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上清冷笑道:“这是明摆着告诉我们它是个坑么?”
银狐看了看始终跟自己保持着距离的徒弟,轻笑道:“后悔了?”
陆上清点点头:“肠子都青了。”语毕便向制毒厂飞奔而去,身体力行地解释了什么叫做言行不一。
银狐立刻跟上,对徒弟吩咐道:“厂房分四面,从南面突破。”
陆上清掀了掀嘴唇:“分开行动。”
“清儿!”银狐厉声训斥,“听话。”
知道人这是气急了,连代号都不叫了,陆上清难得服了软:“嗯。”
两人无声地掠下山坡,隐蔽在厂房南面的灌木丛里,仔细侦察着里面的形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诺大的院子里连只老鼠都不曾爬过,四下悄然无声。
陆上清扯了扯银狐的袖子,让人看着自己,用手语比划道:“如果你是黑寡妇,你会不会在这里装炸弹,等人来了就引爆?”
银狐同用手语比划着:“不会。”
陆上清抽了抽面部神经,算是笑了一个,继而比划道:“为什么?”
银狐轻佻地笑了,比划道:“我聪明。”
鉴于此人乃是自己的师父,陆上清强行压下想把人揍一顿的冲动,耐着性子比划道:“为什么?别告诉我是因为你美丽。”
银狐终于比划着解释道:“黑寡妇不傻,她知道就算我们会来,也是先来个饵,如果我是她,就会抓住饵,威胁烈焰。”
陆上清点了点头,接着比划:“所以我们没有生命危险?”
银狐歪着脑袋对徒弟打量了片刻,轻笑着比划道:“如果我是她,只要饵到手,无论是死是活,就都是活的。”
陆上清甚至不敢相信那个问题是自己问出来的,看着银狐一脸揶揄的样子,牙疼地赏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比划道:“炸死了也是活的。”
银狐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比划道:“没尸体不行。”
陆上清看着芝兰玉树的人脑补了一下画面,突然感到一阵恶寒,硬着头皮继续比划:“照你这么说,毒气也不可能。要进去就必须经过这片空地,如果我是里面的人,就会端好枪等着扫射。里面大概会有多少人?”
银狐就又歪着脑袋对徒弟打量了片刻,揶揄地比划道:“可能没有人,也可能几千个,不知道。但如果我在里面,就会担心对手炸开房顶。”
陆上清抽了抽嘴角,觉得如果在战场上遇到一个这样对手,还不如直接去找根麻绳吊死算了。
银狐好为人师地比划着教道:“此地易攻难守,如果我们进去,处境将会十分被动。”
陆上清终于跟上了师父的思路,立刻比划道:“你想炸开几个房顶,让他们上来打我们?”
银狐笑着点了点头,赞赏地比划道:“不错,如果我们进去,敌暗我明,处境将十分被动,等他们的援军到了,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但如果我们炸开他们的房顶,在这诺大的林子里隐蔽起来,就是敌明我暗了,她就是再来几批援军,我们也有得打。”
陆上清不得不佩服银狐随机应变的能力,由衷地比划道:“师父,厉害。”
两人说干就干,悄无声息地在几处房顶装上了小炸弹,等两人撤到林子深处隐蔽好,银狐才按下了开关。
几个炸弹同时引爆,房顶轰然塌陷,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本空旷的院子里瞬间多了几十人。
陆上清早架好了□□,食指轻扳,一个人便被无声地爆了头,倒在了地上。院子里顿时大乱,有四处开枪打到自己人的,有抱头鼠窜却没地方躲的,还有大喊大叫维持秩序的,原本寂静无声的山谷里顿时惨叫连连。陆上清手下不停,连开四枪,便又有四人倒地长眠了。
第79章 生死两茫(三)
银狐与徒弟分两侧隐蔽,见人一击得手,便紧跟着开了火。对银狐来说,一群直愣愣的人杵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那就是一群会移动的活靶子,他从腰间旋出两把银色□□,似乎连瞄准也不用,就左右开弓地大开了杀戒。
