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两个小喽啰不满道:“警察同志,我们呢?”
女同志回头怒道:“你们老实待着!你们的案底可多了去了!”
两人一个瑟缩,彻底不敢再说话了。
后来乔熠宵才知道,原来警察们是在查他时,知道他爸妈都过世了,同情他呢,尤其那位女同志。恰好他运气好,碰瓷两年多来,一次案底没留下,这次他也坚持说自己只是和那两人打架,2 女同志后来就自动认为他是被欺负了。而那几千万的欠债,因为是借的高利贷,对方也不敢闹大,更加没有案底,侥幸躲过这么一次。
被人认为弱者,乔熠宵也不觉得丢人,反倒松了一口气。反正这个世道,能够活下去才是正理,其他的,都随他去吧。
他神清气爽地离开了派出所,就是在再次想到今日一分钱没赚着时,又耷下来肩膀。
他前脚走出派出所大门,后脚门口停下了一辆车,一位西装革履的人走下车,扣上西装扣子,大步走进去。
那位女警察见他走进来,挺有派头的模样,好奇问他:“这位先生,有事吗?”
“你好,我姓高,想来保释乔熠宵先生。”
“乔熠宵?他刚刚走了啊。”她笑道:“你是他的亲人吗?我们调查清楚了,那孩子是被人欺负了,喏,就那两个。”边说,她还指了指角落里那两个蹲着快要睡着的倒霉孩子。
高先生淡然地瞥了角落一眼,便点头道:“多谢警察同志。”
“不客气。”女警察又道:“那孩子不容易啊,唉。”
这位高先生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女警察虽觉得奇怪,倒也没太当回事,而是回头继续与其他几位值班的一起聊天。
高铭走出派出所,便拿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通了便汇报道:“您好,乔熠宵先生在我来之前,已经回去了——好,早点休息。”说罢,便又挂了电话,转身回车里,开车离开。
这一切包头包尾,五分钟都不到。快到,仿佛根本没有发生过。
莫照放下手机,又靠在沙发上,右手搭着沙发,看屏幕上乔熠宵的那个白眼。
照例暂停在那一秒。
无论左看还是右看,无论本人还是影像,无论笑脸还是白眼,莫照都觉得这个叫做乔熠宵的男孩子太对自己的胃口了。
除了这既定的他不得不遵守的人生模式。他从来不委屈自己。
乔熠宵回到远在城市另一端的家时,差点以为这么个小破房子进贼了。门半开着,灯光大喇喇地倾泻出来。门锁坏了,半挂在门边上,仿佛再刮来一阵风就能把它刮掉似的。
最关键的是,他听到了牛大伟那杀猪似的哭声。
他皱着眉,抬脚一脚踹开门。
“咚!”门锁终于完美掉落在地。
“呃——”牛大伟泪水涟涟地回头,乔熠宵差点儿看吐了,本来就丑,这么一来更丑!更何况,那两个社区的工作人员,也在他家是怎么回事?还有,是谁把瘫子搬到了客厅里的沙发上了?!
“宵哥!!!”牛大伟朝他扑来。
还没靠近时,就一股恶臭味,乔熠宵抬脚踢他,“离我远点!!”往后退几步,问那两人,“你们又来我家做什么?”
“宵哥!我们看你一直没回来,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找谁,就去社区找人帮忙了,多亏了小魏哥和小宋姐还在加班,多亏了他们,他们还给我们买了吃的。”牛大伟以为,因为小魏与小宋他们帮了忙,乔熠宵才能回来。
不过这么一番说辞,乔熠宵立刻便也懂了。虽说自己完全是靠自己的弱者身份回来的,但见这两人,与自己非亲非故,几面之缘,且自己每次态度都不好,他们居然愿意帮自己,心里有些感动,难得没有冷着一张脸,朝两人真诚地说了句:“谢谢你们。”
小宋立刻摆手,笑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其实我们也没帮什么忙。当时莫处长正好在我们那里一起加班,与我们领导核对下个月智慧社区评比的事,是他帮了忙。”
乔熠宵这么一听就糊涂了,莫处长?挺熟悉的称呼啊。可是又关这个莫处长什么事?不过他没当回事,而是难得和睦地说道:“多谢你们来我家里陪我家人,还给他们买饭吃,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家休息吧。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喝的招待你们,不如我请你们去吃夜宵?”再穷,乔熠宵也知道这钱不能省,这个世道,愿意真心帮助你的人着实太少了。他是真心很感激。
就算兜里只剩一百来块了,小区外的烧烤摊子应该还吃得起吧?
