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年看着那些形形□□的赌徒,赢的人总是露出贪婪的笑容,然后期待着下一次,输的人总是不死心地把希望寄托在下一次,跟那些人一起大声嘶吼,
“大!大!大!”
“小!小!小!”
也有输了给不起钱的,一心想着一把翻本的,本揍得在地上打滚嘴里还念叨着,“再来一把就可以赢了。”
马岳凑在他耳边,“这家赌场是我家开的。”
何斯年没说话,凑到一桌面前。
赌桌自然地给何斯年和马岳让了个位置,何斯年下注。
咣当咣当骰子摇晃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何斯年不自觉地跟着他们大声吼叫,
“大!大!一定是大!给小爷开大!”
大!何斯年喜笑颜开。
不过何斯年似乎运气不怎么好,一连输了好几把。
“诶我说,你可输了不少了。”马岳善意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何斯年一把推开他,似乎是因为气氛的原因,他冲着马岳大吼,
“怕什么!都给我记顾清久账上!”
第90章 第九十章
何斯年将面前的骰子用力一推,心烦意乱地说道
“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
“我说何二少,你这是有心事啊。”马岳一把将手搭在何斯年肩膀上,半笑半正经的问道。
何斯年瞥他一眼,只说,“别的你甭管,你今儿个只负责给小爷找乐子。”
马岳挑眉,“哟!真想找乐子?”
“你这不是废话。”
“走!上车!”马岳带着何斯年上了自己的车,对着自家的司机豪气一声喊道,
“走!四马路!”
何斯年记得以前有听过四马路,现在却心烦意乱地想不起来到底是哪儿。
不过也无所谓,马岳只管带着他找找乐子就成。
高高低低的楼房,穿梭来往的人群,夹杂着各种吆喝声与叫卖声。开衩到大腿根的旗袍,浓妆淡抹的女子,带着或轻佻或妖娆或妩媚的笑意。
四马路。
司机轻车熟路地开过这条路,然后在路尾一栋房屋面前停下,转过头看着马岳,
“马哥?还是老地方?”
马岳对着司机的神态有些倨傲,“你都开到这里了?还问我是不是老地方?是自己想去找老人儿吧。”
司机挠头笑了笑,不说话。
“成。你去玩你的。”马岳带着何斯年下车,“我带着何二少转转去。”
司机笑着点点头,将车停在一边,进了那栋房屋。
铺面而来的脂粉气,何斯年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或是女子翘着二郎腿坐在门边,点起一支烟,在吞云吐雾之间冲着路人轻佻一笑。或是浓妆艳抹的女子亭亭地立在门口,拿着手帕冲着路人隐含而勾人地一笑。
好一番别样的景致。
来往的行人之间似乎不只是中国人,金发碧眼的洋人,穿着奇怪的倭寇,在这些楼房与女子之中来去穿梭。
何斯年一愣,“这就是你给我找的乐子?”
马岳不怀好意地冲着何斯年笑,“怎么样,不错吧。”
何斯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里头还堵着一口气呢,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感觉。
“看你这样子,逛这种地方次数不多吧。”马岳促狭地笑笑。
何斯年不说话,当年在京城的时候,戏班子旁边就有这些所谓的窑子,这种场景他也见得不少,只是小虫子从来不让他进去。
小时候还小,小虫子就骗他,里面有吃人的妖怪,不能进去。
稍微大了一点明白事理了吧,小虫子告诉他要相当大侠就不能进那里面去。
去他娘的大侠。
看着何斯年没说话的样子,还以为是他不好意思承认,笑了一声,一把揽着何斯年的肩膀,
“走吧,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何斯年由着马岳把自己拉进了一栋房屋。
暖色调的灯光与帷帐使人身处一种暧昧不清的氛围,女子的走姿婀娜妖娆,被一个个面貌不一的男子弯着腰,嘴角含着合适又温柔的笑意,在屋里来回走动。
马岳一进去,就有人迎了上来,“哟!马少爷。”
马岳看她一眼,挑眉,“今儿个给你们带了一位爷过来。”
那女子把眼光聚焦到何斯年身上,带着讨好的笑,“这位是谁家的少爷?”
