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凤琷也不需要应颉照顾,对方走后他就直接找了把椅子坐下,面如敷霜,他单刀直入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凤琷。你们怎么活过来的?”
凤凰涅槃需浴真火,浴火之后变成卵,再经破壳才能重新变回凤凰,没听说过能从尸体直接活回来。
族长不以为忤,好脾气地说:“我们并没有陨落,又怎么谈得上‘活过来’?”
凤琷没说话,等他进一步解释。
“喔,对了,我名叫蓬宇,这位……”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银发男子,又看看凤琷,似在征求在场二人同意,是否要他来做介绍。
“绮焰。”
蓬宇纠正道:“那不是你的名字,那是你的号。”
后者闭上眼:“我乐意。”
蓬宇朝凤琷无奈地摇摇头,让他不要介意。凤琷确实不会介意这种事,说实话,他对了解自己的一干长辈没什么兴趣,刚把他们从禁地中救出来的时候,他情绪起伏还比较大,到现在凤琷脑子里只能想到肖何的事,这帮老东西的事,他才懒得管。
凤琷不耐烦他们扯回话题:“你还没说,你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蓬宇笑了笑:“先别着急,凤琷,唉……是你将我们从禁地中放出来的?”
凤琷冷脸看着他:“除了我还有谁能进去。”
蓬宇看了绮焰一眼,后者终于睁开眼睛,瞥了凤琷一眼,竟难得地开口:“你现在被魔气侵入元神,说话这么冲,我不与你一般计较,等驱了魔气,看我怎么收拾你。”
凤琷一点感觉都没有,心里却怪这绮焰对自己态度过于熟稔,仿佛在撒娇一般,令他又慌又厌。还有,谁被魔气侵入元神了,他只不过是跟天庭那帮混账生气,气得眼睛现在还通红的,看什么都是红色,调息片刻就能恢复过来。倒是在禁地中撞见过魔气,但他又不是天庭那帮几千几万年都没见过魔气的废物,这点小东西还伤不到他。
“好了流鸿,别这样说……”
绮焰神君本名叫流鸿,性格比蓬宇尖锐得多,又尤其针对凤琷,蓬宇只好出口拦下他。
虽说起来他们算是凤琷的长辈,但其实上古神都一般无二,并没有辈份之分,他们皆乃天生地养,不过出生有早晚罢了。
神凤性格又尤其清高,一般来说不会乖乖听话,且在凤琷成长过程中,他们并未教导凤琷任何常识,也不是孵化他的母神,端出长辈的架子来未免有些尴尬。
更何况凤琷现在才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呢?
凤琷以前心里是清楚的,自己横行三界这么多年,除了他自身力量强大,其实也借了长辈们为维护三界平安,全族战死的荣光。未被魔气控制情绪之前,对长辈们崇拜又敬重,可能还会听话,如今……见到这几个活生生的长辈,心里还觉得古怪起来,再加上绮焰在幻境中出现的那几个画面,凤琷下意识对他敬而远之,自然不服管教。
蓬宇叹口气:“这也是天意吧。你年纪小,未曾经历过神魔大战,我们当年并未战死,而是做了封印。”
凤琷皱起眉:“封印?”
“魔不能被杀死。”
绮焰突然开口,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微微垂头,阳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
“这件事是我发现的,就由我来说吧。”
蓬宇朝他点点头。
“凤族在神魔大战中并非主力军,神龙一族才是最强战力,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比我们更适合战场。也正因为此,神龙战士消耗得更快,有很多优秀的龙族兄弟都在大战中与魔族同归于尽。”
凤琷皱起眉,确实父神攻击力比他更精准,也更擅长,但是为什么最后他们族群还剩了几条,神凤却几乎绝种?
绮焰继续说道:“但是偶然一次,我发现被杀死的魔能够复生,速度很快,几乎一昼夜便可恢复到全盛时期。也就是说,我们的战士在消耗,而他们只是暂时缺场。想要让魔族彻底退出三界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凤血封印他们。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族长,后来的事……就是你发现的。”
凤琷不可思议地问道:“那个祭坛是你们建造的?!”