若只有陆上清一人,对手还有可能判断出他的方位,但银狐射击角度刁钻,弹无虚发,愣是给人一种枪林弹雨的感觉,打得制毒厂的人毫无还手之力,登时就溃不成军了。
还会喘气的人越来越少,地上鲜红色的大红叉早已被更鲜红的血侵染覆盖,嘈杂的山谷渐渐平息了下来。
正在这时,刺耳尖利的机械声由远及近,数架直升机从天而降,在山谷上空徘徊不止。
银狐瞳孔骤缩,立刻冲向徒弟身旁,不明状况的陆上清被猛然扑倒,压在师父身下动弹不得。然而片刻之后他便明白了——在两人卧倒的瞬间,爆炸开始了。
无差别的轰炸铺天盖地,云天不见,土砾石飞,气浪翻涌不息。陆上清突然发觉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已力度不再,便猛然翻身把人压在自己身下,战火侵袭,犹如火龙之舞,石砾携气浪而来,迅速湮没了逃无可逃的人们。
不知过了多久,飞机降落在被夷为平地的战场上,硝烟还在飘荡,余热仍未散尽,山谷却终归于平静了。
银狐终于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却是徒弟那死灰般的面庞。被气浪冲撞过的耳膜仍震颤不止,银狐听到一阵阵的风号,他艰难地抬起胳膊搂住了仍紧紧压在身上的人,触感是一片温热粘腻的血潮。银狐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默然半晌,终于微动干裂的嘴唇,轻声说道:“清儿……你师弟他…还等你……回去做卤肉饭…………莫叫我……失信他人…………”
一向令行禁止的人这次却没有再从师命,紧闭着眼睛睡着从未睡过的好觉。
银狐翻身把人轻轻放下,用气浪斩断的树枝仔细做好隐蔽,按下戒指上的紫色水晶,向顾立军发出请求支援的信号,自己则隐蔽到一旁,仔细盯着敌人的动向。
这时,一个短发女人从飞机上缓步走下,她双手持枪,全副武装,所到之处,众人皆向她俯首致敬。
银狐一怔,隐约不安地想道:“黑寡妇?她怎么可能会这个时候出现?直接轰炸导致与烈焰正面冲突,她却来自投罗网,究竟能得到什么?”不知不觉中,银狐的手心已被冷汗浸湿,一种不祥的预感莫名滋生。
黑寡妇若无其事地携众人清理战场,刚清理了不到十分之一,天上就传来了隆隆的响声。战机飞过,烈焰特工从天而降,火力全开,迅猛地占据了主导地位,山谷中顿时血光冲天,再度沦为一片火海。黑寡妇等人终不力敌,弃战投降。陆上清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顾立军召楚爱国带人前来清理战场。
银狐心中隐隐不安,他拒绝了救治的建议,走到黑寡妇面前站定,冷声问道:“你非但不抓饵,还要自投罗网,你到底想干什么?”
黑寡妇虽已年老,岁月却难掩其年轻时的貌美,脸上虽有几处细纹,皮肤却依旧白皙,她抬头对上银狐的眼睛,先是一怔,继而仰天大笑道:“秦风!你的好儿子,终于为你报仇了!”
顾立军立刻命人把一干毒枭押往别处,只剩黑寡妇与银狐二人单独相处。银狐冷冷地看着笑到流泪的女人,不发一语。
黑寡妇终于笑够了,她眉梢轻挑,轻启薄唇:“忆儿,你想妈妈没有?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银狐原名秦忆,正是黑寡妇之子,六岁时被顾立军的祖父顾真收养,九岁入编烈焰。听到黑寡妇“慈爱”的问话,银狐冷声回答:“想,每时每刻,无时不刻地想。想挖出你的心,看看它的颜色。”
黑寡妇低下头笑得浑身颤抖,半晌才抬头对上人的目光,波光潋滟的眼中竟有几分调皮,嘴角含笑地说道:“妈妈也想你,但是你让妈妈失望了。”
银狐冷声道:“你可以去摆地摊,可以去卖早点,怎样都有一条活路,可你为什么非要去贩毒?你杀秦风的时候,心疼过么?”
