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在见到魏桐的时候笑得咧开了嘴,在魏宁让人放下碗的时候,他也挣扎着要下来。魏宁面露犹豫,看起来是有些担心他的小胳膊小腿,但最终还是放小柯下来。小柯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摇摇晃晃朝魏桐那边走去。魏桐惊喜的站了起来,在书桌旁边蹲下来。小柯笑咯咯地走完了最后几步,一下子扑到了魏桐怀里,小小声说道:“桐桐,想你。”
魏桐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也小声说道:“桐桐也想你。”跟小柯在一起久了,魏桐也习惯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叠词了。随着年岁渐长,小柯开始成熟,但是这个小习惯还是留了下来。颠了颠孩子顺带捏了捏小屁屁,冲着魏宁说道:“这些事情你也不要自己做了,小心伤手。”魏宁端过来的东西,几乎就没有不是亲手做的,魏桐虽然心暖,但也心疼。
魏宁略带腼腆地说道:“从来未给哥哥做过什么,每次都是哥哥为我做些什么。这只是小事,哥哥就不要在意了。”魏桐抱着孩子走到他身边,温和地笑了起来,“你不必如此,大哥保护妹妹本来就是该做的事情。要是陈淳知道了,可不得心疼得来找我这个哥哥算账。”
魏宁被魏桐这句话揶揄得不自觉脸上飞红,别过脸去说道:“他若是如此,也不必他进门了,哥哥尽数赶他出去吧。”陈淳在被赦免之后,自然是无事了。在来到京城之后,总不能让魏宁嫁给白身的他,因而最后还是走了路子去做了一个八品典仪,一点一点慢慢爬。
面对妹妹,魏桐可舍不得让她难堪,转身把绿豆汤给喝了。因为在军中的习惯,魏桐喝的时候连嚼都没嚼,一下子都给吞了下去,让魏宁有些小愤愤,“哥,我都说过多少回了,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这样子,太容易伤胃了。”魏桐讪讪地放了下来,闪身到书桌后一本正经的说道,“嗯,我下次就记得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显然宁妹妹还记得上一次哥哥的忽悠。
小柯靠在魏桐的怀里,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两个人的你来我往,把小脸蛋埋在魏桐怀里闷笑,被魏桐不着痕迹地打了好几下肉肉的屁股蛋。
结果晚上睡着之后,魏桐被眼前突然出现地孩子给吓了一跳。一把拽起了被子把小身子包裹在被子里,魏桐无语地说道:“既然你能够进来了,怎么不给自己变一个衣服,要是着凉了怎么办?”小柯笑呵呵地挣出白嫩嫩的小脚丫,撒娇道:“桐桐不会让我着凉的。”又爱娇地蹭蹭魏桐的胸口,靠着不动了。
过不多时,康熙出现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听见动静看过来的两人神似的面孔,熟悉的眉眼让他不自觉也弯了弯眉眼,“小柯。”他轻轻叫了一声,小柯登时从包裹着他的被子里伸出小手,拉住了康熙伸过来的宽厚手掌,眼睛都弯成一条线,“玄玄,你来啦。”顺着这个姿势坐了下来,康熙的膝盖刚好碰到了魏桐的大腿。
小柯坐在两人中间显得很开心,但也不打扰两个人的说话。不过因着两人关于公事的问题大多是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说完了,两人在聊了两句之后很快就转到了小柯身上。
“他什么时候变成人形的?”康熙抱着小柯,显然姿势有些僵硬。魏桐憋着闷笑给康熙调整姿势,一边说道:“在一个半月前,刚好是陷害案的前段时间。”
“为何不告诉我?”这个问题魏桐还真回答不出来,到现在他都觉得当初自己是不是被人一棍子打懵了才会做出这个决定。而他当时的那段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不适合跟玄和盘托出,现在跟康熙的关系已经够乱的,再火上浇油不是岂不是自己找死。面对魏桐的沉默,康熙也没有一定要逼他回应的打算,只不过给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而后又重新看着小柯,轻声说道:“小柯,你知道桐桐为什么不想跟我说吗?”
