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双眼被寒凉井水刺激了的缘故,方才那种针扎感突然再次出现。
眼睛好疼。头顶……也好疼。
这一次,好像更严重了……
就像有什么人在后面使劲拉扯着他的头发那般难受。
对,就像头皮也被数百根针扎了一般。
他双手抱紧了后脑,忽然大喊一声,便没了知觉。
第34章 不得善终
第二日,阮岚从浴桶中醒来,毫不意外地染上了风寒。
观窗外天色,不明不暗,旭日远在天边,所以应是清晨。这么估摸一算,他大约在桶里昏迷了近两个时辰。
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冷得发抖,双手双脚已经在水里泡得没了知觉。然而鼻尖呼出来的气息却是滚烫——应该是起烧了。
手上的伤痕被这桶水泡得没了血色,伤口周围的皮肤皱巴了起来,摸上去粗糙不堪,一碰竟比昨夜还要疼。
阮岚甫一从浴桶中站起来便立即感到眼前天旋地转、头昏眼花,险些再跌进水里。他勉强颤着双腿走出浴桶,捡起昨夜被他仍在地上的衣服便一股脑套在身上。
“砰砰砰。”
此时阮岚反应有些迟钝,听见声音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有人正在敲门。
大清早的,怎会有人敲门?
不等阮岚应声,屋外之人便自说自话推门进来。
阮岚躲在帘子后探出脑袋,朝门口望去,便看见一个纤瘦的中年男子背着一个木箱站在那里,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哎?伤患呢?”
这一副行头,应该是个大夫。
阮岚本不想出声,准备想等那人直接转身走了以后再出来。谁知就在这时,他的右腿忽得痉挛抽痛起来,整个人往前一个踉跄。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脚尖点在地上不得不发出了声响。
那名大夫闻声而入,一脸严肃地扯开了浴桶前的帘子,对他道:“竟然躲在这里。讳疾忌医,不是好事。”
阮岚就这么被这名大夫拉着躺在了床上。那大夫将药箱放在桌前,说道:“我听你家里人说明了情况,你无需害怕,我定会对此保密。”
家里人?什么家里人?
难道家里人知晓他在这里?!
阮岚一个心惊之后,才定下神来。细思过后,终于在心里否认了以上猜测。
不会的……若是阮父阮母知晓在他身上发生了何事,绝不会只派一名大夫前来。一定是豫王手下昨夜跟踪他到此,然后今早冒充他的家人,随便上街找了个大夫上来为他治伤。
难道是尹辗迫不及待想要羞辱他,因此巴不得他身体赶紧恢复如初,好再次满足他的兽/欲?
阮岚裹在身上的衣服本就已经破烂不堪,手臂处的伤口直接□□在外,那大夫替他把了脉后托着他的手臂翻来覆去看了两眼,问:“昨晚碰水了吧?”
阮岚整个人颇为乏力,半睁着眼睛,点了点头。
“我先给你上些药,切记,这两日都不可再碰水。”那大夫又递来一个药瓶说,“还有这个,一会等我走了,你自己涂在身后伤处,”
“……好。”阮岚知晓他说的“伤处”是哪一处,羞赧地偏过了头。
“我给你带了一些清热利咽的药。听你声音,已经十分沙哑,这几天你尽量少言,多喝温水。”那中年大夫低头写完一记方子,便又重新背上了药箱,“一会我离开时会找店小二让他给你煎上这副药,不过我身上带的草药完全不够,这张方子你且拿好,等在这里修养得有气力了,便去找个药房抓药吧。一日两次,连服七日即可。”
阮岚答谢道:“劳烦大夫了。不知大夫怎么称呼?”
