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却丝毫不显得孤单,两个人,岂非足够。
任由风将他们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任由这片湖水映出了他们渺小的倒影,任由他们都像小小的一粒尘埃在这蓝天之下,他们都无所畏惧。因为,在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遇见这么一个人,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他们都不再是一个人,而当他们并肩站在这天下间,他们都无惧亦无畏。
不知什么时候,这片天上的云彩都已飘远,太阳一跃而出,大片大片的光打在两个人的身上,不约而同穿着白衣的他们这时候就像沐浴在神的光辉之中,而他们在对方的眼里,都是上天恩赐的奇迹,是唯一信仰的真神。
而就在这神圣而又广远的阳光普照下,岑歌闭上眼,仰起头,这一刻的他仿佛拥抱了整个天下,而下一刻,他真的拥住了天下间所有的美好,两个人在对方脸上落下了一个又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又慢慢加重,直到窒息,也依然不愿放开对方。
两个人一同走过这天下,是两世中所有的美好,是两个人一生中全部的幸运。
为此,他们感激上苍。
第四十三回 朝圣
第二天一早,拉萨的天还是灰蓝色的,但难得的是没有下雨。晏冷和岑歌告别了藏族老乡,徒步去往布达拉宫。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布达拉宫并不算近,但也不怕迷路,因为布达拉宫的所在,无论你在拉萨城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一眼望见。布达拉宫就像朝圣者的灯塔一般,矗立在万人仰望的天上,可若是心诚,总是能触碰到心中的圣地。
没有到过拉萨的人,不会明白布达拉宫的壮阔和神秘,而没有在一条条干净的街上见过摇着经筒的僧人,就不会知晓布达拉宫为何会是圣地。
晏冷和岑歌两个人像说好了一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疾不徐地朝着布达拉宫走着,谁也没有打破这街上的宁静和心里的悠远。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布达拉宫脚下,一路走来,有那么多的朝圣者朝着布达拉宫顶礼膜拜。
岑歌的手轻轻拂过千年红墙,粗粝得有点扎手,却抵挡不了那久经千年风霜雷击依然矗立在最高的胸怀,是只属于布达拉宫的胸怀。
晏冷和岑歌十指相扣,一步一步地登上布达拉宫。
他们没有想那些朝圣者一样,三步一磕地匍匐跪拜,他们只是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不远的一段路,却每上一个台阶,心里都多了一分坚定。
岑歌站在高处,回头去看那些多得是不远千里万里的朝圣者时,只觉虔诚和敬佩,当人能够克服千难万阻,匍匐叩拜,只为了那个坚定执着的信仰,他已然成佛。
当岑歌为这些朝圣者而感动震撼时,他不知道的是,前世的晏冷也曾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从京城到拉萨,4500公里的跪拜叩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为一件事,那时的他,在别人眼里就像一个疯子,可于他自己而言,他在失去了岑歌的那一刻,就已经疯了。
当他一次次地跪下,叩拜,匍匐的时候,在别人眼里是那样的枯燥乏味,可谁又知道,那时的他心里却满满的都是岑歌的影子,三年多的时间里,他没有忘记,没有看淡,没有模糊,更加深刻。他就像看电影一般地一遍遍地看着他和岑歌的故事,他用自己所有曾拥有的东西一件件地衡量,最后才发现,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因为岑歌的远去而变得毫无意义,如果可以让他们的故事继续,他真的愿意付出所有。
