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年轻轻一笑,“不过总的,还是得顾司令说了算。”
然后又看着程希夷,“当日程小姐说与我合作,不知还有没有兴趣。”
两句话连起来,言下之意就是这合作,是顾清久说定的。
程希夷依旧笑得十分爽朗,“何二少当日婉拒于我,如今怎的有兴趣了?”
“你不也瞧见了。”何斯年略显尴尬地笑笑,“这东西,我怕是戒不掉了。”
程家的财路在上海一直暗中受阻,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功劳。幸得程家找了个好靠山,在南京这么多银子算是没白花出去。
难不成顾清久当真是好要趋附于南京了?
或是还有其他什么目的。
程希夷自己心头的算盘打得啪啪啪的响,不管是哪种,只要在上海财路无阻,她程家必定更上一层楼。
程希夷用手轻轻地拨了拨小巧的耳坠,“那顾司令那边……”
何斯年苦笑,“顾司令这几日精神不振,怕是没有心情理我们这些人。”又像是叹气似的说了一句,“更何况,顾司令似乎没有再管我的意思。”
“这不才找上程小姐。”又接着苦笑一笑,“我赌场里面还欠着不少啊。”
“顾司令不管咱,咱也得自己想想办法不是!”
何斯年的表情有些自嘲,还带着些难过。这样看来,顾清久倒真是跟何斯年生了嫌隙。顾清久似乎也受了影响?南京这招当真就这么狠。
她依旧的是将信将疑的态度。
“不瞒您说,程家这生意,在上海多少有些受阻。”程希夷也是一脸真诚地看着何斯年,“这顾司令没同意,咱其实赚不了多少。”
既然顾清久都不管何斯年,何斯年跟她合作自然没有什么意义。
何斯年倒是自信地笑笑,说得十分隐晦,“顾司令的人脉,自然就是我的人脉。”
程希夷明白了,很多事情,不需要走最上层的。
这些事情,一层一层报上去,到了上面,只要有人点了头,最顶层的人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程希夷心下已经有了打算,顾清久这边怎么样是南京的事儿。她只要管好她自己的财路就好。
就算何斯年想玩什么心眼儿,哪里是她的对手。
更何况,何斯年抽大烟是她亲眼看见,有了这玩意儿,无论如何都能牵制住何斯年。
程希夷从来不信外面的留言,就算信,也不全信。
她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认为何斯年是个草包,但一旦涉及到她的利益,就算是智障,她也不会就这样轻视。
“合作的事,就这么定了。”冲着何斯年展颜一笑“都说何二少是草包,我看倒不像。”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何斯年佯装微怒,瞪眼看着她,“谁他娘的是草包!”
程希夷嘴角含笑,起身告辞。
目送程希夷离开,何斯年这才松了口气。不知不觉,背上竟覆了一层薄汗。
也不知道她到底看出来没有,程希夷,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
何斯年轻咳了两声,屋子里面的味道太浓,他的嗅觉都快麻木了。
为这场宴请,他可当真是费尽了心思。
派人在屋里的屏风后面燃着大烟,扇得满屋子都是那股浓浓的味道。
烟杆里面根本没有装鸦片,而是马岳派人找来的水烟,何斯年抽这玩意儿会被呛,程希夷进屋的时候何斯年都憋了好长一口气,生怕露馅儿。
不过还好,这招以假乱真还是玩得不错。
程希夷第二天就派人送来了合同,
“我们小姐说,要是何少爷不满意,这合同,还可以再改。”
何斯年看着手中的合同,别的不说,光是利润,就是三七分,而他要做的,只需要帮助程希夷打通某些关节就好。
这程希夷,可真舍得。
那日程家在城南又新开了一个药铺子,或者说不叫药铺子,叫福寿馆。
何斯年打着顾清久的招牌支持他们,他们自然也就明目张胆了不少。
开张的时候请了不少的商界政界名流来显示他程家的家底,何斯年更是给足了面子。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了,军部的车才缓缓驶来。何斯年穿着一身月牙白长袍,银线暗绣雪景,低调,又不失贵气。
顾清久默许了何斯年的这些小动作,为了给他添把火,特意派人开了军车。
何斯年是掐准了时间压着最后一个到的,给足了程家的面子,这是贵客。
其实他心里有些打鼓,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面对这么多带着色彩的面孔。
似乎意味着,以后他何斯年,走出这一步,他所有的事情,都得独当一面。
深深吸了一口气,何斯年嘴边带着温和的笑意下了车。冲着程希夷客套地寒暄了一句,
“程小姐,开业大吉。”
这些人和他十分熟络的模样,纷纷冲他打招呼,何斯年一一应下。
心说以前攀何斯年的关系,压根儿没什么作用,也就是喝喝酒的事儿。怎么这程家一攀上,这鸦片馆就敢明目张胆地开了。
难不成是他们没找对路子?
剪彩也交给了何斯年,噼里啪啦一通鞭炮响,程希夷笑着冲何斯年说,
“何二少,这福寿馆,以后可就有你的分子了。”
众人顿悟,原来这鸦片生意,何斯年也来掺了一脚。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何斯年的背后,顾清久来掺了一脚这趟浑水?