黑寡妇叱笑道:“为什么?因为你们都想让我死,我爸妈不爱我,我以为秦风是爱我的,可他让我去自首,呵,有谁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银狐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默然半晌,终于轻声说道:“自首之后呢?会死吗?会是现在这样吗?你杀了最爱你的男…”
“我不听!”黑寡妇突然尖声咆哮了起来,“你们都恨我!整个世界都抛弃我!我要你们血债血偿!你们怎么叫我的?黑寡妇?你知道吗,母蜘蛛会怎么死,它会被自己的孩子吃掉,它会用自己的身体,当孩子们的养料。你输了,你们都输了。”黑寡妇说完便仰天大笑,突然呕出一口黑血,目眦尽裂,倒在地上抽搐不已,她望着冷冷清清的儿子,气若游丝地笑道:“养蛊……须毒极,蛊王……方……出………”说完终于咽了气,嘴角依旧盈着笑意。
看着毒发身亡的女人,银狐心中不安更甚,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哪里会出问题,看着仍在抽搐的尸体,银狐轻声说道:“世界不会抛弃任何人,只有自己会抛弃自己。”语毕转身离去,再不多看一眼。
楚爱国等人一直在附近蹲守,接到命令便迅速前往战场,叶勇康也在其中。
昨晚自银狐走后,顾立军便紧急集合了全体人员,叶勇康从熟睡中惊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师父走了。可他不仅没有惊慌,反而更加镇定了,就像有娘在的孩子只会缠着娘,娘一走,自己就成了大英雄。
叶勇康入编楚爱国麾下,眼下正在密林里穿梭,日头已然偏西,暑气也开始渐消了。不知名的鸟儿偶尔来声婉转啼音,一行人不像是去打扫战场,倒像是在郊游。有个小伙子笑着说:“等我们回去,一定得好好庆祝。”
大家会心一笑,还没来得及应和,随着“砰”的一声,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小伙子就突然被爆了头,倒地身亡了。
楚爱国立刻下令隐蔽,可为时已晚,敌暗我明的劣势已然铸成,紧接着便有三四个小伙子中枪身亡了。
就在大家一片慌乱时,叶勇康突然被人用枪抵住了脑袋,那人断喝道:“全都不许动!”
叶勇康心下一惊,记得此人代号“雪燕”,昨晚还跟自己一起去喂过小蛇,于是急忙劝道:“雪燕哥哥,你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雪燕拿枪的手有些发抖,枪口却死死地抵着人的脑袋,他颤抖着小声对叶勇康说:“老蛇,对不起,我女儿在他们手上,我只能这么做。”
雪燕有个刚过一岁的小女儿,叶勇康心下了然,他故作轻松地笑道:“雪燕哥哥,我不怪你,是他们太坏了。”
雪燕的手却抖得更厉害了,连着身子也抖了起来,他厉声对其他人吼着,嗓音都变了:“都把枪扔了!趴地上!”
等人都趴在地上,隐蔽着的二十几人才终于出来,为首者是个极尽妖娆的女人,她美发如瀑,双眸若星,叶勇康突然就记起了师父说过的话:“女人只有生的美丽了,才会是红颜祸水,慧极近妖。”
雪燕颤抖着声音大吼:“我女儿呢?!”
女人轻佻地一笑,叶勇康却觉得她的眼神比小蛇还要森然千百倍,只见她朱唇轻启,嘴角含笑地轻声说道:“吃了。”
雪燕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猛然爆了头,叶勇康顺势接住他,紧抱着人大吼道:“雪燕哥哥!雪燕哥哥!”
几个男人迅速缴了所有人的武器,把叶勇康押到了女人的面前。叶勇康怒目而视,站的顶天立地。
女人轻佻地笑道:“这么俊呀,想不想死?”
叶勇康冷笑道:“要杀要剐,放马过来。”
女人便神色黯淡地凝眉不语,过了半晌才遗憾地说:“我还想着放你一条生路呢。本来啊,我这儿有点东西,想让你带一会儿。”女人一招手,便有几个男人拿了炸弹过来,她便继续说道:“你带着这个,去见你们首长,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你得记着,我可是会窃听的,如果你有任何小动作,我可就按下开关了。别看它小得可爱,它可是能炸毁一间屋子的。等你把话传到了,这炸弹随便你拆,你看,行不行?”
叶勇康思索片刻,突然哭了出来:“我想我爸爸妈妈,我想去见他们……”
女人轻笑道:“这才是好孩子,等你把话传到了,就去见你爸爸妈妈,好不好?”
