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道出了自己被劫之后的经历。
是日山贼劫了两人的车,就拖上了山寨,抢了二人身上值钱的物件,便打算将此二人卖到蛮国当奴隶。宋岐同他们道,若二人死了,陈遇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他武艺高强,以一当百,这些山贼根本不是对手。于是提出条件,若能放了自己,便可以帮助他们对付陈遇。
山贼最终同意,宋岐便教他们调制了崖柏香,并给了他们两只成蛊。山贼将信将疑,便在沈若身上先试了试。
沈若再醒之时已经随山贼踏上了去往蛮国的路上。他观察山贼的作息规律,终是在一天凌晨逃了出去,历经劫难回到了长安。
陈遇眉头紧锁,这样的事实与自己的认知相去太远,宋岐虽然有的时候嘴欠又贪财,但为了他放弃了家中祖传的羊角匕首,以身试险地救了他,倒也是事实。
不过沈若的事实倒更能解释很多东西,他对崖柏香如此熟悉,还深谙巫蛊之术。
沈若不可能说谎,他心里五味杂陈起来。将要在对宋岐改观之时,现实又将他拉了回来,告诉他,宋岐自始至终只是个利己主义者,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陈殊摆摆手道:“沈卿回来时已满身血污,虚弱至极。”
陈遇心中一紧,看向沈若,他只是笑笑。
陈殊继续道:“坞都一事,有人向官府举报,有一白衣男子夜闯城门守卫张大壮家中,夺了一柄羊角短匕,后杀人灭口。经查实,这柄匕首是张大壮白日收受贿赂而来,而收的,就是这位宋公子的贿赂。”
陈遇大惊,急道:“在那之后我从未见他拿出过那柄匕首。”
陈殊道:“人藏起来不行吗,傻弟弟。你与其一同出没,故连你一起举报了。”
陈遇紧紧抿着双唇,眉头像盘扣一般锁在一起。
忖思少顷,他还是摇摇头:“宋岐不会武功,当时又有伤在身,不可能伤的了那个五大三粗的守卫。”
陈殊道:“使毒便是,张大壮家中也有崖柏香的气味。”
陈遇神色凝重不言语,陈殊又继续道:“坞都百姓恐慌已久,朝廷鬼神之说终是不可服人,你与宋衔知的出现,便算是朝廷给坞都百姓的一个交代。我自然是要保你,宋公子,就没有办法了。”
陈遇紧张地抬头:“……他会怎么样?”
陈殊沉声道:“路亲王为擒恶匪,深入敌营,窃取情报,被误作歹人,实则英雄。”
朝廷的话一出,不是真的,也会变成真的。
淮州秋色不如长安浓郁,乔木常绿,只是没了些油亮的神采,在晚霞的余晖里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叶子。
庭院里开满了秋海棠。
沈若受伤,朝廷夺取魔剑的脚步暂时放慢了些。这些日子陈遇无所事事,耐心仔细地照顾着他。
只是他心里藏不住事儿,心里有事仿佛就要写在脸上。
沈若沏上一杯龙井,道:“王爷去瞧瞧吧,宋衔知就在淮州牢房里押着。”
他抬头,嘴唇开合了两下,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飞跑了出去。
沈若低头抿了一口茶,目送着他飞跑的背影,额前的碎发被风掠动。
陈遇思前想后,带了两瓶酒去了牢房。饮酒谈天,聊解尴尬。
恢复身份后,这些官兵的态度简直是180度的转变。他叮嘱狱卒道:“我要进去问犯人一些机密之事,你们好好看着,谁都不许进来,皇上来了也不行。”
两个狱卒诚惶诚恐地点头哈腰。
大牢常年不见光,走在廊上都能感觉到厚重的湿气,秋意浓烈,抵挡不住寒意渗透进骨子里,陈遇打了个寒颤。
这座关押重犯的大牢尤其森严,宋岐被关在长廊最深处,他一路走过去,别的房间都空空如也。
走到门口,他捏了捏手中的酒坛,探出头去。
他身着单衣端端地坐在床上,长长的茶色发丝散乱,不见了那根白玉簪。想必是被狱卒拿去了。他又想起他被夺走的羊角短匕,自己曾承诺过替他夺回来,如今倒是有了实现的机会。
他把酒放在门口,转身去找狱卒。
“你们两个!”他冲两个正在谈天的狱卒呵道。
两人赶紧起身行礼:“王爷有何吩咐?”
