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伟疼得直眨眼,乔熠宵每次打他都是真打,他疼得连连说道:“嘶——我就看看!哥我就是看看,我闻闻肉的味道!”
“老子天天给你买鸡肉炒饭,什么叫鸡肉炒饭?!鸡!肉!炒饭!是有肉的!鸡肉!刚刚老板说什么你聋了啊没有听到?!天天供你吃肉,你还要闻肉的味道?!”
“没有没有!”牛大伟畏畏缩缩地跟着一起走进了小区。
托住得十分偏的福,乔熠宵用很少的钱租了个相对来说还不错的房子。一室一厅,四十平米的单身公寓。走到门前,乔熠宵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去,面色冷静,屋子里一片寂静。牛大伟跟在后面往里走,立刻不敢再说话了。
乔熠宵将塑料袋放到小厅的桌上,从里面拿出来一份饭,走到卧室门口,抬脚踢开门,走进去,弯腰将饭盒放到床头柜,“吃饭。”
这卧室大约十平米,朝阳,因而光线很好,此时也十分明亮。虽没什么家具,倒是收拾得十分整齐。床边桌上,一台风扇正尽职地工作,“嗡嗡”作响,床上靠着一个人,很是瘦弱,身上搭着一条薄被子,裹住了腰部以下的身体,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也跟没听到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床角,不知到底在看什么。
乔熠宵也没管他,放下饭,转身又走了出去。
坐到客厅的凳子上,他打开自己那盒饭,埋头大口吃起来。家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风扇,此时在卧室里。客厅里很热,牛大伟热得早把背心脱了,光着膀子跟饿死鬼似的在吃饭,他边吃边看乔熠宵。
他很不解,宵哥明明很饿,吃得也不比自己慢,怎么吃饭吃得也这么好看呢?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宵哥这个人本身就好看,所以做啥都好看了。
乔熠宵饿得很,懒得在意牛大伟这些无聊的心思,进食的速度也特别快,但的确没一点儿饿死鬼的模样。他咀嚼的速度其实也特别快,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张开过嘴巴。牛大伟就这样边吃边看,饭似乎变得更加好吃了,他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份饭,自然还是饿的。他眼巴巴地看了眼乔熠宵的饭,不解问道:“哥,咱今天不是赚了一千多块吗,咋不多买一份饭吃?”
乔熠宵此时忙着吃饭,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牛大伟就是只记吃不记打!
等他吃完饭,他推开饭盒,站起来道:“你收拾下,我去洗澡。”说完,走去阳台上,扯下自己那件晾着已晒干的T恤,走到了浴室中冲澡。
冲澡倒也快,等乔熠宵洗完澡,顺便把自己今天穿的衣服也洗干净,端着盆子走出来,要往阳台上去晾衣服的时候,发现牛大伟不在客厅里了,也不在一眼就能看到的阳台里。
他立刻走进卧室,只见牛大伟背朝着他,蹲在地上,靠着床头柜,正扒着他之前放在床边的那份炒饭在吃。
他一把砸了手里的盆,不锈钢的盆子在地上发出“哐当”巨响,滚了几滚,停在床尾,盆里湿哒哒的衣服也摊在了地上。
“咳咳咳!”牛大伟被吓得一把坐在了地上,大声咳嗽,边咳嗽边回头看乔熠宵,嘴角还有没吞咽进去的炒饭。
“谁让你吃他的饭的!”乔熠宵咬牙切齿。
“他,他不吃,再放要坏掉了!”牛大伟害怕道。
乔熠宵大步走过去,弯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他就算不吃,就算放着馊了,那也是他的!你!碰!都!别!碰!”
牛大伟一向怕他,此刻愣愣地靠着床坐在地上,木木地点头道:“我知道了,宵哥我知道了!”
“滚出去!”
牛大伟立刻爬起来,滚了出去。
乔熠宵转身拿来扫帚扫干净地面,将那吃得七零八落的炒饭扔到了垃圾桶里,拎起地上的湿衣服与盆子,没看床上那人一眼,走出了卧室,顺手带上门。
牛大伟见乔熠宵要出门,小心翼翼地问道:“宵哥,你去哪里?”
乔熠宵看他,“你要再敢进卧室乱拿东西乱吃东西,我打断你的腿!”
