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捡来的。”欧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至于具体怎么捡,其中的过程,恕我不好细言。”
朝臣们一阵无语,心中已是各自腹诽。
朱边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可否请皇夫给些提示,至少让我等明白,这碎玉到底是何物所碎,又因何而碎?”
欧阳没有立刻作答,抬头先看了眼戚云恒,见他微微颔首,这才斟酌了一下用辞,缓缓说道:“兴和七年,连旱三年的广岚郡忽然暴雨连降,洪水突袭,兴和帝命武平侯前往广岚郡赈灾。但武平侯在拿到赈灾所用的钱粮之后,不仅没有将其送往灾区,反而用这些钱粮招募了一众灾民,将其纳入麾下,集结成军,然后自立为王,举起了反旗。此事传回京城,兴和帝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将面前的桌案掀翻,摔了御笔,砸了玉玺。”
说到这里,欧阳便闭上嘴巴,不再继续。
第33章 天命所归
大殿里再一次地鸦雀无声,只是这一次的寂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积蓄,很多朝臣虽不作声,却是目光炽热,神情狂热。
朱边更是意犹未尽,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难道说,您献给陛下的这块云字玉便是从那块碎掉的玉玺中捡来的?”
“不行吗?”欧阳不耐烦地回了双白眼。
“岂敢,岂敢。”朱边嘿嘿一笑,“只是,口说无凭,皇夫可有佐证?”
“应该是有的吧。”欧阳转头看向戚云恒,“目击了此事的太监应该还在,碎掉的玉玺应该也还藏在皇宫之内,使劲找找,应该找得出来。”
欧阳所说的目击了此事的太监自然就是兴和帝的心腹大太监汪九龄,但欧阳之所以能够知晓此事,拿到其中的碎玉,却是相当地机缘巧合。
欧阳并非目击者,若是的话,成国早在十多年前就会因为皇帝暴毙而亡国了——并非欧阳会利用此事做些什么,而是兴和帝那边绝不会让目击了此事的欧阳活下去,然而欧阳更不可能任他宰割,免不了就要奋起反抗,将其反杀。
至于汪九龄是否目击了此事,欧阳其实并不确定,但此事的其他目击者都是汪九龄亲手弄死的,碎掉的玉玺也是由他收藏起来的。
兴和帝摔玉玺的当天,欧阳只是恰逢其会地进了宫,其目的却是去找与他交好的秉笔太监苟四,向他打听朝中动向,看能不能给兴和帝找点麻烦,让他也闹心闹心,以此来报答他逼迫自己迎娶男妻的隆恩厚爱。
但就在欧阳和苟四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的时候,苟四的跟班小太监忽然跑了过来,说永泰宫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乱子,一下子死了好几个太监宫女。苟四好奇心起,丢下欧阳,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就心有余悸地拉住欧阳,神秘兮兮地对他道:“出大事了!”
永泰宫对外的说法是有人妄图毒杀兴和帝,但苟四悄悄去看过那些宫人的尸体,却发现没一个是负责膳食的,之后更从一名太监的掌心里扒出一小块碎玉。身为秉笔太监,苟四对兴和帝的每一枚玉玺都了如指掌,一下子就认出这块玉出自传国玉玺。
苟四没敢再继续追查下去,拿着那块碎玉回了欧阳身边。
“传国玉玺可能碎了。”把所见所闻和欧阳说了一遍,苟四讲出了自己的猜测,然后把自己从死人手里捡来的碎玉塞给欧阳,郑重道,“若我猜得没错,接下来,这宫里还得死人,我和持印的刘罗子全都逃不掉。”
只要兴和帝还想在龙椅上坐着,传国玉玺碎掉的事就必须隐藏起来,不能泄露出一点半点。但无论是瞒天过海地只当此事没发生过,还是弄个假货充数,都不可能瞒过那几个比皇帝还熟悉玉玺的太监。于是,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在这些太监发现此事并将此事泄漏出去之前,将他们尽数铲除,然后再用一群对玉玺一无所知的新人取而代之。
虽然预见到了自己的命运,但苟四并未想要逃跑。用他的话说,他们这些太监在割掉子孙根的时候,就已经把命也一起割掉献给皇帝了,能死在皇帝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死得有了价值。
