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会无趣。”钱益赶紧讪笑着解释,说我这个人你知道的,一向没谱坐没坐相。
谢岫烟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
“想你千里迢迢真是难得到,我把那一杯水酒表慰情……”
台上的婉转唱腔清晰入耳。
过了一会儿,就在钱益放空神游时,又听到对方说,益哥哥其实我不怪你,相反的,我还很羡慕你……对李姑娘的情谊。
羡慕?
钱益一脸苦笑,还真当他是傻子么?夏叶瑾说的没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种行为很丢人很掉分,他自己也知道,可他没办法。
“岫烟,那个,对不起。”
从小到大,钱益极少说过这三个字,但现在他却不得不说。他不是傻子,自然会知道父母在这种时候让谢岫烟来家里的打算,她不是不好,只是一颗心就那么大,已经装了一个,就根本空余的地方再装下另外一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南戏
听了这话,谢岫烟却忽然笑了起来,她说,益哥哥你是犯傻了还是魔怔了?我都说了不生气了你竟然还说对不起?
“不是的,岫烟我……”
钱益闷闷的开口,可对方却没有给出机会让他把话说完,她将目光重新专注于戏台上。笑着说,益哥哥你看,人与人之间还真奇怪,就算是与命相交,最终也不过是毒酒一杯。
今日演的是《玉簪记》,她指的是戏文里被始乱终弃的商玉姝。
“与你是一别无料到有两载外,害得我麽望穿双眼遥无音;
曾记得面联姻缘在那松亭……
把你再三款留尔再思行,即使留住尔的身躯也留不住心,故而未烦媒妁定婚姻……”
戏台上的唱腔依旧婉转悲戚。
钱益却越来越听不下去,谢岫烟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天大的事情一样,前所未有的尴尬与不自在。他生平第一次想要做些什么弥补,可到底能做些什么,却一点头绪都没有。或者说,从刚刚开口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后,他再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弥补了。
夏叶瑾进来的时候,差点没被扑面而来的阴云愁绪吓得直接退出门外。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才这一会儿,就完全变了味?亏得她还特意创造机会让这两人独处,能把那么好那么和谐的氛围搅成这副鬼样子也还真算得上是人才?
“叶瑾你回来啦……”
钱益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一双牛眼几乎是亮了好几个度。
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皱眉,“我不记得你今天有吃什么脏东西啊怎么就拉肚子了果然是太弱了……”
“先不说这个。”夏叶瑾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今日实在是我的错,偏挑了这么个悲的戏本……”
话还未说完就被钱益抢了去,他说你才知道啊!好端端的来看什么老掉牙的《玉簪记》,你没看到岫烟眼睛都红了吗?说着他便转头看向谢岫烟,故作神秘地对她说,“岫烟别理他,改天我给你本好看的书,上面说的故事包你听都没听说。”
“哟呵?钱大少爷竟然也看书?”夏叶瑾满脸揶揄,几乎是难以置信的大笑出声。
钱益瞬间满脸黑线,重点不是这个好嘛!所以他直接无视夏叶瑾,继续对谢岫烟说,真的那书里的故事可有趣了。
“是不是这么有趣啊?”夏叶瑾玩心不死。说既然钱大少爷觉得这么有趣,那你也给我们讲讲,让我们先饱一饱耳福。
钱益见状冷哼一声,瞪着眼睛说我讲出来你们可别吓一跳,那故事说的是南海之滨有个具有神力的人,他能在各朝各代来回穿梭……
谢岫烟听的津津有味。
夏叶瑾却没有办法再继续听下去。她在听到“在各朝各代穿梭”这几个字后便瞬间神游物外魂不附体再也凝集不了注意力。
“上至盘古炎黄下至秦汉唐宋,那经历,实在是有趣的很——”
“哎呀回去再说了我肚子都饿了……”夏叶瑾听不下去,只好用别的方式慌乱的打断钱益的话,“据说巷口桥头的那家莲蓉酥和马蹄糕做的尤为好吃,等戏结束了咱们一起去吃吧,就算是我赔刚才挑错戏本的罪了……”
故事说到一半被打断钱益有些郁闷,但对于夏叶瑾的提议也没有什么意见,这故事有点长,回去再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见钱益没反对,夏叶瑾就又看向谢岫烟,说谢姑娘也一起吧,那家的马蹄糕真的好吃。