“何二少你当真没听过?”马岳挑眼看着那女子。
前些日子上海滩横空杀出个顾司令的远房表亲何二少大家不是没听过,女子赶紧迎了上去,必定是个有钱的主儿。
“何二少想找个什么样的?”
何斯年对于忽然迎上来的脂粉味显得有些局促,马岳眼疾手快地立马插话道,
“何二少年轻着,去找个懂事贴心的。”
说着给那女子使了使眼色,女子眼里媚意横生,
“咱这儿的姑娘,哪个不懂事贴心,得,咱去找个最好的,好好伺候伺候何二少。”
不一会儿姑娘便被领到了何斯年面前,姑娘眼里水波流转,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何斯年。何斯年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忙推辞给马岳。
姑娘哪会放过这么有钱的一个主儿,合着马岳一起把何斯年半推半就地给送进了侧房。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谁让你给他说的。”顾清久面若冰霜,沉脸看着傅桥。
傅桥倒是一脸满不在意的样子,“这根刺,你早晚得拔。”
“你觉得你现在拔得是时候?”
“什么时候拔,都得痛一下。”傅桥嘴角扬起,带起一脸邪气的笑,“难不成你还真打算把他当舒长华。”
顾清久只是沉着脸问,“何斯年人呢。”
“不知道,他说他自己回来。”傅桥收起笑,略微显得正经“顾清久,你可得看清楚,那是何斯年,不是舒长华。”
顾清久显得有些不耐烦,“不用你说。”说着拿起桌上的帽子,大步走出房间。
何斯年被拉入房间,心头虽觉得颇不痛快,但看着那姑娘温温柔柔的眼神,心说顾清久那混蛋什么都干得出来,他来这儿逛逛能算得了什么。
随着豪气一挥手,“会唱曲儿吗!”
那姑娘抿着嘴点头,“何二少想听什么曲儿?”声音也温柔似水。
何斯年说你随意,便不再搭话。
姑娘倒是懂事,看着何斯年似乎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安安静静的唱。
“卸职入深山,隐云峰受享清闲。
闷来时抚琴饮酒山崖以前。
忽见那西北乾天风雷起,乌云滚滚黑漫漫。
命童儿收拾瑶琴,至草亭间。忽然风雨骤,遍野起云烟。”
……
一曲风雨归舟,何斯年更加烦闷。
当年说的难听些,他和小虫子不也是这样卖唱的。
如今到成了买唱的那个人,还真是处处都得多谢舒长华。
“行了行了,别唱了。”何斯年颇不耐烦地挥挥手。
屋中的小圆桌上摆着备好的小酒,何斯年想都没想拿起酒就往嘴里灌。火辣的感觉从舌蕾、喉咙直到胃里,流经的地方都生出一种爽快的灼烧感。
似乎要把心里所有的不痛快都烧成灰烬。
烧了这一切的繁华,烧了这一切不属于他的东西,烧掉关于这一段记忆,他依旧是从前那个跟着小虫子跑江湖的小豆包。
“去!再给小爷弄点酒来。”借酒消愁,大概如此。
何斯年喝酒上头,等姑娘把酒拿上来,何斯年咕咚咕咚就往嘴里灌,
“哎哟,何二少,你慢点喝。”姑娘看着何斯年的架势有些不对劲,劝了两句。
壶里的酒一饮而尽,何斯年砰地一声将酒壶重重顿在桌上,直直地盯着那姑娘。
姑娘被这有些恶狠狠的眼神看得发憷,委委屈屈地正想开口
“何二少……”
哪里聊到是一声毫无预兆的嚎哭声,如同初生婴儿的那般响亮
“唔哇——我心里苦啊!”
