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痴迷某物者,讲起心头所好,无不是口若悬河,陈太医神采奕奕,哪有半分口舌不利的,周池羽也不点破他,只是在旁听着。
“陈太医不说,本宫还不知这其中如此多精妙之处”,周池羽笑道,“公主过奖”,陈太医发浊的眼珠子透亮,满脸喜色,
周池羽命人收了画卷,这才若无其事地问道,“那日,本宫面见父皇时,看到陈太医奉上的丹丸,色泽香味皆非凡品,听闻是个道长所炼的?”,
陈太医脸色变了变,轻叹了口气,“老臣不敢多话”,果真是老来怕死,周池羽按捺着性子,问道,“那道长如何进宫的?”,
陈太医几番隐忍,终是忍不住叹道,“那道长是皇后娘娘引进宫的,皇上服了第一颗丹药后,当夜便能下榻,是以对道长大为器重,殊不知……”,
重重叹了口气,陈太医不再往下说了,周池羽如何猜不到,接着道,“下药立见奇效,只是,恐怕用药过猛,只会伤身!”,
“皇上龙体,老臣不敢多言”,陈太医心中惊讶,这昭宁公主果然聪慧异常,当下,又多了几分赞赏。
周池羽也不再追问,只道,“既如此,明开,送太医出殿罢”,陈太医应了,匆匆又扫了眼百美图,刚转过身,就听见周池羽说道,“陈太医爱字画,今日幸得指点,这幅百美图便借予陈太医,十日后再还回羽殿罢”,
本以为是要赠画,陈太医刚要谢绝,听的是相借十日,这便有些心动,左右为难着,终是收下了这幅画,连声谢道,“老臣十日后定当奉还,谢过公主”,
周池羽点头,看着明开引着陈太医出殿,微微一笑,转身往殿后走去。
长廊曲折,入目处皆是花开,后殿里,一袭绯色官服的苏沐雪正坐在庭中看书,夏菱陪在旁边,手里拿着绷子,针线穿梭,绣着花色,不远处的树上垂下来一条腿,在空中晃悠着,周池羽眯了
眯眼,看到华玉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梅花镖。
羽殿冷清之后,这些丫头平日里闲着无事,周池羽也不管,径直坐在苏沐雪身旁,夏菱忙的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替她斟茶,准备点心,“看什么呢?公务都处理完了?”,这里没有外人,周
池羽半个身子都倚靠着苏沐雪,舒服的眯了眯眼,阳光正好,景色怡人,惬意的很。
“今日无事,我便过来了,一些山水杂记,寻寻可有好地方带你去”,苏沐雪侧脸低声在她耳侧说道,她声音清越如泉水流淌,让耳朵痒痒的,周池羽揉了揉耳朵,朝她粲然一笑,沐浴在阳光里,眯着眼有些犯困,
苏沐雪挪了挪身子,让她靠的更自在,看她眼底有些发青,问道,“这些日子见你忙的也没好好歇息,可有我帮的上忙的地方?”,
周池羽半搭着眼皮,把手覆在她手背上,摩挲着,微微分开的五指,嵌入她纤细的手指间,十指相扣,亲密的拢着,道,“只需陪我睡会”,
苏沐雪侧过脸,望着书,耳朵悄悄红了。
华玉瞧见二人亲密,索性背过身去,阖眼睡觉。
“殿下,夏知刚做了些桃花糕,让奴婢带来”,夏菱提着食盒过来,把点心取出来,“放着,你歇着”,周池羽半阖着眼,“怎地厨房没人么?要夏知这一等宫女去做?”。
夏菱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说道,“自打殿下和亲之事传出后,皇后娘娘又如此对待殿下,羽殿里的宫女太监,个个跟丢了魂似的,厨房里做出的东西,哪里入得了嘴?这几日的膳食都是夏画一手忙活做的”,
“你坐下罢,吵的人耳根疼”,周池羽见夏菱跟柱子似的站着,挡着了阳光,让她在旁坐着。
夏菱重新拿起手里的针线,“你并不善女红,怎地突然想起绣东西了?”,周池羽懒懒问道,夏
菱顿了顿,说道,“奴婢看殿下的荷包有些旧了,那些绣娘又趾高气昂的,奴婢便想给殿下绣个荷包,只是到底不如小纱绣的精细”,
周池羽没有说话,她的四个宫女,夏菱精通书画,夏知厨艺精湛,夏画武艺高强,夏纱绣工精良,而夏纱早因当年的事出宫了,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是何境况?
