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的眼睫,浅浅的胡渣。
映入眼帘的久违的睡脸,一如记忆中那般安详。
不觉都看呆了,房廷急忙收敛了目光,却不经意瞥见了一枚细细的伤疤,在狂王裸露的胸前——那是为保护自己所负的剑伤。
种种、种种……年前的记忆彷佛在一瞬间跃然眼前。
心跳骤然加速了。然而就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候,额上一阵糙糙的摩挲打断了回忆,紧接着又是两记柔软的碰触,房廷昂起头,对上了一双眯着的琥珀眼。
“在看什么?”
尼布甲尼撒一边亲吻着房廷的额头一边询问,也不等他回答便颔首,一通蛮不讲理的亲吻蓦地降下……
温存了一会儿,就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伸出手在房廷的颈项处摸了摸,问道:“……你的滚印呢?”
虽然明白迟早会被发现,可狂王突然提出这问题时,房廷仍显得有些局促。
“不小心……弄丢了……”房廷嚅嗫道,回答得有点心虚。
尼布甲尼撒心中虽然有点介意,不过还是不忍责怪他。“那种东西丢了就算了。下次,我会送真正的天青石给你。”
听到狂王迁就的话,房廷弯了弯唇角,露出无奈的笑容。毕竟,对于珍贵的宝石他并不热衷,不过若是狂王赠与,他一定会好好珍惜。
“后天,我们就能抵达王都。”看到房廷难得露出笑脸,狂王心情大好,把他的身子朝自己怀里拨了拨,道:“你离开之后,我把金像拆毁了,现在杜拉正在建一座新塔。”
新塔?
房廷不解,疑惑地昂首望向他,尼布甲尼撒把玩着房廷垂肩的黑发,接着说:“它要高过巴别塔,在上面,比‘日出之海’更东面的景致也能一览无遗。
“我还要在塔顶建一座盛世花园……而你,‘伯提沙撒’就要做它的新主人!”
尼布甲尼撒诉说着理想中的蓝图,以为这样便能取悦依偎怀中的那个人。可他没有发现,就在自己侃侃而谈时,房廷的笑容僵在了面孔之上。
盛世的花园……莫非就是指“空中花园”吗?
难道那不是为了伊人而建,而是为了身为男子的自己么?
房廷难以置信地仰头观看,尼布甲尼撒的表情很认真,并非玩笑的模样。可就是这种表情,却教房廷的胸口彷佛被什么锐器狠狠一螫般,刺痛起来。
只因为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安美依迪丝,那个天真可爱的米底姑娘。
与狂王相拥的时刻,那样的缠绵,教房廷几乎忘记——他忘记了,身为“伯提沙撒”的替身,自己并不归属于这个时代……
他忘记了,依迪丝会长大,她总有一天会成为“神之门”的女主人,会为狂王诞下子嗣……
他忘记了,作为一国之君,现在抱着自己的那个男人终究还是要婚娶的……他会娶那传说中的美丽妻子,哪怕她现在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不能迷惘,不能彷徨,不然自己这段僭越的感情终会以悲剧收场。
可是这么想的时候,为时已晚。他的灵肉统统烙上了狂王施加的痕迹,想要简单抹煞,哪有那么容易?
直到这个时候,房廷才恍然大悟,居鲁士所谓的“情不自禁”,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心不在焉地听着耳畔近似情话的呢喃,直到语毕,对方又欲倾身亲吻,他稍稍侧过头,避开了。
“怎么了?”
因为这异动,尼布甲尼撒略带不悦地询问,房廷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看着他眉头微蹙,俊美而狂狷的脸庞——这样的男人,恐怕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在烦恼些什么吧。
一想到这里,忽然舒朗了眉目。房廷冲着狂王展颜一笑,主动揽上他的颈项,把头使劲埋进眼前这温暖的怀抱中。
感受着头顶难得的温柔爱抚,心底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苦涩。
两天后,“神之门”巴比伦城。
“公主……公主殿下!您可是未来的巴比伦王妃,贸然走动有失体统啊!”
“呵呵,奶妈,不要管我啦!听说伯提沙撒大人都已经到了城门口,我要去那里迎接他!”
