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天他竟然会因为一两银子斤斤计较,他越看越觉得不值,脸色越难看,不是因为价格绝对值贵,而是他知道镇北军军饷少的可怜,全靠杀匈奴人赚的,一颗头颅一两银子,每一两银子都代表赵凤曾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所以他觉得菜贵,贵得离谱,贵得要命。
真有一种钱花起来会让人心疼啊!
赵凤知晓父亲所思,拿过菜单,拍了拍自己的荷包:“有钱。”然后点了四个菜,都是家常小菜,样式简单,良多价低。
可是赵承德越听越心惊,忙扯住赵凤的胳膊,欧阳小兰抢过菜单:“够了,够了,太多了吃不了。”
赵凤又要了一壶酒,赵承德以前是严令禁止赵凤喝酒,每次赵凤私下饮酒,被赵承德抓住,总是免不了一顿责骂,外带关禁闭,父子关系变得更加僵硬。
看到酒上餐桌,他语气中带有莫名意味:“这也是在讽刺我?”
赵凤一笑,给众人倒上,就连妍儿小郡主也倒了一杯:“没有,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想和父亲喝上一杯,没有这个机会而已。”
赵承德看着并不贵的清酒,心中欣慰,仰头喝下清酒。
赵凤跟上,仰头喝干。
酒楼小二将饭菜端上来,赵承德不断摇头,你这个菜量太少了,八百文太贵,最多六百文,那个菜“色香味”一样没有,竟然要一两五钱银子,与抢何异?我看一两银子足矣。
一共四个菜被靖安王说的一无是处,按照他的语气,店小二觉得这顿饭不应该要钱,而是应该倒贴一些银钱进去。再看看几位的穿着,他就纳闷了,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缺钱的主儿,怎么就这么抠门呢。
赵承德每一筷子夹的都很精细,生怕掉在桌子上浪费了,这和那位用血燕窝漱口的靖安王相差万里。
趁着内急的时分,赵承德尿遁出去,一出门气势便是一变,如同王爷一般的高高在上,再也没有和赵凤在一起随意感,招呼酒楼老板过来。
那老板眼光毒辣,眼神只在负背双手的赵承德身上一掠,便知道对方身份不简单,忙着点头哈腰,极尽卑微之色。
赵承德从袖子中抽出一张银票,两根手指捏着递出去。
老板双手接过,一看上面的数额,心肝都到了嗓子眼,乖乖,出手何止阔绰大方,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啊。
赵承德沉声说道:“等那位公子将饭菜钱付了之后,今晚必须将工资的钱送还至靖安王府,少一文银子,本王便拆了你这酒楼。”
老板听得心惊胆战,双腿不听使唤,扑通一声便要跪下:“小的必将送上,连着银票一并还上。”
“银票不用还了,但是那位公子的银子一文都不能少。”赵承德懒得废话,抬步进了酒楼,刹那间才发现这三急忘了方便,确实有些憋得慌。
看着靖安王的背影,酒楼老板百感交集,感慨一声,有钱人真会儿玩。
吃晚饭,赵承德坚决要将剩余饭菜打包走,还说什么粒粒皆辛苦。
赵凤看了一眼已经被吃的七七八八的饭菜,不住摇头:“占地。”
但是赵承德坚持如此,赵凤执拗不过,在欧阳小兰的帮助下,打包盛好。
赵承德提着四个菜汤,笑呵呵看着赵凤从荷包里取出一些琐碎银子,然后有些心酸的看到儿子磨出厚厚老茧的双手数出不多不少的铜板递上去,眼圈微微一红,趁着他人不注意,用袖子在脸上一抹,倍感心酸。
回到王府,赵承德命令下人将菜汤收好,晚上夜宵就着两个馒头吃的点滴不剩,下人问:“王爷,那已经熬好的莲子羹怎么办?”赵承德皱眉:“端出去倒了,麻烦。”
后来酒楼老板趁着夜色将银钱送回来,赵承德摆摆手:“下去吧。”
然后继续站在王府大厅,看着桌子上的琐碎银钱发呆。
少顷,那个在酒楼出现的小流氓蒙着眼睛也被押进了王府,赵承德居高临下:“收了多少钱?”
