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本宫心病是何?你回京后可有何消息?”,周池羽蹙眉,让于连入座,问道,
“下官回京的这些日子,确是没有闲着,新官上任,定有官员相邀宴请,席间得知,自漠北出事后,皇上心怀百姓,忧国忧民,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就算如此,皇上自登基以来,从未缺席早朝,但这几日,皇上连早朝都没上,可知龙体确是欠安”,于连说道,
“听闻苏丞相与一众老臣子去承德殿叩见皇上,据说是,提了立太子之事……”,
周池羽放下手里的茶盏,扬了扬眉,说道,“早知这些老家伙按捺不住”,“丞相称,皇上龙体有恙,早立太子,辅以监国,有利稳定民心。二皇子是皇后所生,皇子中最年长的,聪慧仁心,博览诗书,是太子不二人选”,
“父皇怎么说?”,周池羽问道,“前几回,皇上没作声,只道乏了,让老臣子都退下了,这两回,有松口之势”,于连答,
周池羽的手指摩挲着茶盏,沉吟着,父皇没表态就意味着还没拿定主意,论品性德行,二皇子最似皇上,尚文崇德,但性子优柔寡断,喜读诗书,不善治国,乃中庸之才。
“于连,你如何看?”,“皇上起初不提立太子之事,实乃二皇子性子软弱,而苏皇后强势,背后更有苏丞相,恐怕是担心苏皇后以太子年幼为名摄政,江山落入苏家之手。但是,薛贵妃已殁,薛家基业溃于一旦,且三皇子性格乖张,其余皇子年幼不经事。二皇子性情温和,缺少宏图之志,虽不能为周朝开疆拓土,但能保的一方江山”,
于连迟疑了一下,又说道,“皇上松口,意味着圣上龙体确是难以为继,恐怕……恐怕……”,
恐怕已是时日无多了,周池羽紧蹙着眉,忧思不散……
第75章 密谋
“殿下担忧圣上龙体,乃一片赤子之心,只是当下形势危急,殿下应以大局为重,分心不得”,于连劝道,
“那三皇子如何了?”,周池羽轻叹了口气,心道父皇一旦出事,朝局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下官守在长公主府的人探查到,三皇子果真与滇王来往密切,而前日,滇王入宫与皇上彻夜密谈……”,
怪不得周越敢逗留在京中,原来是有滇王在背后撑腰,“那长公主呢?”,周池羽不知长公主姑母是否参与夺嫡之争了,
“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都留在郊外的行宫里,说也奇怪,滇王回京后,夫妻不相聚,反而各居一地……”,
于连扬了扬嘴角,眼尾露出几分兴味,道,“都言长公主郊外的别宫里,美人如林,个个千娇百媚,软玉温香,听闻只要人进去,就跟掉了魂似的,根本出不来,是个快活逍遥的好地方……”。
“于连,你刚才的模样,似极了市井妇人,还有青楼的浪荡子”,这样子实在与于连往日的一派斯文,大相径庭,周池羽扬了扬秀眉,瞪他一眼,只是眼眸顾盼间,又有另一种风流,让人挪不开视线。
于连侧了侧脸,故作捶胸顿足,有苦说不出的叫屈道,“殿下派于连做的不就是包打听的事情吗?”,
“好了,都有谁进去了?”,周池羽问道,“光禄寺主簿、都察院御史、兵部侍郎……还邀了下官……”,于连一一说道,抬眼看了眼周池羽,立刻澄清道,“下官婉拒了”,
“于大人至今未娶,孤家寡人,有快活处还去不得?可惜可惜啊”,周池羽嘴角扬起戏谑的笑意,幸灾乐祸道,
“殿下……莫再取笑下官……”,于连脸上露出窘态,连连摆手,目光里的周池羽巧笑倩兮,美目流转,于连侧了侧脸,移开了视线。
“于连,你派人在别宫盯着,有何消息即刻回复”,周池羽吩咐道,
“下官早已安排,为避免对方察觉,人不多,但绝对都是好手,但有丝毫风声都逃不过的”,于连心思缜密,做事让人放心。
周池羽点点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二皇子有苏家,三皇子有滇王和长公主,你觉得,本宫置身其中,该如何才好?”,