蓬宇点点头,沉声说道:“钉在柱上的族人也是我做的。事发突然,我没来得及交代这件事,直接启用凤族的秘术,将魔与参战的神凤一同拉入一个不在三界之内的空间,所以其他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神凤一族为了与魔族抗衡全部战死。一开始有几只力量稍弱的雌性神凤站出来要求成为封印,被我拒绝了,只有最强的凤血才能封印这些魔族,我们在那个空间建造祭殿,然后亲手将他们钉在上面……但是那个术出了问题,它慢慢变成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空间,且只有凤族才可以进入,进入的凤凰却出不去。最开始被钉在柱子上时还有族人前来向我询问出口,后来渐渐的,来的人少了……再后来就没有了,我也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沉眠。”
凤琷听后一阵心惊,他想,那最初自己进去本应该迷失在里面才对,是什么东西将他带出来了?
他眼睛里的血色早已随着蓬宇的讲述慢慢散去,对方讲完之后,他急切地问:“那没有成为封印的族人现在去了哪里?”
蓬宇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算成为封印的几位族人也不一定会再醒来,毕竟过了这么久……”
他跟流鸿算是所有凤凰中神力最强大的两只,其他六只到现在还没醒,也有可能,他们要永远沉睡下去了。
“如今你将我们悉数救出,不知道封印会不会被魔族破开,如果让他们跑出来,当真是三界不幸。”
凤琷生气,合着自己救人还救错了?!
“那我现在就把你们扔回去。”
蓬宇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容易让人误解,解释道:“并非如此,就算你不把我们放出来,时间再久,封印总会松动。我只是担心魔族会复出……”
绮焰坐回自己位子,说道:“还是绯瑶聪明,在禁地中早已浴火,也不至于像其他族人一样,被困禁地,生死不明。”
凤琷疑惑:“我没带活的凤凰出来。”
蓬宇笑了笑:“喔,那颗蛋,已经被你父神带走了。”
他继续说:“也是有缘,她就是当年孵化你的母神。”
“……”
“不过她现在变成蛋了,换你帮她破壳。”
蓬宇刚说完就被绮焰嘲笑:“他如今半只鸟都踩进了魔道,哪里还能助神凤破壳。”
蓬宇有些尴尬,凤琷一听这话,莫名其妙地低下头看自己,看到身上的袍子变成黑色,不由露出吃惊的表情。
“啧……现在知道害怕了。”
凤琷摸着自己的袍子皱起眉头——居然全部都变黑了,什么时候变的,他都没注意到。之前虽然也有预感,进去禁地之后沾了奇怪的东西回来,它还在自己身体里滋生,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完全染黑的一天。
绮焰继续嘲笑他:“你化作原形自己照照,这幅模样哪里还有点凤凰的样子,乌漆麻黑,纯粹是只乌鸦!”
“好了绮焰……你不要总是吓唬他,凤琷,不用担心,入了魔道又不是出不来,有人给你正确的引导就能回归正道的。你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从禁地出来的?”
凤琷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当时痛晕过去,醒来就在禁地外面:“我也不记得,倒是有件更重要的事要问你。”
他把系在脖子上的翎羽解下来递给蓬宇:“如何找到与我结契之人。”
蓬宇还没开口,绮焰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凤琷手心那片羽毛重复道:“你结契之人?!”
第92章
凤琷一下收回手来,把翎羽紧紧握在手心,还警惕地盯着绮焰,真怕他一激动就要上来抢。
凤琷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绮焰看到凤琷的翎羽情绪太激动,原本是个清高孤傲的神,生生被他把一张脸弄扭曲了,变得奇怪。凤琷冷冷地看着他,想这人再往前一步就对他不客气。
这个人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难道刚刚清高都是装出来的?
凤琷心想还是肖何好,面瘫就是面瘫,他的脸跟他的人一样,从一而终。
凤琷心里终究没底,因为他自己都不确定这个男人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联系禁地中见到的景象,凤琷越想越不确定,以至于惊慌,他怕那些景象变成真的,到时候他如何同肖何交代?