小柯一下子就把魏桐给出卖了,看起来这十年卖魏桐卖得十分顺溜,两人就听到小柯甜甜地小嗓子说道:“因为桐桐不喜欢啊。玄有好多好多人陪着,还有孩子,可是桐桐只有小柯一只兽。如果换做是小柯,也会选择桐桐,才不要那么多人分着的玄玄呢。”虽然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魏桐在听到小柯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心提到了嗓子眼,在脑子里上演十大酷刑绝对会让小柯欲死欲仙。
康熙显然也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上头去了。而他在想到这件事情上的时候,先是微怔,而后却是笑了起来。那嘴角的笑意不含半点阴霾,显得十分舒心。魏桐看着十分不爽,心里手里都痒痒的,要不是顾忌着康熙手上还有个孩子,直接一掌就打过去了。当然即使如此,魏桐还是狠狠地给了康熙一拳,看着他蹙眉的模样,应该挺疼。魏桐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因为他手也挺疼的。
“我不是笑话你,凤之。我是真的开心。”康熙忍着疼含笑着说道,“曾经我以为,你的心难以撬开,不管是十年,二十年,我都愿意等着。若不是你一退再退,可能太子之后,便再也没有那么多子嗣出现。”如果不是孝庄给予的沉重打击,让康熙知晓自己依旧还未脱离掌握之中,以当时康熙的心理,他的的确确能干得出不近后宫的事情。
魏桐淡声说道:“这本来就是帝皇的责任,有什么好指责的。”
“当时不可以推卸,但是我现在可以。”康熙轻轻顺着小柯的背脊,轻声说道。
……魏桐在几秒钟之后才回过神来,夹杂着诧异与震撼。他蹙眉,脸色显得有些焦躁,“玄烨,你这是何意?”他原本下意识是想说他疯了,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又吞了下去。
“皇家要求多子多福,按着父皇的数目,我已经不知道多了多少,拿这个再来要求我,未免太过可笑且不近人情了。”
“可是那些女子呢?深宫中,那些生育儿女的,未生育儿女的,又何其无辜?”
“凤之,这些女子之所以会被送进宫,不是因为皇家需要他们,而是他们的家族需要她们巩固地位。这份罪责或许在你看来太过,但这只不过是利益罢了。这样的是非黑白虽然是正确的,但也太过脆弱难以保护。”
康熙说出的话语,让魏桐有些发寒。前些日子康熙还问过他怕不怕他,他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回答。但是今日康熙又一次赤裸裸的把自己的想法摆到了魏桐面前,更加冷血,更加毫不留情。这让魏桐想起了在塞北的厮杀,即使是压倒性的战争,在谋算的过程中还是会为了大义牺牲小义。这两种做法截然不同,但是在此时却不知为何被魏桐想到了一处。
他沉默地叹了口气,打算转开这个话题。但是康熙却不想再看着他逃开去,一只手抱住了小柯,另一只手却强硬地拉住了魏桐,沉声说道:“凤之,不管是皇祖母也好,后宫女子也罢,都无所谓。这天下的议论,是天下人的事情。你曾说你只愿一双人,我何尝又不是如此念想?”前头的路途再难,都苦熬不过魏桐的推拒。
“百年匆匆去,还须惜今朝。世事无常,不去做又怎会知晓可不可以?我们已经错过了第一个十年了。”
即使到魏桐清醒,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之时,魏桐的耳边都反复地回荡着康熙的话语,他搂着小柯滑溜溜的小身子发呆,而头顶上因为睡眠而微翘起来的一小撮头发直挺挺地立着,整个人显得有些迷茫。
这到底算什么事儿啊!想了半天,魏桐难得想爆粗口,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会有被人追着要回应的时候。早在去势之时,他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封锁了这个可能性。到了古代还想着甜甜蜜蜜谈场恋爱本来就是自己招罪,跟康熙的感情的确是意料之外。若真的要在一起……魏桐只知道,今日这把名为动摇的铲子又铲走了不少根深蒂固的泥土,一点,又一点挖坑。
“小柯,玄烨是个混球。”
“嗯,没错。”小柯早就醒了,挥着小拳头给魏桐助阵。
第79章
