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还记得?同他们一起被封的,可还有什么?”
魏无羡一愣,恍然大悟道:“观音像!所以说,是金光瑶当年塑的观音像冥冥之中超度了他们,化解其怨气,助他们轮回?如此说,那赤锋尊应当也入了轮回了吧?”
清漪摇了摇扇子,开启嘲讽模式:“你还是管好自己吧!自己都半死不活这个样子了,还有空搭理别人的事!”
魏无羡冷不防一个哆嗦,弱弱道:“清漪,你眼下这个样子,和莲花坞江宗主真是……天生一对!”
清漪瞪眼,举手作打的模样,看向蓝湛,叹息道:“含光君,你家这位,之前身体不好可是一直瞒着你?若是再晚一点,可是要驾鹤西去了呢。”
蓝湛闻言目光一黯,沉沉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一惊,慌忙嚷嚷:“喂喂喂,清漪你别害我啊!我可对我家二哥哥一片痴心,绝对不会丢下他的!”
“这话……你留着对你家二哥哥说吧。”
清漪唇角含笑,缓缓合上门,面上的笑意逐渐散去。
廊上此时吹来一阵风,拂过玉兰花瓣纷纷扬扬落进泥里。
隐约的清香还在鼻翼飘浮,雪色却已染瑕。
清漪轻叹一口气,沿着回廊登上高台。
斜飞的檐角风铃声声,高台上轻纱随着清风摇曳起舞。
从此处看去,云深不知处,山河万里,皆入眼中。
清漪微微闭上双目,如血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恰似一朵盛开的烈火红莲。
蓝曦臣远远瞧见清漪身影,驻足许久,最终一步步向着那红衣女子走去。
“清漪姑娘。”
此处的风着实大,吹得人声音都缥缥缈缈,不得真切。
清漪一头长发随风飘拂,转过身,面上神色更迷离了几分。
“泽芜君,你看这锦绣江山,如此多娇,千年万年,沧海桑田,从来不惧流年。”
蓝曦臣负手与她并肩而立,目光更是悠远,轻声道:“是啊,斗转星移,人世变换,我们谁也逃不过时间的轮回。”
清漪轻笑一声,肯定道:“你认出那孩子了。”
蓝曦臣沉默片刻,点头。
“再见他,心情如何?”
蓝曦臣闻言迷茫摇了摇头,道:“我从来不懂他,他的笑,他的怒,他的一举一动。如今想来,我似乎总看不清他。自观音庙之后,我日日扪心自问,那一剑,是对是错,他为何放开我,却从来得不到答案。如今……我终于明白,永远都找不回答案了。”
清漪点头赞同,道:“金光瑶早已死了,观音庙,他已死了。而今世上只有刘钰,并且此生,来生,他再变不回敛芳尊。”
蓝曦臣脸色一白,露出一个苦笑,道:“我明白,只是……。”
清漪抬头,看向他。
“清漪姑娘,他的早夭之相,当真无解?”
清漪一手轻抚衣袖,缓缓道:“天命如此,无解。”
蓝曦臣不忍道:“可他还那么小……”
“前世冤孽,今生轮回。他被我所救,尚且能活到双十年华,足矣。”
“可是……”
清漪霍然转身,看向蓝曦臣,冷声道:“敛芳尊,年幼归宗,受金光善指使。高居金鳞台,包庇金家,包庇薛洋,为一己之私,搬弄是非。那些枉死冤魂,可没有谁能求得二十年生命。对了……还有赤锋尊,倘赤锋尊能多活二十年,世间怕又是另一番景象吧。”
蓝曦臣微微睁大眼,后退一步,手指微微一抖。
清漪狠狠压了压心里的戾气,收回步子,微微后退。
“泽芜君毕竟与他多年情分,多有怜惜自然正常不过。只是……泽芜君,这世间,人心险恶,孰人无亲?虽说再论公道,也逃不出人心偏爱,可大体上总是不会差的。你不取他性命又如何?他本非为你而死,重来一次,即使方式改变,结局也不会再变。救他们,实乃缘分,至于刘钰……亦乃命数,小女子无能,还望泽芜君海涵。”
清漪迈步,与蓝曦臣擦肩而过。
蓝曦臣看着清漪背影,想起金光瑶昔日音容。在他面前,从来温谦良善,昔日包庇薛洋,金光瑶总说,非自己所愿,然则,不也是为他自己的目的么?无论做何事,他总是不情愿的,最终也都一件不落的做了。就连……大哥,也被他亲手所杀。