于连儒雅的脸上露出淡然的神色,成竹在胸地说道,“殿下只需静观其变,置身事外即可”,
周池羽眉头紧蹙,说道,“其间枝节横生,如何置身事外?更何况骨赫族不久会进京,和亲之事迫在眉睫……”,
“说那骨赫族新任单于长的相貌堂堂,能文善武,且对殿下早已暗生情愫,或许,和亲并非是坏事……”,于连勾了勾嘴角。
周池羽把手里的茶盏放回案桌,不气不恼,只是笑道,“那不如本宫向父皇禀明于大人对漠北神往许久,命于大人随同本宫和亲到骨赫,再许配一名骨赫女子如何?”,
于连表情一僵,无可奈何地望着她,说道,“于连劝殿下和亲,是为了殿下好,殿下即将要做的事,若是不成,恐怕比和亲还要艰险万倍,甚至可能赔了性命”,
“成或不成,于连都是要跟本宫同行的”,周池羽毫不在意地浅笑道,于连苦着脸,“殿下要拉于连一起下水么?”,周池羽侧脸看他,眼神晦涩,问道,“那你可愿?”,
“心甘情愿”,于连深深拜道,
殿内一时沉默,只有香炉升起的袅袅白烟,两人无话,气氛略有些沉重,于连打破了寂静,说道,“下官给骨赫族找了些岔子,进京的日子估计要延迟了,殿下不必担忧和亲的事”,
于连用了些计策,挑起骨赫族的内斗,如今,伊穆赫正忙于处理部落的分裂。
周池羽很庆幸她对于连有恩,让他可以死心效忠自己,否则,这家伙落到谁手里,都不是好对付的。
“本宫现在要如何做?”,周池羽缓了口气,只要伊穆赫推迟来京,就还有时间,周池羽不容许自己的命运操控在别人手里,就算,这个人,是她的父皇。
即使接下来要走的这条路艰难险阻,就算走到绝路,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殿下尽可让两位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当务之急,是巩固殿下在朝中势力。薛家倒后,苏家独揽朝廷势力,皇上怕苏家独大,便广揽贤士,是以归顺滇王和长公主的朝臣势力逐步扩大。
此外,朝中还有一部分渐露头角,行为方正的臣子,不愿投向两边的势力,如在朝野里掀起一阵清风,以下官为首的……”,于连滔滔不绝地说道,
“不用自夸了”,周池羽摆手,“朝廷关系盘根错节,皆是陈腐之气,若有不屈服势力,志清行廉的朝臣,对周朝是大有裨益的”,
“殿下若在此时对这些人稍加笼络,将来,定可成为殿下坚实的臂膀”,于连朗声说道,“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周池羽说道,
“是”,于连应了,抬眼看去,周池羽朝着他微笑,于连点点头。
她并不需要笼络他,只因他早已誓死效忠她。
汹涌的争斗并不能阻碍外界的春意盎然,御花园繁花盛开,芳香扑鼻,周池羽悠然走在园中,赏着眼前的一株美人蕉,
“皇妹好兴致”,一声阴测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让周池羽皱了皱眉头,真是冤家路窄。
“父皇卧病在床,二皇兄日夜服侍膝下,事必躬亲,孝道感天,而皇妹此刻,竟在御花园赏花,不知父皇知悉,会如何想他最为宠爱的公主呢?”,周越带着笑容,眼眸微凉,在繁花里的一身墨色五爪锦袍,显得格外突兀。
“三皇兄不也闲来无事么?皇后娘娘守在父皇寝宫,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父皇养病,池羽是有心无力。而三皇兄身为皇子,要尽孝道,旁人是不敢阻拦的,不敢侍奉父皇,算来三皇兄已留在京城数月了,是怕被赶回西蜀罢”,周池羽分毫不让地反唇相讥道,
“这么些年了,还是如此牙尖嘴利,能言善辩,一点亏都吃不得,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周越冷笑道,“以后,皇兄会好好教导你如何忍气吞声的”,
周池羽轻飘飘看他一眼,认同地点点头,说道,“当年,皇兄抛下生母,不管不顾的逃往西蜀,确是挺会忍气吞声的,可惜池羽学不会……”,说毕,也不理他,径直要离开,