“可是我……”谢岫烟犹犹豫豫的,不太想答应。刚刚钱益还变相的拒绝了她,她此刻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哎呀那是真的好吃,没吃过桥头的马蹄糕都不算是到过绍兴府的……”夏叶瑾继续再接再厉,她看着谢岫烟说谢姑娘是不喜欢吃甜食么?不喜欢甜的也没事,它那马蹄糕和莲蓉酥做的味道刚刚好,一点也不腻味。
她一门心思都在鼓动谢岫烟撮合其与钱益二人的姻缘,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钱益在看向她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琢磨的意味。
*
崇祯年间依旧有宵禁,但却没有像洪武年那样严格。每逢秋收之后的空余两月,允许城里部分夜市的开放。
桥头那家面饼铺子前围了好些人,夏叶瑾想为钱益和谢岫烟多创造些独处的机会,便以担心挤着谢岫烟为借口,自告奋勇的独自买了几块生磨马蹄糕和莲蓉酥回来。随手塞给钱益,朝着正在一旁看花灯看得入神的谢岫烟努了努嘴,用口型对他说“拿两块给谢姑娘”。
钱益下意识就想拒绝,但在看到夏叶瑾投掷过来的眼刀,硬生生的闭了嘴,默默的朝谢岫烟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两人就走了过来,谢岫烟的手中多了盏玉兔花灯,看样子像是钱益刚才买的,夏叶瑾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三人继续一路沿着运河慢慢的挪着步子。
总是要给人创造些机会,所以走着走着夏叶瑾就慢慢落到了后面,可看着走在前面两人的互动,越看心越凉。
不由心下纳罕,宫辰时应该没有搞错吧?这钱益和谢岫烟真的是命定的姻缘么?怎么她距离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流露出来的满溢的尴尬?
趁着谢岫烟到河堤边放花灯的当口,钱益问夏叶瑾,“我怎么不知道没吃过马蹄糕不算到过绍兴府这种说法?”
“……”夏叶瑾剜了他一眼,说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比如?”
对方似乎来了兴致。
比如你不知道正俯身河畔放花灯的这位少女就是你的命定之人;比如你不知道我是来破坏你与李琳琅姻缘的;比如过不了多久河南陕西省府的旱情就会达到顶点,饥民大肆起义,瘟疫蔓延至帝命所在的京师,百姓死伤无数,哀鸿遍野,动荡初露端倪;比如明年的春闱并没能如期举行,那些举子学生们心心念念并为之奋斗一生的宏伟愿景,连带着书里梦中的黄金屋颜如玉一起,都随着瘟疫、战乱、白骨一并归为尘土,消散无踪。
国破家亡,民不聊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置气
夏叶瑾显然不想提如此沉重的话题,所以她只是淡淡的笑了下,说比如什么啊比如,你钱大少爷不懂得的东西难道还少吗?
这话一出,钱益有些颓丧。
他闷闷的偏头看了一眼夏叶瑾,没头没尾地说其实,我觉得叶瑾你对岫烟……挺在意的。他说到这,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便刹住了话头,抓抓后脑讪讪地笑了笑,“我是觉得你们俩,挺相配的。叶瑾你若是心仪的话我可以帮你……”
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夏叶瑾瞪大了眼睛,随即却有些哭笑不得。她从来没有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偏得如此离谱,本想开口好好的跟眼前这榆木脑袋解释一番,可话都还未到嘴巴,就真的听到不远处的廊桥桥头,传来了“轰”的一声。
她看到运河边低矮的船坞以一种奇怪的违反重力学原理的姿势突然腾起,紧接着便再次重重地砸在旁边摊贩的雨棚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连续不断的重击让她的耳膜有些受损,模模糊糊之中似乎有谁喊了句“北方的流寇来了还带着火器——”,话音才刚消散,夏叶瑾就看到慌乱的人群由远而近的朝着她的方向狂奔而来。
“谢岫烟还在河边,快去找她!——”反应过来后夏叶瑾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这个。话说完后却不见身边人的动静,她回过头正想开口吼几句,却发现钱益急匆匆的朝另外一个方向狂奔。
李琳琅也在河堤上,她怀里抱着画轴,似乎被慌乱四散的人群吓到,只是愣在那里,连离开的动作都忘了。
不是吧?夏叶瑾差点直接爆粗!