苟四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一名和他结了菜户的宫女,他之所以把玉玺碎掉的事告诉欧阳,就是因为他觉得欧阳神通广大,定有法子将那宫女带出宫去,看顾起来。
欧阳收下了碎玉,接受了苟四的请求,然后便按照苟四提供的线索,去存放玉玺的库房里“走”了一圈。
一如苟四的猜测,存放传国玉玺的盒子已经被放回了库房,但盒子里面放的却不是玉玺而是砚台,重量和玉玺差不多,拿在手里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差别,只有打开盒子才能发现当中的猫腻。
但损坏的玉玺也不可能随便丢弃,欧阳估算了一下,觉得玉玺应该还没离开永泰宫,于是又调头去了那里。
果然,一到永泰宫,欧阳正听到兴和帝在与汪九龄商量善后之事。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欧阳推测出了玉玺被砸碎的因由和经过,更看到了还堆放在兴和帝手边的玉玺碎片。
也是巧,欧阳一眼看过去,正瞧见已经碎得只剩“云”字的那一块。然后,也不知道该说热血冲头,还是鬼迷心窍,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决定带点纪念品回去给自家男妻把玩。
于是,当汪九龄把玉玺的碎片装进盒子,准备找地方藏匿起来的时候,欧阳施了个法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块只剩下“云”字的碎玉取了出来,据为己有。
但欧阳并不会占卜之术,压根不曾想到戚云恒会在不久后生出反意,更没想到戚云恒竟会打下江山,当了皇帝。
——命运这东西,总是奇妙得超乎人类想象。
欧阳收回思绪,将目光转回到朝堂中来。
今日献上传国玉玺的曹宏已经跪倒在地,朝臣们的注意力也从欧阳的身上移开,转回到如何质疑曹宏和对戚云恒歌功颂德上来。
在这个充斥着封建迷信的年代,绝大多数的人类都是相信天命的。欧阳一时兴起才引发的机缘巧合,很容易被他们解读为天命所归。
玉玺碎裂,“运”字也碎成了“云”字,岂不就是将一国之国运积留在了“云”字上?
偏偏这有“云”字的玉被戚云恒得了!
偏偏戚云恒的名字里还有一个“云”字!
如果这都不是天命所归,那还有什么能够称得上是天命所归?
难怪人家能够后来居上!
难怪人家短短十年就平定了乱局!
难怪人家才刚过而立之年就当了开国的皇帝!
只要将此事宣扬出去,谁还敢质疑戚云恒的帝皇之位,无上君权?
戚云恒和一众朝臣都想到了这一点,但相比于那些因为见证了奇迹而激情澎湃的朝臣,戚云恒却因为百感交集而迅速恢复了理智。
扫了眼朝堂上千姿百态的众相生,戚云恒向一旁的魏公公打了个手势。
魏公公马上扬起拂尘,上前一步,大声喝道:“肃静——”
朝堂上的喧闹立刻戛然而止,一众朝臣停止了指责和歌颂,齐刷刷地朝龙椅处看去。
“诸位爱卿。”戚云恒缓缓说道,“朕以为,有关前朝玉玺一事,不宜就此定论。正如刑部断案,总要讲究个人证物证才能做出最后的判断。在找到证据之前,即便是朕手中的这块云字玉真的出自前朝的传国玉玺,也不能就此判定曹宏郎中令献玉之举便是欺君罔上、包藏祸心。”
说到这儿,戚云恒顿了一下,让朝臣们消化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然后才将目光转向最前排的朱边,“朱尚书——”
“臣在。”朱边快步走了出来。
“前朝宦官汪九龄原本就在刑部羁押,他的口供就交由你来负责。”
“微臣领旨。”朱边躬身应诺。
“魏总管——”戚云恒转头看向魏公公。
“奴婢在。”魏公公也赶忙转过身来。
“宫内库房尽在你的辖下,好好搜上一搜,看能否找出碎裂的玉玺。”
“奴婢领旨!”魏公公也躬身应下。
“潘都督。”戚云恒又点了一人。
“臣在!”金刀卫的都督潘五春应声出列。
“待朝会结束后,与曹宏郎中令‘好好’谈上一谈,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询问清楚。”
“微臣领旨!”潘五春接下旨意,然后便朝跪在身侧的曹宏咧嘴一笑,“曹大人,朝会结束后,莫要急着离开。”
曹宏没有接言,也没有抬头,安安静静地跪在原地,等待戚云恒对自己的进一步发落。
戚云恒也没有将他遗忘,在吩咐过潘五春之后,便声调一扬,“曹郎中令——”
“微臣在。”曹宏立刻绷直了身子。
“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未经许可便将私物挟入朝堂,罚你十记廷杖,可有疑议?”