——不如干脆杀了绮焰,以绝后患。
凤琷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念头,这念头一生,便如附骨之蛆,越琢磨越觉得对,他眯起眼睛盯着绮焰,眼底又蔓延上一层薄薄的血雾。
绮焰被凤琷身上变得浓郁的魔气和杀气怔到,心里也明白几分,一时间又恼又忿。他一甩袖子,将脸扭到一边:“你如今这个样子怎么用颈后羽找人。”
凤琷愣了愣:“什么意思。”
“颈后羽乃神凤所有,你看看你自己,还哪有点上神的样子。你的力量不纯粹,颈后羽不认。”
绮焰看出凤琷的怀疑,幸灾乐祸道:“不信你就运力试试。”
凤琷下意识摸到自己丹田处,神力流转,与体内魔气相冲,果然透出丝丝缕缕痛。
他转身跑出去,化作原形飞到天池边,梧桐的叶子飘飘悠悠落了一片在水面上,一圈圈涟漪荡开,水里映出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鸟。
——黑的翅膀,黑的翎羽,唯独喙缘与双眼赤红如血。
凤琷不可置信地歪歪脑袋,水里的凤凰也歪歪脑袋,正对上一边赤红的眼球,非常可怖。
凤琷从梧桐树上跳下来,落在地面化成人形,他单膝跪在地上,低下头瞪大眼睛往水里看,水里的“人”仍旧唇红齿白,只不过比以前唇更红,脸更白,“他”穿着一身黑袍子,脸上脖子上,遍布藤蔓般诡异的黑色花纹。
凤琷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绮焰不知何时站在凤琷身后,声音冷冷。
凤琷在自己脸上摸了很久,试着再擦几下,擦不掉,不由低声自语:“真丑……”
绮焰冷哼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嘲讽。
他人长得精致无比,一头银发如月光铺泻而下,站在凤琷旁边,更突出了后者的“丑”。凤琷看着两人在水里的倒影,心生烦躁:“离我远点。”
“你……!”
凤琷没理绮焰,他开始担忧,这样去见肖何,他会不会嫌弃他?
那凡人心里想什么凤琷有点数,最开始也多半是为自己美貌所动,尽管他总是面瘫,眼睛里情绪变化却很丰富,他看自己时就眼馋得紧,按捺不住的小眼神,简直将“食色-性也”这句话体现的淋漓尽致。这往往令凤琷又享受又郁闷,每次见了就很想把他干死。
好好教育他——你这凡人胆子真不小,这是渎神你知不知道。
但是他现在都不好看了!!!!
凤琷心慌意乱,肖何看到他这幅鬼样子,会不会移情别恋?!凡人是不是有个词,叫色衰爱弛?
——把天底下好看的都杀了不就好了。
凤琷愣了愣,看向身边好看到发光的绮焰。
不行不行,还要让他教自己怎么找到肖何的位置。
——要不然,把肖何弄成瞎子……
凤琷闭上眼,用力摇了摇脑袋,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甩出去。他下意识将自己的翎羽握紧,这是他身上仅剩一片的彩羽,其他的都变成了黑的。
凤琷突然开口:“我还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么。”
绮焰瞥他一眼:“也许能。”
凤琷微微往后转过脸,沉声再问一次:“到底能不能。”
绮焰冷哼:“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入魔过。我只知道一点,你如果想再碰你的翎羽,就得乖乖待在昆仑山上,将身上魔气除净再说。”
凤琷从地上站起身,大步往霓霄宫里走,黑发黑袍,在他身后无风自动。
绮焰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凤琷离去的背影心生迷茫——这个人真的是他吗?这个人如果失忆了,忘记了对自己的爱,还是他吗?
