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花红柳绿宴浮桥,环肥燕瘦错花眼,步月在这胭脂翠粉地流连多日,却也只能看看过把干瘾。眼睛却早冒出绿光,活像饿了十几日的恶鬼见了满桌珍馐。
白柠却是一副霜打的茄子模样,拉着步月问:“蓝眼睛会不会又打南浦叔叔?”
步月不耐烦地挥挥手:“你都第三十八次问我了,若是担心,何不跟了他们去?”
“蓝眼睛凶我……”白柠可怜兮兮地揉了揉白嫩的脸蛋,低下头故作哀怨,却没等来安慰。
抬头看去,步月的脖子都要扭到后脑勺去了,眼睛直盯着一个绿衣的婀娜背影,看那步态风姿,竟是有股说不出的媚气妖娆。
白柠看了眼夏云峰,夏云峰却没事人般,竟也对一个冲他抛媚眼的女子微微一笑。
既然夏云峰不管,白柠自然不忘提醒他:“阿月,你都不举了,这些姐姐你便是再看也无用。”
“你……”步月比霜打的茄子还蔫了三分,烟杆往他脑袋敲了一记,“你心里不痛快,非要拉着我一起不痛快!”
白柠认真点头:“不过,阿月,你究竟是一夜几次,才会导致纵|欲过度到不举?”
步月抬手便打,白柠连忙躲开大叫:“你打我,我便告诉所有人你不举之事!”
他忙向左右望去,好在周遭人不多,有几人看了过来,也未驻足。
步月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吃了那只兔子,白柠却笑嘻嘻地凑过来:“阿月哥哥,你跟人家说说那晚你究竟是如何不举的?”
步月瞪他,一张恶鬼獠牙的面具衬着一头卷卷的长发被夜风吹起,狂狷狰狞,分明是要吃人的表情。
白柠眨着好奇的大眼,分毫不觉气氛不佳。
于是他恨恨地瞪了眼一旁看戏的夏云峰,夏云峰若无其事地摇着扇子,抬头望天:“十五月圆夜,灯花美景秦淮河,美人如歌。
步月嚣张的气焰顿时偃旗息鼓。
他差点忘了那该死的“噬心”,而夏云峰体内的“冰心”毒除了让他变一日僵硬冰冷的活死人外,竟是不痛不痒,这笔买卖当真是亏了!
步月暗自咬牙,那与夏云峰相视而笑的红衣女子却盈盈走了过来,只见她生得一张白净瓜子脸,黛眉清淡,眼波似水,云鬓微叠,缀了一只鎏金嵌了红宝石的簪子,一把乌发拨到左侧胸前,端得是一种风情,万般销魂。
那女子微微一幅,大方道:“奴家闺名便是如歌,公子好眼力。”
夏云峰微微一笑,如剑的眉峰轻扬,也是洒脱恣意,又带几分痴迷醉意,他弹了颗药丸给步月,“这是你的药。”又对白柠道:“我去去就来,你看好阿月。”
言罢,牵着那女子入了烟花阑珊的夜色中。
秦淮的河面上,灯花五色迷离的倒影粼粼,夜歌生香,圆而皎洁的明月落在上面,只不过是碗口大的一个银盘。
白柠一脸羡慕地目送如歌离去,耳边听得一声冷哼:“什么正人君子,依旧躲不过皮相的诱惑!”