“微臣谢主隆恩!”曹宏立刻磕头谢恩,紧绷的身体也不自觉地松懈下来。
只罚了廷杖而不提其他,这就意味着不会革职罢官;之后还要和金刀卫的都督谈上一谈,就是说这十记廷杖再怎么重,也不会一下子夺了他的性命。
刹那间,曹宏不禁觉得,新帝确实是一位仁义之君。
然而戚云恒这会儿考虑的并不是仁义与否,更没想过打完这十记廷杖就放过曹宏。
这件事的后续还长着呢!
但眼下,戚云恒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跌宕起伏、高[潮]迭起的大朝会,拉上他家皇夫,回到寝宫里“好好”地谈上一谈。
将曹宏献上的玉玺交给魏公公保管,戚云恒看了眼下面的朝臣,见没人表现出再闹幺蛾子的意思,便沉声宣布,今日的大朝会到此结束。
随着魏公公的一声“恭送圣驾”,一众朝臣齐刷刷地弯[下]身,恭送戚云恒离开。
戚云恒克制住心中焦躁,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离开龙椅,走下台阶。
但他并没有径自离去,走到武将这一边时便停下脚步,朝欧阳所在的位置唤了一声——
“皇夫,随朕回宫了。”
欧阳抿了抿嘴唇,直起身板,快步走了过去,跟在戚云恒的身后。
戚云恒这才重新迈动脚步,领着身后的一大串尾巴走出了轩辕宫。
第34章 信口开河
离开轩辕宫,欧阳并没有因为献玉玺之事而得到共乘一舆的优待,但戚云恒的理智也只是维持到了返回乾坤殿为止。
一进乾坤殿,戚云恒便拉住欧阳,将他拖进了休憩用的内室,推倒在罗汉床上。
此时此刻,戚云恒的心情依旧复杂得难以言喻,但比起用言语来和欧阳交流,他更想身体力行地将心情传达给欧阳。
“重檐,纵容朕一次吧!”戚云恒忘了更换自称,俯[下]身,一手抓住欧阳肩侧,一手捧住他的脸颊。
欧阳的喉咙动了动,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直觉告诉他,若是选择纵容,接下来的遭遇肯定不会让他好受。可若是选择抗拒,就戚云恒此刻这种斗兽一般的亢奋状态,不狠狠地与他打上一架,恐怕也一样别想顺利脱身。
就在欧阳举棋不定的时候,戚云恒已经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咬住了他的喉结。
“啊——”
欧阳不由得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想要把人推开,却被戚云恒一把抓住手腕,反手扣在了头顶。
手腕被抓的一瞬间,欧阳忽地醍醐灌顶——
其实他早对这人放纵成了习惯,再想划清界线,构建规矩,未免有些为时过晚。
“别太……胡来。”欧阳在心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将自己尽可能地打开,交由戚云恒掌控。
戚云恒含糊地应了一声,整个人已从欧阳的颈间滑落到了胸前。
…………
……
魏公公懒洋洋地守在门外,对内室里的异动和异响充耳不闻。
早在戚云恒和欧阳拉拉扯扯地走进乾坤殿的时候,魏公公就已经把不懂事的宫女太监全都遣了下去,只留两个与他一起去过夏宫的跟班小太监守在门里门外等待传召。
说是掩耳盗铃也好,说是自欺欺人也罢,即便是终有一日纸里包不住火,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要尽其所能地把陛下和皇夫的真实关系遮掩起来,能藏多久算多久,藏到无人可以指责或者无人敢于指责的时候才是最好。
如同高名一样,魏公公也从未想过对戚云恒提出劝诫,促使皇帝陛下回到男欢女爱的正途上来。但和高名不同的是,魏公公并未将此事和自己的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联系起来,只是单纯地觉得此事就如皇帝陛下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底裤,原本就轮不到其他人来指手画脚。