陈遇道:“大胆小卒!竟敢剥削犯人私收贿赂!”
两人吓得双双跪下,语气颤抖道:“这……王爷饶命!”
他伸手道:“拿来。”
两人赶紧从怀里掏出宝物,果不其然,一支羊脂白玉簪,一柄羊角短匕。
拿了东西,他又往里去了。
宋岐还是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提着酒进去了。
牢房里只有一张床,空空荡荡,陈遇提酒站着,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手脚也局促起来。
宋岐偏头,漫不经心道:“王爷也是来做说客的?”
陈遇问道:“什么?”
宋岐回过神,看向来人手里的酒,笑了笑:“莫不是来找我谈天叙旧的?”
他面色苍白,硬撑起来的笑容毫无生气。
陈遇心情复杂,提着酒坐到他跟前,也假意地轻松道:“还真是。”
他清澈的双眼写满了疲惫,嘴角勾起道:“之前是为擒恶匪深入敌营,现在又是什么套路?”
陈遇当即明白过来,这是皇上昭告天下的说辞。他低头沉默。
宋岐笑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玩笑话,宜修若是想擒我,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陈遇心中一颤,开口道:“那你……张大壮……是你杀的吗?”
宋岐的手僵在半空中,唇角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道:“不是。”
“那你的匕首是怎么拿回来的?”他急切地问道。
宋岐道:“是夜我听闻他被歹人杀死,去瞧了瞧,就在他家中看到了我的匕首,便取走了。”
“那山寨之中为何只有你留下,而桑吟被带走……”
宋岐犹豫了许久,终是没有给出解释,苦笑道:“我信你,你却不信我。”
一句话将他堵了回去,陈遇的心被愧疚占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岐无奈地摇摇头。
陈遇脑子本就很乱,这一来,不仅没变得清明,反倒更乱了。
“什么味儿?”陈遇吸了吸鼻子嗅到。
宋岐道:“百惠香。可让人筋骨俱疲,使不出力气。重犯的待遇,我竟也享受了一回。”
陈遇运了运内力,大不如之前通畅。
他道:“不提了,这些事情,我查清楚必定还你清白,一醉解千愁。”
宋岐思考了一秒,轻笑道:“好。”
第10章 百会
只记得有一次宋岐曾谈酒色变,不过今日一见,才知道自己之前想错了,他的酒量似乎也跟他一样,深不可测。
陈遇神思有些飘飘然:“这酒……如何!”
宋岐道:“长安大窖,名不虚传。”
“嘿嘿……”他挪到他身旁,搂住他的肩,“皇兄可宝贝了,要两瓶跟要他命一样。”
陈遇靠在他的颈窝,他低头瞧见他两颗虎牙,飞扬跋扈的样子。他笑道:“要说这酒,我也略有研究。”
陈遇笑道:“说说。”
他抿了一口酒坛,道:“姑苏天子笑,宣州小窖,西凉女儿红……不过当属云贵茅酒最为醇香。”
“哦?”陈遇奇,自己没出过远门,皇兄又限制他饮酒,竟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美酒佳酿。
宋岐轻笑不语。
陈遇靠在他的脖颈,无意往领口瞥了一眼,发现他的衣下竟是一道道刺目的鞭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他蹙眉抬头:“牢狱打你了?”
他摇摇头:“先前他们要我签下那份案词,承认张大壮死于我之手,我不签。”
陈遇怒道:“怎可严刑逼供!”
宋岐笑道:“比起坞都地宫那次,倒不觉得有多痛了。”
他还记得他满头大汗靠在他肩膀的那个晚上。
陈遇道:“你签了吗?”