*
肖何这几天跟无法的关系越来越融洽,两人在一起除了听无法念经,肖何还旁敲侧击地了解到九咎的一些事情。
比如他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他跟凤琷之间到底有什么过结。
无法一知半解,却听说过九咎被人挖掉龙角再难成仙的事。
肖何不知该对此做出什么表情,只能感慨一句——凤琷这混账下手可真狠啊。
九咎发-情期过后又开始顾得上肖何,问他一些关于凤琷的事情。肖何捡着无关紧要的琐事说了一些,九咎也不嫌弃,在他看来要彻底弄死凤琷是一件长远的事,不能一蹴而就。
只不过后来有一天,九咎突然来找肖何,很开心地说要送他上西天。
“霓霄神君入魔硬闯南天门,现在二郎神都带天兵打上昆仑巅了,你对我来说,没有利用价值。”
正巧无法又来给肖何送饭,在门口听到九咎的话,皱眉念了一句佛号:“妖王大仇已报,何必再为难肖施主。”
肖何却被这个消息砸懵了——凤琷入魔?为什么?他不是回去处理族里的事吗,怎么又扯上了传说中的南天门?
“我大仇已报,也不必养着个闲人了。”
九咎冷笑:“他刚入魔,身边还有些碍事的神仙,我怎知他会不会还有生机,不如将这凡人宰了扔到霓霄神君面前,让他开心开心。”
他说完又改口:“啊,现在不该叫神君了,是魔君……”
肖何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心里闷闷的疼突然变得明显起来,揪着疼,拧着疼——他好好一个上古神,怎么会入魔?九咎从开始就说过这话,肖何从来没放心上,他接受了这些妖怪神仙们的存在,潜意识思维模式更偏向于自然科学,九咎说的那些话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恨极了过过嘴瘾。
没想到这都是真的?神也能变成魔?!
但是魔又是什么?肖何只记得凤琷提到魔时候一脸厌恶的表情。
肖何抬起头,看着九咎轻声问:“是你害他的吗……”
就因为一对角?
“当然是我,想不到吧,”九咎恶劣地问他:“你这么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没做成霓霄的眼线?”
肖何微微瞪大眼睛,九咎好笑地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你这凡人,还真是不自量力,还想在和尚那里套出话来……告诉你吧,我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凡人,见多了你们两面三刀翻脸如翻书的嘴脸,从来就没相信过你。”
肖何垂下眼睛,下一秒被九咎掐着脖子摁在墙上,无法一把抓住九咎的手腕阻止他对肖何动手,谁知九咎这次连着无法的面子也不给,用力抽走自己的胳膊,兽瞳冷冰冰睨着他:“和尚,你待在我的地盘,还把我卖给凡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无法顿时一噎,想说自己没有,却又想起平日确实对肖何说过一点九咎过去的事情,一时间竟无从辩驳。
肖何被九咎掐得几乎断气,他抓着九咎的手艰难开口:“你……还……”
九咎挑了挑美貌示意肖何继续说。
“还……想不想……成仙……”
九咎好笑地问:“你说什么?”
肖何整张脸憋的通红,想说话又说不清楚,只能不停抓抠九咎的手背。无法不忍心,在一旁用力推了九咎一把,后者被金光弹开,无法阻住九咎接下来的动作:“妖王且听听肖施主的话。”
肖何捂着喉咙在一旁咳嗽,边咳边断断续续地说:“你……咳咳,你还想不想成仙……我也许能帮你。”
九咎听后立刻大笑起来:“我见过各种各样凡人?6 九咎皱起眉头:“什么?”
肖何扶着墙慢慢站起身:“你不能再修仙,是因为没了龙角吧,也就是你们说的仙根。但是角这种东西一般作为生物攻击性武器存在,想要重新长出来并非难事。据我所知,动物界用以攻击的那部分多是有备份的,比如鲨鱼的牙齿,老鹰的喙,甚至人类的牙齿……都是可以自然脱落后再生的,尽管可替换的次数不同,但是这其中却有相同的规律。我曾因为好奇私下里研究过一些,虽然还没有付诸实践,但是理论蛮成熟了。”
肖何面无表情地看着九咎,仿佛能看穿他的疑惑:“而我之所以不对它进行实践,是顾虑到它可能产生的社会性隐患,比如,象牙在人类社会里非常值钱,但是偷猎又是非法行为,为了降低获取象牙的法律成本,或许会有人大量饲养大象,挖它们的牙齿,再让它的牙齿继续生长……这太残忍了,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不想令自己的科研成为一把带血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