美貌的少女,眨着小鹿般的大眼这么说,也不顾身后的女侍辛苦地追逐,提起裙脚,在冬宫的走廊上急奔。偶尔要被赶上时,就灵巧地躲闪到高大的石柱后面,冲着满头大汗的女侍们调皮地吐着舌头。
这个教女侍们头疼不已的女孩,便是米底公主——安美依迪丝。半月前,她由随侍一路护送,从遥远的北国抵达了巴比伦,一路艰辛,又遭遇种种变故。
最初,初抵异国的她,在冬宫里也度过了几个惴惴不安的日子。不过今次听闻远在卡帕多亚西调停战事的巴比伦王,已经携着伯提沙撒回国的消息,依迪丝终于抛掉了萦绕心头多日的阴霾,忍不住喜上眉梢。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跑得气喘吁吁,也没有从迂回的宫室中找到出处,正有点泄气,忽然隔着柱廊遥遥地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夹在一大群迦勒底内臣中,缓缓朝着正殿行进。
“是伯提沙撒大人!”
远嫁巴比伦的途中,依迪丝一直念念不忘房廷在离开安善城之前嘱咐过的话,她一直遵守和他的约定,保持缄默,如今熬过了漫长的冬季,她终于再次见到那个维护过自己,唯一值得信赖的男子,兴奋之余,不觉连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
女孩的呼唤回荡于空敞的宫殿内,惹来余音袅袅,她也顾不得诸多礼节,径直朝着房廷的方向奔去。
就在这时——“哇!”
因为跑得太急,根本来不及止步,依迪丝在回廊的拐角处猛地与人撞了个满怀,一时间狼狈的跌坐于地!“呜……”
女孩捂着犯疼的前额,忽然听到周围纷纷倒吸气的声音,疑惑地四下望望,众人都以一副古怪的神情看着她。
这是……怎么了?
听闻追赶上来的女侍们在后方惊呼,依迪丝仍是不明就里。忽然上方伸出一只大大的手掌,递到了她的面前。
依迪丝也不及细想便抓住它,任其将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就是米底的公主,安美依迪丝?”
还没等她站稳,那手掌的主人便这么问,听得依迪丝满心不悦。
什么人,竟敢直呼我堂堂米底公主的名讳?
昂起螓首,女孩冲着来人瞪着大眼睛,刚要发作,可就是这么一瞬间,电光石火般,她的视线凝固在了来人的面孔上,再也没法挪动分毫!金发,琥珀眼,宛如神祇般的英俊逼人……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无形的霸气便溢于言表。
虽然是第一次撞见,但是这样独一无二的气质,就算依迪丝是初次见识,也明白那立在自己跟前的男人,地位是何等的尊贵。
而且,此人还拥有一个教整个小亚细亚都闻风丧胆的名字!狂王——尼布甲尼撒。
这就是我未来的“丈夫”!第一时间里,几乎是下意识地,依迪丝的脑海中迸出了这么一句话,跟着就呈现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她的膝盖微颤,脚底发软,就像一只被惊吓到的小动物,呆立于狂王的面前。
“呵。”
依迪丝还未从最初同狂王相遇的震撼中恢复过来,头顶便传来一声轻笑,那低沉的声线伴着她心脏的鼓噪,听起来是如此骇人,然后眼看着男人抬起的手掌朝着自己的方向徐徐落下,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难道,他会为了适才的莽行殴打自己吗?
依迪丝这么一想,吓得双目紧闭,浑身瑟瑟发抖,可是料想中的“惩罚”并没有降临。
男人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顶,轻轻地,宛若一个长辈应有的宠溺姿态。
因为这记轻柔的触动,依迪丝缓缓地睁开眼睛抬起头,一对上那双炯炯的琥珀眼,不可抑止的,两颊立时又被染得通红……
通红……
直到尼布甲尼撒携着仪仗队离开,依迪丝仍是浑身僵硬的,意识就好像被生生抽离了肉体,目光只知道尾随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开。
“公主……公主殿下?”
失神良久,耳畔忽然跃进人声,依迪丝蓦地回魂,察觉是房廷,便立刻反身扑进他的怀中。
“您是怎么了?”不解依迪丝的异动为何,房廷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是依迪丝却把脑袋埋得更深。
“大人……伯提沙撒大人……”依迪丝轻摇着房廷的袖袍。“那……那个人真的就是尼布甲尼撒王吗?”
