,最后的血脉。
“容家,可以到此为止了,管生,从此,你便自由了。”容敬欢微微一笑。
这一次,他恐怕,再也没有能力,恢复过来了,容家的仙根,至此,将灰飞烟灭。
容家最后的血脉,注定了无后,断子绝孙,这是他出生那年,卦象所现,家人都以为他要登仙,无一不欢欣鼓舞,他也以登仙,作为自己毕生的使命,哪里知道,原来所谓的断子绝孙,是要他因为一个男人,毁去自己的一生,心甘情愿,断子绝孙。
了一眼怀里的男人,他唯一能够想到的一句话,就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摆阵,招魂,取金针。”容敬欢抱着秦伯牙,高声喝道。
然后,那些立侍在远处的影卫和侍卫,通通围了过来,连子期茫然地跟在容敬欢身后,他知道今天之后,什么都要变了,他苦心经营来帝位,将一去不复返,而秦伯牙,生死未卜,容敬欢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早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