小流氓还想用户部亲戚为挡箭牌,壮壮声势,但是一抬头看到大厅内,明正高悬的“靖安王”三个字,腿脚一哆嗦,一边大呼“王爷,饶命”,一边将身上的银钱都取了出来,顺带着还有藏在鞋底的一张躲避家里母老虎的银票。
赵承德面露不悦:“本王问你,收了那位公子多少钱?”
小流氓不敢隐瞒撒谎,说道:“五两。”
赵承德小心翼翼取出五两,又随手丢给小流氓一张银票:“滚吧,若是让本王知道你将此事泄露出去,就要了你的脑袋。”
小流氓磕头如捣蒜,抱起银钱,屁滚尿流的出了王爷府,回家,关门,才有心思看了一眼王爷赏赐的银票,一看面额,眼睛一翻,昏了过去。
王府大厅内,赵承德将失而复得的银钱聚拢一处,取出一个贴身的荷包,然后将银钱放进去,再放回去,伸手拍了拍,确保无误,脸上带上了笑意,颇为得意。
荷包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赵凤和妍儿抓周抓到的东西,赵凤抓了一支小巧精致的毛笔,妍儿抓了一个小小的玉如意。
此时,在不远处,赵凤有些无奈的看着父亲一举一动,满脸带笑。
☆、第165章 我要改过从新
西凉王徐骁在静安王府前一顿闹腾,揭示了这些年一直有女子入凉行刺的始末。
百感交集的靖安王回到王府,想象着这段时间的经历,特别是想起妍儿和赵凤的转变,心中又有所欣慰。
举目望向天空中的一轮圆月,他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是匈奴刺客行刺的时日,而且想起来夏侯襄阳和李慕白要在紫禁之巅进行一场前无古人、后也可能无来者的比试。
靖安王扭头望向身边人,问道:“殿下和郡主都歇息了?”
那人回答道:“小郡主已经歇息下了,世子殿下傍晚出去,至今还没回。”
“还没回?”靖安王皱着眉头,又问道:“有高手护着?”
“有,都是一顶一的高手,请王爷放心。”那人回答道,旋即又有些疑问:“只是世子殿下出门的时候,有些怪。”
“怪,怎么怪?”
“脸上似乎带着……坏笑。”那人回想着赵凤背着手出王府时候的场景,殿下嘴角一端微微翘起,眼睛微微眯起,脚步也轻盈不少,一看就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但是让自己觉得十分的痛快的坏事,或者在去做坏事的路上。
其实赵凤心里确实很高兴,他去做一件一直想做,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和时机的事情,今天终于逮着机会,不去做一下下,他手心里总是觉得痒痒的。
事情还要从林婉儿说起,潘仁美派人劫持了宝玉和玉宝,然后引林婉儿“出洞”,在整件事情中,林成平一直都表现平静沉稳。像是一个独立于这件事情之外的人,冷静分析、冷静对待,冷静的近乎于冷酷。
但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他怒火中烧,气势汹汹,只是一直被压制着,隐藏的很好。
林家老二敢做他人不敢做的事情。比起林乾毅。他多了一丝活泛,比起林翰林,他多了一丝稳重。比起林任重,他多了一丝成熟。林婉儿是兄弟几人的大姐,但是对于林成平而言,大姐还是朋友。
退一万步来讲。大姐和朋友受了气,自己这个做兄弟和朋友的。总要替大姐和朋友两肋插刀一番,不然他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当初在澶州就是如此,第一次从镇北军回澶州,是林成平带着赵凤去了一趟韩家。将韩青衫吓破了胆,也是林成平深夜去了叔叔林普领的家中,将叔叔和王氏从床上拉扯下来。将刀架在脖子上,出了一口恶气。
如今大姐被人劫持。还重伤晕倒在床上,林成平每想起这件事情,总是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反胃,一口积郁之气在心田,不得而发。
于是他找到赵凤和大壮,转弯抹角的说道:“如今大姐昏迷不醒,都是那书生李恪捣的鬼,可是他背后靠山是宰相府,陛下也不追究此事,所以我觉得应该谨遵圣命,以博大的胸襟去包容。赵凤,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赵凤和林成平相处时间很久,早就摸清楚了老大的脾性,老大这是抹不开面子,但是还想拉自己下水,一个目的转了十几道弯弯,嘿嘿一笑:“老大,你这种说法不对。”
为什么世子殿下赵凤极为佩服林成平,不是他立下多少战功,也不是他做事多么周密周全,而是他身上的“人情味”,时常流露出来的“孩子气”。
如果林成平是一个做事考虑周全、成熟稳重、百战百胜的完美人,是书中所说那种板正、客观、为国为民的正统形象,赵凤懒得去鸟他。
因为在他心里越是完美的人越是虚伪,才敢和能力可以磨练,但是有些纯真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这也是赵凤对赵乾心悦诚服的一个原因。
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小时候玩捉迷藏,无论自己藏得多么好,赵乾一找便到,而赵乾一藏,自己从日出到日落,怎么找都找不到。
“不对?怎么个不对法?”林成平的眉毛挑了挑,开口问道。
赵凤给林成平倒上一杯茶水,开口解释道:“古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人家已经诚心诚意的递出了杀招,若是咱们不回敬,岂不是很没有礼貌?老大,以前咱就是一个小兵,没有礼貌也就没有礼貌了,没人在意。但是现在的你已经是一万人以上镇北龙雪骑的统领了,若是再很没有礼貌,岂不是要被别人笑掉大牙?”
