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一回头,见小胖子小脸红彤彤地,不时偷瞄自己的裤裆,大感头疼,忍不住伸出手来按在他脸上把他的头给扳过去,凶道:“我说过,我是男孩子,你还有完没完了?!”
小胖子被他的巴掌按得面部变形,一个小心脏砰砰乱跳,仍不忘碎嘴小声念叨:“不就是女扮男装嘛,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娘说,来先生这读书习字的女孩子都是女扮男装的。再说男孩子哪里会有你这么漂亮……”
旁边的孩子捂着嘴偷笑,紫阳光顾着看小狐狸,没有留意,不知不觉又让那小胖子钻了空子。
那边,先生与花念夙交代了几句,就摆摆手示意不必管他,让他继续给孩子们上课,自己被宋妈搀着朝屋里走去。
一个下午,花念夙都心不在焉,有个孩子叫了他三遍都没听见,目光会不经意掠到了先生离开的方向?0 簿驳姆⒋簦苁侨粲兴嫉难印?br /> 太阳下山,送走了孩子们,花念夙牵着紫阳回屋吃饭。
先生已换了身衣服,坐在餐桌旁微笑着等着他们入席。
桌子上放着四菜一汤,花念夙的位置上还摆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面条又白又细,熬得金黄的鸡汤清亮香醇,上面飘在几片绿油油的青菜,还被细心地窝了一个荷包蛋。
一桌的佳肴看得紫阳食指大动,欢呼着坐到位置上。花念夙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碗香气扑鼻的长寿面,眼眶一下就红了,侧头目不转睛地望向身旁的男子,激动得有些哽咽。
先生对他的心情一无所觉,只是微微侧了头,感受着周围流动的气流,判断他们是否已经坐好可以开饭。
这时,宋妈还端上了一壶米酒,给几人各斟了一小杯,就连小狐狸面前的小碟里也斟了一些,一边笑着絮叨着:“先生忙了一下午,就是为了亲手煮一碗长寿面给夙儿庆祝生辰,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你们今晚定要多吃点。”
花念夙沉默地点了点头,生怕自己一开口嗓子是哑的。宋妈摆好了碗筷,就转身出去了,留下三人一狐狸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紫阳捧着碗吃得大快朵颐,小狐狸两只雪白的小爪子扒着一根鸡腿啃得欢快,先生心情很好胃口也不错,甚至伸手夹过两次菜,花念夙吸着鼻子一点点品味着爹爹对他的关爱,目光贪恋地在爹爹温柔俊美的面容上流连。
先生在桌上摸索着两下,轻轻执起酒杯,微笑着要与大家碰杯。
花念夙急忙按住他的手,神色担忧地看着他。紫阳抬起头,看了这个,又看那个,略带不解的问道:“哥哥,为什么不让先生和大家碰杯?我也想和先生碰杯呀。”
先生似有所感,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慢慢转过脸对着花念夙,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像淬了水,轻轻一眨,衬着他雪白的脸色,显得更加的惹人心疼了。
花念夙轻轻一叹,只好松开了手,与他碰杯。
愿吾儿,一生平安喜乐,康健无忧。
先生一饮而尽,又一次举起酒杯与紫阳碰杯,眉眼含笑。
愿你能与吾儿结为挚友,为我守护吾儿,伴他一世豪情飞扬,畅快淋漓。
第三次举杯,先生温柔地摸了摸小狐狸脑袋上的绒毛,神色含着一丝悲悯和怜爱。
墨儿,今生得你痴心守候,终无法偿你一世深情,只能许你白首终老。愿你来世红尘中恣意洒脱,与有情人终成眷属。
先生放下酒杯,眉尖微蹙,提起一口气,似乎想咳嗽,却憋在喉咙里,呛得浑身不住痉挛,仿若风中颤栗的秋叶。
花念夙忙夺下他手中酒杯,神色焦急地为他拍背,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低头急喘了好一阵,先生脸色才渐渐缓和过来,仰起脸来,幽深清亮的双眼此刻蒙上了一层柔软的水光。
他歉意地罢了罢手,示意年纪大了,身体不中用了,让紫阳见笑了。
紫阳忙摇头说无妨,偷偷看了一眼哥哥的脸色,见他脸色不太好看,暗自吐了吐舌头,放下手中的筷子,恭恭敬敬地向先生行了个礼,便带着小狐狸回自己屋里去了,出门时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屋里只剩下父子两人,花霏白缓缓出了口气,被酒气一激,苍白泛青的肌肤下透出一抹病态的晕红,看起来人反而精神了不少。
他示意花念夙把自己扶到床榻前,示意他打开床头的暗格,把里面的东西拿给他。