嗫嚅的声音,撒娇的口吻,明知故问……
“是的,那便是巴比伦之王。”房廷应了一声,注意到依迪丝的不同寻常,没来由地心里一沉!“那他……真的会娶我做他的王妃吗?”
依迪丝羞赧地吐出这句话,言语的时刻,连嗓音都是微颤的。她慢慢松开房廷,确认般抬起头——绯红的双颊,无邪的容颜,伴着那句无心的伤害,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视线。
此时,酸楚和着真正的心痛,激烈的感受于他的胸臆间翻腾。
又一次的,觉得眼前恍惚起来!“会……的。”
喃喃地说出这令他痛苦不堪,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房廷看到依迪丝忽然咧嘴笑了。
红着脸,女孩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无忧,就好像理所当然一般。这教房廷忽然有些羡慕……
可惜这种笑容,只要自己还留在狂王身边,留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是永远无法展露的。
尼布甲尼撒回国之后的首次朝会,几乎是顺理成章的,臣属们向他提出了要尽快迎娶米底公主安美依迪丝的建议。
王座上的男人回想着前一日在冬宫看到的未婚妻的情形,不觉莞尔。
依迪丝,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就为了迎娶这么一个小姑娘,自己还被迫答应和房廷分开,让他代替自己千里迢迢远赴米底……
不过,此次见到女孩,也没有太过失望。毕竟比起木偶一般的伴侣,童稚活泼的新娘至少还能使他产生一点兴趣。
对于婚礼,尼布甲尼撒本不想这么操之过急,不过事先已经和米底王有过约定,洪水泛滥时就与他的女儿完婚,想来现在正是时候,加之诸人催促,这么应允下来也无可厚非。
“那么,就在春祭的时候举行婚礼吧。”
狂王这般命令的时候,侍立的拉撒尼不由得在一旁暗叹:不知道这未来的王妃,会不会变成又一个“赛美拉丝”?
会这么担心,只因为上位者那若无其事的口吻,是完全的“不在乎”。
要知道,现在王的心里,除了“那个人”,已经容不下其它人了。
午后,冬宫。
“大人……伯提沙撒大人!”
但以理和三友正抱着泥版文书,围着房廷说话的当口,依迪丝提着裙子,兴冲冲地一路跑将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春祭……是春祭!”
女孩没头没脑地迸出这句话的时候,房廷和几个犹太少年奇怪地看她,不懂这是在说什么。
“王说春祭的时候就举行婚礼!”
依迪丝故意把重音放在“婚礼”这个词上,房廷微微一怔,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
巴比伦的“春祭”……不就在下个月初吗?
虽然知道狂王与女孩举行婚典是迟早的事,可是选在这种日子里,未免太快了一些吧?
这么念道,表情都显得有点僵硬,可房廷不希望依迪丝察觉自己的不自然,所以努力摆出一副镇定的姿态,言不由衷道:“恭喜殿下……”
话音未落,“啪!”一记闷声骤然响起!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发觉原来是但以理的泥版坠到了地上,摔成了难以计数的小碎片。
“对不起。”男孩低着头,退后了一步,脚跟碾在了碎片上,发出“咔嚓”响动。
“请容我先行告退!”沙哑地吼出这话,但以理便扭过身子,狠命地冲着朝圣者之家一路狂奔过去!这场面诡异十分,三友虽然不谙其中隐情,也觉留在此地十分无趣,遂朝着房廷和依迪丝行礼之后,各自悻悻离去。
“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虽然不明白少年的这番失仪为何,可依迪丝本能地觉得那是因自己而起,这么想着忽然害臊起来,她仰起头来看房廷,小脸红得就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
房廷又岂会不知但以理的心思?只是少年那份恋慕之情同自己的一样,注定是无望的。此般寻思,还不如趁早断绝的好。