歪理!赵凤都觉得说的毫无道理,但是又很佩服自己,因为从逻辑上面来讲,自己讲的理由并没有什么漏洞嘛!
林成平看了一眼赵凤,似乎真的认真想了想,半晌开口说道:“说的有道理,那么咱们就还礼,对付一下李恪?”
“李恪?”赵凤有些纳闷,怎么是李恪,为什么不是潘仁美,转念一想,还是老大有所顾虑,潘仁美毕竟是宰相公子,若是遗留了蛛丝马迹,不好收场。
但是赵凤不这么想,你小子是宰相公子,本少爷还是世子殿下呢,何况从小时候开始,赵凤就有揍潘仁美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赵凤就是看潘仁美不顺眼。
那几年还在上京城的时候,赵凤和潘仁美是京都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的代表,但是赵凤对此颇为不屑,一直觉得和潘仁美齐名,是奇耻大辱,可是潘仁美对于挑衅的赵凤一直避重就轻,或者视而不见。
一开始赵凤并不知道经过这几年,揍潘仁美的那种冲动是否还在,可是跟随大将军入京,在城门口看到拿着折扇、潇洒风流的潘仁美,他小腿肚子抽动了一下,手心不自觉一痒。
赵凤清楚自己想胖揍潘仁美的冲动历久弥新,一点也未曾消弭散去,反而焕然一新,如同春天刚刚发芽的柳树枝桠,生机勃勃。情意盎然。
于是赵凤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林成平:“老大,我对你很失望。大姐如今昏卧床榻,而你作兄弟的,只想着对付如同边角虾米一般的书生李恪,而不是惩治罪魁祸首,这怎么对得起大姐。”
看着情绪有些不受控制的赵凤,林成平疑惑。不知道赵凤怎么如此激动。不确定的问道:“要不对付一下潘仁美?”
“好咯!”赵凤极为高兴,然后在林成平目瞪口呆的目光下,从怀里取出一张上京城地图。上面已经密密麻麻标注的很清楚了,特别是宰相府附近,每一个小商贩、每一个小茶馆都历历在目。
两人围着地图好生研究了一番,发现潘仁美每月月圆之夜都会进宫一趟。和潘美美聊天话家常,而这个月又有些特别。是大将军和李慕白决战紫禁之巅,正好可以趁着混乱时节再弄一些混乱。
商量既定,两人心照不宣,静等着月圆之夜。
但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场的大壮和大宝玩得好,而大宝又是陈笑笑在带。
大壮和大宝在一起挖坑看蚂蚁,大壮用断断续续的文字只言片语告诉了大宝。
大宝又很不清晰、朦胧无比。的告诉了陈笑笑。
陈笑笑多聪明,将只言片语拼接起来。从零零星星的几个词句中大约摸知道了事情始末。
于是陈笑笑告诉了青竹娘:“成平和那个靖安王世子要给婉儿姐报仇,教训一下潘仁美,怎么办?”