可毕竟……这些事情发生过的痕迹,永远也无法抹去。即使自己忘了……也总有人记得。
罢了……
前生那一剑,是结束,今生……从头看他走来罢,此后,恩怨情仇……再无干连。
作者有话要说:
想着容易,动笔难,撸了两章,感觉OOC还是很严重,我尽力了。我最终还是选择让瑶妹带着纯纯的友情完美的狗带。
第35章 番外曦瑶友情向二
自刘钰记事起,他就和母亲住在一个漂亮楼里,所有人都把这个地方叫“花楼”。
这儿总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母亲总是不准他出去房门,只将他日日关在房中读书。
直到那一日,他偷偷看到母亲被一个男人按在地上,动手动脚的扯开了衣服。
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刘钰毫不思索的冲了出去,在闻到一阵刺鼻酒味之后,伴随着娘亲撕心裂肺的喊声和天旋地转的晕眩,他被人一脚从长阶上踢到了楼下。
那一日,他遇到了最好看的一位仙子,看到了娘亲最开心的笑容。
后来的事情仿若梦中,他到了一处仙境,见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神仙,他说……他叫蓝曦臣。
他自小身体不好,后来,便跟着仙子离开了那处仙境。
那名仙子,让自己唤她姑姑,将自己与娘亲安置在一个叫做‘红袖招’的地方。
红袖招是一家绣坊,更是经营着布料衣裳生意,姑姑是红袖招的主人,母亲是红袖招的主事之人。
自姑姑出现,自己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外面玩耍,母亲也愈发开心。
虽则没有父亲,生活却极是美满。就连那个好看的神仙,也每年都会来看他。
刘钰看了看楼外一棵玉兰树。
雪白的花苞已微微吐蕊,又到了那人来的日子。
镜中映出少年清俊秀美的面庞,纤细苍白的手腕。
看着温和良善,唯独少了几丝血色。
清漪姑姑说,他天命有亏,因此体魄并不强健,症结藏于魂灵,药石难补。
娘亲遍访名医,却始终无法使他康复,他恨过怨过不甘过,久来却渐渐学会看开。
人生已足够幸运了,既然有些东西注定得不到,又何必徒劳。
“阿钰,你身子弱,怎么又开窗?”
刘钰转身,熟悉的白衣人眉眼如画,略带担忧的看着他。
“涣哥哥?你这次来得好早。”
蓝曦臣温柔看着他,轻声道:“近来家中无事,我可以一直陪你住到二十岁生辰。”
刘钰闻言,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吗?还有将近五月才到我的生辰呢!涣哥哥你要在这儿住下?”
“怎么?你不欢迎?”
刘钰急忙摇头,道:“怎么会!只是,涣哥哥不是家主么?离开这么久,可以吗?”
蓝曦臣闻言笑着摇头,道:“虽然我是家主,但是并非所有事情都要我做,你也是红袖招的管事,可是什么事都是你做的?”
刘钰摇头,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道:“既然如此,涣哥哥又能陪我下棋了。姑姑前几日来,不过同我下了几局棋,就匆匆离开了。”
“你姑姑?她去了何处?”
刘钰想了想,道:“据说姑姑的一个老朋友请她去吃秋蟹。”
吃秋蟹?!
蓝曦臣哑然失笑。
十五年前宋岚与晓星尘成婚,振兴栖云峰,从此栖云峰算是半入俗世半出世。他们不理俗世纷争,致力于夜猎历练,除魔歼邪。
而栖云峰上千风仙子于十三年前出嫁,眼下孩子都七八岁了。
唯独扶风仙子,十数年前便与莲花坞江宗主交好,这么多年,两人竟然还停留在一起吃螃蟹的阶段。
“涣哥哥也认识姑姑那位朋友?”
