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闻讯转身,一眼看见眼熟的御前内侍,登时头皮一紧,客气问:“公公有何事?”
“九殿下有请。”
容佑棠心存疑虑,面色不改道:“好的。”随即对同伴说:“抱歉,二位大人,下官暂且失陪了。”
郭远颔首:“去吧。”
“改天再聊。”吕一帆神色如常,他本是定北侯府的门生,立场鲜明。
容佑棠端端正正一拱手,拜别前辈同僚,行至乾明宫。
一转过楠木嵌俏色松柏长青玉雕大屏风……果然!
“微臣叩见陛下。”容佑棠不慌不忙行礼。
九皇子在场,承天帝并未为难臣子,威严道:“平身。”
“谢陛下。”容佑棠起立,随后拱手称:“下官参见九殿下。”
“免礼免礼!”赵泽安快步搀扶,忧心如焚,迫不及待问:“容哥儿,听七哥说你昨夜出城探望了,我哥伤得怎么样?要紧吗?”
容佑棠安抚宽慰:“您放心,庆王殿下正在休养,好些大夫日夜不离地照顾着,会康复的。”
“唉,怎么就受伤了呢?”赵泽安扼腕,他返回父亲身边,再度恳求:“父皇,我想去北营看看,就待一会儿,行吗?”
“天寒地冻,狂风大雪,你哪里禁得住?莫急,朕早已安排御医去探视伺候。”承天帝语气和蔼,态度却强硬。
赵泽安十分无奈,忧心忡忡,焦急望容佑棠,后者悄悄摆手,示意不可与皇帝争执。
此刻,李德英亲自来报:“启禀陛下,北营校尉卓恺求见。”
恺哥怎么来了?容佑棠愕然,紧张屏息。
哼!
承天帝脸色突变,沉声喝令:“宣!”
不多时,一夜未眠的卓恺两眼布满血丝,不复以往英姿勃勃的俊朗模样,下跪,嗓音嘶哑道:“卑职叩见陛下。”
“你可知罪?”承天帝劈头质问,语意森冷。
卓恺心灰意冷,深深垂首,平静说:“卑职罪该万死,求陛下责罚。”
第164章 绝地
承天帝面若寒霜, 怒火中烧, 目不转睛审视跪地请罪的卓恺,霎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朕仅有九个皇子, 况且泽宁那残害长姐的孽障已被幽禁,只剩八子。卓恺勾得小武神魂颠倒、连性命也不顾,害得雍儿惊险受伤, 留有何用?当杀!
糟糕,陛下动了杀机。容佑棠敏锐察觉承天帝的意图,顿时焦急, 暗暗咬牙,拳头隐在袖筒里握紧。
卓恺跪地,浑身无一丝气力, 黯然等候宣判。
在场唯有九皇子敢打破可怕的静谧,他看看容佑棠的神态、又好奇打量曾见过几面的卓恺, 若有所思,轻快行至父亲跟前,仰脸询问:“父皇,您派了几个御医去北营探视啊?”
“御医?”承天帝回神低头,勉强按捺愤怒,安抚道:“九儿不必担忧,朕直接吩咐了太医院的院使,由院使安排人手,内库房的药材随便取用,若不能将你哥治得康复,他们就得提头来见,定会竭尽全力的。”
“那就好。”赵泽安松口气,又问:“他们出发了吗?”
“一早出发了。”
“抵达北营了吧?”
承天帝深吸口气,无可奈何,舍不得迁怒责备年幼的小儿子,遂耐着性子解释:“今儿下大雪,积雪封堵道路,不可以平日度之,应当要多耗费些时辰。”
“唉,也不知道我哥现在在做什么。”赵泽安满怀忧虑,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地倚在父亲座椅扶手旁。
“他左腿受了伤,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在养伤。”
“希望如此,他最是闲不住的。”赵泽安嘀咕,顺手端起边上高几常备的参茶,劝道:“父皇聊了这半晌,请用茶,润润嗓子。”
“唔。”承天帝欣慰接过,十分慈祥。
九殿下英明!九殿下威武!
