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买六块钱一份细细熬出来的大米粥,给你吃两块钱一个的肉包子。我喝一块钱一杯兑水的豆浆,吃地沟油炸出来一块钱一根的油条。你一个月的药就要差不多七千块,现在我兜里统共就剩不到两百块。我除了工作服,两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了,给你每季都买两身。乔冬阳,我乔熠宵不欠你的,是你欠我,你跟你那个死鬼做小三的不要脸的妈欠我,欠我妈——你瞪我,你敢瞪我?哈哈哈——
现在没了我,你还有命吗?没有我拿命给你换钱买药,你能活到现在?到现在,两年多了。我说了这么多次,重复了这么多遍,乔冬阳你怎么就还没明白,你早就不是当初的你了。我就算现在当着你的面骂你那个妈是婊子,你又能拿我如何?你能跳起来和我打一架吗?你瞪,你继续瞪!你再瞪,都改变不了她是个婊子的事实!”乔熠宵面目平静,就连说到痛处“哈哈”大笑时,皮肤也几乎纹丝不动,唯有嘴角奇异地被牵扯着翘起来。往往觉得粗俗不堪的字眼,一个又一个地从他嘴中吐出来。
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死死拽着乔冬阳的头发,乔冬阳的眼白几乎要瞪成了血红色。
乔熠宵突然一把将他拽到了地上,乔冬阳下半身毫无知觉,犹如死鱼搬被拖到了地上,上身却是狠狠撞到了床沿,疼得不自觉叫出声,乔熠宵将乔冬阳的脑袋直接摁到地面上,“我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买回来的粥,你既然不愿好好吃,既然嫌弃,那你就趴在这里吃,掺了灰尘,估计味道不错。你一点点吃,吃到干净为止。”
门外这时再度响起了几声敲门声,乔熠宵这才听到。他松开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趴在地上,整张脸都贴在粥上,却又无能为力的乔冬阳,轻声道:“折腾了两年多,委屈我们乔大少爷了,你委屈,我也委屈。既然乔少爷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就满足你,大家都不委屈了,多好。”说完转身,狠狠甩上卧室门。
甩上的瞬间,乔熠宵一直紧紧握着的左手才敢松开,它在颤抖,以极快的速度在颤抖,是乔熠宵无法控制的颤抖。刚刚就是那只手甩了乔冬阳一巴掌,乔熠宵这两年脾气暴,十分暴,他和很多人打过架,甚至经常教训原来的小跟班牛大伟,打与骂都是常态。
可这是他第一次打乔冬阳,乔冬阳,这世上最后一个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他的弟弟。
他想他不是怕。从前他就不怕乔冬阳,更别提现在了。
可他的确是在怕,他害怕自己的这些改变,他害怕自己很快就也要撑不下去了,他害怕自己这越来越暴躁的脾气。他知道乔冬阳已经撑不下去了,乔冬阳已经厌恶了这日复一日瘫着的生活,厌恶了还将年复一年重复下去的生活无法自理,厌恶了一成不变的白粥包子与饼干面包,厌恶了那一方小天地。
如果有一天,乔冬阳的情绪终于到了临界点,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了结了自己,他怎么办?
他没了为之努力生活的人与理由,该如何再撑下去。
可是他怕死啊。
可是若只剩他一人,即便撑到世界尽头,又能如何。
可是这一天,却越来越近。乔熠宵抬起左手,再握成拳头,他张嘴狠狠咬住大拇指根处的关节,再咬食指、中指、无名指与小拇指,狠狠地咬,来回地咬,咬了许多遍,直到痛感诚实地全部被反馈到他的大脑中,他听到了第三阵敲门声。
他抬头,眼神终于清明了些。
再狠狠咬了一口拳头,他舒展开身体,上前开门。
打开门,门外乌压压地站着一群人,他立刻就皱起了眉头,不客气地挡在门前问道:“干什么??!”
小魏立刻从门边挤出来,现出了身子,笑道:“又见面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点,乔熠宵是知道的,便也尽量放缓声音,问他:“你又来干什么?不是说明天再来搬植物?还带这么多人来帮忙搬?统共就十盆吧。我又不会贪你们的!”