那人答:“鄙人姓孟,唤我孟大夫便是。”
孟大夫走后不久,小二便拿来了一碗煎好的药,还给他带了一身新衣裳。阮岚心里猜测,这多半是方才孟大夫观他衣衫褴褛不成体统,让小二拿来的。
换上衣服喝完了药,躺在床上沉沉睡了一觉,阮岚这才准备回家。
回家前本是忐忑不安,结果没料到刚一进门便得知父亲正巧出了远门,阮岚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尽管母亲还在府中,但阮母向来眼睛不好,只要阮岚把声音沙哑这一关瞒混过去,阮母便不可能发现他身上受了伤。
如此一来,他便能将这身伤病在阮母前蒙混过关。
“少爷……”
当打开房间大门时,阮岚便看见他的贴身侍女荷香正红着眼睛看着他,脸色青灰,憔悴不堪,本是甜美客人的脸竟深陷了下去,看上去竟他这个病人还要虚弱。
“荷香……你怎么哭了?”
阮岚扶着荷香在桌前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是发生了什么难过事?”
荷香却忽然站起来,“怦”得一声在他面前跪下:“少爷,少爷,我对不起你,荷香该死!”说完荷香便开始在地板上叩起了头。磕头声一声盖过一声,阮岚看着不忍,连忙扶起她:“荷香,你到底怎么了?”
荷香“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声音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有孕了……”
“有孕……”
荷香是阮母十年前便安排在阮岚房间里侍候阮岚起居的大丫头,自小比尚书府中其他的婢女地位都要高,且受其他下人尊敬。
所谓大丫头,地位虽不如妾,却有着“侍妾”的职责。若是男主人有什么身体上的需求,大丫头都会一一满足。
但是阮岚一向自视清高,不愿纵情于男女之事,因而从未与荷香同房过。不但如此,他还曾经想过,到时候为荷香寻个好人家嫁了。
两人虽未有过实际上的关系,可荷香名义上仍是他的人,此时荷香与他人通奸怀孕,若是被府中人知晓了,依循阮府家法,荷香必将不得善终。不是在所有下人前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乱棍打死,便是被绑缚在草笼中活活沉入河底。
荷香猜得到,性子善良温肉的少爷定然不愿看着从小侍候他的婢女如此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阮岚哑着嗓子叹了口气,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荷香仍低着头抽泣,不愿开口。
“我不会说与别人听,你既然来求我,想必也认定了我会助你吧?”
荷香见心思被戳穿,只好流着泪道:“是……柴房的王如生。”
“王如生?”
阮岚眼前立即浮现出一个油头满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下巴。
荷香究竟为何会看上王如生的……?
荷香抹了抹眼泪,道:“少爷,奴婢自知对不起你,可奴婢是真心喜欢如生的!少爷的大恩大德,奴婢来世必定报答,少爷一定要帮帮奴婢和奴婢肚子里的孩子啊……少爷……”
说着又跪了下来开始磕头,不多时她的头发便磕得散乱起来,头顶慢慢也出了血。
阮岚本就已经被昨夜之事恼得烦躁不安,眼下一道又一道重重的叩头声更是搅得他心烦。他忽然拔高了声音道:“别磕了!”
阮岚极少发脾气,荷香以前几乎从未遭受过阮岚的呵斥,这下则是被吓得大气不敢喘,以为少爷是真的生了她的气。
看到荷香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惊恐不已,阮岚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他拉起跪在地上的荷香,语气轻柔下来:“那么王如生知晓此事吗?”
“他知道。”荷香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和我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阮岚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在房间里徘徊了三圈,才道,“眼下父亲不在,趁此机会,你们赶紧走吧。”
荷香睁圆了眼睛:“少爷说的可是真的?!”
阮岚看着她,长舒一口气:“我何时骗过你?倒是你……千万不要被别的花花肠子骗了。”
荷香连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如生他待我很好,他定不会负我。”
阮岚道:“如此便好。一会我会想办法将你的卖身契要过来,拿上卖身契后,你便和他走吧。”
“多谢少爷!”
