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小虫子和清哥都不允许他碰那玩意儿。他也知道那玩意儿有多害人。
见着何斯年的态度,王大夫这才满意地捋了捋胡须,“那何少爷最近可有吃过什么东西?”
“没准儿是吃的东西里面有。”
何斯年依旧苦着一张脸,漫不经心的样子
“哪里还能吃什么东西,这些天尽吃药了。”
“药?!”王大夫眼睛里精光一闪,“可是说你夏季烦闷那黄口小儿给你的?”
何斯年一开始还瘪着嘴点点头。
看着王大夫的神情兀的反应过来,心头一跳,连忙把站在外面的伙计叫进来。
拿出药包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先出去吧。”
给马岳使了眼色,避开了所有人,何斯年把药包给了王大夫。
王大夫神情严肃,枯瘦的手捏着药一味一味仔细的闻着,最后细细摸着一点点细小的粉末,停了下来。
“应该就是这个了。”
马岳和何斯年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王大夫,
“这是?”
“吗啡。”王大夫神情显得十分严肃。
“吗啡是什么?”何斯年一愣,蹙着眉问。
王大夫捻着那些粉末,“简单来说,就是高浓度鸦片。也是洋玩意儿。”
何斯年脸上一脸不可置信“意思就是,我每天,都在定量吸食这种东西!”
王大夫点点头,“这量不多,但纯度高。而且磨成粉末,不易发现,味道也不大。”
马岳拍了拍何斯年的肩膀,“告诉你家顾司令,他的宅子里的人可以好好清理清理了。”说着狰狞一笑,“这玩意儿可不便宜,这些人还真是舍得。”
何斯年嘴唇发白,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眼睛也等着,像死鱼一般。
清哥给他说过不准碰那玩意儿。
“有办法戒掉吗?”何斯年声音都带着颤音。
“如果何二少毅力足够。”王大夫摸着胡子,“应该也可以。”
“总之这种事情都决定于何二少您自己。”
何斯年僵硬地点了点头,他现在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能让清哥知道。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何斯年看着手中的吗啡,犹豫不决。
褐色的小瓶子,精致而完美,何斯年的手却在发抖。
这瓶吗啡是王大夫给他的,戒的过程十分难受,要是受不了,可以适当吃一点。
何斯年不知道怎么办。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赤红着眼,粗喘着气,手里紧紧捏着吗啡的瓶子,心头难耐理智却不允许。
“但只要一吃,会更难戒掉。”
难受心痒到死死咬着的牙齿都开始打颤。
忍受不了了。
何斯年抖着手拧开瓶盖,白色扁状的颗粒掉出来的时候,如同许久没有吃饭的乞丐,他发疯一般将那些药物往嘴里塞,舌蕾接触到药片的一瞬间,苦涩的感觉瞬间蔓延到整个口腔,但一种心理和生理上的满足感让何斯年感到十分舒适。
他想要吞咽下去。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何斯年惊慌地将那些药片吐了出来,连同沾过药片的口水。他跌跌撞撞地跑向桌子边,颤抖着手慌忙地倒水往嘴里灌,大口大口如同饥渴的旅人。
水里混着残余的药味,咕嘟一声,何斯年意犹未尽。
他默默将地上的药片收拾好,在他将要吞下去的一瞬间,他似乎看见顾清久对他失望的脸。
他不想,不敢。
他也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过顾清久,
“清哥,你对抽大烟的人怎么看?”
顾清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怎么看。”
何斯年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随即顾清久的眼光扫过他的脸庞,久久没有离去。
那眼神看得何斯年心里发虚,就像小时候做错事情的怕被师父发现的感觉。
“但你不能碰那玩意儿。”
顾清久的眼睛里带着一贯常有的压力,何斯年讷讷点头。
何斯年这几天有些不对劲,顾清久看出来了。
早晨一起来便把自己锁在了客房,晚上要等到顾清久叫他才会出来,而且老是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晚上睡觉也老是翻来覆去的失眠。
顾清久以为是他这些天在家天天喝药太无聊,说带他出去玩玩,何斯年也拒绝了,连军部也不跟着顾清久去。
何斯年听见顾清久说要带他去马场骑马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来。他不能去。
每次临近吃药的时间点,何斯年就会变得十分难受,看着就在手边的吗啡想要全部把他们吞下去,想要到发疯,到意识模糊。
甚至会出现幻觉,像是行将就木之人在临时之前看到的一切。小虫子,师父,还有桥大眼儿,还有清哥!
