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降温后,他被推进病房,强制住院。严啸跟医生打听病因,得知诱因是受凉,但深层次的原因恐怕是长期的积劳,可能还有心理上的原因,例如突然感到难以承受的压力。
严啸嘴角一抽,谢过医生,边走边给程洲桓打电话,开口就是:“程儿啊,我建议你现在就去买个键盘,跪一晚上再回来。”
程洲桓是次日中午的航班,听完严啸的叨叨逼立马改签至最近一班,推掉晚上的饭局,心急如焚地奔向机场。
内疚得抓心挠肺,恨不得立即赶到医院。
明知洋洋病着,却偏要冷漠地捉弄。相处一年多,又不是不明白洋洋小心藏着的卑微与倔强,还非得往洋洋的弱点上戳……
他脸色极其难看,跟杀手似的一声不吭坐在靠过道的位置上,吓得上机后喋喋不休的母女俩再不敢说一句话。
回到山城已是夜里9点,严啸打来电话说洋洋烧得没下午厉害了,吃了些东西,已经睡下。他稍稍安心,没顾得上回家放行李,直接赶去医院。
严啸见他来了,甩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扬长而去。他坐在病床边,见洋洋睡梦中还皱着眉,心尖又隐隐泛痛。
护士来换输液瓶,他侧身让向一旁,座椅发出轻微的响声。何辛洋醒了,看清是他时两眼突然睁大,眸底漾出迷茫与惊讶,还有十分生动的慌张。
他弯下`身子,摸摸病小孩的额头,又将自己额头也贴了上去,声线温柔得像从鹅卵石上轻轻淌过的泠泠溪水,“醒了?感觉好些没有?”
何辛洋烧了一天,反应有些迟钝,与程洲桓额头相触时还愣着,这会儿反应过来了,顿时觉得脸颊像着了火一般烫。
他用力往被子里缩,盖住半张脸,眼中紧张与愧疚各占一半,低声说:“程哥,你今天就回来了?”
程洲桓爱怜地看着他,摸摸他的额发,“嗯,这边还有事,提前一天回来。”
病号是最容易糊弄的,随便撒个谎就能敷衍过去。
何辛洋无意识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像犯错孩子似的支吾道:“程哥对不起,我把电脑弄坏了。”
陆续有旁友发现前文讲律所叫“长清”是因为其中一个字和程老板的初恋名字谐音,后面怎么初恋就变成荣韩了
这儿是个bug,当初设定时荣韩其实不叫荣韩,叫荣剑卿,写到他出场的时候我就嫌弃这个名字了,而且搜了一下,看到好多剑卿,于是改成了荣韩。
前文暂时没有改,写完之后再改改。其他什么地方有bug也欢迎提出吼!
“不打紧。”程洲桓温和地看着他,“现在的病毒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格式化一下就行,硬件不会受损,别听严啸瞎说。”
他眼球酸胀,用力眨了眨,瞳仁里仍旧盛满担忧,“格式化后电脑里的东西就丢了,下午你说有重要文件……”
“不会。”程洲桓柔声打断,“咱们找专业人士来看看,格式化之前把重要文件转移出来。”
“今天我找人了,小区外那家‘二胖数码’。”他撑起身子,头却垂着,“说不一定能保存文件。”
程洲桓将垫子放在他身后,又摸摸他的头,宽慰道:“不找‘二胖’,我去跟IT圈子的朋友打听一下,电脑中毒对他们来说太常见了,随便两下就能弄好,不伤害硬件,也不损害文件。别担心,交给我。”
他咬咬下唇,盯着输液的手看了半天,才用极低的声音说:“程哥,下午我跟你撒谎了。”
程洲桓点点头,并未阻止他往下说。
“电脑不是因为我误点漂浮广告中毒的。”
“是……是我有意下载了一部黄……黄色……那种片子才中毒。”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像秋日的蚊鸣,低得几乎听不见。耳郭通红,头垂得很低,下巴几乎挨着胸口的病号服,整个人显得格外消瘦,十指攥成拳头,苍白的手臂上显出条条青筋。
程洲桓急忙握住他正输液的手,分开手指,手心相贴,“别捏着,待会儿跑针了还得重扎一下。”
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疑惑从眼角泄出。
听到程哥说“不损害文件”时,他既高兴,又难堪。高兴的是程哥的重要文件能保住了,难堪的是下载的片子也会留在桌面上。
明白瞒不住了,与其重装之后被发现,不如提早坦白。
斟酌许久,在各种不堪入目的词汇中精挑细选,说到“黄色片子”时,他提起的十二分勇气还是像瀑布似的,从身体奔流而出,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是程哥的反应……
程哥根本没有反应,甚至没有接过他的话头往下说,而是轻轻分开他的手指,温柔地握着。
流逝的勇气仿佛回溯成了一股窝心的暖流,一点一滴回到他的四肢百骸。
程哥不介意吗?