后来荷香和王如生离开阮府时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阮岚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不过一月后,他便再次见到了荷香。
荷香是被尹辗抓回来的。
只一个月,太子尹成竟大势已去,尹辗在朝野上开始对太子一派斩草除根。尹辗不知从哪得知了阮岚将其贴身侍女连夜送出京城的消息,竟将荷香连同王如生一并抓了回来。
此时,尹成被软禁在东宫之中,而其手下心腹大员阮尚书,也因为不堪打击,病魔缠身。
这一日,尹辗登门“拜访”卧病在床的阮父。
在踏进大门前,张公公忽在尹辗耳边道:“刚刚下面的人来报,那名名叫王如生的男子已经招认,说是阮岚阮大人命他将侍女荷香送出京的,经太夫把过脉后,发现那侍女已经怀孕三月有余。”
尹辗“啧”了一声:“那侍女是什么身份?”
张公公答:“是阮岚的贴身大丫头。殿下,应该如何处置?”
尹辗眼中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阴毒之色:“杀了。”
“是。”
“不,先留着……把她压过来,让她亲眼看看她那个不同流俗的主子怎么在别人身下婉转求/欢,然后给她一尺白绫,让她自尽吧。”
“是。”
第35章 同床异梦
此时阮岚正在藏书室中寻找阮父多年来搜集的医书。
藏书室环境清幽,常年燃着淡雅的熏香。室中一座座松木书柜林里,墙壁上更是挂满了古代文人骚客的字画,若是细看,会发现这里收藏的多是古时名人佳作。
阮岚面前这一座书柜正位于窗侧,借着从窗外涌入的的光线,阮岚得以快速翻找浏览这一架书柜上的所有典籍。
太子已经失了皇帝陛下的信任,被困在东宫之中;而父亲竟也跟着一病不起,变得神智不清,口舌歪斜,阮父如今身体动弹不得,起居无法自理。更为奇怪的是,替阮父看病的大夫穷尽其力查不出病因。
阮岚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自己进了父亲的藏书室里来查阅医书,想要从书中找出根治父亲重病的方法。
“《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阮岚向书柜上扫去,忽然看到一本《方病诸候源》,便拿了出来,随手翻到一页。
“……阳浮热自发,阴弱汗自出,啬啬恶寒,淅淅恶风,吸吸发热,鼻鸣干呕,此其候也。太阳病中风,以火劫发其汗,邪风被火热,血气流溢失常,两阳相熏灼,其身发黄……”
此时,藏书室的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阮岚低头翻阅医书,只当是下人来了。他扬声道:“阿福,父亲的药可煎好了?”
“阿福”并未答话,只是推门进来。
若非阮岚全神贯注于手里的医书,怎可能听不出来“阿福”的走路的步调已经完全变化。等到“阿福”靠近了他,阮岚才猛然察觉身后之人有些不对劲儿。
然而,已经晚了。
他整个人被禁锢在书柜前,随后有两只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突然,阮岚感觉两眼一黑。
——他看不见了。
原来是身后之人在他头上覆了一只眼罩。
那人贴在他耳边吹了口热气,低沉的声音却显轻浮:“多日不见,你可想我?”
饶是阮岚从头上被绑了眼罩那一刻起便已经猜到身后是何人,可当他现在终于听到了尹辗的声音,仍然感觉有一道电光直直冲上了他的头顶——顿时让他心惊肉跳起来。
“我方才去拜会过了阮尚书,可惜他已经不认得我了……”
尹辗的嘴唇自后贴上了他的脖颈,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脊背,另一只则顺着颈窝探进了他的前襟。
阮岚立即感觉身上有条滑溜溜的蛇在爬,寒凉瘆人。尹辗在他后颈处落下的吻却如同火烧一般灼热,他的腰背无法动弹,只好弯着脖子闷头往前躲。
忽然间,耳畔传来“哐叽”一声重响。阮岚向前一探,原来是尹辗一手扫落了阮岚前那架搁板上书。
他听得出来,那是架上典籍重重摔落在地的声音。
尹辗将阮岚翻转过来,整个人面对着他,然后抱起阮岚的身体,让他坐在高度正好的隔板之上。
阮岚吓得惊呼一声。重心不稳的他一下子胡乱抱紧了尹辗的脖子。