刘钰见得蓝曦臣面色,眸中不由露出些笑意,道:“我倒也听娘亲说起过姑姑与她那位朋友,两人当真是……迟钝,空耗这许多年华。”
蓝曦臣轻笑了一笑,道:“确实认识。”
“真羡慕姑姑,无忧无虑的,她是我见过活得最悠闲的人了。”
刘钰望着窗外的白玉兰花苞,唇角浮现一丝惆怅。
他向来体弱,无法修仙,常年病痛,空有许多抱负与心愿,却无法实现,只叹天意弄人。
蓝曦臣看着刘钰,眸中露出一抹痛惜,道:“你若想,我亦可带你出去游玩。”
刘钰惊喜转身,而后慢慢平静了目光。
“算了,我若是离开,母亲必会担忧,且我这身体……怕也不太中用。”
蓝曦臣落座,柔声道:“你大可放心,你娘亲那儿,我已经征得同意,你姑姑亦不会说什么的。至于你的身体,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第一月,蓝曦臣带着刘钰访了莲花坞,见到了江澄,一并游湖钓鱼。欣赏了江南水色。
刘钰第一眼见到江澄,倒是很吃惊,私下笑着对蓝曦臣讲:“涣哥哥,姑姑竟是喜欢这样的男子。我本以为,她当更爱她两位义兄那般的男子。”
“为何?”
刘钰摇头道:“这位江宗主,看着气性极大,高傲狠厉,不像是会照顾人的。倘姑姑同他一处,怕是姑姑照顾他吧。不过观他模样,倒也似是良人,应当是能同姑姑一生一世的。”
蓝曦臣闻言,心情复杂。
再一世,即使忘记从前,远离仙门世家成为普通少年,这人依旧善于揣度人心。
第二月,蓝曦臣带着刘钰去了大漠。
看黄沙漫天,听驼铃声声,赏异域风情。女子的曼妙腰肢,异域的脸庞,他乡的美酒,画卷一般展开在两人眼前。
刘钰请当地的人帮忙替两人画了像,好好珍藏起来,看过黄昏的落日,见过似能摧毁一切的沙尘暴。
第三月,两人一同去了草原。
云朵似绵延在草地上的雪白羊群,牧人手中长长的鞭,夜幕下的篝火,香气扑鼻的羊肉串,还有香甜的羊奶。
蓝曦臣同刘钰站在山坡上,一望无际的蓝天下,偶然能见凶恶的狼群,翱翔的雄鹰,以及盘旋的秃鹫。
第四月,蓝曦臣带着刘钰去了北方。
呼啸的狂风下,是鹅毛大雪,地上雪被太过厚实,一片冰雕玉砌的天地。
北方少有蓝曦臣同刘钰这般南方长大的细腻男子,即使有,也万没有两人这般出色容颜的。
刘钰裹着厚厚的大氅,笑着看那些怀春少女通红的脸,轻咳了几声,抵着唇道:“这些姑娘虽说好,却也配不上涣哥哥的。涣哥哥不曾想过,谋一位仙子,百年好合?”
蓝曦臣看着刘钰愈发清瘦的身影,眼中痛惜神色一闪而逝。
“姻缘一事,谁人可知,眼下我并无成婚打算。北方太过寒冷,我们在此地也住了半月有余,还是回去吧。”
刘钰点头,道:“也好,我也想娘亲了。”
返程途中,两人途经瞭望台。
刘钰惯会察言观色,见蓝曦臣神色有异,便追问了几句。
蓝曦臣鬼使神差的,将曾经的敛芳尊,一字一句说与刘钰。
刘钰听完,摇头笑道:“这敛芳尊,却比我不幸多了。我原以为,我年纪轻轻,一身是病,已十分不幸。万不曾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竟病得比我重。”
蓝曦臣愕然重复道:“病?”