他那快速跳动的心脏似乎被一捧羽绒擒住,但愧疚依然挥之不去。
因为他清楚,最难以启齿的话仍然堵在喉咙里,怎也说不出来——那是男同的性`爱片子。
程洲桓拍拍他的手背,再次安抚道:“我那电脑也不是头一回中毒了,没事,别责怪自己。这事儿其实算我疏忽,上次重装时安装了安全软件,我嫌运行起来卡,就给删了,要不这次也不会中招。洋洋,不是你的错,早点睡。电脑先放着,我平时用笔记本。等你好了,我再找人来重装。到时麻烦你在家里看着,我这段时间忙,老是开会出差,可能没工夫守着。”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算何辛洋烧得糊涂,也听得懂程哥是不想让他难堪。
程洲桓陪他输完一瓶液,才起身离开。他体温降下来了,却觉得血液被躁动的情绪加了热,半天都安静不了。
程哥越温柔,越体贴,就越衬托得他猥琐阴暗。
他在被子里蜷作一团,闷声叹气,想着自己那说不出口的喜欢,心底渐生苦涩。
喜欢一个人,要么一辈子藏着掖着,要么在时机成熟时勇敢告白。
他自问不是能藏一辈子的人,喜欢程哥,如今不配,但总有一天会攒够告白的资本。
可是告白之后呢?
生活不是文学作品,不会在故事的高`潮戛然而止,任人意犹未尽。生活会跟着时间向前方推进,如果告白失败,程哥不接受他,他也许会坚持,也许就此放弃,如果成功了,他确定自己会想要更多,例如牵手、拥抱、接吻……做`爱。
“喜欢”这条满是荆棘也满是惊喜的路,尽头一定是占有、做`爱。
他肩膀微微哆嗦,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脑子越来越清醒,各种情绪在体内辗转,汇聚成越来越浓烈的渴望。
程哥会怎么想呢?
程哥能接受男人和男人做那种事?
程哥会同意那里被……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右手用力按住胸膛,以此平复急促的呼吸。
夜又长又深,当睡意终于袭来时,他埋下了一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种子。
程洲桓回家后并未查看电脑。就算洋洋不说,他也知道让电脑中毒的一定是黄片,十八九岁的半大男人看黄片再正常不过,洋洋自己心里别扭,他身为“过来人”,却觉得无可厚非。至于洋洋看的到底是哪位岛国女星的作品,他更是懒得琢磨。方才在医院提出重装时回避,一来是顾及洋洋的感受,二来确实也没有什么兴趣。
洋洋亲口说过不喜欢男人,他自然想不到桌面上摆着的是男性做`爱的黄片。睡下时心中还有些怅然,想着洋洋偷偷摸摸看岛国老师们的教学片,就觉得自己掰弯直男的任务异常艰巨。
又输了一天液后,何辛洋彻底退烧,感冒虽没有好利索,却也无大碍。
回家后,程洲桓当着他的面给IT业的朋友打电话,寒暄一番后,说定次日“上门解难”。
他仍然觉得抱歉,一边洗住院两天换下的衣服,一边听程洲桓说那叫杨飞的朋友有多厉害。
“老杨以前在美国做互联网安全,前些年才回国,专攻病毒,帮我们杀毒重装纯属小菜一碟,绝对能修好。”
“明天他中午12点过来,我约了人谈事,洋洋你在家等他吧,算病假。”
何辛洋点点头,程洲桓又说:“不过如果明天你感觉身体没问题了,老杨又在半小时内装好,下午也可以来上班。”
“半小时?”何辛洋有些吃惊,“这么快?”