这特么也太巧了一点!!
钱益已经冲到前面去,现在再去拦他显然不现实也来不及。事出突然,眼看那边马上就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就在夏叶瑾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时候,谢岫烟一脸慌忙的朝着她走过来。
看到她,夏叶瑾决定赌一把,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一不留神没注意到脚下青石板间的缝隙,被拌了一下重重撞上了河堤边上的石阶,小腿传来皮肤蹭破的刺痛,她顾不上许多,踉踉跄跄的跑上前,也不管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诧,抓住谢岫烟的衣袖,大声说,“岫烟你怎么样?你受伤了!?岫烟你受伤了!!岫烟!来人哪这边有人受伤了——”这几句话,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吼。
因为她要让钱益听到。
钱益疾行的脚步顿了一下,虽然他一心都扑在李琳琅身上,可谢岫烟和夏叶瑾两人的安危也不能不顾。特别是夏叶瑾,瘦成那样子都不用遇上流寇,被惊慌的人群撞一下估计都得重伤。每天吃那么多东西也不知道肉都长到哪里去,关键时刻尽拖后腿,一个大男人瘦成那样以后还怎么保护媳妇?
心里一边嫌弃一边往回跑,看到钱益跑过来,夏叶瑾一直揪着的心总算平复了些。这说起来是她的疏漏,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看宫辰时给的那本子,不然知道李琳琅会在河堤这儿,她打死也不会拉着那两个人过来买什么劳什子马蹄糕。
“夏叶瑾!——”钱益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只第一声就叫岔了音调,嗓子像刀刮过一般疼。等终于跑到了面前,他却忍不住皱眉,大喘着气问,伤到哪里没有?见两人都没什么事儿,微微的松了口气,随后看向夏叶瑾说,这儿太乱了你先送岫烟回去。
夏叶瑾不说话,也没有打算问钱益为何不一起回去。因为根本就不用问,下一刻他自己就会跟着一起走——李琳琅早已经不在河堤上,在刚刚钱益折回来的时候她就被赶来的陈子龙接走了。
看不到李琳琅,钱益满心烦闷,可还未等到机会发火,钱家的护卫就赶到了。
回去后又免不了被钱老爷一顿训,但碍于夏叶瑾在场,他倒是收敛克制了些,只是象征性的交代了几句最近日子不太平没事儿的话最好就待在家里云云。天色已晚外面又乱,钱老爷便留夏叶瑾宿在西院专为西席先生准备的厢房里。
她前脚才迈进厢房的门槛,钱益后脚就跟了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先前那套沾满了尘泥的月白色暗花锦袍,现在穿着一身淡蓝斜襟长衫,看上去倒是少了些痞气多了丝清隽。
见对方的脸色不大好,夏叶瑾知道他是因为没有“救到”李琳琅而生气,便也懒得说话,直接无视他在桌边坐下,顺势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你一个大男人——”钱益终于忍不住开口,“怎么一点担当都没有,不就是流寇吗又没受伤吼得鬼哭狼嚎的,人家谢岫烟都还没有说什么呢,比小娘儿还不如!”