那是一把非常精致小巧的匕首,剑柄上刻着两个字‘螭吻’。花念夙轻轻把它拉开,刀鞘发出一声清越的吟响,水银般的光华流泻而出,笼罩着细长的刀身。
好刀!花念夙心中感叹,欣赏地多看了几眼,把匕首小心地递到爹爹手中。
花霏白轻轻抚摸着‘螭吻’的刀鞘,脸上流露出怀念之色,抿着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把刀叫‘螭吻’,当年爹爹将它交给了你父亲,多年一直跟随在无泪身边,后来还是用它救了你一命,让你来到这个世上。]
花霏白抬头,视线落在花念夙脸上便没有再挪开,仿佛可以看得见一般,一寸寸临摹着他的五官,目光中流露出少年从未见过的一种真挚而深沉的爱。
花念夙先是迷惑,继而心中震撼,忽而明白爹爹是在思念父亲!爹爹一直非常收敛自己的情绪,很少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对父亲的感情,偶尔不及掩饰显露的真情更让人心惊不已。
[爹爹今日把这把匕首转送给你,作为你十七周岁的生辰礼物,你可喜欢?]
花念夙回过神来,看花霏白静静地看着他,唇角上扬,化作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郑重地接过花霏白递过来的‘螭吻’,少年爱惜地抚摸着刀把上那个两个字,感受着爹爹对父亲,以及对自己的爱,心中一片沉柔温暖。
他和爹爹的掌心交握在一起,心意相通。他点点头,笑得流出泪来,指尖写字:多谢爹爹,夙儿很喜欢,以后孩儿会好好爱惜这把刀,绝对不会遗失。
花霏白把少年轻轻揽入怀中,亲昵的与他抵着额头。
[吾儿,生辰快乐。]
窗外夜色如墨,如水月华铺洒进屋来,无声流转。
翌日清晨,紫阳收拾好行囊,被花念夙领着,前来与先生告别。
先生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流畅的背部线条下是紧束的腰线,站在一株灼灼欲燃的桃花树之下,日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了一圈柔淡温和的金边。小狐狸蹲在他脚边,琥珀色的眼眸安静地看着他们。
花念夙领着紫阳走到他面前,继而双膝跪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托起花念夙的手臂,把他拉到身前,低下头,与他额头相触,并抵着鼻梁,捧着少年的脸颊,手指轻轻地摩挲。
[孩子,保护好自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爹就不活了。]
看他打完手语,花念夙眼眶泛红,从脖子上摘下来随身佩戴的小木鸟,放进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写到:爹爹,这只小木鸟是儿时父王为孩儿刻的,孩儿已经戴了十余年,时刻不离。夙儿不在的时间里,让它代替孩儿与父王陪着你,保佑你平安。
先生摸了摸手中的小木鸟,个头不大,只有掌心大小,大概是经常拿出来把玩,边角都十分光滑,尾翎上还有一圈圈水波似的花纹,俨然是一只小小的雏凤。
他眸眼微眯,秀眉轻挑,露出一抹清浅淡笑,随即又朝紫阳招了招手。
紫阳上前一步,拉上先生微凉的手,虽然只有短短三日的相处,他已经喜欢上先生了,这时心中也很是舍不得。
先生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摸出一袋炒熟的松子,往孩子手中放。
捧着香喷喷的热松子,紫阳知道是先生早起为他炒的,不由一阵感动,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他。
先生衣袍上还带着晨露的寒气,混合着身上淡淡的药香,让紫阳觉得亲切好闻。
先生搂着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紫阳蹲下来,朝小狐狸招了招手。小狐狸走到他跟前,紫阳伸手摸了摸他柔软蓬松的皮毛,不舍道:“小狐狸,再见了。这几天谢谢你陪我睡觉,下次我再来看你,一定给你带大鸡腿吃。”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在他手心上舔了舔。
花念夙怔怔凝视着男子轮廓柔美的侧脸,心里忽然涌起排山倒海般的难过。
他上前一步,拉住男子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在他掌心写到:孩儿走了,爹爹一切保重。