小魏拒绝道:“不了不了,我们也要回去睡觉了,你们没事就好!”
乔熠宵怪不好意思地,又道了声谢:“谢谢。”
小宋反倒笑得更欢了,觉得这个男孩子还挺有趣的,第一次见他这样。道了再见,便与小魏一起离开回家。
第9章 九
走出小区门,小宋突然说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莫处长一声,跟他说句谢谢啊。”他们是知道乔熠宵进了派出所的,城市就这么大,如今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真有人脉的话,找一个人也不算太难的事。只是之前在乔熠宵家,他们都没忍心将真相告诉他的家人。
他们也是第一次知道,乔熠宵的弟弟不是什么神经病,而是一个下半身早就没了知觉的才十六岁的男孩子。小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有点儿母爱泛滥,看小魏将他背出来放到沙发上时,差点儿就哭了,那孩子两只腿已经萎缩得有些可怕,她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心疼。
他长得倒和他哥哥不太像,他哥哥眼睛很圆很大,双眼皮。他的眼睛却是又细又长,单眼皮,抬眼看她时,小宋莫名地心间一颤。
长得不同,却是一样好看。
这样的孩子,他们哪里忍心说真话。他们也是看出来了,那位新晋的莫处长很有本事,虽然背景如何,至今没人知道。见到乔熠宵全须全尾地回来,他们总算是放下了心。他们则以为,乔熠宵能够回来,是莫处长帮的忙。
小魏想了会儿说道:“这么晚,怕是莫处长都睡了吧?”
“也是啊,都快一点了。不过人家莫处长那么热心地要帮忙,乔先生也安全回家了,我们做社区工作的,不道声谢总有点儿过意不去。况且,人家莫处长都给我们留了手机号码,说有情况告知他。”
“那发条短信?即便睡了,也不会打扰到他。”
“好好好。”小宋说着,低头就编辑短信发送。
也没想到大概五分钟后,她收到了回信:已知悉,感谢。
她刚打到车,看到短信,心想,这莫处长人还真好。
小宋小魏离开后,牛大伟还在哭嚎着叫“宵哥”。
乔熠宵站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几天前,我就说过让你彻底滚,并且你也同意了。”
屋子里一下子一片寂静。
乔熠宵指着半开的大门,“滚出去。”
“宵哥……”
“滚出去。”
“宵——”
乔熠宵打断他的话,“我不是吃不了饭睡不好觉洗不了澡过不下去才会想到的存在。”
“不是!宵哥!你听我——”
“第三遍,滚出去。”
牛大伟低下头,滚了出去。虽然听脚步声,他依然还是坐在了门外,并没有真的离去。乔熠宵将屋子里唯一一张椅子搬到门后,抵在门上,将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他皱眉看了看坏了的门锁,一修少说又要三十块!
正看着,背后传来乔冬阳的声音,“那傻子怪可怜的。”
乔熠宵回头看他,乔冬阳也看着他。
“陪你坐了几个小时,陪出革命感情来了?还是傻子跟瘫子就是这样配?”
“你!!!”
“我不养废物。”乔熠宵嘲讽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我还有那么点血缘关系,就你这比他还废物的样子,我还任你在这里和我说话?如果实在舍不得,要不你出去陪他?”
乔冬阳被这番话刺激得嘴唇直哆嗦,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反驳。讲道理他讲不过乔熠宵,就连骂脏话他也骂不过,如今的乔熠宵就是个底线全无的疯子!
