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他的上司更是把自己的侄女介绍给他,两人交往数月,已经决定结婚了。
又是一个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堂兄如今也算意气风发。
“家臣……不管你和他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你知道人生有多难得,才能够攀上那样一层关系?你哥哥当这个上门女婿,当得多辛苦!家臣,你难道不能助哥哥一臂之力?还是说……你始终觉得我是个外姓人……”
“哥哥!我怎么会觉得哥哥是外人?”
顾家臣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哥哥也说你这个上门女婿当得辛苦,难道我这个情人,当得就不辛苦了?”
“哥哥知道你辛苦!可是世间万事都是有付出才有回报,你不惜委身一个男人,这样的……这样的没有尊严!你难道不想得到什么回报吗?”
顾家臣的目光抛向远方,沉吟道:“在他身边足矣,家臣不求回报。”
“家臣!”
堂兄紧握双拳,似有不甘。
“哥哥知道你……你对他是一片……深情。哥哥也不管你和他是……同性恋,这些都无所谓!可是你要知道,不管你自己的想法是什么,首先你是顾家的儿子,其次你才是你自己,顾家臣。你生在咱们这样一个家庭,你有我这样的哥哥,你必须要……要为此贡献你自己的力量!”
“更何况……”堂兄深吸一口气道,“更何况,咱们不收拾别人,他们可不会放过咱们!政治的漩涡里容不得一点心慈手软,就算不为高位,就算是为了自保,你也不能袖手旁观!”
第45章
夏风吹得人微醺,顾家臣轻轻眯起了眼睛,耳边是堂兄铮铮有声的话语。
“你生在咱们这样一个家庭,你首先是顾家的儿子,然后才是你自己……”
“你有我这样一个哥哥,咱们不收拾别人,他们可不会放过咱们!政治的旋涡里容不得一点心慈手软……”
说实话,小时候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家庭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那时候的他还很单纯,从小的梦想是像爸爸妈妈那样,当一名人民教师,教书育人,传道授业。
小时候家里很穷,连架像样的床都买不起。妹妹出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顾家臣是睡在一个由木头沙发放下扶手改成的木板床上面,翻个身就吱呀吱呀地响。
那种床要是任啸徐在上面一折腾,保准就垮了。
谁又想过会有今天?
他悠悠举起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添上一杯茶汤。线条流畅的茶壶在手里紧握着,短短的滤嘴仿佛流尽了这世间的欲望和挣扎,血腥与缠斗……
半晌,顾家臣启齿道:“哥哥要沉得住气。我知道你担心,你也要明白,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如今的形式不很明朗,观战为上。敌不动,我不动。”
“如今的局势难道还不够明朗?你看看你身边的冯霖!难道非要他被人灭口了你才甘心?”
“哥哥!”顾家臣警告地叫了一声,“那件事情,不关咱们的事。”
堂兄见他不为所动,只能又长叹了一口气,道:“但愿能不关咱们的事……家臣啊家臣,你还是不懂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堂兄说罢,把茶杯放在石桌上,甩手而去。
远处是长辈们热闹的身影,诗华夹杂其中,面有不耐烦之色。顾家臣知道这个妹妹的脾性清高,一向不喜欢这种浮夸的场合,便等她望向自己的时候,招了招手让她过来,教她如何品尝这一壶冻顶乌龙。
顾家臣看着妹妹在那里闻茶,心中想:
到底是谁不懂呢?哥哥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难道他不明白什么叫“命不由人”?不管怎样的努力,人这一生到最后,还是由天决定的呀……
想着想着他又自嘲地笑了,他才二十三岁,怎么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他是不是该照照镜子,看看有没有早生华发?
这种想法是最近有的,可白头发却是早就有了。从上高中开始,繁重的课业就已经让他的少年头上,长起来一丝丝的白发。有时候任啸徐会帮他找到那些白头发,然后一根根拔掉。
只有那个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的年龄比任啸徐大。他比任啸徐大了有大半年,任啸徐还算是个年下攻。
尤其是在自己考研的时候,日夜奋战,白头发生得更多。那时候任啸徐老是扶着他的头,一边帮他找出白头发,一边说:
“你不许再这样下去了……你可不许比我老的快!”
顾家臣道:“比你老的快不好么?我死了,你还能去找新的相好,不必为了我被拘在这里……”
“胡说!你要比我死的晚才行。我可不想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那么孤寂。”
顾家臣在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任啸徐也害怕孤独。
如今他一个人在上海,会不会觉得孤单?
周末草草而过。
这几日顾家臣工作都很积极,早上早早地就到单位做事,中午去医院看冯霖,下午继续回单位做事。
回办公室的时候,他在路上遇到了莫如宾。
莫如宾是莫政委家的少爷,这全检察院的人都知道。难得他家里有权有势,人又长得齐头白脸的,单位有几个女孩子就成天跟在他后头转。
大家也知道,在单位里莫如宾和顾家臣是对头。当初顾家臣挤了莫如宾的位置进的公诉科,后来检察长不得不在办公室给莫如宾安排了一个小位置。
所以追着莫如宾的那群女孩子,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当然也不会给顾家臣好脸色看。前段时间让她们眼尖看到任啸徐开车送顾家臣过来,说实话也把她们吓了一大跳。
没想到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羞涩懵懂,老土得如同八十年代知识青年一样的顾家臣,竟然会在某一个迟到的早晨,坐着一辆玛莎拉蒂飞奔而来,跑车上还有一个风流倜傥玉树凌风的翩翩佳公子。这就足以让顾家臣成为我市青龙区检察院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匹黑马!