“……”小魏顿时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钟主任立刻从队伍后头挤到了前边,笑道:“你好,我们是社区的工作人员。”说着他让开半个身子,介绍着他身边的人道:“这是市绿化局规划管理处的莫照莫处长。”说完顿了下,像是在等乔熠宵打招呼。
乔熠宵却看都没看那所谓的处长一眼,而是直接道:“别给我介绍了,进来搬吧。”
钟主任等了片刻,却等来了这话,钟主任又懵了,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不等他再有反应,队伍后头插进来一个声音,“莫处长来你家,你就不要给脸不要脸了好伐!”
那声音熟悉得很,乔熠宵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谁,本就心情不好的他,立刻朝那个声音说道:“又是你,关你屁事!!”
“你——!!!”小赵尖叫着蹿到队伍最前头,正要与他理论。
乔熠宵又怎会怕她,瞪着她,眼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你好,我们尚未提前通知便过来,打扰了。”
乔熠宵漫不经心地回头,这才看向那位被众人簇拥着的人。
他粗粗地打量了一眼,一米八多的样子,穿得和大多数基层官员差不多,样式普通的长袖衬衫、颜色老成的领带与藏青色西裤,戴着一副细边眼镜。脸上挂着淡淡的标准官方笑容,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和所有当官的都一个样,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比其他当官的长得帅。
但又关他什么事?
他不高兴道:“你们来我家有什么事?有什么你们就直接问吧,问完了,直接把植物搬走,明天我不在家,不用过来。”
莫照微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莫照。”
乔熠宵看到他居然想要与自己握手,当官的不是都很有架子吗?他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又要再告诉我一遍你的名字做什么,我又不会记住。这一次他看得很仔细,仔细到他发现到这人嘴角翘起的角度比刚刚更甚。他望着眼前的手,不由自主就想伸手去与他握手。
卧室里却突然传来一阵声响,“砰砰砰”的,乔熠宵眉毛一皱,本打算置之不理,却又传来更响的响声。小魏脖子一缩,小赵见状就不客气道:“你屋子里藏了什么?!!”
“关你屁事!!”乔熠宵最终没有伸出手,而是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快问,问完快走!”
莫照不露痕迹地收回手,和颜悦色地问他:“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两年。”
“觉得如何?”
“还行。”
“对街道办事处的工作态度还满意吗?”
“就那样。”说完,乔熠宵想了想,又道:“其他都还可以,环境也不错,邻居也不闹,住得也还行。就是这个社区太抠门了,几盆植物都不舍得送。”
小魏与小宋:“……”
莫照还想细细再问几句,卧室里却传来更加震撼的声响。
乔熠宵的圆眼睛差点儿就眯成了一条线,张嘴就赶人,“你们快走吧,我弟弟有精神病,被我绑在床上呢,怕是他醒来又犯病了,我要去看看他。”
“这……”钟主任看了看莫处长,才说了三分多钟的话,关键还是在门口说的。门没进着,坐没坐着,更别谈喝口水了。就这么走了?还有卧室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到底要不要进去看看?
可莫照却点头道:“打扰了。”
乔熠宵一言不发地直接就关门,将他们关到了门外。关上的瞬间,又打开了门,望向门外的人们,说道:“早上浇花,不小心把水洒到你们身上了,对不起。”这才又把门关上。
随后脸色“唰”地又沉了下来,埋头就往卧室走,一脚踹开门。
门外,习惯了这位乔先生作风的小魏小宋比较淡定,其他人都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懵。幸好因为乔熠宵后来那句道歉的话,大家心里都还挺舒坦。
“莫处,要不,咱们去另一家瞧瞧?”
莫处摇头,“今儿就看到这吧,很不错。”
听到“很不错”三个字的钟主任,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又道:“中午在这里,大家陪您一起吃个饭吧?”