“他也忙,刚出来和人合伙创业,能抽中午的时间跑一趟已经不错了,半小时装好应该没问题。”
何辛洋对IT业没有任何了解,不知道这些人创的都是什么业,但喜欢和程哥聊天,程哥说什么,他都会努力思考,尽量往下接。
于是说:“合伙创业?做什么?”
“老本行信息安全。”程洲桓和杨飞不算特别熟稔的朋友,交情来自业务往来,彼此利用人脉关系,互行方便。他知道杨飞最近1个月在拉人创业,但不清楚合伙人的来历,只听说是个家境殷实的海归,年纪不大,还未回国时就投了一大笔钱。
何辛洋晾好衣服,想去书房看书,可一见那熄火的电脑,就尴尬得不愿挪步。
程洲桓在客厅唤他,“洋洋,还难受吗?”
他回头道:“不难受了,偶尔咳两声,其他没什么。”
“那能出门吗?”
“嗯?”
“降温了,我想去看件厚衣服,来当个参谋?”
他眼睛一亮,立即说“好”。
方才还想抓紧时间学习,程哥一邀,用功的念头就上了天。
就像重点中学里埋头做题的学霸男孩儿,原本老实钻研着奥数,心仪的女孩儿一说“陪我去买个冰淇淋吧”,就立马丢开节操与立场,甘当翘课的坏学生。
出门时,程洲桓找出一根看着就暖和的围巾,在他脖子上裹了两圈,又将一顶深灰色的毛线帽子扣在他头顶,确定他不会受凉,才满意地推开门。
被围围巾戴帽子时,何辛洋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程哥,也不敢说什么,生怕眼神和语气暴露出内心跳动着的欢喜。幸好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程哥应该不会发现他的胸膛正大幅度地起伏。
暗恋一个熟悉而亲近的人,时时刻刻都经历着惊心动魄。
程洲桓是正经想要买衣服,带洋洋出来半是为了散心,半是为了让他帮自己选一选。但洋洋的欣赏水平着实乏善可陈,看上的男装全是学院派与青春范儿,还推荐得一脸真诚,让人拒绝都不知如何开口。
程洲桓试了一件学院派大衣,导购夸张地恭维:“真合适,您这是刚大学毕业来购置职业装吧?”
洋洋听得都不好意思起来。
逛了一下午,程洲桓自力更生挑了一件长款大衣,自以为很帅地等待洋洋评价,人家憋了半天却说:“太贵了……”
这衣服确实贵,贵到反的礼品券都能换购一件品牌毛衣。
程洲桓拿起一件胸前有熊仔的咖啡色毛衣道:“好看吗?”
何辛洋发自内心道:“好看。”
程洲桓一边在心里笑洋洋的审美,一边用礼品券兑换。接过购物袋时,何辛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熊仔毛衣是给自己的。
晚上回家,两人各自换上新衣,一起站在镜子前。
一人风度翩翩,一人青春耀耀。
次日,程洲桓准时上班,何辛洋做了一上午题,直到敲门声传来。
门外站着一个理着平头的青年,比程哥稍高,估摸25岁,长相是现下吃香的“硬朗鲜肉款”,帅气不阴柔,鼻梁挺拔,眼眸极深,双眉也十分英气。
怎么看都不像程哥所说的“老杨”。
青年冲他笑了笑,出口却是标准的方言:“这是程哥家?”
“对,对。你是?”
“老杨的同事。”青年拍拍随身带着的漆皮包,“他不是说来看看电脑吗,刚才突然有事来不了,公司只有我闲着,就替他跑一趟。他说到了叫‘程哥’,你……你应该比我年纪小吧?”
何辛洋连忙侧身让出一条道,又翻出拖鞋,“请进请进,程哥不在家,我是他……我是他弟,我姓何,何辛洋。”
“难怪。”青年笑着问,“有鞋套吗?我懒得换鞋。”
“有的。”何辛洋抽出一双鞋套,待对方穿好才问:“请问你怎么称呼?”