何斯年冲着程希夷拱手,“生意上的事儿,还得靠程小姐。”
程希夷爽朗地笑出声来,“哪里的话。”
然后又跟着接待其他来宾。
何斯年也忙东忙西地跟着应酬,脸都快笑僵了。其中有个刀疤脸砍了他好久,看得他颇不自在。后来才知道,那人好像是南京的副官。
一个小铺子开张,程家真是大做派。
何斯年靠近程希夷,“程小姐,我得出去一下。”
程希夷还在众人的簇拥之中,显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何斯年压低声音,“犯瘾了。”
程希夷反应过来,带着笑点点头。
何斯年松了口气,坐回了车里。
让司机不断抽着烟,从窗外冒出去些烟雾。车周围都有人守着,也没人能靠近。
何斯年就着车座小眯了一会儿。直到快要临近黄昏,才慢吞吞地从车里出去。
晚上程家办了一场大宴,堪比富贵人家的婚嫁。是为程希夷在上海铺财路,也是为程希夷铺路。
程希夷和何斯年如众星拱月般站在众人中间,程老爷子坐在高位上岿然不动。
“各位!”程老爷子声音十分响亮,依旧是中气十足,保养得十分好。
“今日一聚,这福寿馆的开张只是其一。”颇有威严地环视一周,“小女希夷能把这程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程家的生意能够顺风顺水,都少不了各位的支持。”
说着端起酒杯,“程某,先干为敬。”一饮而尽,一滴不剩。
程老爷子的开场白,拉开了程家开始赚的盆满钵满的大幕,也奠定了何斯年在这场盛极必衰命运中的重要地位。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这福。。寿膏,只要有人要,就会有市场。有很多人要,那就有大市场。
福。。寿馆里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富至声名煊赫的官商,贫至家徒四壁的百姓。
这东西染上一点儿,没毅力根本戒不了。
更何况程希夷颇有手段,开张的前几天将这玩意儿的价格压得极低。
愚昧的人或想来试个鲜,没想到就这么陷进坑里出不来。
也许会卖掉家里所有的东西,来换这么一口的畅快。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即使这样的戏码天天在福寿馆门口上演。
程希夷依旧是冷眼相看。她是生意人,得靠这个来养活一大家子人。
有时候也会心软,给门外眼巴巴望着的可怜人施以几个银元,让他们能够再去买一口吞云吐雾的机会。
这样,不过也是治标不治本的心软。
没办法,她是生意人,她不能心软。
这是程家的家业,她既已经担了起来,那就再也放不下了。
曾经有穿着破旧的女人拉扯着犯了毒瘾的丈夫,指着她的鼻子悲怆地吼道,
“卖这些个害人的玩意!你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她嗤笑。
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都是自己骗自己,这乱世中谁算得上真正的好人,谁有算得上真正的坏人。
各有各的利益罢了。
至于害人,她何尝不知道这东西是害人的玩意儿。
可那些人要是不买,又怎么会害到自己身上来。
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只是为了自己无辜的名声,就把这一切推到她的头上。让她做一个声名狼藉的恶人,所有人,不过都是被她所害。
她轻笑,只有她自己知道走到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
程家的家业被她攥在手中,程老爷子不许他放下,她也放不下。
至于何斯年那个可怜虫,不过是被南京看上的一颗棋子。由着他去吧。
何斯年倒是自觉不可怜,整日泡在赌场里,一输就是一大把。
不过还好,程家送来的钱,还够他输。
何斯年嗜赌如命,他是经由程家赚了不少钱,可这赚来的钱,在外人看来,都输给了赌场。
当真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至于顾清久那边,撇开军用物资越来越丰富、装备越来越精良不说。只能在晚上何斯年翻账本的时候和他好好相处,就让他颇不痛快。
即使是晚上,两人也是一人翻账本,一人看信件。
“啧啧啧,这玩意儿当真是不要命地赚钱。”
何斯年一边翻,一边感叹。
“我每天在赌场输那么多银子,把程家送来的钱贴进去,居然还有剩。”夸张地张大嘴做惊讶状,“这才给我分三成呐!你说这程家得赚成什么样啊!”
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声,“程家也还真大方,银子每天都送。”
顾清久抬眼看了他一眼,“谢了。”
何斯年打了个呵欠,眼睛一弯冲着顾清久眯着眼睛笑,
“没清哥,也没我这些事儿了!”