那些面庞不断重叠,和蔼地告诉他吃吧,吃吧,吃一片没有关系。
突然又变得狰狞起来,告诉他他们对他很失望。
还有顾清久的脸,对他冷漠而淡然,如同一个陌生人,用正常的眼神看着他在这些药物之中痛苦的挣扎,冰冷的眸子里不带任何感情。
各种臆想交叠出现在他将手伸向吗啡的瞬间,如同被鞭笞、被油煎、被噬心,每一次发瘾,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其的煎熬。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
这种对他折磨到死的欲望让他不敢靠近顾清久,怕一靠近,就会被那双犀利的眼睛发现,然后是失望的脸,或是冷漠地看着他。
他害怕。
顾清久觉得更加奇怪,以往何斯年若是听见出去玩必定蹦跶着就跟他一起出去了,更别说骑马,何斯年以往都跟他提了好多次。
这次看何斯年的样子明明想去,却又拒绝了。
听下人说,这几天何斯年食欲更加不好,基本没吃什么东西,而顾清久也发现,他这几天愈渐消瘦,脸色也更加蜡黄。
他问何斯年喝药没有。
何斯年也只是诺诺应了,说喝过了。
顾清久觉得十分不对劲。
直到有一天傅桥来蹭饭,拉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我觉得他更像当年的舒长华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
顾清久愣了一下。
当年的舒长华他最熟悉不过,精明,老辣,抽大烟,叛变,算计了所有人。
“你什么意思?”顾清久问傅桥。
傅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声音,“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
“何斯年现在的模样,和当年舒长华抽大烟时候的鬼样子一模一样。”眯着眼睛似是思忖,“不过到没有舒长华会掩饰。”
顾清久顿了一下“他不敢。”
傅桥嗤笑一声,“当年舒长华你也是这么肯定。”
顾清久默然,许久未抖的手又开始轻轻抖动。
傅桥眯眼看了一眼他的右手,低低地笑了一声,
“怎么,又打算摸枪了?”
以顾清久的洞察力,怎会察觉不到何斯年的异样。只是他不敢再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两个一样又不一样的人,顾清久突然觉得害怕。
怕这两人的轨迹会重合,然后慢慢变成一个人。
或者说本来就是一个人,是舒长华的灵魂附身于他,然后再潜移默化之中向他报复。
可他又不甘心于此,不甘心从小的情分被大烟和舒长华的背叛毁掉。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想留下何斯年,或许这就是另一个舒长华,能够让他看到昔年旧影的舒长华。
这样危险的重叠实在不是他想要,他不敢于承认。
还是走上了从前的老路么。是不是从何斯年要求给他个官儿当当就开始了,或者说更早?以这样重复的方式让他再一次经受折磨。
何斯年也会不会从抽大烟开始,瞒着他、投靠南京、算计、利用,只为口中的那一点满足。
会的,一定会。
舒长华都会,何斯年有什么理由不会。
他们也许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想到这里,顾清久微抖的手骤然缩紧,捏紧了拳头。
皮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沉重而缓慢的声音,顾清久一步一步走向何斯年所在的客房。
用微抖的手轻声敲门,“何斯年……”
声音也轻的飘忽,只是带着微微的嘶哑。
里面似乎没有动静,偌大的屋子都显得异常安静。
顾清久再次瞧了瞧门,“何斯年。”
屋子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何斯年?”
顾清久将耳朵靠到门边,房间里发出细碎的呜嗯的声音,像是低声痛苦的□□,可又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何斯年慌乱地待在房里,不知如何是好。
事实上,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现在全身如同被蚂蚁噬咬,想要挠却挠不到。那一小瓶棕色的吗啡就在眼前,白色的药片引诱着他去吞咽。
吃下去,吃下去就会舒服。
不能吃,吃了清哥会厌恶。
他觉得自己已经近乎癫狂,在吃与不吃的分界点快要迷失。他想要大声吼叫,大声喊救命,却不知道该向谁求救。
呼吸没有一点节奏,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何斯年眼前又开始出现幻象,他看见了清哥。
先是初见冰冷的脸问他,你是谁。然后是带他吃东西,去玩,去骑马,摔了手后被圈在他怀里。然后是亲吻,无比的亲吻。
清哥的脸被无限放大在眼前,带着柔情,带着宠溺,轻轻地吻过他。可是为什么他既是局中人,又是旁观者。一个何斯年在和清哥请问,而他却在旁边观看。
然后似乎又回到了初见那张冰冷的脸,问他,你是谁。
何斯年颤抖着不知如何回答。
他又看见了小虫子。
两人似乎都回到了小时候,那张青稚的脸,小虫子告诉他鸦片是害人的玩意儿。又突然变成了大人,小虫子失望地看着他,对他说从此再也不认识他。他开始低低地呜咽,难过地哭叫着我错了。
童年的幻影一幕幕闪过,唱戏、挨打、师傅、小虫子,就像一个将死之人所见。
何斯年猛地将头扎进一旁的脸盆,如同坠落于冰冷的河水,何斯年耳边一片嗡鸣之声,什么也听不见,眼前只是一片白茫茫的素色。
就这样死掉该多好。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斯年!何斯年!”迷迷糊糊何斯年听到清哥在惊慌地叫他的名字。
可他没有力气醒来,也没有勇气醒来。
耳朵里和鼻腔里似乎都浸润在水中,留恋在这一片嗡鸣声中。
顾清久强制性地打开了门,屋内的景象让他心惊。
乱,乱得不成体统。
地上到处是被打乱的书籍,还有被砸碎的瓷瓶古玩。床上的被子一角也拖在了地上。
白色的药片散落了一地,旁边是被弄倒了的木架洗漱台,铜质的脸盆也被打翻在地,在地上聚成一滩水渍。
何斯年痛苦而安谧状蜷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顾清久心头猛地一跳,三步并成两步走过去,将他拦腰抱起,语气里带着少有的焦急。
“斯年,何斯年!”