宋岐依然是轻笑,娟秀的眉毛不起伏:“本来心中难以释怀。宜修说过,你我是‘生死之交’,可这份案词中你明哲保身,我沦为罪人。”
他捏紧拳头,自己说过的话,如今也心虚起来。
宋岐继续道:“不过人啊,越是在意,越是容易被蒙蔽。我冷静下来思索,这案词必定是圣上的意思。”
陈遇看着他,面色愧疚:“抱歉……”
宋岐笑了笑,继续道:“然后我就签了,衔知一介卑贱布衣,死不足惜,何必带上王爷。”
生死之事,他的话语却云淡风轻。
陈遇的心里却掀起轩然大波。
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呵道:“说了生死之交就是生死之交!何来死不足惜!签个屁啊!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陈遇红着眼,一时忘了皇上做这件事分明是自己默认的。
宋岐看着他暴怒的脸,温和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世道无常,有幸结交于你,倒也不虚此生。”
今天的酒似乎比往日烈了许多,一坛下肚,灼烧感从胃传遍全身。
酒过三巡,他已然坐不稳,抓住宋岐衣领的手也软了下来,他用力摇了摇头,却往前一栽直接趴在了他怀里。
陈遇昏昏沉沉地搂着他的脖子,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我……也是。”
宋岐低头望着他红扑扑的脸颊,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喝多了。”他把他手中的酒坛拿开。
百惠香的气味游弋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陈遇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唇齿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锁骨。
“不知为何……今天这酒……格外烈……”他呢喃道。
宋岐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他身体滚烫的温度。
百惠香佐以烈酒,乃是世间第一□□——“妩媚”。
平日从未用过,熟稔各医书的宋岐方才居然也忘了,此等烈性春毒,陈遇怎么可能抵抗。
春毒说毒不毒,解法简易,说毒也毒,只有唯一解。
他此时只是任他抱着,并未有过多举措。
陈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有了什么魔力,那么的……吸引人。
他抬头迷蒙地看着宋岐,深深地似要将他烙在眼睛里。
“衔知……”他道。
宋岐柔声道:“我在。”
陈遇从袖子里拿出两样东西,颤巍巍地塞到他手中,咧出一个笑容:“你的剑和簪子。”
宋岐惊愕地看着他,眼底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嗯……我说了,你的刀我一定……替你要回来…… 上次没……没来得及,这次,也算是兑了诺吧。”他拉扯着自己的衣领,想要松开些散些热度,“这根簪子……你带……很好看……”
“是吗?”宋岐含着笑看着他,唇角又现出了久违的梨涡。
陈遇像是中毒了一样,眼光再也无法从他脸上移开。用力摇了摇头,喃喃开口道:“不不……不是很好看……是特别好看……雀声阁的阿柳、绿衣楼的依依、芙香斋的……都没你好看。”
宋岐唇角的笑意更浓了:“真的?”
他点点头,继续道:“特别特别好看……比我府上的海棠还好看,比皇宫里的菡萏还好看,……比全世界的花都好看。”
“像天上的神仙……”
“不对,比神仙还好看……”
宋岐低头封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唇。
陈遇搂紧了他的脖子,激烈的回应着。
来去之间,唾液在两人的唇齿间牵起丝线。宋岐耐着性子细细的舔舐着他口腔中的每一寸领域,陈遇却莽莽撞撞地只想与他更深的纠缠。
陈遇往他身上埋得更紧了些,他干脆一把搂过他的腰,把他放倒在床上。
两人口唇暂时分开了一阵,陈遇忽然想起些什么,艰难地在他耳边道:“你……你快走,我打晕了狱卒……”
宋岐的梨涡不深不浅,此时却是有十万分的性感。他顺着他的鼻梁从额头吻到下颌,接着往下细细啃噬着脖颈,低沉地嗓音道:“谢谢。”
突然他又支起力气紧紧地抱住他,道:“不行……别走。”
“别走……”
“我喜欢你,你别走。”
宋岐的心猛然收紧。
他低下头含住他的嘴唇,沉声道:“不走。”
陈遇开始急切地撕扯他的衣服,他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另一只手轻松地剥下两人的衣裳,手一挥,外衣盖在两人身体之上。
陈遇大概是万万不曾想到,自己会和宋岐有了这么一层关系,来时的嫉妒怀疑,而后生死相依,到如今耳鬓厮磨,妩媚性子太烈,以至于他的私密之处第一次被人打开探寻之时,也不觉得痛。
宋岐也是红了眼,事情不知道为何就变得疯狂且不可遏制起来。
“呜……”陈遇双腿死死缠着他的腰身,口中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深秋的寒意与牢狱的寒气全都化作一潭春水,流淌在两人的身体中。
陈遇死死咬着宋岐的肩膀,强迫不让自己发出那羞耻无比的声响。
宋岐突然低声问道:“我是谁?”