何斯年输给赌场的钱,都悄无声息地送到了顾清久那里。
没人知道赌场是他的,这多出来的银子,自然得有个好去处。
而顾清久那里,这些钱是正好。
这些带兵打仗的,从来都不介意钱多。
军队的花销、武器的装备都是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
何斯年的钱,来得正好。
程家明面上的钱,给了陆归风。
而暗地里,被何斯年拐了几个弯,给了顾清久。
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知道。
码头上的黑势力,属马家最大。这些人虽然没有正规军队的编制,也没有多么精良的武器,却也能算是地方一霸。
何斯年觉得,这儿也是个伸手的好地方。
流入赌场的钱,一部分注入了马家的势力里面,新添了不少伙计,也给他们装备了不少好东西。
这样一来,马家在码头上的地位,自然是无人能及。
马岳与何斯年的兄弟关系更紧,也冲着马家的兄弟们表示,
“以后何斯年的事儿,就是马家的事儿。”
而何斯年,要的就是这一句拍着胸脯的承诺。
就像一副完整却极差的牌,何斯年的出现,让所有人手里拿着的牌,都乱了套。
风起云涌的上海滩格局,悄然改变。
第100章 第一百章
何斯年从来都不喜欢去鸦片馆,看见那些在福寿馆里吞云吐雾的人们,他觉得自己在做坏事。
即使做好了心里准备,他依旧不想面对。
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是赌场和码头。
他开始和码头上的伙计混的熟络,看着进进出出的货物,偶尔也会帮忙搭把手。
那日何斯年正在赌场玩得十分起劲的模样,马岳也在一旁,旁边突然来人递了一个帖子
“何二少,我们张副官想和您吃个饭。”
何斯年对于这样的事情本来是见怪不怪,每天来请吃饭的人太多,这些送信儿的也知道,要想找何斯年,先去赌场。等到他玩得高兴,没准就会把吃饭的事儿应下来。
不过这张副官,是谁。
何斯年不理他,继续和周围的人一起大声喊叫,“大!一定是大!”
马岳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何斯年的衣袖,“你要去吗,听说这张副官可是南京那边过来的。”
何斯年一愣,拍一下脑袋突然想起了,不就是福寿馆开张那天一直盯着他看的那个刀疤脸么。
将面前的帖子随手一推,粗声粗气地说道,
“没看见小爷玩得正开心么!不去!”
“就是!别去!”马岳低声说,声音还有些忿忿不平的意味,“程家一有啥事儿,南京派来的人准是他。”
何斯年讶异,“这些事儿你怎么知道?”
按理说,跟军部扯不上关系的人,对于这些关系应该是一无所知才对。
马岳哼一声,“程家横行霸道那么多年,要不是背后有个南京给他撑腰,我家老爷子不敢动他们,老子早就把他们一锅给端了。”
“瞧你这幅模样,怎么对程家意见这么大?”
说道这里,马岳更是不忿,“程家的生意,我家几乎是贴着本儿在给他做。”
说来说去,还是利益原因。
“程家有南京和日本人撑腰,说是和我们做生意,到最后把利润抽到了最薄,完全是强买强卖。我们这些人,就算有些小势力,哪敢真的和手里有权的硬碰硬。”
何斯年也有些为他打抱不平,不过转念一想,
“那为什么我和程家做生意你不阻止我。”
马岳耸耸肩“你怎么赚钱那是你的事儿。”说着冲着何斯年咧嘴一笑,“不过你啥事儿没干就从程家拿钱,这不是明摆着抢他家钱么。我干嘛要阻止。”
马岳这一笑十分真实,比何斯年在酒桌上见到的那些虚假逢迎不知好多少倍。
十分仗义地把面前的帖子再次一推,“不去!”
“我们张副官说了,这顿饭,是他代陆司令请您的。”
“陆司令是谁,我只认识顾司令!”何斯年嗤之以鼻,“要请我让他自己来请!”
十分张狂的模样。
“张副官还说了,您要是不去,马家从程家的分红,可能就一点都没有了。”
马岳当场就怒了,啪地一声将骰盅摔在桌子上,横着眉看着那伙计,
“你们什么意思!妈的,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那伙计模样恭顺谦卑,但骨子里却带着股狂妄,怕是从主子那里学来的。
挑着眼睛看着马岳,“这人,马少爷敢咬么。”
马岳怒得当场就掀了赌场,吓得周围的人仓皇离去。
何斯年拉拉他的衣角,“算了算了,我去。”
马岳压低声音,“这龟孙子逼着你去,肯定没什么好事情。”
“他不敢,除非陆归风现在就想跟清哥撕破脸皮。”
何斯年跟着去了,不过对这个张副官,自然没什么好印象。
张副官选的地方十分雅致,古香古色的做派,别有意境。
“何二少倒是很讲义气。”
张副官脸上带着干笑,扯动脸上的刀疤歪斜着。声音也沙沙哑哑的,让何斯年颇为不顺眼。
只要讨厌一个人,那就是怎么看都不顺眼。
何斯年脑袋微扬,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哼,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
他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不过在这张副官面前,得坐实了他草包的名声。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何斯年眼睛一瞄,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两碟凉菜,八碟热菜,和一份煲汤。
何斯年眼睛向上挑,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不屑,
“张副官好大的架势把我请来,就用这几个菜来招待我?”
桌上的菜并不少,只是何斯年存心不给张副官面子罢了。
又仗着不敢那他怎么样,一来好好出出气,二来也是好好让着张副官看看他的“真面目”。
张副官笑,依旧是干巴巴的那种,
“何二少这是嫌我招待不周了。”说着拍了拍手,又点了不少菜。
等到加的菜被端上来了,何斯年又十分温和,笑眯眯地看着张副官,十分无邪的模样
“哎呀!点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张副官胃口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