“你站住!”,周越在身后吼道,周池羽不理,周越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满脸通红,眼底燃着怒意,咬牙切齿道,“周池羽!别以为你可以瞒住所有的人,我母妃临死前的那夜,你为何要去见她,你同她说了什么?!母妃的死是否与你有关?!你是不是想报复我母妃害死了你的母妃?!”,
周池羽淡然地看着眼前发狂的周越,眼眸沉寂而无波,缓缓道,“你既然心里早有答案,质问又有何意义?任何反驳都会被你当做狡辩的”,
周越脖子冒着青筋,抓着周池羽的手很用力,眼底痛苦,说道,“你告诉我,是也不是?!”,
周池羽冷然看着他,抬手想要挣脱,“放手”,
周越握的很大力,周池羽把手蜷在袖袍里,隔着袖袍覆在他的手背,想要扣住脉门,逼他松手。
袖袍刚扫过周越的手背,他仿如遭受雷击般,狠狠撒手,负手在身后,眼神厌恶地看着周池羽,说道,“周池羽,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周池羽脸上不屑,嗤笑道,“皇兄还是别口出狂言了,父皇已打算立二皇兄为太子,京城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早日回西蜀呆着,或许还能求个安稳,否则,下场恐怕比我去骨赫和亲还惨”,
周越怒极反笑,朝着周池羽走近两步,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你等着瞧罢”,说毕,怒气未消的掐断了那株美人蕉,狠狠踩在脚下,拂袖而去。
你怜惜花,不舍折断,我便要折了,碾碎你的心头爱。
“跟小时候一样,轻易就被激怒了,如何成大事?”,周池羽浅浅笑道,视线移向那株残破的美人蕉,渐渐冷了下来。
第76章 圣旨
十日后,皇后殿内。
“皇后娘娘,苏大人求见”,宫女来禀,苏皇后手握着丝绢,有些紧张的来回踱步着,闻之,忙开口道,“快请,快请……”,
苏丞相一身朝服,头发灰白,精神矍铄,只是表情略为凝重,沉着脸走进来,“父亲,如何了?”,苏皇后请苏丞相上座,命人奉茶,见到苏丞相的表情,当下有些失望,
苏丞相看她一眼,也没说话,只是坐下捧了茶,轻抿了口,说道,“皇上已命翰林院拟旨,下月初七册封二皇子为太子”,
苏皇后大喜,眉开眼笑,“既是喜事,父亲为何眉头不展?”,“恭贺二皇子、恭贺皇后娘娘”,宫女们纷纷跪倒贺道,
看到苏丞相欲言又止,苏皇后让宫女们都退下去,苏丞相才开口叹道,“老父是恐二皇子难担重任啊”,苏皇后听了有些不乐意,冷言冷语道,“力荐皇上立储君的是父亲,如今,皇上立仁儿为太子,父亲却言他难当重任,难不成要立那薛氏遗子不成?”,
苏丞相缓缓说道,“皇上子嗣单薄,三皇子性情阴鹜,好勇斗狠,五皇子胆小怯懦,母妃被打入冷宫,其余皇子尚年幼,二皇子最为年长,性情虽优柔,但饱读史书,仁爱贤德,若辅以正道,将来会是个明君”,
“那可不是,仁儿聪慧过人,再有父亲和本宫的教导,定能担重任,父亲切莫心忧,仁儿封了太子,可是大大光耀苏家的门楣”,
苏皇后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还有一丝泄愤的畅快,想起她未入宫时,不过因为跟个傻子的几句口角,竟惹得当时宫里来的宁贵妃不满,让苏家断了送她入宫的念想,父亲、兄长皆是听从,让那些知情的人好一通笑话,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说什么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让她成日在家以泪洗面。
幸好宁贵妃在宫外殒命,皇上重用父亲、兄长,并不顾自己年长,执意迎娶到宫中,后又封了皇后,如今,皇上立仁儿为储君,仁儿最是听自己的话,将来,自己在宫中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老父担忧的,正是你对皇子的教导,立储之后,太子监国,你且莫再要干涉,女子摄政,岂非是乱了朝纲”,苏丞相厉色说道,