可是女孩子们惊讶是惊讶,为了表明自己立场的坚定,还是省不了在莫如宾面前讲顾家臣几句坏话。
坏话说过了,她们私下里却还是忍不住四处打听,看顾家臣和那个玛莎拉蒂高富帅到底是什么关系。到最后发现他们两个是初中和大学的同班同学,听说还住过同一个寝室。
女孩子们这才松一口气,一心认为他们大概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他们当然只能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不然让那群女孩子何以自处?
莫如宾还是有点头疼的。虽然其实目前为止和顾家臣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上的正面冲突,但是这个人的存在始终是他的污痕。大家都知道他老爹好不容易给他在检察院安排了一个位置,结果被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后八零后奋斗青年给抢了去。
这真是,千辛万苦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老爹也被气得吹胡子。可这能怨谁呢?只能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何况顾家臣也不是真的那么单纯,靠着一根笔杆子就爬上来了。他的背后也是有人的,而且此人来头还不小。
莫政委本来也以为顾家臣是靠了他堂兄的势力才能进检察院,后来千方百计地打听,发现他后面竟然还有程家的势力做依托。这可不得了。
莫老爷子又不好把整件事情跟儿子明说,怕他年少气盛得罪人。这里面的门道太多,派系纷争,势力庞杂繁复,纠缠不休。儿子还不懂事,万一搅和进去,那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那可真的不好玩!
所以莫政委千叮咛万嘱咐,让儿子上班一定要老实,千万不要惹是生非。莫如宾本来想收拾收拾这个顾家臣,被老爹这样一说,也只能作罢,整天只是和那群女孩子胡闹。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何况在这市区检察院内,安心工作的少,混日子的多。混日子顺便嚼舌根子的就更多。三个女人一台戏,整天纠缠莫如宾的女人又何止三个?耳旁风吹得多了,难免生出许多事端来。
单拿这“上班走廊里偶遇”的情况来说,如果是莫如宾一个人遇到顾家臣,大概他只会装看不见。顾家臣在人前老是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尤其是对着看他不顺眼的人,总是会表现出一种畏惧。
通常面对这种畏惧,欺软怕硬的人会得寸进尺地欺负他,而真正有点能耐的人,不管是家里有势力还是自己有实力的,都不会把他放在眼里。采取这个策略针对莫如宾,总的来说还是正确的。
只不过这次几个女孩子在他身边。男性这种生物,只要有异性在旁边,整个人做事的风格就很容易改变,变得比往常更爱逞强,更爱表现。
其实生物大多数都是如此,人类也不例外。
所以当他看见顾家臣从走廊那边迎面走来的时候,心中就格外的不爽。
可是检察院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不好跟他起正面的冲突。莫如宾本来也打算装看不见,或者点个头就算,但是旁边的小佳给他提了个醒,道:“听说他手上可捏着个大案子!”
顾家臣大老远的就看到了莫如宾,走到近旁的时候,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声好。
小佳听了,别过头去尖声尖气地说:“哎哟,哪儿来的斑鸠啊,唧唧喳喳的,叫得人头疼!”
第46章
顾家臣听了,知道小佳是在讽刺他鹊巢鸠占。赶紧一低头,心想,这女人是莫如宾身边最如狼似虎有手段的人,“莫少奶奶”或者“莫二奶奶”的呼声数她最高。惹不起惹不起,打了招呼咱就赶紧走,咱惹不起她咱躲得起。
没想到小佳平日里就是个多事的,居然跟到他的办公室门口说了一句:“顾家臣,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还有没有点骨气?”
顾家臣只能装傻,道:“佳姐,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小佳一把挽过莫如宾来道:“你坐着人家正主儿的位置,连一句谢谢的话都没有……啧啧,顾家臣,你说这么久了你惭愧不惭愧?”
顾家臣继续装糊涂道:“这我更不懂了,什么主儿?什么位置?这个位置不是公招么?既然是公开招募,大家都有机会……何来正主儿一说?”
小佳扬着头,眼睛看着头顶门框道:“哎哟,哎哟,哪儿穿越来的古人,说话文邹邹的,听的人胃里泛酸水儿!你少装糊涂,你以为你这个位置就坐稳了么?趁现在好好在这皮椅子上印上你的屁股印儿吧!以后想坐只怕也没有机会了!”
顾家臣只能笑着对小佳说:“佳姐,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儿做,如您所说,我得抓紧,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小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突然转过去拉着莫如宾道:“你看这个办公室怎么样?公诉科和咱们就是不一样,两只小麻雀就占了这么大一间办公窒!委屈你这只凤凰了,还要跟咱们七八个人挤在一起……”
莫如宾听了这话,竟然真个如小佳所说,四处打量起来,看完之后不屑道:“这算什么?楼上的才是正位置!”