语气不十分重,可还是没能掩盖其中隐含的怒意和急躁。夏叶瑾脾气不能算差,但小腿上传来的隐隐作痛让她觉得莫名烦躁,她将已经拿到唇边的青瓷小杯重新放下,抬眼看他,冷笑道,“我喊是我的事儿,钱大少爷自是可以去英雄救美。”言下之意,我又没有不让你去找李琳琅,是你自己不去找的,管我什么事儿?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没有道理,像街头蛮不讲理的酸辣泼妇。可人在气头上哪里会考虑那么多。
果然钱益一听火气“噌”的一下往上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生哪门子气,烦躁、憋闷、担忧、恼火一股脑儿混杂着往上涌,像上了弹药的火铳,可炮火都还未出口,就在喉间受了潮,全在堵在胸口,黑压压的焦灼在一起,无限烦闷。
“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反正理都在你这边!——”
见他这副模样,夏叶瑾气极反笑,说你到底在恼火些什么?李姑娘没事儿,岫烟也没有受伤,这难道还不够好吗?你是想要让李姑娘受伤才开心是吧?
“我是这个意思么……”钱益也沉下声来,本想再说些什么,动了动薄唇,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烦闷的一摆手,“罢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雨心凉
清冷无月,天色阴沉,一场夜雨又要将至。
夏叶瑾懒得理他,拿着铜盆就要到廊下打水。钱益从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见自己被无视,心中愈发烦躁,径自抢过夏叶瑾手中的铜盆,重重往地上一甩,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力道极大,横冲直撞抢过铜盆的同时连带着将夏叶瑾往前扯,她下意识的松手,可惜已经来不及,整个人撞上了高脚方桌,尖锐的边角擦过小腿刚被刮蹭出的伤口,夏叶瑾“嘶”的一声,冷着脸扭头不去看他。
“……”
钱益讪讪的住了手,他大概能猜到这伤是怎么来的,想说的话在喉间来回滚动,最终也只是挤出一句,“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样弱不禁风?明知道自己弱,就不能小心点吗?”
一面嫌弃一面唤来刘二去拿药膏。
刘二的动作很快,等药膏送到,夏叶瑾先一步将它攥在手里,直接拒绝了钱益帮她涂抹的好意,“不过是小伤,哪里需要钱大少爷亲自动手。”她寒着一张脸笑。
虽然话里依旧带着怪调,但钱益看得出夏叶瑾的气消了不少。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也有些无理,夏叶瑾一直身体都不大好此番又受了伤,刚才的话也不算错,他对他发火做什么?
青葱少年郎,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胸口那抹闷气理顺了之后,钱益脸上的阴云渐消,但仿佛是为了保留最后一丝傲气一般,口气依旧不大好,他看着夏叶瑾,说你都不知道我刚才多担心李姑娘……
夏叶瑾看他一眼,“人家有陈公子在,你又瞎担心个什么劲儿?”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夏叶瑾俯身捡起被摔在地上的铜盆,查看了一下发现没有摔坏后随手将它放置在木架上,“我说钱大少爷你这又是何苦……人家李姑娘与陈家公子两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俩原本就该是一对,你一个外人去瞎凑什么热闹。就算最后李姑娘被逼无奈嫁给你,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绑在一起,这样你就会快乐?她就会幸福?”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如果不能理解的话你就换位想一想,让你迎娶一个完全不喜欢的人,你会开心吗?这样的行为与强抢民女的街头恶霸山中大王又有何区别?”
似乎被戳中软肋,钱益闷着一张脸不说话。
窗边的芭蕉叶上水汽氤氲,夜雨比想象中的来的要早。风夹带着雨丝透过打开的纱窗飘进屋内,夏叶瑾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走到旁边伸手将方窗放下来。
过了许久,就在夏叶瑾困得要下逐客令时,钱益忽然开口。他说,叶瑾你有喜欢过人么?
他问这话时,夏叶瑾正在喝茶提神,憋着没当场喷出来的后果就是被呛得满口都是茶渣。
“……为什么这样问?”
“也没什么。”钱益伸手摸了下鼻子,露出要笑的神气来,他说我是看你每次说教都是一套一套的,经验很足的样子,就随便问问。
夏叶瑾白他一眼,“那是因为我看的书多,书中自有颜如玉。”
“哦,原来你都看这方面的书。”
“……”
“其实我觉得岫烟与你,是真的挺配的。”
又来?
见钱益又要老调重提,夏叶瑾立马摆手让他打住,这小子能耐了啊!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搞明白这倒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