“殿下多虑了……”他轻抚着女孩因跑动而略显凌乱的发丝,虽然心中含酸,还是轻描淡写地说。
傍晚。
尼布甲尼撒视察完杜拉的工程,尚未及夜,可因为心中记挂着某人,便匆匆赶回冬宫。
到了门口摒去左右,他径自入内,瞧见寝宫的露台上掌着灯,就朝那里走去,直至看到有个白色的身影坐着背对自己,这才驻足。
“伯提沙撒”——他迷恋的那个异族男子,正操着芦苇杆做成的楔笔,埋首在几上不知在干什么。
微微一笑,狂王悄悄地靠过去,脚步很轻,可接近的时候,灯光拉长的阴影还是覆到了几面,泄漏了他的行踪。
房廷急急扭转过头,一脸的讶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尼布甲尼撒便大力地拥住他,还俯下身子轻咬他的耳朵。
亲昵的动作教白皙的脸孔立刻染上了红晕,而狂王则被这生涩的窘态惹得心头起火,正欲将之推倒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忽然扫到了几案上。
他捞过来看,是一块还没有晒过的泥版,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几行巴比伦楔字,笔法笨拙而生硬,根本就辨识不清所书内容。
“你写的?”狂王好奇地捉起房廷的胳膊,闻着他的手背,果然嗅到了新鲜的泥灰味。
房廷小小地挣扎起来,尼布甲尼撒遂从后面揽住他的腰。
“还是我来教你写字吧……”他喃喃道,吐息吹进房廷的耳里,感觉到他在怀里打着哆嗦,一边还用下巴故意摩挲他的乌发。
房廷的两只手接连落进自己的掌间,就紧紧地攥着那里,好不容易等到他安静下来,尼布甲尼撒把着他的右手,握起被丢到地上的芦苇杆,在泥版上刻划起来。
在尼布甲尼撒的掌握下,文字还是一样地扭曲。
没写两个,房廷便感到后脊一凉,惊觉自己的领口被拉开了,围巾衣的后襟大敞开来,就耷拉在肩膀的两侧。
天气暖和了,所以此时只着单衣。这样一来,房廷的后面就是完全裸裎的了。
“陛……陛下!”
羞耻地惊呼,尼布甲尼撒却不予理睬,他贪婪地啃啮着眼前露出的大片肌肤。
原本,并没有那种心思……可狂王空下来的那只手,不规矩地按上了他赤裸的后脊,有一下没一下,撩拨人似地抚弄着。
诱惑的姿态,挑逗的爱抚。
房廷脸红得越加厉害,将手里的楔笔攥得紧紧,忽而,狂王的手指插进他的指间,使劲收拢……把笔握掉了。
“你是我的。”狂王霸道地说着,指尖忽地掠过房廷敏感的背。
骚痒袭来,当猛然意识到他这是用手指在上面画字时,这情色不堪的动作立时教房廷浑身剧颤!他哪是要教自己刻什么楔字!根本就是……
抗拒着,懊恼地回头,狂王见状马上就把嘴唇贴过来,雨点般啄他柔软的耳朵和面颊……是难得一见的轻柔。
房廷被吻得醺醺然,浑然不觉前面的腰带此时已被尽数扯去。
意乱,情迷。
缠绵的时刻,有的人总会忘乎所以……
冬宫内,灯火燃尽,熏香萦萦。
回魂的时候,都能望得到窗外的晨曦。
房廷醒来,发觉自己正无力地躺在地面的毡毯上,衣衫尽褪。一抬眼,狂王就卧于身侧,支着头,正以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观看他的胴体。
露骨的视线教他难堪不已,房廷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可是狂王却伸手过来,不依不挠地拨开他的手脚,抚弄着他企图遮蔽的布满情色瘀痕的身躯。
“你,变瘦了……”突出的锁骨,单薄的胸膛,毫无赘肉的精瘦腰杆……目光于房廷的周身流连了一番后,这么一句评估般的话从他的口中陡然迸出。
“在波斯,受了不少委屈吧?”尼布甲尼撒缓缓地道,一改他一贯帝王式的命令言语。
这近乎体贴的垂询,听得房廷心头一暖。
他不想教这样的男人为自己担心,所以摇了摇头,乖顺地伏住不再乱动,任凭狂王捉着自己的头发把玩。
“都已经长得那么长了……”尼布甲尼撒感叹,还记得房廷刚离开巴比伦的时候,他不过长到及肩,四个多月过去了,如今都已覆过了背脊。
卷起一缕乌发送至鼻下,那被彻底熏染的馥郁香气同自己的是如此相似,可是怎么嗅闻,都不觉得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