容佑棠悄悄吁了口气,唯恐皇帝震怒当头处置无辜的卓恺——放眼全天下,在这种场合能委婉吸引皇帝注意力的人,屈指可数,九皇子算头一个。
然而,他才刚稍稍松懈,却听见承天帝和蔼地催促:
“耽搁了半个时辰,小九,你该去读书了,别让师傅久等。”
“好的。”赵泽安扶着座椅椅背,侧身,不露痕迹地遗憾暼向容佑棠,暗示自己没辙了,后者微微眯起眼睛,以示自己收到暗示。
知子莫若父,承天帝心里明镜似的,只是没戳破而已。他不容置喙地吩咐:“来人,伺候你们小殿下去学堂。”
李德英躬身领命:“是。”他往外传递旨意,九皇子的侍从们忙从廊下进入外间,携带着手炉披风雪帽等物。
“父皇请保重龙体,儿子告退。”赵泽安谆谆提醒,走到屏风外还探头说:“您千万保重龙体啊!”
承天帝忍俊不禁,笑骂:“快去读书!仔细师傅给你加一倍的功课。”
“哎呀!”赵泽安故意大惊失色,头一缩,忙不迭疾步快走,朝气勃勃,惹得承天帝宠爱地乐呵呵。
但九皇子一离开,承天帝便忽地沉下脸,将手中茶杯朝桌面重重一顿,怒道:“卓恺!”
“卑职在。”
承天帝疾言厉色,怒斥:“朕念及卓志阳任内廷禁卫统领时尽职尽责、半生操劳,对你屡次网开一面,岂料‘虎父出犬子’,你比不上你父亲的一根手指头!”
“卑职、卑职……知罪,愧对陛下仁慈厚望与家父殷勤教导,罪该万死。”卓恺难堪至极,羞窘得脸红耳赤,继而脸青唇白。
“说!你是怎么刺激得七皇子被惊马威胁性命、又怎么眼睁睁看着庆王救援受伤的?”承天帝厉声喝问。
昨日之事与恺哥何干?罪魁祸首明明是七殿下!但皇帝至高无上,掌握绝对的生杀大权,生生憋得容佑棠心口发堵。
卓恺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艰难解释道:“卑职自知低贱卑微,从未妄想高攀皇子,反复再三地表明苦衷,可七殿下——他传唤营外问话,卑职不敢不从,但卑职身负差事,赶着时辰回营上值,岂料七殿下竟拿出匕首!然后马儿受惊狂奔,偏偏卑职当时并未骑马,虽立即施救,无奈赶不上奔马。最后,恰巧回营的庆王殿下赶到,率众指挥救援,制服了惊马、救下七殿下。七殿下毫发未损,但混乱间,他手执的匕首却不慎刺伤庆王殿下——”话音未落,承天帝已拍桌打断:“放肆!”
“如此说来,你竟是无辜的?你自认毫无过错了?”承天帝勃然大怒,横眉冷目。
“卑职保卫不力、连累主帅受伤,自知罪孽深重,求陛下责罚。”卓恺磕头请罪,两眼毫无神采,死气沉沉。
“容佑棠!”承天帝倏然扭头,他不止责问卓恺一人。
容佑棠早已有所准备,屏息凝神,上前垂首:“微臣在。”
“你昨夜如何知晓庆王受伤的?城门落锁后,从何得来的出入手令?”承天帝一连串发问,面色阴沉沉。他稳坐龙椅半生,称得上勤政爱民,颇为重视人才——但人才岂能和骨肉相提并论?无论多么出色的优秀贤才,也抵不过一个皇子,尤其在承天帝骤然失去一子一女之后。
容佑棠临危不乱,坦荡荡,正色答:“回陛下:微臣昨日傍晚下值回到寒舍,刚坐定就迎来郭达郭将军一行,他们赶路办事,却突遇暴雪,队伍中两匹马不慎别折了蹄子,遂就近换马,微臣顺口询问几句,才知道原来是紧急出城探望庆王殿下的,担忧之下便恳求郭将军捎带一程,但殿下公务繁忙,微臣只探视片刻,半夜即求了郭将军的手令回城。”
“哼。”
承天帝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如此听来,你仗义忠诚,朕还得夸奖你?”
“请陛下明鉴,微臣绝无求赏之意。”容佑棠一颗心不断往下沉,深知皇帝乃借机迁怒,他谨慎斟酌措辞,诚挚表示:“庆王殿下待微臣有知遇之恩,乍然听闻其受伤,又恰好有机会出城,于情于理都应该前往探望,否则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微臣虽驽钝笨拙,但时刻铭记陛下的浩荡隆恩和圣明教诲,即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是么?”
