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着眼,说:“原来,我以为的郎情妾意,举案齐眉,全都是一场笑话!”她自言自语般地道,“亏我恨了虞秀兰这么多年,一直都以为是她狠毒给我下的药,原来……原来……”
她颤颤地落下泪,摇着头:“原来,是他做的,都是他做的……就因为我是敬国公的郡主,就因为我性子娇蛮,他就怕我太快生下孩子,打碎他苦心维持的平衡,他就给我下药,弄坏了我的身子,害我的鹤郎,自小受尽折磨……鹤郎、鹤郎……啊!!”
姜氏惨叫一声,忽然往后一仰,活生生地厥了过去。
下人急忙将姜氏抬到床上,大夫匆忙地被请了过来。施过针后,过了一炷香,姜氏便幽幽转醒。
我先前已经打发了其他下人,只留下姜氏的乳母许氏在这里。姜氏一看见我,头一句话便问:“……鹤郎醒过来了没有?”
我在她床侧俯身,摇头说:“鹤郎还在屋子里歇着,娘不要担心。”
姜氏听了之后,苍白的脸色漾起一丝侥幸的笑,点点都说:“好、好……”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宛如抓住了最后的浮木,神色紧张道,“这、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鹤郎知道——”
我承诺她道:“娘放心,我定然不会告诉鹤郎。”
姜氏放心地点头,然后便招手茫茫叫着:“姆妈……”许氏赶紧走过来,红着眼握住姜氏的手:“郡主,姆妈在这儿。”
姜氏睁着红肿的眼,说:“命张袁把我屋子里的人都换出去,去警告他们,只要……只要让我听到一丁点的风声……”她狠狠地呲着双目。许氏拍着她的手:“郡主,您不要再想了,这事情姆妈一定会办好,保管他们不敢乱说。”
“好,那就好,鹤郎素来敬重他的父亲……”姜氏终于放下心来,她凄然地一个笑,狠绝地说,“只要我尚有一口气,我就绝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姜氏平静下来之后,我便去了徐栖鹤的院子。
我掀起珠帘,就见徐栖鹤缓缓睁开眼。我走了过去,在他床边坐下来。徐栖鹤便出声问:“方才,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他说,“是从母亲的院子那里,传过来的。”
徐栖鹤之前发烧,出过汗后,人就好了点,这几天也有了些胃口,下床出去走动一会儿,都没问题了。
我摇摇头,说:“你也知道,外头不平静。娘就跟老爷拌了嘴,心头正不愉快,出了会儿气罢了。”我知道瞒不住他,便索性编了个谎,总好过骗他什么事情都没有。
徐栖鹤果真是轻易信了我:“你帮我劝劝母亲,那些东西,收了就收了。京城外庄子的营收,也足够挥霍两辈子了……”如今,全府的开销都仰赖徐栖鹤之前在京城外置办的产业。他素来高瞻远瞩,是不可多得的经商之才。只要徐府不被抄家,吃穿用度还是不必愁的。
我看着徐栖鹤,不免又想起了之前的风波。
虽然姜氏说得零零散散,我也能将真相拼凑出来——姜氏当年嫁进徐府,有三四年不孕,好容易怀上孩子,却被告知胎动有异,拼了命不足月就生了下来。听说,徐栖鹤出身时,只有巴掌大一点,浑身青紫,差点就活不了命。后来,宫里的赵院判告诉姜氏,她的身子里有红花,所以徐栖鹤一出生就带着不足之症,怕是活不过弱冠之龄。
姜氏万万没想到,害她和她孩子的人,居然会是自己的枕边人。想到此处,我不禁感到胆寒,莫非家族的昌盛,居然还比不过自己的妻子。
我想得出神之际,徐栖鹤便静静地望来,过去那犹如秋水般的眼眸,此时干涸若枯井。他忽而哑声说:“我想歇会儿。”
我便扶着他躺下来,就站起来。现在,我跟徐栖鹤,多是平平淡淡,说到底,是心结未解,他又是执拗的性子,想是宁可同我一辈子这么过下去。我正要走出去,后头突然响起呼唤:“三喜。”
我顿然止步,回望。徐栖鹤凝视着我片刻,又慢慢地把身子转过去:“出去罢。”
姜氏这一气之下,就把自己给折腾病了。我便按姜氏所托,跟着张袁,开始学着一些管家的事务。这样一来,我平素里找到了一件事情做,也不再胡思乱想,心境反而平和了许多。我跟着张总管一步一步学下来,十天半月后,也能看明白一些简单的账务了。
姜氏自从知道当年的真相之后,一夜之间,好似老了好几岁。可是,她在徐栖鹤的面前,却还要强作笑颜,粉饰太平。听老爷过来,姜氏就让下人闭门,胆敢把老爷堵在外头。她如今已经对老爷由爱生恨,提及老爷,便只恨道:“我只要一看到鹤郎如此……就恨不得杀了他,给我儿赔命!”