青竹娘略作沉思,攥着拳头,咬牙回答道:“总要给婉儿讨个公道,而且这件事情还不要传出去,免得留人口舌。”
于是两人给林成平和赵凤做了一大堆好吃的,算是犒劳一下即将“征战”的战士,并且隐隐约约透露出我们知道月圆之夜你们要干什么的意思。
林成平和赵凤装傻充愣,做出我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表情。
等陈笑笑和青竹娘离去,两人私下一商量,还干不干?
两人异口同声、斩钉截铁的说道:“干!”
等到月圆之夜,赵凤如同仪式一般整理了一下衣衫,跨着轻快的步伐走出王爷府,左拐右拐甩掉身后那群跟踪的高手,身形一闪,消失不见,然后等着天黑,踩着月光来到商定好的地点,此时他手里还拿着一纸袋瓜果。
递给大壮,赵凤拍了拍手,低声问道:“老大,怎么样?”
“再等等。”林成平眯眼望着宰相府的大门,在草原他已经习惯了等待,有时候成平小分队只是草原上“对抗”匈奴骑兵的一枚棋子,更多时候是派不上用处的。
宰相府,潘仁美自从那日看到父亲为了自己双膝着地,心神受到了巨大的震颤,他没有想到自尊心极强、威严无比的父亲竟然也有卑微的一面。
他决定改过从新,摒弃以往的自我,做一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
不但这样想了,他也这样做了,让下人将科举考试所需要的书籍搜罗起来,放到自己面前。
潘仁美有些吃惊的望着足足有一米高的书籍,心劲头儿难免有所减退。
手下人劝解道:“公子,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身子骨就是公子的器,不若好好休息一番,等精神和身体达到饱满程度再用功读书。”
潘公子认真想了想,觉得说的有理,于是发毒誓、立下誓言等过了月圆之夜,必定要勤勉刻苦,日夜苦读,不愧对父亲。
等到了月圆之夜,潘仁美心中激动,明天就是自己改过自新的时间,这个伟大的时间和决定需要有个人来分享,不如进宫告诉美美,一同高兴一下。
可是父亲明令禁止,月圆之夜不准许自己出门,至于原因,父亲没说。
而且大学士府那位强大自信的才女送来了一张措辞极为怪异的纸条,上面写着——月出东方,上水下山,虚卦当头,血光之灾,不宜出门,切记,切记。
这陈诺诺自信,但是有时候也有些神秘,不似美美那般,也不是林婉儿、柔嘉、妍儿那般,她似乎和见过的哪一个女子都不一样。如果要说和谁相似,潘仁美首先想到的就是当今皇后,有些威严,有些庄严,自己不敢抬头正视。
潘仁美看了半天纸条,觉得晦气,随手烧了纸条,焦躁的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心里还激动莫名,马上一个全新的潘仁美即将出世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和自己分享这种喜悦的心情,总是有所缺憾的。
他拿起市面上常见的一本演义小说,只看了一两页便丢在一旁,猛的站起身来:“不行,我要出门进宫!”
为了掩人耳目,潘仁美特意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衣衫,偷偷溜出房间,命人开了宰相府侧门,看着月光下有些黑洞洞的侧门,他的眼角不自觉跳了跳。
那侧门似乎像是一个张开口的布袋一般,等着自己跳进去,然后死死系紧布袋口,随后被人投入到河里,生死不明。
潘仁美微微皱眉,有些紧张,心想莫非那陈诺诺所言不假,今天不宜出门,出门必有血光之灾,扭头望向身边的下人:“我这眼角跳,古话说是左眼跳灾,右眼跳福,还是右眼跳灾,左眼跳福?”
手下人心里一乐呵,咱做下人的就是要会察言观色,嘴巴讨巧,讨主子欢心,管他什么古话,主子您左眼跳就是左眼跳福,如果主子您是右眼跳那就是右眼跳福,妥妥的,没跑的。
通过刚刚见微知著的察言观色,主子是右眼跳,于是手下人弯着腰回答道:“古话说是右眼跳福,左眼跳灾。公子,您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
潘仁美摸了摸自己不断跳动的右眼角,有些疑惑的问道:“你没有骗我?”
手下人马上双膝着地,言之凿凿的说道:“就是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啊。小的敢拿自己的脑袋担保肯定是,右眼跳福,左眼跳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