先生点了点头,张开手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好看的桃花眼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眷恋。
[记住爹爹与你说的,替我好好照顾你父王,走吧。]
环过手臂,楼住先生的脖子,花念夙伏在他肩头,身子却忍不住轻轻发抖。
爹爹,夙儿爱你,永远不变。
缓缓松开手,花念夙起身,拉着紫阳朝门外走去。紫阳一步一回头,站在门外还不断朝他们挥手。
最后一次回头,紫阳远远看到先生久久伫立在桃花树下,唇边带着温柔的微笑,既哀伤又俊美。
他的侧脸在晨光下形成了鎏金般的剪影,清瘦寂寥的身影在婆娑的树影下,愈发显得朦胧缥缈,看不真切……
感觉花念夙拉着他的手一直微微发抖,仿佛用尽了全部的意志才不回头去看。紫阳好奇地抬头去看他,惊讶地发现哥哥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好像一眨眼就会连串地滚出泪珠。
少年鬓角白的耀眼的银发,令他的发梢,睫毛,衣袖都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毛边。
“哥哥,你的头发……”紫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不过短短的一瞬,花念夙鬓角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半!人只有遭遇大喜或大悲,心神激荡的时候才会一瞬间白头。
“怎么,会这样?”他忍不住惊叫起来。
“紫阳,他……已是命不久矣,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花念夙强忍着盈眶的泪水,步伐僵硬地往前走着,“我在昭神殿用星云镜看过一次……”
哥哥告诉过他关于星云镜的事,星云镜可探知过去、现在、未来,从而得以窥测天命的一角。
紫阳心中悚然一动,猛然回头去看先生,只是他们已走得远了,再也看不见了。
抬头眺望,身后窄窄的巷尾深处,几株桃花从粉墙黛瓦的屋檐上冒出了枝头,一簇簇的花朵,密密匝匝,压满枝头,染红了长长的院墙。
远远望去,满树的桃花开得盛艳之极,就像一大片从天下飘落下的云霞,连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
这一年的秋天,满树绚烂的桃花与树影下那人清癯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小紫阳的记忆深处,只要闭上眼,就会浮现眼前,在长长的岁月流光里,渐渐渲染成浓郁得化不开的嫣红,定格成为了永恒的记忆。
此后一生,他都记得那人的傲然风骨,如风过而不折,雨过而不浊的苍竹,千磨万击仍挺拔,瘦而有节。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从人界回来后,花念夙马上又投入到繁忙的政务中,一连大半个月时间,紫阳与他几乎都碰不上面。
万妖城看上去依旧是一派繁华安定,内里却暗潮汹涌起来,朝中的亲王派与阁老院向来势同水火,政见不合,其他派系私下里也相互勾结,纷纷有些异动,宫中也因朝堂上的微妙而人心惶惶。
最近,花念夙似乎非常忙,常常忙到深夜才回来,匆匆去君无泪寝宫中探视后,才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馨姨,我吃不下了,我只想睡一会儿。”花念夙对馨芳淡淡一笑,声音极轻,让人听不太清。
“小少爷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察觉到他的异样,馨芳担心问道。
少年依然微笑着,但这次只是摇了摇头,疲惫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那小少爷好好休息吧,我让厨子把早饭弄得丰盛一点。”
收拾好几乎没有碰过的晚饭,馨芳便安静退下了,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少年突起的背骨随着细微的呼吸起伏,浓稠的黑夜依然掩不住他的纤瘦。
突兀地,心倏地痛了一下,小少爷尚不足十七岁,还只是个孩子,却已承受了太多太多……
屋内慢慢响起均匀的呼吸声,那么轻柔,那么细微,如果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错觉。