牛大伟立即点头,眼睁睁地看着乔熠宵走了出去,心里很是好奇,卧室里那人到底是谁。他来了一个多月了,就见那人天天躺在床上,没有和他说过任何话,洗澡与上厕所都要靠乔熠宵,不过自从牛大伟他来了之后,这些事情大多是他在做。眼看着是个瘫子,偏偏脾气差得很,动不动就朝宵哥发脾气,因此牛大伟不喜欢他。宵哥对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这一个多月来,牛大伟瞧着,就以为宵哥也不喜欢他,觉得他是个累赘。
但是今天这么一出之后,牛大伟是彻底收起了欺负那人的心思。
没一会儿,乔熠宵就回来了,手里拎着吃的,牛大伟也不知道都是些啥,眼巴巴地看着,咽了口口水,却是不敢上前的。
乔熠宵直接拎着袋子走进了卧室,并将门关得紧紧的。
牛大伟啥都看不见,只好也去浴室冲澡。
乔熠宵走进卧室,从袋子里拿出一份粥,还有一个拌海带。粥是南瓜粥,他特地叮嘱了老板不放糖,拌海带也特地叮嘱了不放辣。他将食物放在之前放炒饭的位子,冷声道:“天热,炒饭腻,以后给你买粥喝。”
床上的人还是不说话。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些药,一并放到桌上,“就着粥吃了吧。”
那人依然不说话。
乔熠宵深呼吸,转身就打算往卧室外走。
那人总算说话了,“不用你假好心。”
不说还好,一说,乔熠宵就快炸了。憋到现在的怒气完全压不住了,他转身就大声骂道:“你有种就立刻给我去死!不然就好好吃饭,别他妈成天就会阴阳怪气!老子赚钱不容易,这粥十二块钱一碗,够买我的两份饭!”
床上的人抬头瞪他,脸上愤怒的神色,居然与乔熠宵有几分相似。
乔熠宵看到这张脸,彻底不再受控制,用手指着他大声道:“要么死要么吃!作为一个瘫子,你就要有瘫子的自觉!你现在是靠老子养,撒尿靠老子,拉屎靠老子,洗澡靠老子,吃饭靠老子,你要看的是老子的眼色,而不是我,看你的眼色!你还以为是以前呢?!”
床上那人愤怒地一把拿起那碗滚烫的粥就想往乔熠宵脸上砸。
“你砸,你朝着我的脸砸,我这张脸毁了我死了,你就彻底完了!”乔熠宵走到他面前,指着自己那张白净漂亮的脸,即便怒成这样,嘴巴里面源源不断地说出那些难听的话,脸还是那样好看。
那人的手死死地抓着塑料碗,看到了乔熠宵手掌上的伤口,到底没有砸出去。
乔熠宵轻蔑地“呸”了声,转身甩门走出了卧室。
一眼就看到被刚刚怒吼声吓到贴着墙站立的牛大伟,牛大伟刚冲完澡,就穿了件裤衩,身上的水也没擦干净,滴滴答答往地上垂落,还傻不拉几地呆笑了几声,然后凑上来,“宵哥,您别生气,为那么一个瘫子不值得!”
乔熠宵眼睛跟刀子似的看他,砸了手里的水杯,“滚出去!除了我,谁都不许说他是瘫子!滚!现在就滚!!”
牛大伟被他那眼神吓得,又被他推搡着,走出了这么间小公寓,大门在他身后“嘭”地被用劲关上。
这样,房子里才彻底安静了下来,并且是很突兀的安静。
只剩卧室里的风扇还在“嗡嗡”地尽职响着。
乔熠宵却突然觉得浑身没力,往身后窄小的沙发上躺去,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趁机揩去了还没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
第3章 三
乔熠宵平静下来后,拖了地,擦了桌子,忙完这一切,去卫生间拿了尿壶又走回了卧室。
床头柜上的药已经不见了,粥也吃了大半。
乔熠宵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熟练地掀开被子,将尿壶放到该放的位子后,转身又走了出去。待听到卧室内传来声响再结束,他再走回去,将尿壶收回来,这些都是做惯了的,顺手将床头柜上的外卖盒子拎了出去。
全程他与那人没一句对话。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人和他一样冷着一张脸。他走到卫生间,将泄物倒掉,便埋头用水用刷子洗尿壶。乔熠宵有洁癖,尽管今时早已不同往日,经不起讲究,他却还是不自觉地在能够讲究的地方尽可能地保持洁净,再顺便将卫生间冲了一遍,做完这一切后,他在洗脸池边上低头洗手,洗好抬头,正好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
冷冰冰。
他便冷冷地看着镜子里冷冰冰的自己,又想到床上那人。想到他和自己有一两分相似的面庞,甚至生气时,掀眉毛的样子更是有了五分相似。一口气就这么吐了出来,那都是个瘫子了,他跟个瘫子较什么劲?