陛下又不是没有儿子,用不着为了家国天下而摒弃自己的真实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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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臣。
尤其是他这样的宦官佞臣,更是完全不存在侍奉两位君王的可能。能在皇帝陛下死后为其殉葬,就是他这种人这辈子最最好的结局。
魏公公正眯着眼睛打瞌睡,被派出去把守二道门的小太监忽地掀开门帘,小心翼翼地将头探了进来。
魏公公立刻睁开双眼,朝小太监勾了勾手。
小太监这才刺溜一下钻了进来,贴到魏公公的耳边,小声道:“六部的尚书们都过来了,正在殿外等候陛下宣召。”
魏公公瞥了眼放在案几上的“伪”传国玉玺,朝小太监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等小太监出了门,放下帘子,魏公公这才转过身来,隔着门扉,朝内室里扬声道:“启禀陛下,六部尚书求见——”
内室里立刻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传出戚云恒略显沙哑的声音,“让他们先去休息用膳,午膳后再来乾坤殿里议事。”
“诺——”
魏公公转回身,向自己身旁的另一个跟班小太监打了个手势,让他去殿外向六位尚书大人传达旨意。
这时候,身后的内室已经结束了短暂的静寂,再一次地响动起来。
当内室里的响动彻底平息下来的时候,欧阳如一滩烂泥般地仰面朝天地瘫软在罗汉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伏在他身上的戚云恒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嘴巴虽然闭着,但气息也不顺畅,只能努力地呼吸吐气,平复自己早已紊乱的心跳。
从虚无缥缈的云端上跌落之后,欧阳终于有了抱怨的闲暇,开口道:“有那么一会儿,我真以为自己又要死掉了。”
“又?”戚云恒注意到欧阳的用词,敏感地抬起头来。
“没错,就是又。”欧阳肯定道,“我好像和你提过的吧?小时候,我差点在庆阳伯府的池塘里淹死,最后虽然挣扎着逃了出来,把命给保住了,但身子骨还是受了影响,所以才会子嗣不济。”
欧阳想也不想地就把小欧阳的经历移花接木到了自己身上。不过,单就两个人的死亡方式而言,他们俩的经历本就极其相似,只不过欧阳的死不存在凶手,那时候的他也早已经不再是个孩子。
“抱歉。”戚云恒凑到欧阳的唇边,亲了亲,“刚才还是过火了些。”
“别多想,我并不是在责备你。要知道,濒死的感觉固然糟糕,但劫后余生的感觉却是再美妙不过。”欧阳微微挑眉,“你要不要也试上一试?”
“我以为,那种感觉应该叫做欲‘仙’欲‘死’。”戚云恒戏谑地答道。
欧阳哼了一声,回了戚云恒一双白眼。
戚云恒笑了笑,忽地神色一正,转而道:“重檐,你今日在朝堂上所说的一切可是实情?”
“基本上吧。”欧阳含糊地应道。
“基本上?”戚云恒对这样的答复并不满意。
“嗯。”欧阳垂下眼睑,“那块玉不是我捡来的,除了这一点有些不实,余下的都是真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戚云恒追问,“成国的传国玉玺真的碎掉了?”
“这一点是真的不能再真了。”欧阳叹了口气,把当年进宫找苟四却惊闻玉玺破碎的事细说了一遍,只将结尾处,自己偷得碎玉的事,改为苟四受他委托,帮他拿了个能证明此事的纪念品回来。
“他知道自己要死,就未免有些视死如归。”欧阳信口开河地解释道,“只是他当时并未告诉我玉玺的剩余部分被藏在了哪里,我也压根没想到去问——那时候的我哪里会知道你能当皇帝,还会遭遇今日这么一出大戏啊!后来,没过多久,苟四就死了。至于死因,你也知道。但他当时确实得罪了右丞相家的小公子,而且还得罪得挺狠,所以我也不好说他的死到底是被灭口,还是再纯粹不过的巧合……或许还是灭口的可能性更大,他死之前,持印太监刘罗子已经从宫里消失了,只是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