“微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承天帝态度稍缓,其实他很清楚事故始末——假如容佑棠昨夜畏缩、怕冷怕累或怕被非议、拒绝出城探望庆王,他必将更生气,人之常情,总会偏袒疼惜自己的骨肉。
但,卓恺……
承天帝异常恼怒,愈发认定眼前跪着的是麻烦、是祸害,缓缓道:“卓恺,朕的两个皇子,险些都因为你受伤。”
“卑职罪该万死。”卓恺麻木地重复,深知解释求饶统统没用,痛快认罪才有可能保全家族。
承天帝黑着脸,摩挲数月盘得略现包浆的楠木佛珠就搁在手边,他却根本提不起兴致?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淹妫欢ǘǘ⒆抛库凶叛劬Γち肆常狡卜钗票恋帽手保凵窀丛幽猓锏髌狡街赋觯骸暗背跄愀盖滋崮闳肽谕ⅲ还卜菽暧嗑痛郴觯徽仍鸶镏扒逋耍恐狙舭有那校直甲咔笄榘涯闼徒庇龃蟀肽暧执郴觥>烤垢玫焙巫锬兀俊?br /> “卑职无能糊涂,接连辜负陛下、殿下以及家父的期望,无颜存活于世,惟有一死方可抵罪。”卓恺包揽一切罪责,脸色灰败,屈辱绝望,无力抵抗皇权威压。
“还算你有些自知之明。”承天帝神色淡漠,扫一眼容佑棠,意味深长问:“容卿,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置卓恺?”
“微臣——”容佑棠狼狈语塞,急出一额头汗,进退两难,自身难保。
“嗯?”承天帝尾音上扬,十分不悦。
容佑棠咬咬牙,跪下称:“求陛下息怒。”
“皇子受伤,难道朕不应该查问?”承天帝铁了心,眸光锐利。
可庆王殿下是被七殿下持械刺伤的,查问我们有何用?泄愤?借机斩除?
容佑棠后背冷汗涔涔,实话不能实说,焦头烂额,幸而表面不显,干巴巴答:“自然是应该的。”
“卓恺品行不端、疏忽失职,惹祸居然让主帅代自己善后,你认为他该当何罪?说!”承天帝咄咄逼问,暗暗怀疑容佑棠想为卓恺求情,当即盛怒。
卓恺不愿连累无辜旁人,情急之下膝行上前:“陛下,一切与容大人无关,错全在卑职,求您赐死。”
“陛下息怒。”容佑棠挨得近,火速用力扯回卓恺,以免惊动御前带刀侍卫护驾。他被逼得急中生智,灵机一动,大义凛然道:“微臣认为卓校尉该死!”
卓恺震惊,猛地扭头,瞠目结舌看容佑棠。
“哦?”承天帝愣了愣,熊熊怒火略减,沉声问:“他为何该死?”
陛下认定恺哥有罪、已动了杀意,我要是解释真相乃七殿下之错,他肯定加倍愤怒……
电光石火间,容佑棠果断择定对策,顺其道而行之,慷慨激昂地解释:“皇子殿下们乃天潢贵胄,其安危何等重要?昨日虽然是七殿下的坐骑突然受惊,但卓校尉毕竟在场,却未能及时救援,致使接手救援的庆王殿下于混乱中受伤,保护不力疏忽大意,论罪当凌迟处死!”
“凌迟?”承天帝皱眉,慢慢后靠椅背,屈指轻敲扶手。
“正是!”容佑棠心如擂鼓,手心一片冷汗,万分紧张,铿锵有力提议:“事发时微臣并不在场,不甚清楚前因后果,不如将此事立案交由刑部彻查,查它个水落石出,将卓校尉凌迟示众,以儆效尤!”
“那倒不必。”承天帝立即驳回,他潜意识知晓根源皆因皇七子荒唐混帐胡闹出丑,岂能昭告天下?
容佑棠定定神,努力摆脱被审问的困境,他抓住皇帝既想严惩卓恺、又不愿家丑外扬的心态,绝口不帮卓恺开脱一个字,朗声道:“事发时在场众目睽睽,卓校尉确实保护不力,请陛下严惩之。”
卓恺迅速醒悟,竭力冷静,认同眼下别无良策,只能赌一把,他配合地磕头称:“卑职罪大恶极,无论斩首还是凌迟都是该的,求陛下赐死!”
如此一来,承天帝反而犹豫了,他沉吟良久,逐渐恢复镇定,暗忖:虽然卓恺该死,但也怪小武纠缠不休,倘若闹得沸沸扬扬,皇室尊严颜面何存?