乔熠宵看他缩在那里直哆嗦,心想如果乔冬阳自己能够看到现在这幅模样肯定立刻就会去死,他比谁都在意自己的形象,也难怪他两年多来从未敢照过镜子。但实际上,除开精神状态,乔冬阳的脸和以前一样好看,除了瘦了点,苍白了点。难怪人们总说美人总归是美在骨相,他那个死鬼妈凭什么当人小三当人小妾?不就凭长得好看,她的儿子,又怎么会丑。
他走到沙发跟前,弯下腰。
乔冬阳似乎是在怕他,居然往后缩了缩。
他却是伸手抱起乔冬阳,似乎比上周给他洗澡时又轻了点。直起身子,他默不作声地将乔冬阳抱回卧室的床上,乔冬阳在他怀里,僵了僵,突然往他肩头窝去,刚碰到乔熠宵衣服的瞬间,乔熠宵已经将他放到了床上。
乔熠宵转身离开,乔冬阳看到他胳膊上的擦伤,伸手想要拉住他,半路终究是将手收了回来。
乔熠宵一无所知,替他关上门。走去浴室脱了衣服,打开冷水冲澡,冲去了一身的灰尘,冷水接触到伤口的瞬间,一阵阵的疼,乔熠宵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伤口如何被冲洗干净。今日这事看起来有惊无险,其实他现在还没彻底回神。
保不定某一天,也许就是明天,他就真的因为这件事被抓进去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到时候他的弱者身份又有什么用?他做的是违法犯罪的事。
可是他要怎么办?
乔冬阳这个月的药又快吃完了,下个月的钱在哪里?
他应该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他闭上眼睛靠在墙上,任水幕从上到下、完完整整地包围住他。
当晚乔熠宵照例睡得香甜,没去管卧室里的人是否睡得好,更不管门外的人是死是活。
隔天清晨,他早早起床,将瘫子的面包、牛奶与药在床头柜上放好,也将尿壶放到床头,便出门“工作”了,他现在需要钱,很需要很需要钱。
门口,牛大伟睡得比上次还狼狈,乔熠宵看了他一眼,还是迈脚走了。他现在连自己都养不起,更不会养废物与宠物。更何况,那个废物还背叛过自己。
乔熠宵早出晚归地忙了半个多月,只进账了五百多。瘫子的最后一餐药明天早晨就会吃完,他是真的急了。又是一个清晨,在路边等公交车时,当往常坐的那路车停在脚边,他犹豫了会儿,没有上去。
而是上了后面一辆开往市区的车。
市区不是他的地盘,但是市区有太多“工作”机会了。乔熠宵想,他就赌一把,他当年在太平间没被吓死,也没被高利贷的黑社会抓住砍手,更是带着瘫子逃了出来,还能将瘫子养到现在,他就赌一把他的好运气。
他从公交车上跳了下来。
但他错了。
他来上海两年多,来市区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五次,他对这里一无所知。只是从前偶尔听几个同行说起的很好碰的小路走去,殊不知,在你眼里好碰,在旁人眼中自然也是如此。
在郊区那带,乔熠宵是有自己的地盘的,当时为了那么几个地盘,他也没少打架。多亏了那几处本就不是特别好赚的地方,流连在那儿的也是些没什么本事与靠山的小流氓,实力还不如他呢,打了几架就听话了。
可这儿不是那等乡下地方。
乔熠宵被几人围住拖到巷子里拳打脚踢时,他想,从几天前被抓到派出所时,他就应该明白的,他的坏运气已经开始了。
他反抗,不管不顾地反抗,把浑身的打架本领都用上了。可这次的对手毕竟不是那些一无是处的小流氓,而是大流氓,是好几个大流氓,他最后只能躺在地上任人打骂,任人辱骂。
最后每人再在他身上踢了几脚,他们才吐了口唾沫地离去。
这一招,往常乔熠宵也经常用,打赢了架,总归要装个逼的。
可这次他被别人装逼。
他想笑一笑,可疼得笑不起来,他躺在冰凉的青砖上,敏感到仿佛都能感受到隔在他与青砖之间毛绒绒的青苔。他抬头望着小巷里的天空,真希望能有人经过,发现他。
乔熠宵这晚又没回来。
上次之后,乔冬阳这半个多月一直没与乔熠宵说过话。这次的晚归,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也平静了不少。可待到时针开始从十二往一转动时,他发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慌。
几乎不受控制,他扯着嗓子开始惊慌地喊“救命”。
二十多分钟后,花了乔熠宵五十块修好的门锁再次被敲开、敲坏。
乔熠宵醒来的瞬间,脑袋中接收到的第一个感知便是:疼,很疼,特别疼,真他妈疼。
直到整个身体都完完整整接收到并暂且配合这些疼痛感,乔熠宵才缓缓睁开眼睛。
满眼的白色。消毒水的味道也萦绕在鼻尖。他抽了抽鼻子,似乎想打喷嚏,却又打不出来,终究弄出了点儿声响,门外很快传来脚步声,随后门被打开,探进来一张挺漂亮的脸。
是个女护士,进来就笑道:“你醒了?”