姑娘看着架势算是明白了,何二少这是喝上头了。
这些个混迹风月场的姑娘哪里见过何斯年这种嚎啕大哭的架势,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凭啥我就得像舒长华啊!”何斯年一踢脚一蹬腿,颇有小孩子撒泼的气势。
“凭啥他就得帮我当舒长华啊!”
“凭啥他想打我就打我啊!”
“顾清久就是个混蛋。”
“呜——”
姑娘倒是没从何斯年含糊不清的话里面听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听见什么想打就打的,顾清久什么的。
难不成?这位传闻在顾司令眼前的红人,老是挨顾司令的打?
何斯年脸上挂着两颗泪珠子,一脸委屈,脸也因为喝酒上头显得通红。那姑娘见惯了那些有钱有权嘴脸,倒是意外地觉得何斯年的双眸格外清澈。
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姑娘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何少爷您可别哭了。”
何斯年一抽一抽的“我心里苦啊!”
“心里有什么苦说出来就好了。”姑娘安慰道。心说这顾司令眼前的红人也不好当啊。
“顾清久是混蛋!”
姑娘“……”
这姑娘倒是懂事,知道何斯年是喝高了,一边安抚乱说胡话的何斯年,一边服侍他去休息。
而顾清久这边,几乎是翻遍了整个上海滩去找何斯年。
等他找到何斯年的时候,这人正在四马路某出名窑子里的榻榻米上睡得正香。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顾清久看见何斯年脸上泪痕犹在,身上还带着酒气,无声叹气,轻轻把何斯年拍醒。
何斯年酒意未消,迷迷糊糊看见顾清久,没反应过来,用又软又轻的声音叫了声“清哥。”
顾清久放轻了声音,“走,回家。”
何斯年逐渐从睡意中清醒过来,不过酒喝多了,还是有些昏昏的。
这才反应过来顾清久没准儿是冲着舒长华来的,听见顾清久的声音,何斯年梗着脖子回答,
“不回!我不回舒长华的家!”
顾清久微微皱眉,“走,听话。回家再说。”
何斯年酒喝多了,脾气更倔,“就不走!”一屁股又坐回了榻榻米。
顾清久眉宇轻轻拧起,“听话!”语气也加重了些。
哪晓得何斯年是头倔驴,听见顾清久语气不善,将脑袋撇开“不走!”
顾清久面色一沉,“真不走?”
何斯年听见顾清久这样说更是恼火,这算是在逼他咯?
自己造的这是什么孽,跟一个本来跟自己没关系的人莫名其妙扯上了关系,还硬生生成了断袖。
脑袋依旧别向一边“就不走!”
顾清久也没说话,转身就走。
何斯年是小孩子脾气,以为顾清久多少能来哄哄他再解释解释,没成想顾清久这般绝情,更加委屈悲愤,鼻子一酸嘴巴一瘪,
“你滚!找你的舒长华去!”
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还带着哭腔,“我回我的北平去。”
顾清久猛然回过头看着他,声音也大了不少
“你回北平去又能怎样?去找江安忆?找你的师傅?他们现在自顾不暇四处奔波你以为还能有心情管你!”
顾清久语气颇有气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何斯年愣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顾清久再次沉下声来,“走!跟我回家!”
何斯年瘪了瘪嘴,颇有骨气的样子
“你今天要是找的是我何斯年,我跟你回去。你今天要是找的是舒长华,我就算死在这上海的街边,也不跟你回去!”