康熙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强求,实则步步紧逼,恨不得当即便把人生吞活剥恶狠狠吞下肚,把人永远禁锢在身边。他从来不是大方的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不是知晓魏桐是何心性,早在初始,或是强硬,或是诱惑,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那人能够留下来便足矣。
魏桐未尝不知道康熙是何性子,跟康熙的来往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如同站在悬崖上的铁索链上,每一步都带着坠落的危险,只不过这危险他甘之如饴。知己多么难求,便是在前世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够遇上,为了知己而死,从来不是什么难事。而之后的种种变迁只能说是无法控制,然而让魏桐来选择,他不会后悔。
走错了一步,却不足以否定之前的种种。而这一步到底是不是真的走错了,也只能由时间来衡量……他们没有判决的权力。
虽然情感上有些麻烦,但是日子还是照样的过。正在魏桐忙碌着军信的事情,并看着事情开始步入正轨的时候,前段时间出海的船队有消息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朝臣瞩目的地方,虽然全都交由工部负责,但是私底下康熙已经准备再重新建立个机构负责此事。
信件中说道,发现我朝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品皆是畅销之物,所到之处无不哄抢,奏请朝廷增派船只过去。当时在朝会上便引起一阵喧哗,交易的金额更是让朝臣难以相信。明朝七下西洋的美名他们也不是不知晓,然而他们认为那时大费周折,空耗国力,实在是不能苟同,更加上倭寇与明朝余孽时常进犯海境,恨不得直接就把海门给锁上。这样的消息,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大刺激。
正值此时,康熙把门外站着的魏桐给叫了进来,让他给犹有疑惑的朝臣们解释。魏桐本是不愿意如此大出风头,但是康熙的意思他清楚,而且看着某些人犹如吃了毒药一般的神情,他莫名舒心,当即朗声说着出海的得益。面对着那些关于引来外敌的质疑声,他如是说道:“我朝从未进犯沙俄,然沙俄却时时骚扰边境。我朝从未窥伺寇国,然倭寇侵扰甚多。难不成依照大人的意思,我等为了尚不知何处的敌人,便要舍弃眼前的利益?更何况,即使不主动出击,西方诸国也早有使者来朝,在他们尽情学习着我朝的时候,我等却连西方诸国如何都不知晓,怎能称得上知己知彼?”
明珠在众人攻讦魏桐的时候,一直沉吟没有发表意见,等到魏桐此番话了之后,他忽而出声:“以你之见,此举无过,反而是有功?海上波涛汹涌,无法预料,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难以及时回旋,那该如何?”
魏桐沉着应答:“明相,如果我等愿意放下架子,去询问那些从西方而来的传道士,便能够知晓如今西方已有强大的海上军队,能于狂风暴雨中穿梭海峡,在迷雾中辨别方向,我朝的舰队可否做到如此?若是固步自封,只以为关闭海门便能阻止入侵,那岂不是太过可笑?我朝国土辽阔,繁荣昌盛,正是肥美的肉块!”
康熙端坐在殿堂上,听着魏桐这番言论禁不住露出了笑意,这些话魏桐曾与他说过无数次,而康熙也不是没有放在眼里。只不过他虽是皇帝,却不能把朝廷当做一言堂,习惯了就无法扭转,朝臣的意见还是有可取之处。也正因为如此,他拖到去年才开始着手这件事情。然这件事情几乎是魏桐一力撑起,康熙怎能让他人独占鳌头。
魏桐的言论犹如炸开的沸水,一下子激起不少人的愤愤之情,纷纷下场怼魏桐。魏桐来者不拒,谈笑风生。而引起这场谈论高潮的明珠却一下子看透了魏桐的意思,不禁心惊,思来想去,竟觉得魏桐的话语虽然惊人,却含着不少道理。在群臣亢奋,还待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明珠骤然来了一句,“臣附议,魏桐之言着实有几分道理。”
这话一出,仿佛突然浇了盆冷水下来,把还正在兴头上的人生生止住了声音。彼时朝廷上最为耀眼的两人便是明珠同索额图。索额图今日冷眼旁观,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明珠的发言,却让还想说话的人在话还未出口前,又立马给塞了回来,在脑子里翻滚了好几遍才小心翼翼地说出。其实索额图的意见跟明珠也有些类似,他虽反对朝廷出海,但这只是一个尝试,在皇上显然跃跃欲试的情况下还去百般阻止的人定然是脑子进水了,况且今日本便是个好消息。前些日子刚被责罚,索额图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触皇上的霉头。