他颤着声线:“你……宋岐……”
脑海中流转着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寺庙中的惊鸿一瞥,坞都的以身试险,琴岭夜里的一个轻吻,琴林镇里听他谈天说地……
忽然画面一转,眼前是儿时的沈若冲进自己房里时惊恐而担忧的眼睛。
“桑吟……”陈遇的神经猛的拉直,意识到了什么。
宋岐皱了皱眉头,身下的动作依旧不停。
陈遇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然运起内力,一掌击向他的胸口!
宋岐垂下眼睫,微微抬手,竟接下了这一掌!
身下人的瞳孔疾速缩小,刚才迸发的力气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脑中几丝清醒的惊愕:“你……你会武功!”
宋岐不再压着自己的气海,霎时间陈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压迫感。正是来自宋岐深不可测的内力。
宋岐不做解释,只是偏头堵住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多余的话。
陈遇短暂的意识再次消失不见,跟随着他的节奏,控制不住地颤抖。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眼角两行泪珠静静地流淌到枕畔。
碎发被汗水打湿,蜷在脸庞上,眼角挂着两行梨花,场面太过香艳。
宋岐低下头细细地吻干他的眼泪,却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多少个时辰之后已然未知,陈遇只是紧紧合着双眼,无力地卧在床上。
宋岐打理好两人的衣物,静静地站在床边。
看了许久他均匀的呼吸。
少顷,他弓下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陈遇不知道梦了些什么,眉头蹙了蹙。
宋岐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伏到他耳边,轻声道:
“你听好了。
我姓白,单名一个檀字。”
第11章 清让
昏睡数日。陈遇醒来之时,四下无人,他也不想动弹,静静卧着,吃力地捋了捋思绪。
从长安一路到坞都到琴林镇,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这个人,就是白庄那个刚死了爹自己又疯了的无能少庄主。
他戏谑地勾了勾嘴角。
好一个疯癫,好一个无能,把自己耍的团团转。
他路亲王威名传遍武林,13岁登顶锋华谷论剑,将绝世奇兵骨刺收入囊中,16岁率领陈国诸将士抵御敌国来犯,立下赫赫战功。朝野之间普天之下,无人不服。
而今却栽在了一个“疯癫”“无能”的白檀手里。
他痛苦地锁紧了眉头,而今他的身份大白,虽然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沈若和皇兄之前的指控,九成九是事实了。
自己一时糊涂,竟亲手将他放走了。
门闩动了动,绿衣服的小姑娘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王爷你醒了?!”小姑娘惊喜地叫到。
陈遇冲她扯出一个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好久没见绿袖了,愈发的可爱了。”
绿袖两颗兔牙闪闪发光:“是啊!王爷您昏睡了那么久都不醒,可把君上急坏了,君上怕淮州的下人照顾不周,快马加急让我们过来呢!豆豆也来了!”
话音未落,少年也开门进来了,见他醒来,大喜过望:“王爷可醒了!”
陈遇伸了个懒腰,笑道:“辛苦你们两小只了。”
豆豆摇头道:“比起沈大人我们才不辛苦。”
绿袖叫到:“啊!我这就去告诉沈大人!”
说着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陈遇心里有些触动,莫非这些时日,一直是他在照顾自己吗。他有些期待地柔声问道:“他怎么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