“不了,局里还有事。我先走。”
“我们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开车过来的。”
“那行,我们送您去取车,回头下个月去局里头汇报工作时,我再去拜访您。”
一行人边说边往小区外走去,等莫照打开车锁,准备上车时,突然回头道:“那几盆植物就给居民留着吧,回头我给你们再送几盆去。”
小魏与小宋脸立刻红了起来。
莫照笑了笑,坐进车里,开走了。
钟主任伸手虚点了点小魏与小宋,两人虚心地一起低头。他又立刻招来小陈,“怎么样?那户奇葩人家,没拍吧?”
“我做事儿,钟主任您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下午时,正在剪片子的小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他好奇地接起来,“喂”了声。
“你好,请问是陈先生吗?”
“我是,你是?”
“你好,我是莫照莫处长的助理,我姓高。”
“啊,高助理你好你好!”小陈一时激动,也没有细细去想为什么莫处长一个处级干部的下属会是“助理”这样的称谓。
“我们莫处长对今天这个考察十分重视,知道你是今日的摄像师,便吩咐我来与你拷一份今日的视频文件,不知你下午方便不方便?我过去。”
“哎呀!您客气了,这哪用您再亲自过来,我这就给您用邮件发过去。”
“那多谢,请记一下我的邮箱。”
“哎哎好的!”小陈拿来纸笔,记下了邮箱地址。
晚间下班到家的莫照,随手放下公文包,边扯着领带,边往一个房间内走去。
推开门,俨然是个小型的家庭影院,他打开机子,下午发来的视频已经连上了。他坐到沙发上,直接快进到最后那十几分钟,来来回回找了许多段,那人却始终只有那么一幕。
看来摄像师到底还是偷懒了啊。
他将视频暂停在乔熠宵朝着镜头翻白眼的那个瞬间。
伸出拇指与食指,轻轻地摩挲自己的下巴。
果然是那天那个碰瓷的孩子啊,世界真小。
谢瑶说得没错,是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某宵骂出了某些字眼。
再坦白说,我看着那段话犹豫了许多许多次,就连复制放进发表框的时候还在犹豫,最后还是决定遵循码字时的心情,还是将有些过分难听的字眼保留了。
以前的文中的人物呢,甚至包括我自己,平常生气起来也顶多TMD和我靠。这次真的很突破极限。这章某宵又挑战自我了。
不过一切果都有因嘛。
也希望这么“粗鲁不堪”的乔熠宵不会引人反感,他其实真的是个小天使。只是现在还穿着这样的外衣。
第8章 八
夜已深,许久未曾失眠过,总是太累,总是一沾枕头就会立刻睡着的乔熠宵,却睁着大眼睛,平躺在沙发上发呆。外面渐渐刮起了风,他到底还是坐了起来,轻声往卧室走去,走到床边。
低头看着熟睡的乔冬阳。
乔冬阳的卧室内,夜里都会开着一个小节能灯,以防万一。
节能灯的灯光,白晃晃的,在深夜里甚至有些恐怖,却将乔冬阳的脸照得更加清晰。他低头望向乔冬阳的脸,上午时,他下手重了,打出了血印,没冷敷也没用冰,至今没消。
他想伸手摸一摸,伸到一半时,犹豫了会儿,还是收回了手。
“你可一定、一定要撑下去啊。”他喃喃地轻声说,不知是在告诉乔冬阳,还是告诉自己。随后转身走出卧室,轻手带上门。
躺在床上的乔冬阳缓缓睁开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泪静静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全部没入到枕头中。
隔天,直到晚上八点多了,乔熠宵还没回来。
常年靠坐在床上的乔冬阳,开始还如同往日那般冷漠地看着床角发呆。夏天的白天很长,差不多到快七点时,黑夜才彻底来临。
乔冬阳微微转头,看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可乔熠宵还没有回来。
他脸上的冷漠开始破碎,心里有点慌,甚至拿起了藏在枕头下的漫画书。那书是乔熠宵给他在小区门口地摊上买的,五块钱一套,给五六岁儿童看的套书。他当时买回来,往乔冬阳手边一扔,嘲讽道:“就如今的你,也就能看得懂这书了。”
他们租的房子没有电视机,没有电脑。乔熠宵更加没钱去买这些,更何况有线电视与上网都要钱。乔熠宵不在家的每一天里,乔冬阳其实偷偷地不知道把那套书看了多少遍。盗版书籍,纸张质量本就不好。如今看得,有些纸张甚至早已磨损。
往常靠这些平复情绪的他,此刻却怎么也平复不了。
而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他突然想到昨夜乔熠宵走进来悄悄说的那番话。
是不是,乔熠宵不要他了?
