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同苦笑道:“他还敢来?来了只怕要被我爸爸一枪打死。”
任啸徐道:“那也不至于。最多也给他一巴掌让他滚。咱们两家要是打起来,那可有得看。”
季泽同面无表情地说:“也是。我爸打死谁也不会打死你们任家的大少爷。”
任啸徐问:“你家人什么态度?”
“你不都看见了么?”季泽同又是一阵苦笑,“让我滚。”
顾家臣吓一跳,道:“那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爸都开口让我滚了……难道我还能赖着不走?他会把我给打死。”
第97章
“他也不至于把你打死。”任啸徐道。
他说完这句话,韩秘书拿着电话走过来跟他打了个手势。任啸徐起身出去接电话,
季泽同突然怔怔地看着顾家臣。顾家臣不解其意正要发问,季泽同已经先开口:“我说,你知不知道啸徐平常都在搞什么?”
顾家臣茫然摇摇头:“不知道。”
“你都不打听?”
顾家臣苦笑道:“我向谁打听?也没人告诉我。他和你最要好……你都不知道,谁还知道呢。”
季泽同眼色里闪过一种担忧:“我说你……你觉得这样没关系?”
顾家臣一笑置之,又关切地问季泽同:“你以后怎么办呢?”
爷爷走了,没了避风港,你以后怎么办呢?
“我先出去避避风头。反正我是不指望我家老爷子能理解同性恋什么的。几个哥哥还好,可他们也是要劝我结婚的……实在不行,大不了我和啸怀去国外吧,天地之大难道没有小爷的容身之处吗?”
是啊,这个世界很大,顾家臣想。可大部分人的世界很小,包括他自己的。他大概这一辈子也不会出国了。他和任啸徐的事情,一开始他也紧张了好一阵子,后来觉得反正能瞒多久是多久,任啸徐要是实在要发作了,那时候……那时候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能一次性把问题解决了也好。
谁的人生没有一道坎呢?同性恋这件事是他人生中的一道坎,迈过去了,世界就清静了。
任啸徐走了半日没回来。大约那通电话很重要。他最近事情非常多,昨天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忙着和顾家臣做了一个爱,今天更是一直忙到中午,若不是要参加老太爷的葬礼,顾家臣觉得自己恐怕也没办法见他一面。可对他而言参加葬礼也是公事吧!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时间是为别人活着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遇到了麻烦。因为季泽同的爸爸出来的时候看见季泽同还坐在那里,气得满脸涨红,急着要赶他走。
顾家臣不忍心放他一个人走,于是跟着也要走。任啸徐那时候还没有回来,那三十多岁的人拦住顾家臣道:“您也要跟着去?”
顾家臣心想,泽同也算是我的好朋友,你们要赶他走,我为什么不能跟他一起去?你们不要他我还要他,别把人都想的这么绝情。
可他刚要走,季泽同就把他推了一把道:“你快回去吧,别给你们家啸徐添乱。”
顾家臣还不明白。那三十多岁的人好意地笑着对他说:“您怎么说是任先生带来的人,我当然不好赶您回去。可是泽同是我家幺老爷子说了要他走,您看,我们的家务事,您犯不着插进来吧?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太……”
任啸徐这时候才回来,看见顾家臣站在门口,连忙过去问情况。三十多岁的人是季泽同的堂哥,说顾先生拦不住要走。任啸徐只能跟他解释,说他有点忙,所以恐怕不能留在这里吃饭了,顾家臣要和他一起走。
那人听见任啸徐这样说,想了想,道:“罢了,反正你们留在这里,老爷子们也是不好受。那我就不送了,任先生,您走好。”
任啸徐点了头,拉起顾家臣就往外面走。季泽同已经走得远了,顾家臣追上去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好像一个不留神他就要冲出马路去寻死一样。
直到他看见外面的大路上停着一台车,任啸怀的司机下车给季泽同开门,顾家臣才站住脚,目送那台车远去。
任啸徐的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腰,推着他上了自己的车,才跟他说:“你放心吧。我哥哥的人,他自己会照顾的。”
顾家臣低了头,喃喃道:“我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是个人你都要操心,你累不累?”任啸徐没好气地问。
“我……那,泽同是我朋友,关心朋友不应该啊?”顾家臣的个性软,本该理直气壮的话也能让他说得理亏似的。
“好,应该!”任啸徐无奈地笑着道。他伸出手去揉了揉顾家臣的头发,宠溺地看着他问:“怎么,你不怪我了?”