可即便是恨成这副样子,姜氏仍从未想过带着徐栖鹤一走了之。每每思及此,我就不由想到惨死的谢氏,还有恣睢暴戾的虞氏。究竟,困住她们、让她们疯魔的,是别人,亦或是她们自身……
这天,姜氏让我去医馆给徐栖鹤抓药。事关徐栖鹤,姜氏素来谨慎,从不轻易交托给别人,此事先前多是张袁或者是乳母许氏去做,现在府里人手不足,许氏又要照料她,不得不嘱托我去办。
我便带着银屏和两个僮仆出门,坐着轿子亲自去医馆取了药材。
“少君,请拿。”大夫将药材包好了给我,细细地叮嘱了一番。我接过的时候,听到了旁边有人说:“可听说最近发了疫病,染上的会发烧出红色的血疹,没几天就会突然暴病而亡。”
“这个病,好像是南方那里传来的。不止在坊间流行,军营里也有不少人得了这个病。”那人看看左右,对大夫道,“听说,上面那位,也被传染了。”
我踏出医馆,下人就来给我撑伞,挡住日头。正要走进轿子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唤:“三喜!”
我一愣,循声看过去。就见一个男子快步跑过来, 我认出他时,也一脸诧异地唤道:“大哥……?”
第六十一章
我同大哥一起去了一家酒楼,要了二楼的雅座,银屏和徐府的护卫都在外头候着。
小二上了酒水,我便拿起酒壶,倒了两杯。只看大哥身着常服,头戴襦巾,还是和在家中时差不多的打扮。当年,我和汴州沈家的亲人最后一次见面,却是在五妹的丧事上,后来我一直留在京中,直到出嫁时,都没见到老家的任何一个亲人。
大哥坐在我对面,一双眼打量了我许久,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还真是四哥儿?”
我如今的模样和当年那乡下宅院里的少年,已大有不同,亏大哥还能将我给认出来。大哥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仔细思量之后,也知道这里头大有文章。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京中沈府一直瞒着我作为尻妻嫁入徐府的事情。
“你是说,你代五妹……嫁给了徐家三子?”大哥听到此处,静默须臾,也不由感叹,“这世间,也真是事事出人意料。没想到到头来,五妹早夭,居然是你飞上了枝头。”
闻言,我敛了敛目,并不言语。
“——莫怪啊莫怪,父亲两年前回去汴州之后就又升了官。”他摇头说,“可惜,还是没能回到京里,你二哥这两年一直没考上,如今啊,人人正是愁烦着呢。”
我听到此,不由问:“京中沈府……竟一句都不曾向你们透露过,我的去向么?”