这个念头一在脑中出现,乔冬阳本就病态白的脸,立刻白得比节能灯晃眼的白色光芒还瘆人。
牛大伟徘徊在家门口,却不敢敲门。他怕宵哥打他,怕宵哥骂他,也怕宵哥真的不要他了。可门口就这么一方小天地,转来转去,眼前都是那扇门。
已在桥洞下睡了几晚脏兮兮的牛大伟,顾不上担心宵哥是否会嫌他脏的问题,终于勇敢地伸手去敲门,敲了半晌都不见有人来开门,甚至没有人应一声。他有些失落。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从屋内传来。
他吓了一跳。
随后传来了更多的响声,隐隐约约他突然听到有人喊“救命”,那声音咋,咋那么像宵哥他那弟弟的声音啊??
别是宵哥又在跟他那瘫子弟弟吵架吧?
那他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啊?!
屋内乔冬阳“救命”的声音越来越响,邻居都推门出来看了,牛大伟咬牙,往外跑去找保安。
被人惦记着的乔熠宵此刻正蹲坐在派出所的角落里,在他身边,还蹲坐着另外两个人。
一位女性警察同志正站着教训他们:“什么不做,偏要做这行?看你们年纪轻轻,有手有脚!道德怎么如此败坏!人家残疾人都能努力去赚钱生活,你们呢?!那边还在排查,最好你们真的是第一次干这个!要多查出几次,轻者赔钱拘留,重者你们非得进去坐牢!”
另外两人是刚出道没几天的小喽啰,不巧看上了乔熠宵的地盘,按乔熠宵的脾气,能忍?于是三人狠狠打了一架,偏偏也巧了,打得起劲的时候,往常几乎没人经过的巷口突然开出来一辆奔驰,然后就那么撞了下,除了乔熠宵胳膊上蹭了块皮,其他人倒是没事,车也没啥事。
结果郁闷的是,那奔驰的车主还是本地一个有些小名气的生意人,多少有些人脉。这人的母亲就喜欢住在老巷子里,他这是回来看母亲了。遇上碰瓷的,尽管还没碰着呢,他还是当碰瓷看了,这还能忍下去啊?二话不说,打了110,就将这三人送进了派出所,从下午折腾到现在。
乔熠宵折腾了一天,半分钱没赚着,还进了这么个地方。他又是个身背几千万债连身份证都没了的人,此刻说实话,怕得很。但他太平间都蹲过了,倒是依然保持冷静,绷着脸一动不动地蹲着。
看得警察同志更加恨铁不成钢,长得帅气乖巧,怎么偏偏这个样子!摇摇头,干脆去桌子边喝茶去了。
另两个就不行了,吓得两人抱在一起,浑身发抖。
乔熠宵冷着脸,大脑迅速运转,想着自己该如何脱身,可怎么想,都想不到一个比较完美的法子。
又过了大约两个小时,那位女同志又回来了,她一来,就看向乔熠宵。
乔熠宵被看得莫名其妙,抬头也看了她一眼,这么一看,更加吓一跳。
这位女同志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是怎么一回事?刚刚不还凶巴巴地教育他们,怎么这会儿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乔熠宵,是吧?”
“是。”进局子时他就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名字。
“唉,也是个可怜孩子。起来吧。”
“……”乔熠宵不解地看着她?起来?起来干啥去?
女同志更加温柔,“查清楚了,你的确无辜的,你可以走了,快起来吧。”
“……”乔熠宵虽然还很茫然,但能走毕竟是好事,立即站了起来。可是蹲了太久,下半身早就麻了,根本站不起来。女同志过来搭了一把手,将他扶起来,一起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