容佑棠从头至尾没有为卓恺求情,表面迎合皇帝,内心却坚定站卓恺无错,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陛下。”全程低眉顺目的李德英上前,恭谨奉上参茶,承天帝随手接了,却一口没喝,半晌,终于考虑清楚,他端坐,居高临下,狠狠剜了容佑棠一眼,随即冷冷开口:“卓恺,你确实该死。”
第165章 暴风
“卑职该死。”卓恺静候发落, 下颚紧绷。
你引得小武魂不守舍, 朕如何能坐视不理?承天帝一言不发,冷着脸, 搁下参茶拿起佛珠,一颗一颗地捻动,动作时而快速时而缓慢, 用力捏楠木珠子,借以平复心绪。
近期时运不济啊,昨日今日都罚跪!容佑棠默默唏嘘, 咬牙隐忍,他双膝的淤青红肿尚未消褪,如今又挨跪, 尖锐刺痛火辣辣,令人难以承受, 可御前不能失仪,只能熬着。
良久,承天帝捻动佛珠的动作趋于平缓,彻底冷静,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卓恺。”
“卑职在。”
容佑棠蓦然高高悬心,屏息倾听:
“上回祈元殿走水一案,朕宽恕了你;这次庆王受伤一事,朕本应下旨彻查严惩,但念及你父亲半生忠诚辛劳,不忍其老年无依靠,特宽恕你最后一次。但死罪可免,惩戒必不可少,来人!”
“卑职在。”御前侍卫应声上前。
承天帝“啪”的一撂佛珠,厉声喝令:“卓恺疏忽失职、处变无能,革职并杖责五十!”
好不容易升上校尉,又被革职了……容佑棠暗叹,十分同情。
“卑职、草民叩谢陛下开恩饶恕。”卓恺颤声叩首,双目泛红,心如刀绞。
承天帝别开脸,厌恶地挥挥手:“把他拉出去。”
“是!”
“草民告退。”卓恺死里逃生,顺从地被昔日同为内廷禁卫的旧同僚拖走,自始自终没求饶半个字。
于是,仅剩容佑棠一人跪着。
幸而承天帝气消得差不多了,隐隐疲惫道:“平身吧。”
“谢陛下。”容佑棠慢腾腾起立,他昨夜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回城时马车太慢,遂改为骑马,几乎冻僵,回到家中热茶也没喝一口,匆匆换了官袍上朝,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前一阵阵发黑,两条腿绵软无力,控制不住地哆嗦。
承天帝扫视几下,淡淡问:“吓得腿软了?”
容佑棠嘴唇发白,尴尬摇摇头。
“那为何发抖?”承天帝没好气地换了个坐姿,随即醒悟:“饿的?”
容佑棠饿得心慌,索性坦言:“陛下英明。微臣头一回参与早朝,兴奋激动,并未敢进饮食。”
哼,毛头小子。
承天帝上朝经验丰富,相信对方是真饿,随口教导道:“上朝固然需要庄重,但稍微垫一垫肚子是可以的,倘若饿得头昏眼花,怎么参议政务呢?”
“陛下教诲得是,微臣明白了。”容佑棠恭谨之余,心里大叫:还不放我走吗?
“你昨夜出城探望庆王,可亲眼目睹了?他到底伤得怎么样?”承天帝威严问。这也是他留下容佑棠的初衷,但关键在于顺势责问敲打。
容佑棠闻言比着自己的小腿,据实禀告:“回陛下:庆王殿下伤在左腿腿肚里侧,伤口深且长,最深约半寸,长三寸余,流血颇多。幸而大夫及时包扎止血、开方煎药悉心照料,定会康复的。”
唉……
承天帝垂眸,凝神想象儿子腿上那样的一道伤口,无声叹了口气,冷静颔首,慢条斯理道:“昨夜鹅毛大雪,寒风刺骨,你能出城一探,还算有良心。今天还会去探望么?”
又试探我!
容佑棠精神一凛,谨慎答:“虽然很想去,但翰林院乔大人给微臣派了差事,急需处理公务,估计要等休沐时才能给殿下请安。”
“你明白就好。”承天帝态度缓和,严厉训导:“朕委以重任,你好自为之,切忌沉迷私情,否则卓恺就是前车之鉴!”
“是。”
“下去吧。”
“微臣告退。”容佑棠如蒙大赦,再度险险过了一关,饿得眼冒金星,拖着软绵绵的腿离开乾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