顾清久先是紧紧皱眉,然后放弃似的松开眉头,伸手摸了摸何斯年的头,
“舒长华已经死了。”
何斯年的声音也放软下来,低低地说“可他还活在你心里。”
顾清久沉默一下,“走吧,回家。”
何斯年的心当真是凉透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何斯年似乎就没有多大的反应了,每天早上一睁眼,便形如鬼魅地看着顾清久,说,
“清哥,你看我是何斯年还是舒长华。”
这样的问题也不等顾清久回答,何斯年自己便自顾自地答道,
“我是何斯年。”
有时也会神经错乱一般地说,“对,我是舒长华。”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木木的眼睛里失去了波澜,似乎这样这样久了,他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然后就是一天的混迹生活,找找马岳,找找那些想要趋附他趋附顾清久的人,四处找些乐子,回家时总少不了一身酒气。
何斯年倔,顾清久知道。他知道何斯年现在想不开,他以自己的最大限度去包容何斯年的一切,厚厚一摞赌场的债单、和狐朋狗友的花天酒地,这一切,只要不超出他的控制范围,他都尽量去容忍。
毕竟,何斯年还年轻。
可就像故意一般,顾清久越是包容,何斯年就越是放肆。赌场每天都会送来一摞厚厚的债单,何斯年每天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也越来越重。
何斯年也没错。他把顾清久给他的容忍当成了顾清久与他分道扬镳的标志,顾清久既然已经不再管着他,那他是不是怎样的好。
他在触及顾清久的底线。
可是最麻木的是顾清久似乎对他已经没有的底线,就像陌生人那样漠不关心一般。
他似乎也在这种纸醉金迷中麻木。
反正这一切都来源于舒长华,他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这如梦似幻的一切里做舒长华好了。
反正顾清久已经不在意。
他就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醉汉,恍惚清醒却又深醉。
顾清久啊,你真是个混蛋。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早上,何斯年依旧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清久,
“清哥,你说我是何斯年还是舒长华。”
眼睛里不带一丝波澜,如同说早安那样平常。
他没想过等顾清久回答,也没打算让他回答。
不过他没想到顾清久会突然冲过来,突然死死捏住他的肩膀,用深沉冰冷的眸子看着他。
他也不惧了。
注意到顾清久的手在发抖,何斯年痴痴地笑起来,
“清哥,我又有哪儿像舒长华了?”
或者,全部都像。
顾清久深吸一口气,捏住何斯年肩膀上的手似乎用了全力,他深深地看着何斯年,
“舒长华死了,我知道。是我杀死的。”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低沉了不少,原来让自己说出这个事实这样难。
顾清久看着何斯年,“可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还要多久?”
他终于是忍不住了,这样的何斯年让顾清久担忧,麻木地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属于何斯年的笑,属于何斯年的天真,属于何斯年的单纯,都快要被他自己钻进死胡同里的倔快要磨灭殆尽。
可是何斯年浑然不觉。
何斯年挑起眼眸,勾着嘴轻笑,
“你也知道我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
还不是顾清久与舒长华的错。
他宁愿没有这一切。他快要崩溃。
顾清久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去安抚在崩溃边缘的何斯年
“别这样作践自己了。”
何斯年歪着头用小孩子般疑惑的眼神看着顾清久,“作践?”
随即崩溃般地冲着他大吼,“你把我当成舒长华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多么作践我!”
顾清久依旧死死捏着他的肩膀,竭尽自己所有的力气重重地说道,
“舒长华死了!我知道!我知道。”
这个事实就像一把尖刀,划过心脏的最外面,然后一点点地刺进去,在用力剖开,从心脏最里面拿出一个血淋淋的东西——舒长华死了,被他亲手杀死的。
而拿着这把尖刀的人,是何斯年。
何斯年满手鲜血却不自知,而顾清久,愿意把心脏剖给他看。
顾清久深深地吸气,他希望此刻能有一支烟来排解痛苦,然而他只是看着何斯年,极尽最轻柔的声音,
“舒长华已经在烙我心里了,他抹不去了。可我也能保证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我会把这里最大的位置让给你。”顾清久抓住何斯年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舒长华只是个过去,即使这里有他的位置。这里,也只剩你了。”
何斯年听到顾清久这话鼻子发酸,眼泪一瞬间就忍不住,
低低地啜泣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
“可我想要你心里的全部位置。我不想活在舒长华的阴影下。”
顾清久伸手为他拭泪,修长的指拂过柔软的皮肤,他认真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