苏沐雪抬起头来,看到主仆二人默然,夏菱眼眶泛红,抬手抹了抹泪,说道,“奴婢说这些作何,惹殿下不快了”,
“都过去了”,周池羽阖上眼,夏菱知她不想说话,擦干眼泪,低头绣着。
第81章 不眠
华玉板着脸,从树梢上掠下来,只听的呲啦一声,树杈把衣袖给划破了道口子,“华玉,你这爱上树的习惯可得改改,不然衣裳坏了,没人补的”,周池羽笑道。
夏菱拿着针线走过去,扯着华玉坐下来,说道,“华姑娘,夏菱替你缝补一下”,华玉扯了扯衣袖,露出半截光洁的小臂,只好坐下来。
墙外传来几声响动,夏画耳朵一动,凝神道,“谁在外面?”,说毕就要跃去,话音刚落,墙头就飞出一个身影,夏画扬手,打出暗器。
一声轻哼,两个暗器在空中相碰后掉落在地,“雕虫小技”,华衣撇嘴,飘然落地,视线落在夏画身上,勾了勾嘴角,“原来是你”。
夏画莫名的红了红脸,斥道,“哼,把暗器还来”,“就不,入了我的手,哪有还回去的道理,再说了,我可是对你有救命之恩,没要你报答都不错了”,华衣心情还不错,今日跟叶付拆了百招,不相上下。
夏画鼓着腮帮子,就要上前,“夏画!不得无礼!”,夏菱喊住她,示意公主还在,夏画哼了声,气呼呼地坐下来,
华衣朝夏菱的方向看去,皱了皱眉,见那二人距离很近,华玉支着手臂,衣袖握在夏菱手里,夏菱收针,凑过去把线咬断,远远看去,就似华玉的手擦过夏菱的脸颊,然后抚着她的头似的,碍眼极了。
“你离那么近作何?”,华衣走过去就要把夏菱推开,华玉的手刚好扶住夏菱的肩,转过头来,
冷冷看着她。
华衣刚要开口,突然被华玉的眼神摄住,只觉得冰冷、疏远,还有一点点,是不耐。
从来没看过华玉这样的眼神,华衣心底泛起酸楚,转身就走,而身后很安静,没有人追过来。
“每回这两人入宫,总会闹的很,可有吵到你?”,周池羽仰头看着苏沐雪,“不会,我反而觉得挺有趣的”,苏沐雪含笑说道,视线相交,心领神会。
华玉回屋后,就看到案上放了个包袱,华衣坐在榻上,冷着脸,说道,“既然你不想在此住,旁边还有空屋子……”,
华玉没说话,拿起包袱就转身出门,走进隔壁的空屋子里,华衣红了红眼,啪的摔坏了手里的杯子。
周池羽看着眼前的华衣、华玉,两人的眼睛都红的跟兔子似的,神色萎靡,取笑道,“你们是每日半夜出去捉贼么?”,
两人闷不吭声,华衣恨得牙痒痒,七日了,她根本没有睡个囫囵觉,以往都是华玉先示好投降,没想到,华玉比她还要硬气。
二人往屋里走去,华衣闷闷不乐的,终是忍不住了,硬着脖子开口道,“华玉曾应承过师父什么?”,华玉沉默,华衣咬牙,再不睡觉,她真的要崩溃了,“华玉应承过师父要照顾小衣,如今,话都不作数了吗?小衣错也认了,华玉还想如何?”,
华玉顿住脚步,似是深深叹了口气,她拉着华衣走进屋子里,华衣脸上一喜,华玉转身面对她,淡淡说道,“我会照顾你的”,
“那,我替你把衣裳拿过来”,华衣立刻要出门,却被华玉拦住了,她摇摇头,“可是,不能再同榻了”,“为何?”,华衣不解,
“小衣长大了,终有一日会离开,早些习惯也好”,华玉脸色如常,眼皮往下搭着,掩下情绪。
华衣怒道,“你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言不由衷。小衣不会舍华玉而去”,
华玉笃定地摇头,笑意苦涩,“就算有那一日,何不等到那时再说,为何要现在折磨”,华衣有些烦躁,扯着衣角,脱口道,“我就问你一句,回不回来?!”,
说出这句话,华衣觉得怪怪的,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华玉看着她,清晰的吐出一个字,“不”,“哼,小衣不求你!”,华衣气的摔门而去。
没过几日,京城就闹出了件大事,说是百花楼来了个西域的波斯女子,其肌肤若雪,眼眸如宝石般湛蓝,尤善舞技,身段玲珑,一时在京城叫人倾之若鹜。