转身收拾好家里的垃圾出去扔,走到门口看到了靠坐在门边上已经睡着的牛大伟,睡得嘴巴大张,口水全流了出来,脑袋仰朝天,只有一个字能够形容——丑!
他低头看着牛大伟,牛大伟是个东北人,具体东北哪处的,牛大伟说了个村名,乔熠宵是听都没有听过。他十三岁的时候跟着村子里的大哥出来打工赚钱,说是能赚大钱,他家里反正也没人了,他就兴冲冲地跟出来了,哪知道转眼那大哥就把他卖到个工厂里头,天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那个厂子里头,每个月才给三百块钱,不好好干活,就打。那厂子里头,全是他这般大小的童工。
他们都来自于一些特别穷的地方,本来就啥都不懂,被打怕了只能埋头干活。干了好几年,牛大伟扛不住了,趁厂子里火灾他逃了出来。原以为逃出来就一切都好了,真逃出来才知道,还不如不出来呢!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就连做乞丐还被乞丐前辈揍,就这样牛大伟勉勉强强地长到了快要十八岁成年了,也在当地的乞丐堆里混出了点名堂,还认了个大哥,以为以后日子好过了。
哪料到那大哥抢劫,被抓去坐牢了,以前被他们欺负的人反过来揍牛大伟揍得更狠。牛大伟只能离开,徒步南下,从安徽一路走到了上海,蹲在火车站蹲了几天,明白还能在地铁里赚钱的!他天天看到一个妇女抱着个孩子,就在一号线的车厢里唱歌,一趟车那么多人,总能赚到,上海有钱人多,有时遇到同情心泛滥的,还能给个十块二十块的。他就也傻不拉几地跟过去了,哪料到第一天就被警察扔出了火车站。
乔熠宵当时听到这段,“嗤”地笑出了声。
他也不想想,人家那妇女虽然赚的也不是良心钱,好歹收拾整洁,警察和地铁工作人员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牛大伟浑身脏兮兮的,衣服脏成那样,谁让你进去啊?!
再然后就是乔熠宵在一个角落里捡到了他,那时候牛大伟已经饿得不行了,乔熠宵恰巧买了几个包子路过,冷不丁瞧见地上脏兮兮那块。虽然现在不能讲究了,他还是往后退了退,本来就打算走了。
不料脏兮兮那人睁眼看向他,就那么一眼,乔熠宵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
他想到了两年前的自己,虽不至于这般脏兮兮,却无数次地张望四周,多么希望能有人来救救 他们,帮帮他们,可惜自始至终都没有。
如今的他不需要别人的救赎与帮助了。也明知自己没有能力帮助别人,但是两个包子还是给得起的。
怎么也没想到,牛大伟后来就赖上他了,怎么甩怎么打怎么骂,都赶不走。
乔熠宵心想算了算了,留下来培养着给自己干活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却死活不愿意承认,他是想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楼道里闷闷的,一点儿风都没有,他抬腿狠狠踹了牛大伟一脚。
“嗯?!!!——”牛大伟慌张地睁眼,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抬头一看,是他宵哥啊!想到刚被骂了一顿,又怕怕地低下脑袋,老实地蹲在了墙角。
“滚进去睡!”
“啊?”
乔熠宵翻了个白眼,下楼倒垃圾去了。
等他再回来时,打开门就见牛大伟躺在地上摊着的凉席上睡得跟个傻子似的,口水横流。邋遢是真邋遢,乔熠宵却不知为何,笑了一声,然后将手洗了洗,关了灯,躺到客厅的沙发上,也睡了。
随后几天都没生意,一点儿钱都没赚着,乔熠宵的脾气就越发的暴躁起来。牛大伟连烤肉摊子也不敢看了,老老实实地跟着他早出晚归,有一天还乖乖道:“宵哥,今儿我不吃鸡肉炒饭了!你给我整个青菜炒饭就成!”