天刚蒙蒙亮,花念夙睁开眼睛,感觉胸口有些发沉,稍一低头,见紫阳蜷缩着手脚窝在自己怀中,小脑袋枕在自己的肩窝处,一只手臂环在自己腰身上,睡得香甜安稳,不觉有些莞尔。
小心托着紫阳的小脑袋轻放在枕头上,花念夙稍微往旁边挪了下身子,这才转眼望向窗外的天色,目光有些涣散。
近日,由于结界的力量日趋减弱,好几处地区接连发生了冲突□□,为了修复几处薄弱的结界,他已经一连数日待在祭司院中施法布阵,尽管身体状况不佳,仍不断催动自己体内的灵力加固结界,大量的消耗使他体力透支,短暂的睡眠根本无法消除疲劳。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感觉好像比入睡前还要累,怕耽误了时辰才要起身,眼前骤然一黑,又重新跌回床去。
“哥哥……?”紫阳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凑过来,直想往他怀里钻。
眼前的景物仍是影影绰绰,忽明忽暗,花念夙侧过身来,把紫阳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天还没亮,你多睡一会儿。”
“不嘛,哥哥陪我。”紫阳还睡得迷迷瞪瞪的,却拽着他的衣角不放手。
花念夙低头在他额头上浅浅一吻,柔声道:“乖,听话,睡吧。”
成功偷到了一个早安吻,小家伙这才心满意足的翻了个身,愉快地进入了梦乡。
花念夙极轻极缓地抽了一口气,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很累,心像被抽空了一样,徒生出一种力不从心的虚弱之感,反应都变得迟钝了。
他盯着天花板半天,径自出了会儿神,待那一阵晕眩慢慢过去,才用手按着榻沿,着床栏半坐起身来。
门外,馨芳已经在外间等候,听到屋内有动静,就推门进来,伺候花念夙穿衣梳头,进来见他闭目靠坐在床头,竟是还未下床,心下暗自诧异,走上前去见他额角沁着一层薄薄细汗,不由担忧起来:“小少爷?”
花念夙睁开眼睛,朝她露出歉意的一笑:“不觉贪睡了片刻,让馨姨见笑了。”
馨芳见少年正抬头看向自己,面色惨淡,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宁静,温柔一如往昔,只得点点头,不再多话。
花念夙披上衣服走到外间,简单洗漱后,便坐在桌前让馨芳为自己梳头。
馨芳拿起木梳,沾了点净水,仔细梳理着花念夙的长发。
木梳在浓密的黑发间穿梭,不时闪过几绺银白发丝,馨芳的眼圈渐渐红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少年鬓角的白发已经连成了一片,竟是有些触目惊心!
这成长的代价,是否真的太过沉重了些!
馨芳停下动作,轻抚了两下,满眼心疼:“小少爷,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尊主还需要你费心照顾,你小小年纪怎么操心得头发都白了。”
花念夙微微一怔,望向了面前的铜镜,镜中人肤白胜雪,眉如墨画,依稀有了几分爹爹的模样。见她面色黯然,花念夙转过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言宽慰道:“馨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夙儿时时记在心上,不敢毁伤。不过几根白头发,不必紧张,我心里有数,帮我把白发编进发髻里就行了,不碍事的。”
馨芳见他眼下青影沉沉,披散的斑白长发从鬓角垂挂到肩头,尽管笑着,却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倦色,终不忍心责备,只好咬了下唇,想办法将白发藏起。
从寝宫出来,走出了老远,确定身后已经看不见了,旁边也没有别的闲杂仆役,花念夙苍白的脸上倏地浮现一缕病态的红晕,伸手掩住唇,低低咳嗽了两下,移开手时,袖边已沾染了点点殷红。
他熟练地掏出手帕,拭去了掌心那一团鲜红,将带血的手帕随手丢在花圃深处,而后仿若无事地继续前行。
晚饭时,花念夙没有出现,晚上也没有回寝宫休息。最近由于仙界异动较多,常常如此,大家也不甚在意。
直到第三天,老小子和紫阳正在花园里遛鸟,突然听说花念夙在大殿上晕倒了,被送回到寝宫中,两人大惊失色,险些砸了鸟笼。
玉髓宫上下一片慌乱,少主忽然昏厥,令所有人手足无措,一时人心惶惶。还好馨芳当机立断把消息压了下去,不让宫中人多嘴多舌,严禁任何人透露少主的身体情况,只是对外声称不慎中暑,体虚乏力,休息几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