“奚陆。”青年直起身子,“溪水的溪缺水旁,陆地的陆,叫我陆哥吧,奚哥不好听。”
何辛洋引他去书房,战战兢兢地看他开机插线。显示屏上刷出一片天书般的代码,他回头道:“需要保存文件吗?”
“要!”何辛洋有些紧张,“能全部保存下来吗?桌面上的也行?”
“当然。”
15分钟后,重装完成,电脑自行重启,进入系统后,是与黑屏前无异的画面。
奚陆正弯腰拔数据线,何辛洋握住鼠标,想以最快的速度将黄片拖入回收站,却发现那个小小的图标已经不见踪影。
他脖颈上出了一层冷汗。
奚陆收好硬盘,见他皱眉盯着显示屏,忽然问:“找什么?我帮你看看。”
他哪敢让别人帮着找,下意识地将显示屏往里拨,目光也带上几分警惕。
奚陆扬起一边唇角,勾起来的笑似乎有一丝正大光明的邪气,“如果发现什么文件丢了,那就是病毒文件。别找了,你这电脑现在安全得很,没病毒没插件没后门,自然也没有带病毒的文件。”
“那带病毒的文件去哪里了?你硬盘里吗?”
“粉碎了啊,留着过年?”
“粉碎?”
“就是彻底查杀了。”
何辛洋将信将疑,又听奚陆说:“放心,我受人所托来重装,拿你一病毒干嘛?”
他一想也对,松了口气,这才诚恳地道谢。
之后,奚陆又在电脑上安装了一套安全软件,嘱咐往后千万别裸奔,告辞时还不到12点半。
何辛洋吃了最后一份感冒药,直奔律所。
程洲桓听说来人是老杨的同事,打去电话致谢,本来没打算打听对方是谁,老杨却乐呵呵地说:“我合伙人不错吧?青年才俊,刚从日本回国的病毒专家。”
程洲桓对IT业了解不深,对老杨的合伙人更无兴趣,客套说创业不易,以后若有法律方面的问题尽管来找,老杨却大笑道:“这回不用麻烦你了,我们公司有‘国际律师’镇场子!”
“国际律师”是个滑稽的词,通常出自对法律一窍不通的外行之口,无非是想表达“国外来的”这一层浅薄的意思。
程洲桓一想却觉得有些奇怪,“镇场子”是什么意思?是已经有律师为其坐镇把关?
现下人人谈创业,但几乎没有哪家公司在创业伊始就聘请法律顾问。程洲桓食指在桌上敲了敲,想多问几句,又自觉有失风度,有打探业务的嫌疑。
不过老杨似乎把请来“国际律师”看做一件很长脸的事,不等他问,就自卖自夸起来,“是我合伙人的朋友,很牛`逼的,不过现在人还在日本,听说得春节后才回国。”
程洲桓一怔,“律师”、“日本”、“回国”仨词让他顿时想到一个人,遂问:“你这镇场子的律师不是外国人?”
“当然不是!”老杨声音拔高,“我请外国人干嘛,偷技术吗?就是咱本地人,这几年在日本发展而已。噢对了,他以前在山城好像也做过律师,和你打过交道也说不定。”
程洲桓蹙眉,山城在西部虽算大城市,但法律这一块儿和沿海城市没得比,圈子里的人几乎都相互认识,除了荣韩,他还没听说过谁这些年跑去日本发展。
但他并未直接问对方姓甚名谁,只是旁敲侧击道:“哦?那怎么又回来了?是在日本发展不顺?”
“那倒不是。”老杨顿了顿,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跟你说吧,我这合伙人可能是那个。”
“哪个?”
“那个呃……哎就是那个!”
程洲桓听懂了,“gay?”
与他相熟的人大多知道他的取向,他不掩饰,但也从不将“我是基佬”贴在脸上,所以像老杨这类并不时常接触的直男朋友几乎不知道他喜欢男人,见他快30岁了还未结婚,不是当他要求太高,就是认定他还想再“浪”几年。
老杨是彻头彻尾的IT男,技术没得挑,眼力见儿和情商都算不上太高,既看不出他也是gay,也没意识到背地里爆人隐`私十分不妥,略显激动地说:“对!小陆和荣律师应该是一对!哦忘了说,小陆就是我合伙人,叫奚陆,土著富二代。他毕业回国,荣律师就跟着一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