乔熠宵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除了疼,其他地方还好吗?是的话眨一下眼睛,不是的话就两下。”女护士说着,还眨了一下眼睛。
乔熠宵觉得这还挺好玩的,护士也挺可爱,便眨了一下眼睛。
护士笑着走上前,细细地检查了番,然后便用棉签沾了水湿润他的口鼻,“其他地方还好,休息一个月就好差不多了。就是你的右胳膊断了,不过你还小,养几个月也就好了。”
断……了?
醒来因为全身都在疼,疼得有点麻麻的,乔熠宵压根没发现。
“可以说话吗?”护士又问。
乔熠宵还在想着自己胳膊断了的事,半晌才回神,应道:“应该——可以。”
女护士高兴地笑了起来,“你现在这样,我不敢碰你,也不敢帮你将床调高,我去叫叶医生过来。”转身就又出去了。
乔熠宵这才想起打量这病房,刚刚他就觉得这里过于安静了,现在才发现,这间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人。
他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心,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沉着脸。
谁料门外很快又再响起脚步声,他以为是那个女护士带叶医生过来了,心想挺快的。他躺着往门口瞥去,却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听那越来越近的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清脆,又有点高高在上。
他并不喜欢。
那人走到了他面前,从上往下地看着他。不是那位护士,也不是叶医生,因为他穿着一身西装,而不是白大褂。
那人似乎生来就不会笑,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开口与他说话:“你好。”声音犹如一潭死水。
乔熠宵眨了下眼睛,并没有开口回应他。
他从身后搬来一张椅子,面朝他坐下来,自我介绍道:“我叫高铭。”看到乔熠宵又眨了一下眼睛后,继续说道:“我是莫照先生的私人助理。”
又是姓莫的,乔熠宵觉得这一个月来,自己听到过很多次这个姓。他恍惚想起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当官的,似乎也是姓莫,那人叫莫什么的?他忘了。可是看着眼前这人的气势,再想想这病房,他想,也许是这人救了他。
他向来一码归一码,开口说道:“是你帮了我?谢谢你。”
高铭眼神没有一丝变化,语气也没有一丝变化地说道:“是莫照先生吩咐我去那里带你来医院。”
“他是谁?他为什么知道我在那里?!”乔熠宵自我保护意识一直很强,不明白自己的行踪为什么会被一个陌生人知道。
高铭摇头,“这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莫照先生对你很感兴趣。”
第10章 十
乍一听到这话,乔熠宵没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连这个莫照是谁都不认识,他记忆力是很好,可他如今的记忆力只愿意留给那些他欺骗过的女孩子们,对于其他的事物与人,他已经活得这么累了,自然是不愿再去记住那些没有必要记住的。知道得少,记住得少,人才能开心点。
他是没办法真正开心了,只想活得稍微不那么累一点。
可这个他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人,对他很感兴趣。这句话让他莫名地浑身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