“滚!”他宵哥只是骂了他一句,作势又想踹他,牛大伟赶紧跑了,先进了小区。乔熠宵转过脸,对老板说:“两份鸡肉炒饭!”
“好嘞!”
他又去隔壁的摊子买了不加糖的山芋粥与不加辣的拌黄瓜,都好了后,这才拎着东西往家走。
走到家门口,发现大门是开着的,见状,乔熠宵骂人的话就在口边儿了,差点就冒出来,却听到牛大伟结结巴巴地在说话,“得,得,等我宵哥回来!”
乔熠宵眉毛一皱,大步迈进去。
本来就小的客厅里多出了俩人,一男一女,听到声响,两人一起回头,看到乔熠宵,两人立刻挂上笑脸,尤其那女孩,瞧见乔熠宵长得好看,朝他走近一步,“你好,我们是社区的工作人员。”
“什么事?”
那女孩没想到这乔熠宵长得好看,明明看起来脾气也好得很,说起话来却这么冷漠,倒也不在意,笑着道:“我姓宋,你叫我小宋就好。”又指身边的男人,“这是我同事,姓魏。”
姓魏的笑着朝乔熠宵点头,“叫我小魏就好。”向他释放善意。
乔熠宵“哦”了声,没搭理他们,把食物放到身边桌上。
身后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往前走了一步,还是那女孩说话,“这次过来,是因为下个月市绿化局的领导要来咱们这边视察,华容万家这个小区是重点视察对象。”说完顿了顿,似乎在等乔熠宵提问。
乔熠宵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那小魏笑着接口道:“所以,街道领导与我们社区领导商量过后,都决定要给市局的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因此希望居民能够配合我们。”话说到这份上了,你总该有问题要问了吧?
乔熠宵抬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小魏是做社区工作的,整日与居民打交道,什么难缠的居民没有碰到过?当初负责拆迁工作时,还被人家揍出来过。就这样的,他还能接受,便只能继续说:“这次市里打算将咱们这个社区作为试点,发展智慧社区,这可是大好的一个机会啊!市局领导这次就是过来考察的,真能被选中,日后咱们社区可就变更好了!”具体多好,他倒也没详细说,只是眼神灼灼地盯着乔熠宵。
乔熠宵不耐烦,本来就饿,还热,偏偏还得听他们在这里叽里呱啦,终于开口了,“你们屁话一大堆,这个领导那个领导的,我哪里听得懂?!直接重点行不行?”
……
这次轮到小魏不说话了。
小宋走上前,立即道:“也没什么,希望居民们能配合社区在阳台上多放些绿植。”
要说乔熠宵住的这小区,华容万家,有个最大的特点,便是阳台造得格外漂亮,就连乔熠宵这么个四十平的房子,都有个小巧精致的阳台。很多人在这偏僻地方买房子,就是看中房价比市区便宜,但这儿楼盘多着呢,怎么就你华容万家的房子都卖出去了,入住率还这么高。
也是和这个阳台有关,许多住户都爱在阳台上养花,尤其到了春天,真正的姹紫嫣红。因此这次智慧社区评选,街道特特将华容万家所在的社区报了上去。
领导过来考察,抬头一看你们这小区,这阳台这么好看,都是花花草草,看着就舒心,首先印象分就高了不是?回头社区去市里头参与评选时,也能多些底气啊!
小宋多么希望眼前这位帅哥能够理解这番深意啊!
可惜乔熠宵却开口问她:“那关我屁事?”
“……”
“呃,我们在楼下,看到就你家阳台上没有绿植呢,其实养点儿花花草草特别好,净化空气,又对身体好。”
“没钱,买不起。”
“呃——”
“还有事吗,没事请出门,我们要吃饭了。”乔熠宵语气还算客气,还用了“请”字。
小宋与小魏对视了一眼,两人前脚走出了家门,乔熠宵后脚直接上前“嘭”地关上门。
牛大伟立刻就要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