谏皇上立储,是为了江山社稷,而皇子中,唯二皇子年长仁德,并非为了私心,只是,二皇子耳根子软,对生母言听计从,而自己的女儿品性如何,苏之年熟稔于心,唯恐苏皇后权势过大,干涉朝政,毁了周朝的江山,是以,心中喜忧参半。
苏皇后被父亲厉声斥责,脸上抹不开,半响没接话,苏之年自顾叹道,“那昭宁公主倒是颇有储君品性,智谋与胆识过人,京中盛传公主出使骨赫,处乱不惊,箭法精湛,力胜骨赫的三场挑战,迫使骨赫向周朝叩拜称臣,从骨赫的偷袭中全身而退,与黑虎军共同抵御骨赫来袭,赢的民心所向、军心所属”,
苏之年重重叹道,“只可惜,是个女子,自古周朝不许女子涉及朝政,虽在先太后和皇上几经变革后,朝中允任女官,可是,朝廷内外,绝不允许,女子称帝,祸乱朝纲啊!”,
“皇上早已允了骨赫,要以昭宁公主和亲,父亲何必说这些没用的”,苏皇后不快说道,苏丞相察觉到她的不满,方不再说下去,道,“皇上也让翰林院拟旨,三个月后,下旨昭宁公主和亲骨赫”,
苏皇后心中暗喜,如此可称得上是双喜临门,只是,怕父亲又说些什么,并没有喜形于色,只道,“皇上最疼爱的两个皇儿皆有归属,皇上心愿已了”,
苏之年点头,眼看皇上精神一日日不济,心里重重的担子才放下一点,问道,“沐雪呢?近日天天在宫里住着,可有来过这里?”,
苏皇后摇头,“这许多日了,一次没来过,那孩子向来乖巧懂事,但凡入宫都会过来坐坐,这阵子只听说日日留在羽殿”,
“她与昭宁公主虽自幼感情就好,但却从不会如此不知礼节”,苏之年也有些疑虑,
“父亲别说我小家子气,沐雪与昭宁走的太近,并非好事,那昭宁公主看上去恬静可人,可却是冷情冷性的人,而沐雪虽表面冷淡疏远,实则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怕在昭宁手里,吃了亏还不知”,
苏之年不以为意地摇头道,“昭宁公主眼看就要去骨赫和亲,大概是舍不得罢,女儿家说说心事,有何不妥的?沐雪是苏家人,何人敢算计她”。
苏皇后本想说,那昭宁公主定是不愿和亲骨赫,指不定要苏沐雪从中做些什么,但想到既然圣上已让翰林院拟旨,和亲已是铁板钉钉上的事了,便又收声,只与苏之年闲话了几句家里的事。
恰这日,苏沐雪路过翰林院,见其琉璃瓦顶耀目生辉,朱栏彩槛,不免有些感慨当日进宫做官时,在翰林院任编修之时,不由脚步缓了下来,却撞上了出门的编修林怀。
林怀走出门口,打了个哈欠,眼底乌青,官服有些皱褶,伸了个懒腰,这才看见眼前的苏沐雪,不由眼睛一亮,整理衣冠,走过来,拱手作揖道,“苏大人,许久不见”,
“林大人”,苏沐雪回礼,这林怀便是当日她初至翰林院时,主动示好的人,还领她去校场看骑射,方见到周池羽第一面。
“苏大人高升后,许久不曾回来见老同僚了”,林怀扶了扶官帽,笑容如沐春风,“确是沐雪有失礼节”,封左思谏后,苏沐雪随同去沣州、再是漠北,回宫时日不多,忙于公务,倒是与同僚聚会的少。
“翰林院公务繁忙?林大人似是彻夜未眠”,苏沐雪问道,林怀有些赧然的理了理官服,“苏大人见笑了,翰林院昨夜确是有大事,不过,却非林某小小的编修可参与的,不过是彻夜替诸位拟旨的大人斟茶倒水,备笔研墨而已”,
拟旨之事需有大学士等重臣,彻夜商议,再提笔拟旨,呈给皇上审阅,身为编修的林怀自是无份参与的。
“想来朝中又有要事”,苏沐雪随口应道,正欲告辞,那林怀眼见心仪之人在眼前,忍不住想卖弄聪明,开口卖关子道,“苏大人可知朝中又有何事?”,
苏沐雪淡然笑道,“不知”,林怀走近了些,低声说道,“虽说圣旨未下,但朝中已盛传开了,苏大人不曾听说?”,
“不知是何事?”,苏沐雪容颜如花,声音轻柔而悦耳,离得近了,吐息间,唇齿芬芳,让林怀心猿意马,扯着苏沐雪的袖子往角落走了些,苏沐雪皱了皱眉,甩开了他的手,“林大人作何鬼鬼祟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