顾家臣想了想,知道他是说他父母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低头不语。说实话,要问他赞成不赞成,至今为止他也是不赞成那种做法的。可是要他表示反对,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示。该说的话那天他都说了,该发的脾气该吵的架,那一天他们都发过了吵过了。他一直当任啸徐是他的男人,是他的爱人,是两个人要凑一块过日子的那种。他们也确实在同居,在过日子。
这么多年了,顾家臣一直努力地让自己要了解任啸徐。毕竟他们两个人的家庭背景不一样,成长环境不一样,能遇见已经是老天开了一个大玩笑。他顾家臣是个普通人,本来应该走一条念书考大学找工作娶媳妇的康庄大道,莫名其妙被拉到任啸徐身边,他缓了这么多年也算缓过来了,他认了。既然爱了,就要好好地爱。
柏拉图说,如果爱,请深爱。但是由浅入深是一个过程,什么样的爱情也需要这样一个过程。彼此需要磨合,需要相互了解,需要体谅和包容。
比方说任啸徐很忙,顾家臣觉得他应该忙。他是任氏的少爷,那么大的公司,就算安排了那么多经理,一天到他手上的大事总有十来件,小事得有几十件,都得他来安排调度,总跑不了的。他忙,顾家臣可以理解。
再比方说他的大爷脾气,顾家臣也觉得那是正常的。生下来就被人众星捧月地拱着,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怕,做什么都只需要说句话。这样的人不被惯出大爷脾气都难。顾家臣没有那么多奇怪的尊严和控制欲,任啸徐什么样的脾气他都可以忍。何况任啸徐平时对他也挺温柔的,挺宠他的。他自己发现不了,可旁人眼里看得真切,说这辈子没见过二少爷这么宠着一个人。
这些都不是问题。这回的事情,虽然他非常不满,也很担心,但是任啸徐大约真的是有他的打算。不管那是什么样的打算,他总不至于去伤害自己的家人吧?他是相信任啸徐的,相信那个人的决策和手段。他只是担心自己的家人会给任啸徐添麻烦,因为他是个大金主,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一桶金子摆在自己面前而不去抢的。
说白了,顾家臣只不过是害怕爹妈真的为了那么点钱把他给卖出去。这太让人心寒了。
人之所以为人,因为人有动物所没有的感情。如果沦落到连这点基本的感情都没有了,个打个的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再说这事儿要是真成了,他又该如何看待任啸徐呢?买方和卖方谁更高尚?嫖客和妓女谁更高尚?他不可能只责怪出卖他的父母,不去责怪买下他的任啸徐吧?
所以说这事儿不管怎么搞都是个烂摊子,顾家臣也只剩下沉默罢了。
“泽同在干什么呢?”顾家臣岔开话题道。
“他不是刚刚被我哥接走了么?你都看见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咱们大学也是一个学校的吧。你说我毕业了考公务员,考研,你毕业了进你们家的公司,泽同他也和咱们一起毕业的,他在干什么呢?”
任啸徐看了他一眼道:“他和你一样的,你不知道啊?”
“啊?”顾家臣一时没弄明白。
“我说,你不会真不知道泽同现在是体制内的人吧?”