晏冷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不想很多人那样,什么都在乎,什么都想要,他所在乎的,他所想要的,永远都只会有一个。
晏冷看着这些朝圣者,仿佛出了神,直到岑歌和他十指相扣的手轻轻握紧,他才发现,这片天都亮了。
晏冷对岑歌笑笑,轻轻地回握,他用两辈子所有的红线请求和眼前这个人的爱情,是不是能换来一个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晏冷和岑歌一步一步地向上走着,仿佛走在了飘浮的云上,可每一步都是这样的踏实。
一排排的转经筒仿佛在那里等待了他们好久,等待着轻轻的触碰,可又好像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一般,没有什么等待,有仿佛一直都在那里等待。
这不知道有多少的转经筒,又不知道代人颂了多少遍的六字大明咒,又寄托了多少诚心诚意。
岑歌轻轻拨动着经筒,悄无声息,非是教门中人,而是心中有愿。
一条路走完,岑歌才发现晏冷刚刚竟一直和他十指相扣,想要松开手,让他再走一遍经筒路,可晏冷却握得更紧,不愿放手。
男人转经筒,是为消除前世因果业障,可他前世已将经筒转了一遍又一遍,才换来今生重新来过,这因果业障,他却是不愿去消的。和身边这人十指紧握,才是他前世的因果报应,所有他前世种下的果,他都愿在今世一一偿还,如果是前生业障未消,那么他只愿生生受业火焚烧,此心不改,亦不悔,此生不悔,生生不悔。
岑歌本想劝身边这人,可却被这人硬拉着向前跑去,直跑到布达拉宫大殿。
布达拉宫大殿门口,坐着一个大喇嘛,和几个小喇嘛,似是在讲经,又似是在辩经,众人围观。
晏冷和岑歌也混进了众人中,听着前面的一个懂藏语的汉人给大家传达。
原来这几个喇嘛都是色拉寺的僧人,今天是立宗辩,坐着的那个大喇嘛是色拉寺的高僧,也是立宗人,剩下的人都要和他去辩经,直到把他辩倒,或是辩出佛法真义来。
听不懂小喇嘛都说了什么,只见右手向后高高扬起,和左手相拍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将右手向下伸向对方后拉起,对面的小喇嘛脸上露出欢喜,双手合十,对大喇嘛施了一礼后就欣然离去。
又一个小喇嘛对着大喇嘛说了长长的一句话,而那个汉族翻译的人解释道,他在问大喇嘛,你方才二掌相击,是意无常,是也不是?
晏冷和岑歌都在等着大喇嘛的回答,只见大喇嘛简简单单地说,堆!(对。)
小喇嘛大声地发出怪笑,倒是把岑歌吓了一跳,听那小喇嘛问道,可你看那布达拉宫的柱子,千年前它就在那里,现在还在那里,又怎能道曰无常呢?
任那小喇嘛怪笑刺耳,大喇嘛也不为所动,依旧面色如常地坐在地上,右手背拍了下左掌心,开口道“你、我、他们,和那根柱子一样,每日都活在佛祖的眼里,须弥芥子,一切都在佛祖眼中。”
小喇嘛不肯罢休,又开口道“你并不是佛祖,又怎能知道一切无常?”
“心中有佛,自可查察真意。”
“那何为我佛真意。”
“佛曰,不可说。”
“佛既不说,又如何查察真意?”
“佛曰,我不言,心中自知。”
小喇嘛有些气急败坏,只见那大喇嘛一手掐着念珠,一手稳稳地转着手摇经筒,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小喇嘛也渐渐安静下来,拿出经筒,学着大喇嘛的样子轻轻摇动,对大喇嘛施了一礼,也转身走远。
晏冷和岑歌相视一笑,穿过人群,跟着小喇嘛,朝着色拉寺走去。
两个人在色拉寺蹭了顿斋饭,在一间连木头的颜色都已褪尽的厢房里住下,一身的藏香萦绕,哪怕是两个凡夫俗子,都似乎远离了尘世一般。
没有热烈的吻,也没有激情的纠缠,有的只是在一张寺庙硬炕上的相拥而眠。
在佛祖的眼中,有着芸芸众生,有着世间百态,想必也不会计较他们的些许不敬吧。
第四十四回 雪崩
车还停在老乡家里,晏冷和岑歌两个人就从色拉寺慢慢往回走,也算能顺带欣赏这沿途的风光。
晏冷拿着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被岑歌笑骂道奢侈。
晏冷手里的相机还是老式的胶卷相机,一开始被晏冷嫌弃得不行,不过等到抓拍到了一张岑歌、红墙、玫瑰的美色之后,晏冷就已经爱上了手里的这个玩意,还不用怕岑歌把相机抢过去删掉照片,这样的生活,晏冷表示满意,然而岑歌表示非常想把那个动不动就偷拍他的家伙暴打一顿。