等到群臣退下之后,魏桐跟随在康熙身后一起回到了乾清宫。期间纳兰性德一直在给魏桐使眼色,魏桐翻了翻白眼,索性转过头去看着前头的圣驾。这家伙前段时间同他打了个赌,就是喝醉那次,说是要计算一下两人被皇上召唤的次数,输的那个在轮休的时候请对方喝酒。两人醉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怎么提出来的,最后清醒过来魏桐就发现胸前塞着一张已经签字画押的纸。
而现在的比例下来,魏桐的确超出了纳兰性德,而且明天就是休息的时候,魏桐定然是输了。面对纳兰偶尔的恶趣味,魏桐真切地想跟他来一场练练手,以防偶尔萌发的暴走。进入大殿后,两个御前侍卫都被康熙召了进去,康熙的欣喜赞叹魏桐记忆犹新,他称赞他才识渊博,想法新颖,无人能出其右。然而在魏桐看来,他不过是照搬了现代的学识,实在是称不得如此赞扬。他的出现能够为这个朝代带来些许的改变,已经是他前所未有的收获了。
一番赏赐之后,康熙这才放人出去。两人回到岗位上自然是敬岗爱业没有交谈,但在下午轮换之后纳兰却笑着说道:“魏兄今日的奖赏,可得好好备着明日的酒啊。”魏桐解下佩刀放在桌上,有些无语地说道:“你自己好好算算你自己的吧。”两人都是现在皇上的新宠,不管在何处都是伴驾而行,自然得到赏赐的机会比别人多得多。
纳兰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声响,很快便有人到了门外,只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何人是魏桐?”
“宣魏桐觐见——”
层层通报声中,魏桐跟着传唤之人一步步靠近着眼前之处所。金碧辉煌的外表渲染着时光的痕迹,每一处都在述说着数百年的年岁,寂静的宫门外站着长长一排宫人,在看到魏桐的时候自动地退避到一旁去,行动间没有任何声响,为夕阳下的宫殿又浸染上几分静谧。他穿过庭院,解下佩刀,跨过殿门,走到了大殿内,见到了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他沉默着单膝下跪,“卑职魏桐,见过太皇太后——”铿锵有力的声音,骤然拉回了孝庄的思绪。
微凉的视线在阶下人身上一寸一寸地滑过,带着不可莫名的威压。角落的西洋落地钟悄悄摇摆着,一点点挪移开的弧度带着时间特有的味道。魏桐听到顶上苍老的声音轻轻说道:“皇上曾经称赞你有大才,哀家不以为然。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依你之见,该如何解释?”
此句出自《礼记》中的《大学》,原以修身为本,完善己身,进而才能够有所成就,安定天下。太皇太后问这句话,又是何尝不是在呵责魏桐,又岂不是在拷问魏桐?
魏桐闭上眼睛,而后又重新睁开。眸内微光闪动,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卑职认为,可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来理解。人须以德行立基,广泽天下,感化万民。既不失本身根基,又不忘初心。”孝庄的指尖微动,在魏桐说完后目光微沉,“既然如此,若是帝王德行有亏,又如何去兼济天下!”
“古往今来,尚有记载。有奠定大业之君主,有开创盛世之帝王,亦有挽救国家危亡之英主,史书褒扬,万世流芳,世人无不传唱佳话。卑职以为,若帝王厚德载物,兼爱世人,百姓丰衣足食,民间风调雨顺,则国泰民安。而国泰民安,则不生妒恨,不生妄言,百年后流传的只会是其丰功伟绩。德行之事,若一不伤及百姓,二不危害天下,有何不妥?”魏桐此番话语并不是为康熙辩驳,他只是真切地认为,并不是承担着天下的重责之后,君王真的连自己正常的喜好都不能满足。史书上记载的只会是帝皇的万世功业,至于私行之事,只是野史传唱,不足为奇。
“你倒是好口气,董贤断袖,卫灵分桃,尚且不危及他人。而世人口耳相传,岂又留下了什么好名声!”
“此二位君王犹如燕雀,而燕雀又安知鸿鹄之志哉?大鹏展翅恨天低,只愿扶摇直上,不再低头见浅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