叶勇康擦干眼泪,点了点头说道:“好,我想对他们说几句。”说着扭头用下巴指了指楚爱国。
女人笑道:“说吧。”
叶勇康对趴着的楚爱国说道:“白鸽,回头让我师父给我送师兄做的卤肉饭来,我相信你会没事的,你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楚爱国并不知道叶勇康的身世,于是抬起头看着人回答:“你保重。”
叶勇康笑着点了点头:“嗯。”
女人摆摆手,让手下把炸弹固定在人的身上,终于松开了对他的钳制,轻佻地笑道:“放心,你会见到你爸爸妈妈的。”
叶勇康笑道:“一定会,我忘了说了,我爸爸妈妈,在天堂。”话音刚落,叶勇康突然往前一扑,拔掉了炸弹上所有的线路,爆炸声轰然而起,除了趴着的人,无一幸免。
楚爱国凄厉的呼号划破尘埃——
“老蛇!!!”
鹰击长空,血染穹,残阳尽下,英雄冢。天作幡,地为墓,青山是碑,埋忠骨。知君断肠痛,莫洒热泪慷慨中。
第80章 物是人非(一)
银狐简单地处理了伤势,赶到陆上清所在的医院,在手术室外静立守候。终于,绿灯亮起,陆上清浑身插满管子地被推了出来,直至将人送入重症监护室,医生才说道:“已经度过了最凶险的阶段,接下来只要人能醒,就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他受伤太严重,需要好好静养。”
银狐微微点头,轻声道:“有劳。”
医生被这冷冰冰的话冻了个寒颤,再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此时天已全黑,灯光微寒,走廊里冷冷清清。银狐立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着静躺着的人,面上无喜无悲。
不知过了多久,陆上清幅度极小地晃了下脑袋,又安稳地睡了过去,银狐终于轻笑道:“在下面找不到我,上来讨酒喝了?”说完笑着摇了摇头,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银狐赶到临时集合点,见顾立军正与楚爱国交接事宜,周围还有几位资深的特工,余建国也在旁边。银狐微微压下心中的不安,晃过去轻笑道:“老楚,收编老蛇亏不亏?可惜他师兄起不来,不然就让你尝尝他最爱吃的东西。”
围着站了一圈的大男人,一时间却全都哑了火,没有一个人回答他。楚爱国愣愣地看着笑得温和的人,脑中一片空白,他可以把噩耗告诉顾立军,告诉余建国,告诉所有的人,可让他告诉银狐,他做不到。
楚爱国爱开玩笑,爱打牌,为人十分随和,眼下他这一愣,银狐心里突然跳漏了一拍,借着不亮的路灯,看见这人竟是一身的狼狈,不安感骤然席卷全身,他强定心神地轻笑道:“他人呢?说好了不骗他,我可得向他赔个不是去。”
回答他的,却依旧是一群人的沉默。银狐心中躁动了起来,心思百转千回,可他越是不安,面上就越是平静,沉默片刻,终于轻声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楚爱国年过半百,即将退休,此刻却忽然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我对不起你,我没把人护住,我无能,我无能啊………”
银狐脑中“嗡”地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顾立军什么时候把人扶起来的,周围的人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可他听不见,他的耳中只有不断呼号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顾立军突然猛地晃着人大吼道:“银狐!银狐!”
银狐因战而伤,并未接受治疗,只凭一口气强撑着,此时被人一晃,登时便呕出一口生血来,众人大骇,纷纷去叫医生,银狐忽然握住楚爱国的胳膊,一字一顿:“告诉我,他在哪。”
楚爱国含泪诉说,银狐安安静静地听着,寥寥数语,一字一句犹如利剑穿胸而过,银狐遍体生寒,握着人胳膊的手颤抖不止,他默然半晌,终于轻声说道:“尸骨无存……你让我……如何信你………”
顾立军忽然浑身一震,惊呼一声:“银狐!你……”
四周的人脸色全变,银狐目光轻扫,只见曾经如缎的黑发此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黑转白。一段青丝因人斩,三千华发尽恨生。
银狐松开对人的钳制,缓缓退了几步,转身离去。顾立军想要追去,却看到银狐远远地抬起手晃了晃,便只好站在原地,目送着人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