“真乖。”尹辗夸赞道。
说完便吻上了他的唇。
“唔……”
“嘶……”
尹辗唇角渐渐溢出了血。
阮岚洁白的牙齿上也沾了些猩红的血。
“该死……”尹辗骂道。
他伸手狠狠钳上阮岚的下巴,而另一只手则在阮岚的衣摆上撕了一块儿布,团在一起塞进了阮岚的嘴。为防阮岚自己吐出来,他又撕了一长条布,勒紧阮岚的唇角,用布条末端在后脑处打了一个死结。
如此,阮岚的牙齿便无法闭合了。
看着阮岚这般任人宰割的模样,尹辗十分满意,他吻了吻阮岚的面颊,三两下褪下了阮岚身上的衣服,在那一处柔滑的肌肤上抚摸起来。
……
两人似乎马上便要抵达最为炙热的顶峰。
就在这时,尹辗似乎突然良心发现,伸手扯下了阮岚的眼罩。
光线在一开始颇为刺眼,随后——
阮岚一个侧眼,便看到外面的荷香被摁在大开的窗子上,两只眼睛正呆滞地望着屋内。
尹辗立即感受到阮岚的身体因为受到惊吓而紧绷起来。
——整个人一下子冲上云霄。
“唔……”原本处于震惊之下的阮岚这才回了神。由于口中塞满异物,他无法正常喊出声,因此只能“唔唔”地叫了两声,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
尹辗虽不知他想说什么,却可以看见阮岚的眼角淌下了两行泪水。
他凑近了阮岚的耳朵,呼吸亦是粗重。尹辗一口含住了阮岚的耳垂,辗转碾磨吸吮起来,似是在回忆方才的欢愉,又好似在展示着他对阮岚掳掠征服的欲/望。
尹辗在他耳畔轻轻耳语:“她的肚子里似乎已经有了你的孩子。不过,若是我现在给她一尺白绫,你猜猜,她会怎么做?”
话音刚落,阮岚便使劲摇起了头,额上青筋暴起:“唔……唔唔……”
尹辗转头看向窗外,对着荷香身后的侍卫一个挥手示意,那侍卫便递上来一条白绫。
“唔唔!……唔……”
哪怕是口中裹着一团布说不出话,也能听出他的声音是何等焦急。
这阵“唔唔”声已然变得音色嘶哑。
荷香两臂颤颤地接过那条白绫,两眼怔怔,空洞无神。
她自言自语地喃喃:“少爷与男人苟合……我的夫君……不要我了……那荷香……荷香……还是死了吧……”
“死了……就不会再难受。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受苦……”
荷香双眼呆滞地望向远处的天空,颤颤悠悠地向前走去。已有身孕的她小肚微凸,可是依然瘦骨嶙峋,脸上毫无血色。
身后那名侍卫也跟着她走了。
眼看窗外顿时没了人,阮岚不知道从哪涌来了力气,一脚踢开面前的尹辗,从书柜上跳下,向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将手探到后面,想解后脑处那个结。
下了地才发现双腿竟变得酸痛不已,阮岚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回头一看,原来是尹辗扶住了他。
“你这副虚弱模样,如何能跑得过我?”尹辗将他压在墙上,双手抚摸着他的后脑,“这个结,一般人解不来的。”
阮岚以为尹辗是要帮他解了结,谁知等了半天尹辗都没有动作。阮岚心里越来越着急,伸手推尹辗的前胸,却怎么也推不动。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通报:“殿下,那名婢女已经死了。”
“很好。你下去吧。”
“是。”
阮岚听在耳中,只觉“嗡”的一声。
死了……
阮岚心里一沉。
他忽然想起,荷香刚进阮府时,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女娃娃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怯生生地问他:“你就是阮少爷吗?”
他笑着答,向她伸出手:“是我。”
荷香却躲开,眼睛里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当时阮岚年纪虽小,但早已知晓,进府的下人们多半都是因为家境贫寒入不敷出,才被父母送进来签了卖身契。几乎个个都是从小饥寒交迫食不果腹之人,不比他,含着金汤匙出世。
于是他对荷香说:“别怕,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