顾家臣有点蒙了。
季泽同大学学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专业,叫“烟草专业”。他们入学的那一年,刚好R市的农大和C大合并了。本来R农大就是从C大分出去的,现在并过来,变成了C大农学院,季泽同就选了这么个奇怪的专业。这个专业出来之后干什么呢?顾家臣想,跟体制内有啥关系?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哦,烟草局。
那可是个肥的流油的部门。比检察院肥了不是那么一星半点。人家没钱了就开着车上街上小摊小店地走一趟,发现一条假烟罚款一千块,这些钱到最后进了谁的腰包大概没人说的清楚。总之季泽同从来没有缺过钱花。当然,之前他家里会给,现在,大概任啸怀也会给他吧。
只是顾家臣有点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大约对他而言,要考一个公务员真的很难。季泽同一不复习二不考试,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进去的。反正他们有的是法子。这种事顾家臣也不是没见过,他刚进检察院的时候就听说了,一个去年才进来工作的前辈,大半年都没见他来报道,结果他才来了一天,省检察院突然一纸调令就把人给调走了。人家上面有人。
这年头尸位素餐的人到处都是,吃不起饭的人也到处都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怨不得老百姓会抱怨,可是抱怨了又能怎么样呢?要生活下去就只能硬着头皮上。要是倒下了,就地刨个坑埋了,后面的人会踩着你的尸骨继续上。生活就是这样一场前仆后继。
他突然觉得老天爷真的是很不公平,多少人在小三小蜜小二奶的道路费尽心思,他却能白白地捡到这么个大金主。可是天地良心,他从前一直是希望自己能够找个像样的工作,安分守己地过完下半辈子。
可惜了人世间大部分人得非所愿,愿非所得。
攀高枝这种事情,他也就是做梦的时候梦见过。
也许是他自己太窝囊吧,就连飞上枝头这种事,他也只敢在梦里才能想。他也没有绝好家世,也不是旷世奇才,这个世界不需要他来拯救。他倒是有个身在官场的父亲,有事没事总给他灌输些“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高”的思想,他就那么听着。
宦海之中风浪很多,浮浮沉沉不能预见,只有富有精力再加上几分黑心的人才能够乘风破浪,飞黄腾达。在那千万的官员之中,一个人必须既不太诚实,也不太急躁,也不太想有作为,也不太想求进步,不太敏感,也不太讲良心,还要有后台撑腰,大概才能保证官运亨通。
也就是像任啸徐那样的人才能在这个世界呼风唤雨,他顾家臣不过是风雨里的一叶扁舟。
第98章
汽车缓缓驶出长街,没走多远就是任氏大楼。
任啸徐下了车,顾家臣跟在他后面走。这个点是下班时间,迎面走来出去吃饭的三三两两的白领们,衣衫周整,妆容精致,看上去干劲十足。顾家臣一边看一边想这商业氛围跟他们那个机关单位的工作氛围就是不一样,看人家多精神?他们单位里的,尤其是新进的年轻人,看上去都像是来玩的,都懒洋洋的。
这个世界原来还有如此竞争激烈的一面。顾家臣看着眼前走过的这些人,个个西装革履,自信而恭谨,迅速而从容。他们意气风发,积极向上,他们挥斥方,颊飞红光。他们在天地间展翅拼搏,寻求自己飞翔的天堂。顾家臣觉得自己有点像槁木死灰一般,缩在自己的角落里,毫无生气。也只有任啸徐偶尔用欲火把他点燃。人和人总是不一样的,夏虫不可语冰,冬雪难言春阳。
那些穿着高跟鞋的或者打着领带的白领们见到任啸徐走进来,都面带笑容地跟他打招呼,叫他“任经理”。任啸徐也朝他们点头致意,拉着顾家臣一路上了电梯。
电梯里也有一些吃过饭准备返回工作岗位的人,任啸徐笑着跟他们介绍顾家臣,顾家臣心里怦怦直跳,生怕他再说出一个什么“贱内”之类的词儿来,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好在任啸徐只是说,这是顾先生,我大学同学。
电梯门开了。任氏大厦一共六十六层,任啸徐的办公室在三十八层。他拉着顾家臣步入走廊里,一边问:“你还没来过我公司吧?”