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拍的,结果这家伙竟然拍了整整六个胶卷,二百一十六张照片,每一张里都有他,连他洗个脸都要照,这人是要闹哪样啊?之前没发现他还有这一面啊!岑歌表示各种怪异以及各种嫌弃。
其实就算岑歌再成熟,都摆脱不了他只有十七岁的事实,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内心都是有些内向羞涩的,不喜欢暴露在相机之下,岑歌也是这样,可惜晏冷虽然活了两辈子,可在这方面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啊,相反,他还特喜欢岑歌发现被偷拍时那一瞬间的不自在,那绝对是害羞了好吧,晏冷表示这简直是对他的最大鼓励,于是他将更加锲而不舍。
在今天早上,岑歌一睁眼看见晏冷盘腿坐在寺庙的炕上,冲着相机的那个小屏幕不时地傻笑之后,终于爆发了。
岑歌从下往上地一撩手,在晏冷惊恐的注视下,把相机打飞到了天上,长臂一捞、一抄,就把相机抄在了手里。
可怜的晏冷还没从相机里回到现实中,一脸蒙逼地看着岑歌,完全找不到正确的动作。
岑歌一张一张地翻着相机里的照片,果不其然,全都是他。
岑歌抬头跟房梁对视了好久,然后抬手“咔嚓”一下,当场抓获二哈晏冷一只。
晏冷反应过来,只觉哭笑不得,这算是报复吗?
而那些胶卷,都被晏冷随身带着,藏的地方无比严密,用晏冷的话说,是它在我在,它亡我亡,都快把岑歌气乐了,堂堂晏大少爷就和这么几个破胶卷共存亡了,不知道那些还在仰望膜拜着霸道高冷的晏大公子的人要做何感想了。
“你没想过照一张合照吗?”岑歌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只是觉得奇怪,晏冷照了那么多他的照片,怎么就没想过两人合照一张呢?
“有合照啊,怎么没有,合照多着呢!”晏冷的回答完全在岑歌的意料之外,虽然他之前只看见了一个胶卷里的照片,但是他确定没有和他合照过啊。
“……”岑歌忍不住瞟了一眼晏冷藏照片的地方,还是忍住了上去扒衣服翻胶卷看照片的冲动,决定要在回去之前把这些小东西都销毁。
晏冷接收到了岑歌的表情后,更加得意地笑了笑,发出“嘿嘿”的笑声,简直让岑歌大感无语。
喂,说好的冷酷霸道贵公子呢?为什么去了一趟西藏之后,变得这么粘人,还总傻笑,而且旁边冒出的粉红泡泡又是怎么一回事!岑歌觉得自己完全掌握了晏冷的真面目,对外人的那些冷酷肯定是装出来骗人的。
其实岑歌觉得自己见到了晏冷的真面目没错,可晏冷对别人的冷酷也不是装出来的。
对于晏冷来说,他从出生开始,就站在了一个让无数人仰望的位置上,而这种俯视的视角将会伴随着他的一生。对朋友,晏冷不需要他们的仰视,或者可以说,仰视着晏冷的人和他注定做不了朋友。而对岑歌,晏冷愿意把自己放在一个低到尘埃里的位置。
爱情就是这样,无关性别,在喜欢的人面前,无论多么骄傲的心都会变得卑微起来,晏冷也是这样。
他能够冷酷,只是因为他不在乎,他能够霸道,是因为他俯视众人,而从他爱上了岑歌的那一刻起,在岑歌面前,他会小心翼翼地掩盖所有的缺点,想要给岑歌他最好的,想要把一整颗心都捧给岑歌。
而在岑歌面前,那种种无害的面目,不过是为了让岑歌安心地对他敞开怀抱罢了,那么低的姿态,又何尝不是一种剖白和试探呢?他小心翼翼地藏起那些狰狞的面目,不敢让岑歌看见,怕他知道其实自己不是他心里期待的那个人,怕他的厌弃,怕从此再也不见。
晏冷就像是个毁掉了半张脸的人,用半张面具遮住丑陋的伤疤,留出最光滑的半边脸给岑歌看,而从不曾见到过那伤疤的人,不会知道他面目的狰狞,对于他来说,这样才是安全的。
岑歌的确成熟得太早,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老猎人的陷阱,何况这个老猎人的陷阱就是为他而设,所以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地步入了晏冷的陷阱里面,毫无防备。
晏冷又傻笑了两声,换了岑歌凤眼一瞥,才憋住笑,只是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掩藏的太好。
突然,二人觉得脚下好像猛地震了一下,紧接着的是接连不断的震颤,远处大块大块的雪饼向他们砸过来,一个可怕的事实瞬间划过二人的脑海——
雪崩!