大哥娓娓道来:“当年,我跟父亲一直找不到你,之后就有沈家的管事过来,说你冲撞贵人——”他突然沉默,我便猜到,许是沈府的人刻意隐瞒,假说我犯事,我又是旁支贱庶,这条命还不是任凭他们拿捏。
大哥想必也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只叹:“他们只交还了一件你沾血的衣物,父亲还去问你究竟葬在何处,也无人告诉,再加上那沈府的管事催促,我和父亲也只好作罢,回去了汴州。”
京中沈府这样做,无非是看不上旁支庶子,又担心节外生枝,索性就诳骗他们我早已因犯事而被动用私刑处死。
两年不见,大哥似乎也有些转了性,他后来又和我说起了家中一些事情,原来他也遭逢了一些变故,现在已经不像当年那样自视甚高。如今,他已经绝了仕途之意,同那帮纨绔断交之后,就一心做起了生意,一年里跑南走北,鲜少回到老家里。
到底是身份有别,我也不能再外头久待,大哥也是知道这点,并不和我多谈。别过之前,我还是没忍住,问他道:“不知三姨娘,现在过得可好?”
不想,大哥却是一怔。
申时,我方回到徐府。
我让银屏将药材送去三房,她刚踏出两步,又回头唤:“少君、少君。”她足足叫了好几声,我才猛地回过神来。
银屏遂道:“少君,奴婢看您气色不佳,您说,是不是要传唤大夫?”
我看着她双唇张合,耳边却“嗡嗡”直响,什么都听不清。过了半晌,我捏了捏发凉的手心,失魂落魄地摇头轻道:“不必……出去罢。”
银屏自也不再多言,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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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我躺在床上,烛火已经吹灭,只有零星的一点月华照进来,像是暗夜中唯一的萤火。不知不觉,我就进入了梦里——
我梦到了一个伟岸的男子,他身着鲜艳的喜服,拿着剪子,将我霞衣上的结一个一个地剪开。我又梦到,烛火孤影,他一个人独坐案前,明明困乏至极,也仍旧强撑眼皮。忽然,我们出现在人海之中,他突然将我拦腰抱起来,朗声问我,看不看得清。接着,又是他,在漫漫长夜里从后抱着我,对我说,你不会明白。
渐渐地,他的影子淡去,另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神采飞扬,如同一团烈火,任是走到哪儿,都让人无法移开目光。他手执豪管,挥墨如舞,下笔如神。他时而放声朗笑,时而暴跳如雷,时而强取豪夺, 时而深情款款。忽然,他身影消散,我听到风中传来一声小君,忙循声去找,转身却又见到,他跪在灵堂前头。当我碰到他时,他脸色又变,将我一推,说,是不是因为你恨我。
他化作红烟消散,我抬起眼,就见到繁华长街,河上莲灯盏盏,一只手蓦地执来。我一见他,就看那目似剪水,人似空谷幽兰。他一手拿着灯,一手握着我的手心,伴我走过长夜。然后,是床榻之前,他神色灰白,两眼通红,一遍遍说,我不甘,我真的不甘。紧跟着,那双眸如若灿星,许诺说,下一辈子,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们的身影慢慢消逝,许许多多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一些不大顺耳的话,我就不说了,沈氏没来得及教好你,而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好为了儿子,多费些心思。”
“四哥儿,你的书都读到哪儿了?”
“男人啊,你把他伺候舒服了,他就会疼你、爱你一时。可记住,别把这心给搭进去,若不然,以后疼的,还不是你自个儿。”
“四哥儿,快快过来,来试试姨娘给你做的这件新衣衫——”
“我反正是个迟早都要死的,你当然要让我!大哥,既然如此,你不如把他也让给我,别跟我这个短命的争!”
“她泉下有知,是该知足了,只委屈了我的四哥儿……”
“一梳富富贵贵。二梳无病无灾。三梳百岁无忧……”
“呸!她以为我真稀罕她用过的东西!”
“那下次不管怎么样,你都把他让给我几天,如何?”
“四哥儿、四哥儿,要不是因为你,姨娘我早恨不得也跳了井,一了百了!”
“今上有意今秋出兵北伐,到时候,我就会带军出征,挥师北上。”
“四哥儿,你去了京城,一定要规规矩矩,嘴记得甜一点,别成天跟个闷葫芦一样,啊?”
“冬天来了,燕子也要飞走了。”
“姨娘这辈子,就指望着四哥儿了,你定要好好儿的,知道么?”
“原来,我以为的郎情妾意,举案齐眉,全都是一场笑话!”