“心病!身世悲惨,对名利的追求,他母亲留给他的执念,才造就他这样的可悲罢了。”
刘钰拢了拢衣袖,继续道:“他不择手段,利用他人,实则已不相信任何人。无论是他的义兄,还是他保下的那个恶人,都是他的棋子罢了。最后……留下那思思,放过他义兄,也算是死前一点良知罢了。本可以活得自在,偏要走一条荆棘密布的死路,也怪他过分聪明。”
“是吗……”
刘钰含笑看着瞭望台,道:“不过他这一生,总也留下了这样的功绩,便是死了,也不算一事无成,对得起他来这人世一遭,于情于理,他既报过仇,也得过名利,亦有过功绩,还有个傻义兄,做了那么多坏事却死的那样晚,也该含笑九泉的。”
蓝曦臣顿住。
刘钰却沉入思绪,道:“倘未遇见姑姑,倘未遇见涣哥哥,说不定……我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呢。娼妓之子,当真悲哀。”
“阿钰……”
刘钰轻笑,道:“娘亲与姑姑,总以为我年纪小,忘了从前。我却记得被一路踢下楼的痛,不过……比这痛更让我记得的……是姑姑明快的笑容和温暖的手,和娘亲喜极而泣的眼泪。倘若当年未被姑姑救出牢笼,远走到此地。但凡娘亲出了一点意外,但凡是我那所谓的父亲负了她,我总要拼这一条命报仇的。”
之所以安安心心收敛心思待在红袖招。只因他娘亲已抬起头清清白白做人,忘了从前。只因姑姑全不当他娘亲的身份做一回事,撕毁了卖身契,将他们母子作平常人对待。只因每年玉兰花开之际,有人跋山涉水来看望他。
眼下娘亲可不是还有众多追求者么?亲生父亲?他从来不知道这算什么东西。
回到红袖招,刘钰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刘姝却十分平静,她早知刘钰活不过双十年华,考虑再三,也不曾为他张罗婚事。
她也是女人,要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嫁给阿钰,每日里为阿钰身体担惊受怕,年纪轻轻守寡,又何苦呢?
至于留后,留谁的后?除了让阿钰走得不安心,还能有何用?
清漪为刘钰把了脉,只替他掖了掖被角,温柔道:“并无大碍,好生休息吧。”
刘钰乖顺点头,笑眯眯道:“一晃十六年过去了,姑姑容颜还是如初见呢。”
清漪微微睁大眼,道:“你还记得?”
刘钰调皮地笑笑,道:“姑姑,你要幸福哦,不过我看也没人敢欺负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般言语,就是在告别了。
清漪鼻子一酸,俯身轻轻给了刘钰一个拥抱。
若说从前她是厌恶金光瑶,眼下却是实实在在的心疼刘钰,不过有些事情,却是无法改变的。
“姑姑,谢谢你,救了母亲和我,也谢谢你,让我认识了涣哥哥。”
半月后,天上飘着小雪。刘钰半倚着床,强撑着困倦模样,看着刘姝。
“母亲,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若遇到良人,便与他成亲吧,再生一个孩子,弟弟也好,妹妹也好,总会很好的。那样,就好像我陪着你。”
“不过,母亲你记得找姑姑替你参考一下,若是他们不赞成的人,你可莫要答应。”
“母亲,我想同涣哥哥待一会儿,你别担心。”
蓝曦臣坐到刘钰床边,握住他的手。
“阿钰,我在。”
“涣哥哥,记得替我看玉兰花开。”
“要替我看着姑姑成亲,看着娘亲安稳走过一生。”
“找一位情投意合的仙子,你会是一个如意郎君的。”
“涣哥哥……你其实认识我吧。否则,一个普通人……哪会值得你年年探望,放在心上,又哪里会使得姑姑贸然带我去那云深不知处。”
“看你这模样,怕是上辈子被我卖了还觉得愧对我吧。你这样单纯好骗……怕总要在我手里吃亏的。”
“涣哥哥,这世上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呢?”
“无论如何,无论我是谁,无论结局,遇见你,总是欢喜的。”
蓝曦臣看着刘钰缓缓合上的双眼,握着他逐渐失去温度的手。
沉默坐了许久,终于落下泪来。
“阿钰……”
“阿瑶……”
二十年后的如今,他终于可以哭出来,为这荒唐跌宕的兄弟情义,为了金光瑶,为了刘钰,为了聂明玦,也为他自己。
这泪,迟来了二十年,不过总归,不曾缺席。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最后觉得……男人,既然伤心,那就哭一场吧,哭完,有了交代,就不会总是闭关了。至于以后是否有缘再见,那就看天意啦。
第36章 明月清风车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这话恰恰印证着山上此时开得正盛的桃花。
宋岚驻目瞧着一株放得正好的桃树,想了想,摘下几枝颜色正盛的花枝小心呵护着走向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