顾家臣小声说:“来过一回。”
任啸徐“哦”了一声,想了想,道:“你说那次,那次只去了楼顶。我带你看看我的办公室。你以后要是有什么急事,可以到这里来找我。”
他说着推开了一扇不大起眼的门,里面是干净整齐的一间办公室,没有想象中巨大的落地窗,没有三百六十度全景的视野,就是一间很普通的办公室。有一张强化压制木板的,淡蓝色,涂的有点塑料的巨大的办公桌,一张人造皮的椅子。办公桌上堆着文件,旁边有一架书柜,锁着门。
任啸徐坐过去在椅子上转了一圈,问:“怎么样?”
顾家臣点点头说:“还好呀。挺好的。”
任啸徐叫他过去,一把将他拉在怀里,两只脚把椅子登到身后的玻璃窗前面,指着远处一角楼房说:“你过来看……你看那儿,那是咱们家。”
顾家臣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牡丹城镶金边的大楼隐隐约约,因为隔得太远,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点儿。但是反射的阳光依旧刺眼。顾家臣有些恍惚,因为任啸徐跟他说,你看,那是咱们家。
那是家,他们的家。
顾家臣从来没有去想过“家”到底代表什么。人都说家是避风的港湾,可他没怎么觉得,他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一样辛苦。在外面,他得工作,得应酬,回家,对他而言跟工作和应酬差不了多少,家里人永远是审视和期待的目光,从来不允许他有片刻的放松和休息。陪父母吃饭有时候都成为一种敷衍。
人情冷暖已经单薄成了一张纸,每个人都只关心和自己的利益有关的那一部分,并且不会理解,不会包容。大家都据理力争,相互挤压,生怕被这个世界亏待了。
一直以来让他觉得真正有安全感,真正能好好休息的,从来就只有这一个怀抱。就是现在从背后抱着他的,任啸徐的结实有力的怀抱。顾家臣觉得跟他在一起很开心,因为起码他不会向自己索求什么。他不会要求自己一定要把什么事情做到多么多么好,他也不会嫌弃自己窝囊没脾气。他也不会把自己和别人家的孩子比来比去。顾家臣就那样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那也是任啸徐想要的全部的他。
可是这样的一个他,却得不到家人的承认。
顾家臣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总是不愿意相信那个作为检察官和好儿子而存在的他是不幸福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总是不相信跟任啸徐在一起的他是幸福的。他们甚至都不相信他是干净的。他和任啸徐在一起,他并没有出卖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爱情。他也并不图谋什么,无论是权力还是金钱。
就好像……就好像没有人会相信,堂堂任氏公子的办公室会是如此简陋。他们心里总是有一个落地窗户加三百六十度全景的办公室,他们总是觉得那个办公室里充满了又白又美的大腿。可实际上,任啸徐只是在一扇普通的窗户后面办公,他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还算模样齐整的男人,他会偶尔指着远处的一角对他的男人说,你看,那是咱们家。
人心早已不复古,美好早已不单纯。
韩秘书走进来问任啸徐午饭怎么办,任啸徐说,你拿两个盒饭来。
他转过身去跟顾家臣说:“你也吃一吃我们这里的盒饭,比你们检察院的食堂好。”
顾家臣偶然听到“盒饭”这个词,愣了一下,说了声“好的”。他觉得特别不真实,因为任啸徐在家老是吃得很夸张,他没想到任啸徐平时也会吃盒饭。
盒饭很快送到了,顾家臣打开一看,的确很不错,两荤两素还有一个配汤,汤装在一个特制的纸杯子里,饭菜的份量都很足,两个大男人也能吃得很饱。顾家臣小农思想又发作了,他心想这么大份量,女同事能吃得完么?他忍不住就问了韩秘书一声。
韩秘书笑着说:“这个是大份的,大多数女同事会订小份的。”
顾家臣“哦”了一声,低头不语。任啸徐看着他笑,他也不知道任啸徐为什么笑,大概嫌他死脑筋之类的吧。顾家臣赶紧埋下头去使劲吃饭,忙了半上午他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