而何斯年只是动了动眼皮,却没有醒过来。
顾清久派人去叫了李医生。
顾清久将散落的药片都捡回了桌上。
“李医生,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顾清久皱着眉,细细观摩着手中的药片,顺手递给他一颗。
但愿是他看错了也猜错了。
李梵光结果顾清久手中的吗啡,手轻轻一抖,神情略微显得有些不自在,局促地说,
“这、这是吗啡。”
顾清久手中的药片瞬间就成了粉末。
李梵光身形更是不稳,难、难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顾清久开始沉默,李梵光只能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李梵光觉得一直面容冷峻的顾清久今天的面目显得有些狰狞。他注意到顾清久用微抖的右手从包里摸出了什么东西。
会不会是枪?要在这里就解决他?
李梵光提着气,心里忐忑不安。
还好,顾清久只是摸出了一盒洋火和一包烟。
微抖的右手擦洋火擦了很久才燃起一点点火星,顾清久点上烟,狠狠吸了几口,然后又喘息似的把它吐出来。
然后是一支接一支的烟。
等到何斯年醒来,已经是满地的洋火棍和烟头。
满屋子的烟味熏得何斯年呛了几声,顾清久终于抬起了头,用眼神示意李梵光。
李梵光小心翼翼走上前去,悄悄看了一看顾清久,又看了一眼何斯年。
何斯年也正在看他。
和何斯年对视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内疚。
何斯年的眼神十分复杂,那个从前面红肤润的少年现在脸色蜡黄,两颊凹陷下去,两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不解、愤怒、与无力。
李梵光不自然地别开了何斯年的眼神。温声说道
“何、何二少以后还是戒了鸦片吧。对、对身体不好。”
何斯年无力地摆摆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清久,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如同一个死人。
李梵光被下人送出了门。
何斯年这才将脑袋转过来,轻轻唤了一声“清哥。”
顾清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用那种何斯年最害怕看到的眼神。
何斯年下意识地想要解释“清哥,我……”
何斯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清久的话拦了下来。
“什么时候染上的。”
何斯年一愣,随即垂下了眼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
哪知顾清久骤然暴起,猛地冲到床边提着何斯年的衣领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在安静得房间里显得十分突兀。
“我有没有说过叫你不要碰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有多害人你知不知道!你瞧瞧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你也要像舒长华一样吗!你是不是也得跟着南京走!你说你是何斯年还是舒长华!你是不是舒长华!你是不是!”
顾清久面容狰狞,声音震耳欲聋,死死地瞪着何斯年。
顾清久习过武,有些力气,刚刚那一下子使了狠力,何斯年的右脸先是出现一个红手印,随即高高地肿了起来。
何斯年被他这一吼吼得愣在原地,觉得委屈得不行,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也是死死地瞪着顾清久。
也不管脸上火辣辣地疼,冲着顾清久就吼了回去,
“舒长华是哪个龟孙子我他妈不认识!我他妈是缺心眼吗去招惹这些东西!我他妈染上这破玩意还不是因为你!你他妈瞎找的什么破医生!你他妈怪我!我他妈怪谁啊!”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何斯年声音到后来都带着哭腔,眼眶红红的,却愣是有骨气地没哭出来。
说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只顾乱吼一气发泄个痛快。
顾清久猛地薅住何斯年头发,盯着何斯年的眼睛如刀子一般锋利,
“你自己不招惹这种东西难道还有人硬往你嘴里灌?”声音也冷如刻刀,“自己戒不了这玩意儿还怪给你请的医生不好?”
何斯年的头被迫仰起,盯着顾清久的眸子也是倔强的要命,死死地盯着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这样互相瞪了许久,何斯年终是忍不住,带着哭腔冲着顾清久大吼,
“顾清久,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薅住头发的手使的力道更大了些,何斯年的头仰着的幅度更大,头皮也隐隐发疼。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脸上浮出一丝讥讽的笑,
“我混蛋?也比你混账好!”顾清久冷冷地看着他,他似乎有些被气昏了头脑,眼前的人到底是何斯年还是舒长华他已经分不清,当初没能好好教训舒长华,今天就该好好教训教训他。
“有没有给你说过不许碰鸦片。仗着平时我纵着你还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什么都想玩一玩是吧。”
何斯年心如刀绞,却不知道说什么,只用倔强的眼神看着顾清久。就像小孩子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事情一样看着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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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久被这眼神激得发怒,“怎么?你还觉得我委屈你了?”
“想玩鸦片是吧!还是高纯度吗啡是吧!”顾清久抓起旁边桌上的吗啡掐着何斯年的脖子就往他嘴里塞。“来啊!你吃啊!”
何斯年被弄得喘不过气来,使劲摇头,紧闭着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嘴唇接触到吗啡的味道让他体内的某种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