京城里有个很狂的文人叫范斯,颇有文采,当日一掷千金与波斯女子共度良宵,只是,尚在饮酒赏舞时,便听的老鸨说有贵客临门,要邀波斯女子献舞一曲。
范斯自是不肯,仗着有人撑腰,便要对方报上名来,老鸨打听不出贵人身份,只隐约只道其中一位是兵部侍郎荣大人,不多会,便有人强行把波斯女子带走。
那范斯本就性情张狂,尤其又是饮醉了酒,拉扯着波斯女子不放,竟一路走进贵客的屋子里,原来那兵部侍郎荣大人宴请的,便是三皇子殿下。
随从立刻把范斯推搡着赶了出去,叫范斯大失脸面,本来今日是庆贺他晋为二皇子门客,大展宏图之际,谁知,竟当众扫了面子。
旁人问起缘由,范斯遂趁着酒兴,在堂中高谈阔论,大为赞颂二皇子的品德高尚,为人仁义,绝非某些好色酒肉之徒,欺凌百姓的人所可比。话里虽没言明是谁,但话里暗示,现下人人皆知那
雅间里所坐的人是谁。
文人善讽,指桑骂槐的话,从范斯嘴里说出来滔滔不绝,直把那二皇子夸到了天上,而把那位贬到地下,其间还不断有人起哄,范斯顿觉有了面子,满脸红光,说的口沫横飞,甚至说到了当初薛贵妃和薛家之事。
隔墙有耳,那三皇子听到后大为光火,命人打断了范斯的手脚,割掉了他的舌头,本来,文人辱及皇室,略有惩戒倒无可厚非,但三皇子此举太过残暴,再加上范斯是二皇子新纳的门客,看中
的就是三寸不烂之舌,遂一状告到了皇上那儿去。
“父皇如何说的?”,周池羽淡然一笑,朝着于连问道,“说是,皇上听后,久久不语,后派了一道口谕,让滇王及三皇子月末回西蜀,不得延误”,于连回道,
话毕,又抬眼看了周池羽,“口谕一下,三皇子即刻入宫叩见皇上,说是,心忧皇姐,此去骨赫,今生不得相见,愿在宫里相陪,等皇姐和亲骨赫后,即刻回西蜀”,
周池羽冷笑,“本宫倒不知他时刻挂念着和亲之事了,这招倒是聪明,恐怕是长公主姑母替他出的主意”,
末了,又看着于连,“自皇后娘娘换了本宫的嫁妆后,谁都避之不及,本宫这儿的消息还不如于大人的多”,
“只是,如今,三皇子拖延到和亲之后,坐山观虎斗之事,恐怕要另做打算,不如先想想后路如何?”,于连说道,
周池羽摇了摇头,眼眸一冷,“他们不斗,本宫便逼他们斗”,
于连惊讶抬眼,见她眼眸一闪而过的狠意,暗叹了口气,应了。
护龙居
“华姑娘为何近日总是精神不济?”,叶付出剑,手腕一扭,往华衣探去,“哼”,华衣反身衣袖一甩,几枚袖钉打出,叶付脚尖点地,往后掠出几步,袖钉打在地上,叶付一脚踏在壁上,借
力掠上屋檐,剑尖向前,趁着华衣不备,转到她的身后,一掌拍在她的后背。
华衣猝不及防,脚步一歪,往檐下跌去,“小心”,叶付出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往回扯来,顺势把华衣拽进怀里,低头看她。
华衣几夜没睡,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脸上带着惊惶,白皙的肌肤上,鼻尖发红,卷翘的睫毛颤动着,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启着,叶付看的有些发愣,鼻尖幽香暗生,手臂所触的躯体柔软而紧实。
“哼!这次输了,是我没睡好,下次再比过”,华衣推开他,转身往下掠去,脚尖几个点地,翻过几道墙就不见了身影。
叶付坐在屋檐上,夕阳的余晖暖暖的晒在他的脸上,摊开的手掌,仍残留着点点的余香,还有挥之不去的柔软,叶付把手掌翻了翻,握紧了拳头,放在鼻前,轻轻地笑了笑。
夜里,华衣打了个深深的呵欠,看到隔壁的灯火依然亮着,她知道有个人跟她一样,彻夜不睡的。
再这样下去,受不了的,华衣抱过枕头和被子,一脚踢开了门,往隔壁走去,笃笃的敲门声,
“谁呀”,屋里有个女声响起,“华衣”,华衣应道,
“这么晚你敲我房门干什么?”,那头夏画的声音响起,有些不悦,“开门,我今夜同你睡”,