小佳听了,赶紧拉了拉莫如宾的衣角,小声提醒他道:“胡说什么,楼上是检察长的办公室!你说话小心点!”
莫如宾很无所谓地微微一笑,道:“你也眼皮子浅啊,难道楼上只有检察长的办公室?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我莫如宾没那个本事,坐那个位置?”
顾家臣听了这话,抬起头来道:“莫公子是人中龙凤,自然不会止步于此。这间办公室算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公子飞黄腾达的日子在后头呢。”
莫如宾听了轻蔑地笑着说:“呵呵,我就说,你怎么能混进检察院来,原来这张嘴巴这么甜……别怪我没提醒你!巧言令色,鲜矣仁……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顾家臣只是沉默和微笑。一边表示他默认了这个道理,一边心想,这个莫如宾,倒也不全是一个草包。听他的口气,经史子集的经典名篇,肯定也是读过的。
他家老头子是政治场上打滚的人,如今的社会儒学依旧是正统,为官者讲究中庸之道,凡事但求明哲保身。莫如宾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自然也能学到一二。
可是他毕竟还是很稚嫩。
一个人不管多么有能力有才华,也不管多么有身份有背景,都不能随便谈论自己的上司,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则。莫如宾却在这里毫不避忌地提到了检察长,甚至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可以接替他的位置。
顾家臣不由得冷笑一声,心道,检察长那个位置难道是那么好坐的?那上面的人都是牛鬼蛇神,莫如宾现在连他区区一个顾家臣都搞不定,却在这里大放厥词……
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
莫如宾和小佳呵呵地笑着走了。
顾家臣看着手上的卷宗,看了半晌,突然觉得有点累。他伸出两个指头捏了捏鼻梁,拿手敲着那一份疑犯口供。
这份口供简直做得天衣无缝。
这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人的回忆。回忆一定是断断续续的,会有时间和空间以及事件上的交错,基本上有错误的,被一定程度的曲解过的东西,才能叫做回忆。
但是这份口供太漂亮了。一看就知道是做出来的。
串供?不可能,这是个人作案。
如果不是串供,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有预谋。
只有事发前把所有的事情都设计过了,才有可能给出这样完美的一份口供来。
疑犯和被撞的那几个人可以说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警方给出的杀人动机是,有人目击他们曾经在一个小赌场有过过节。
这个说法不算充分。
其实破案最怕的就是这些无关紧要的理由。你说一个人不大可能为这种理由去杀人吧,确实有那么一部分亡命之徒,毕竟一分钱难死英雄汉;你说他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去杀人吧,好像真的没有什么说服力。
再进一步地看,如果一个人要事先设计这样一个局,又怎么能知道他们在赌场是真起了冲突,还是有人故意找茬呢?
所谓的现场和目击证人,其实也是遵循回忆的规律,许多事情都是被他们主观曲解过的。警方要从这些回忆当中抽丝剥茧,真的很不容易。
看来这个幕后黑手很懂破案那一套,也很懂得人心。
还是去警局再问问吧,顾家臣心想。就算没办法对案件的结果有些改变,起码他自己已经尽力了。
顾家臣把资料装进他的黑色公文包里,到检查院的外面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警局。
到警局门口的时候,顾家臣对任啸徐安排的保镖说:“我进去做事,大概一个小时之后能做完,麻烦你们在这里等我。”
保镖点头之后,顾家臣到大门门卫处给警官看了他的工作证,登了记,进入了青龙区公安局。
现在是午后三点,公安局内部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到齐,还有好些警车姗姗来迟。
顾家臣一面走一面想,这公检司法系统还真是一家人,连作息时间都这样相似。他们检察院也是三点多才陆陆续续有人来,四点过又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走了,有的人一整天的工作时间加起来还没有一顿饭的功夫。
他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口,敲敲门。里面的人吭了一声,他就迈步走进去,很直接地表明来意。
那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哦,你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啊!就是你的同事被人给捅了?真是倒霉啊……小同志,我也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小心点儿。”
顾家臣只能撑着笑说:“谢谢提醒。”
那人翻了翻资料,然后说:“这个案子是咱们一个副局在指导的,连你那个同事的案子也是我们那个副局指导的,他姓刘,就在那边办公室,你过去那边等着他吧。”
那人说着就走到门口去指了指走廊最里面一个地方。
顾家臣道了声谢,拿起公文包又朝里面走过去。走到那人所指的房间,却发现那个地方不大像是办公室。至少不像一个局长的办公室。里面倒是有几张桌子几把椅子,但是怎么看怎么像……像审犯人的地方……
顾家臣觉得怪怪的,站在门口没进去。
等了一会儿,发现有一行四五个穿制服的走过来,领头的腰圆肚肥,笑容满面地跟他打招呼,很热情地和他握了手,自我介绍说他姓刘,然后请顾家臣到里面去坐。
顾家臣道:“不用坐了,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下口供,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犯人?”
姓刘的副局长说:“我们把他带到这里来,这位同志,麻烦你先进去等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