眼看着一块无比巨大的雪块遮天蔽日地砸过来,晏冷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反应,猛地把岑歌抱在怀里趴在了地上,下一秒,只觉得雪挤进了鼻子里、耳朵里,阵阵的窒息。
正当晏冷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时,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晏冷……晏冷!”“晏冷!晏……冷!”
岑歌!
一阵呛咳后,晏冷苏醒过来,看见了岑歌焦急的脸,神色疯狂得几乎崩溃,是一种冷静到了极致的疯狂。
晏冷顾不上自己现在呼吸不畅,想要给岑歌一个拥抱,却发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左手上袭来,后背也跟着凑热闹,疼得他又是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昏阙过去。
岑歌看见晏冷脸上露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又闭了闭眼睛,便知道晏冷这是受伤了。可他们在的这地方根本不允许他有什么大的动作,晏冷拿命挣出来的一点空隙,稍有不慎,他们可能真的会被大雪活埋。
“哪里受伤了?”
“左手,骨折了。”晏冷没想过要瞒,岑歌就在他的怀里,这伤根本瞒不住。
再冷静的人也要疯了,就算他能等得起救援,晏冷也等不起了,这是骨折,不是蹭破了块皮也不是割了道口子,来不及接上断骨的话,后遗症是要跟着他一生的。
“别担心,我们会活下来的,相信我。”晏冷笑着说。
第四十五回 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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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晏冷来说,这几乎算得上是一场绝境,是实实在在的存亡之地。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前的四十鞭让他伤了元气,哪里是区区几天就能休养过来的。刚才雪崩之时,他拼掉半条命,给岑歌挣出了半分余地,仅仅能够呼吸罢了。而他所付出的代价是,现在整个后背的大面积疼痛,和左手骨折,肋骨后侧的骨裂怕是也跑不了了。
晏冷笑笑,一片黑暗中,岑歌开始将尚能小幅度移动的手向周围探去。因为晏冷一直护着他的头,而他也将晏冷从昏迷的边缘拉了回来,两人现在都没有陷入昏迷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手边的雪并不是很紧,这还要全赖晏冷的一撑之力,那大片大片的雪块第一下全都砸在了他的背上,才让他们两人有了些许喘息的余地。
“晏冷,你还好吗?”岑歌的头就靠在了晏冷的胸口,感觉到晏冷的心跳“砰砰砰”地异于寻常的快速跳动,岑歌说不担心是假的,这明明是身体超出负荷的警报。
“还好,稍等。”晏冷的语气万分轻松,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真是糟糕透了,后面的大量失血,左手和后背的疼痛,神经都在“突突”地跳着,生怕岑歌察觉出来。
晏冷用尚在疼痛中的左手拢了拢岑歌的头,然后努力用右手撑起自己,企图让空间再大一点,不然氧气根本不够两个人呼吸的,这里有这么多雪,渴是渴不死了,如果空间不够,他们就会在饿死之前被憋死,那死法可真够难看的。
岑歌感觉到晏冷的身体真的离自己远了一点,但还是能感觉到晏冷的身体在发抖,不清楚是因为拼尽了全力还是疼得难忍。
空隙又大了一丝,虽然只有一丝,可总算让晏冷稍稍松了一口气,起码努力并不是一点结果都没有的。
岑歌在晏冷远离自己的那一刻,突然感觉像是有水洒在身上一般,可这么大的雪下面又怎么会有水呢?
岑歌皱眉,还没开口,就听见晏冷笑说“还真不枉爷拿后背捂了这么久,我就知道得化了,就是真他妈冷。”说罢,晏冷还打了个哆嗦。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个玩笑,他是应该说晏冷不愧是晏冷吗,可岑歌也确实被这个玩笑改善了心情,原本绷得紧紧的一根弦,现在倒是有些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