华衣故意提高了音量,不待夏画答应,就一脚踢开了门,径直走了进去。
华玉坐在窗前,烛火摇曳着,照亮着她那张神色不定的脸。
夏画呆愣地站在原地,刚脱下了外衫,仅穿着白色内衣,微微敞开的衣襟里,还露出了半截水红色的肚兜,“……”。
愣了片刻,夏画才捂胸尖叫道,“你过来干什么?!”。
第82章 新叶
“睡觉啊,干什么?袖钉不想要了?”,华衣手掌摊开,两枚银光熠熠的袖钉,夏画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抓来,华衣手一缩,张嘴笑了笑,翻身就上榻,把枕头被子放好,“我要睡里面”,被子一盖,转身面朝着墙壁,就睡下了。
“你俩闹脾气,跑我这儿来干嘛”,夏画嘟囔着,想要吹灭烛火,又转过身去,看华衣背对着自己,蹑手蹑脚走到榻前,伸手到被窝里,去摸她的手,想要掰开来,
华衣手一躲,再摊开时,掌心空无一物,嘻嘻笑道,“我若是在这儿睡着了,就还给你”,夏画哼了声,吹灭了拉住,摸黑睡在旁边。
华衣闭上眼,左右都睡不着,她翻过身,面朝着夏画,缩了缩,把脑袋往她靠了靠,夏画睡的迷迷糊糊的,“菱姐姐,你回来了啊”,
华衣仰着下巴,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索性跟平日与华玉睡时一样,凑近了些,把头枕在她的肩
上,左手搂过她的胳膊,寻了个最舒服的睡姿,闭上了眼睛。
肩膀太窄,不如华玉的好枕,身上太香了,不如华玉身上的香味清淡,胳膊太细软,不如华玉的紧实,华衣睡了一会,无奈的张开眼,痛苦的叹气,又转过身去,往夏画怀里缩去,把她的胳膊抬起来,揽住自己,两人贴的很紧密。
“嗯……热”,夏画哼了声,收回胳膊,往一旁躲去,华衣扯过她的手臂,再把自己环住,又往她那儿凑近些,夏画转过身,往床边挪了挪,顺带扯被子。
华衣不甘心,又扯过她的胳膊,夏画挣扎着,一不留神,整个人跌到床下,“哎哟”,夏画迷糊地醒过来,看见自己躺在地上,瞪大了眼,揉了揉,站起来,喊道,“华衣!你干嘛踢我下去?!”,
“你自己滚下去的”,华衣一脸无辜,躺在榻上,夏画看到她霸占了大半张榻,根本不相信,气呼呼地重新睡到榻上,“离我远一点”。
华衣转了转眼珠子,说道,“有人抱着睡,我才睡得着,你抱着我睡,明日我把袖钉还给你”,夏画未入宫前,家里有个妹妹,姐妹亲近,也是同榻而眠,想到为了袖钉,便是应了。
华衣一喜,转身面向夏画,拉过她的手,“手搭这儿,对,环着”,“过来点”,她整个人缩进夏画的怀里,两手抱着她的腰,还让夏画搂着她的脖子,脸埋进了颈窝里,“这……这……也有点太亲密了”,夏画不自在的挪了挪,她与妹妹、或是夏菱,有时天冷也会搂着睡,但不如华衣这般。
“我与华玉都是这样搂着睡的”,华衣说道,蹭了蹭脖颈,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痒……”,夏画躲了躲,低笑道,“我与家中姐妹,或是夏菱姐姐同榻,都不曾如此亲密。这样,未免怪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华衣不明白,不耐的说,“别躲,抱紧点”,夏画依然照办,末了叮嘱一句,“别忘了,明日还我袖钉”,“知道了”,华衣说道,抬起腿,搭在夏画腿上,半个人都挂
在她身上,仿佛是树懒挂在树梢般。
“嗯,这样……很奇怪……”,夏画的腰往后躲了躲,华衣那灼热处挨着她的腰,太不对劲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华衣架不住睡意,搂紧了夏画的胳膊,迷迷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