“记住姨娘的话,四哥儿若是能留在京中沈家,就算是为奴为婢,也别给我回来……!”
——别给我回来!
“喝!”我猛地大震,两眼睁开来。我发觉,我正趴在冷冰冰的地上,周围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透进来。我怔怔地环顾着,隐隐约约,听到了像是一颗珠子坠落到地上的声音。
随着珠子滚动的声音,它渐渐近了,最后,就停在了我的双眼之前——
那是一颗,红艳如血的珠子。
“唰”地一声,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呼……”我出了身热汗,茫茫一抬眼,看了看周遭,只觉眼前这个地方陌生得很。我摇晃地从床上下来,趿着鞋,轻轻地喊了一声:“姨娘?”
无人应我。
“姨娘……”我又提声,唤了唤,“三姨娘……”
我仍旧没有得到回应,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陡地攀上了我的心头。我突然夺门而出,暗沉深夜,长廊无尽,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起来:“姨娘!三姨娘!”
我嘶哑地沿路叫喊着,接着我看到前方一盏一盏的火亮了起来。不知道是谁人唤道:“少君、少君,您怎么回事!啊!”
我推开那人,惊恐地跑了出去。
“来人!快来人啊!”
我一路逃着,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什么地方去。蓦地,我脚下一绊,重重地摔了下来。我喘着粗气,颤颤地抬眼四顾,眼前尽是黑魆魆的一片。
这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大哥脸色微变,开口时支支吾吾,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末了,他似乎明白,不可能瞒得住,便道:“两年前,三姨娘接过你的血衣,也以为,你已经死在京城。”
“她不言也不哭,下人也未曾察觉异样。”
“五日后,三姨娘就被人发现跳了井,她手里……还抓着你的衣服。”
犹记得,府里的下人说,如果能生而为尻,嫁进豪门,全家就能鸡犬升天,一生都不愁吃穿。其实,我一直都以为,三姨娘只恨我不是五妹,给不到她体面。我原本以为,我嫁进了徐家,她总算能扬眉吐气,下半辈子,都有好日子能过。我之所一直都在忍,是因为,我明白,哪怕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要想一想,我那可怜的母亲……
我怔怔地望着,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物。乌云蔽月,没有一点光,也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方。
“啊!!”我深陷烂泥之中,十指蜷曲,蓦地哽咽地嘶喊,伏地痛哭出声。
宁武十年八月十一日,我私逃出徐府。
十日后,我在京外渡口,被徐大少爷给亲自擒住,押了回去,关在祠堂里,只等三个少爷都齐了之后,再行审问。
××
解释一下,那个红色珠子,就是第四章,
三喜在沈家前堂,被检出是尻的时候,从青铜兽嘴里掉出红色的珠子。
第六十二章
京外渡口,在我登上船的时候,徐家的人马便恰好赶到。船家怎敢忤逆,正要停船,我仿佛听到了谁的呼唤声:“三喜!”
我纵身一跃,跳了江。
江水极冷,也极苦,我看着江底,黑黢黢的一片,它又让我想起了,沈家偏院里的那一口井,那里是不是也像这样。极冷、极苦。
直到我转醒,静静地看了眼周围,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徐家人把我关在祠堂后头的院子里,这个地方,一直是用来关押族中犯下大错、等待发落之人。我虽是被关着,但并未受到苛待,吃穿用度和过往并无多大区别,只除了一个聋哑的下人之外,我就没有再见到任何一人。
八天后,徐燕卿归京。
那日,天刚亮,我就已经坐在床头。哑奴走进来,伺候我梳洗换衣,之后就领着我,一步步走去了内堂。
眼前的一扇门被缓缓地推开,那里头门窗掩蔽,微弱的光透过窗纸,成就一个个斑驳交错的虚影。内堂里,没有徐氏宗伯长辈,也不见徐家老爷和夫人。这里,就只有我和他们。
他们三人各坐于三方,不分上首。我走到中央的位置,便执着下摆,两腿分开平伸,挺直脊背,同他们一样,从容地屈膝,跽坐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