顿了顿,他似想到什么,又哼了几声,匆匆往来时的路上去。
他身姿修长,步态随意,一头黑发卷曲散漫,染了秦淮的旖旎柔情,橘色的袍子仿佛融进这般灯火迷离的夜色中,只觉他也是这滚滚红尘中的一朵烟花。
绿影婀娜,美人如歌,又怎及他一次转身,一个背影。
白柠愣愣地看着这背影,漆黑双瞳中倒映一片璀璨繁花灯火,那一刻,自己也不知想着什么,脑中浮光掠影,也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
浮世红尘,谁都不配拥有这个人。
待那人走远了,他才回神追了过去,却见那张狰狞的鬼面对着河上花船,灯火落在那面具上,竟有几分的寥落。
耳边响起低扬的萧声,呜呜咽咽,与这未央的靡丽灯花格格不入,婉转低徊处,伤感不尽,听着听着,只觉那万丈的灯花都渐渐远去,耳边只有萧声徘徊,不知身在何处。
白柠往那船上望去,红彤彤的花灯随着花船微微摇晃,灯火之下,一个白衣女子独坐船头弄萧,他只看见一个清秀的背影,和被夜风吹起的几缕发丝,却也觉得那景象极美,想来是个善感的秦淮美人。
围观之人渐多起来,待得一曲萧音毕,早有人喝彩连连,那女子缓缓站了起来,转身,面向众人。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白柠听得呢喃,转而去看步月,却见他迷茫地立在灯花阑珊处,狰狞的鬼面下看不见他表情,但那紧绷挺直的脊背泄露了紧张。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蜉蝣,出自于《诗经 曹风 蜉蝣》,意思就是:蜉蝣的羽啊,像穿着衣裳鲜明楚楚。心里的忧伤啊,不知哪里是我的归处?意思就是借由朝生暮死的小虫写出了脆弱的人生在消亡前的短暂美丽和对于终须面临的消亡的困惑。唔……我觉得很适合那个男扮女装的玉连环美人啊……不要问银家为神马啊……
第49章 金枝玉叶
白柠随着他目光望去,花船上的女子转过了身,却是——白纱蒙面,只见得眉目如画,清丽非常,让人忍不住要掀开那面纱看看是如何的佳丽倾城。
“阿月,这姐姐与其它的姐姐们有点不一样,比你那些花红柳绿的姘头也要好。”
没听到回答,白柠果然瞧见步月还愣愣看着那女子,他便笑嘻嘻道:“你喜欢的话多看两眼也无妨,我陪你,多久都行!”顿了顿,又嘀咕道,“花钱却不行,夏庄主会不高兴,反正你也不举……啊,你又打我!”
抬头恰对上一张鬼脸面具,白森森的獠牙和血盆大口好不狰狞好不吓人。
“再敢说那两个字,我把你扔进河里!”步月的声音格外阴森可怖。
“好好,我不说你不举了……阿月,你放我下来!”
步月拧着他便往河里拖,白柠立即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阿月你是坏人!你是坏人!我都答应不说你不举了,你还欺负我!”
他这一声哭吼,比十几个美人集体脱掉衣裳还来得劲爆,河岸上哪位男子不是来寻花问柳的,纷纷往这看了过来,有的恍然大悟,有的尽是怜悯,也有那嘲笑的,顿时都指指点点,窃笑之声不断。
步月即便带着面具也觉自己脸都丢尽了,心中怒火更是前所未有的猛烈,手中用了死力,恨不得立马要了这兔子性命。
白柠突然被扼住脖子,且那力道越来越紧,火辣辣地疼,又觉得仿佛下一秒自己的喉咙就要断在这人手中,他瞪大的双目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以及绝望。
“住手!”
随着一声怒喝,他的身体被重重摔了出去,耳边乱哄哄的,有人惊呼,有人大笑,有人怒骂,他却觉这满眼的灯花旖旎都在旋转,空气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呛得他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白柠渐渐清醒过来时,地上轻飘飘落下一个狰狞的鬼面面具,再是暗红的鲜血落在森白的獠牙上缓缓滴落,一瞬间,那恶鬼好似吸足了血,更是狰狞凶残。
“你答应过我什么?”夏云峰的声音低沉冰冷,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情绪,然周身却散发出浓烈的怒意。
步月慢慢从地上爬起,他的嘴角染了血迹,眼睛却一直落在夏云峰身上,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又吐出一口血来,这才冷道:“夏云峰,遇见你,我便倒霉到至今,你辱我,伤我,挟制我,我都认了,却不可将我的尊严踩在脚底下揉搓碾碎!否则,你便是杀我,我也要杀辱我之人,再不做你阶下囚!
夏云峰猛然一怔,只觉胸口被一记大锤砸下,更觉那眼神冰冷得令人生畏。
那人断然转身离去。
围观之人不知何时围得水泄不通,从面具被打落那刻起,惊艳的目光便落在步月的脸上,他也不在意,充满杀气的眼冷冷一瞥,人群中已让出道来。
有多少人暗自惊叹,这是谁家儿郎竟长得这般惊华绝代,艳丽无双。
随后,有人惊呼花船上的美人掀开面纱了,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与惊呼,步月听着他们的赞叹与惊艳,却不曾回头看一眼。
低徊的萧声又在河面上流动,伴随着明月灯花,红尘脂粉香、寻欢买笑客。
声声迷茫,声声忧伤,不知春秋几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夏云峰见那淡青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想去追,却迈不开脚步,忽然冷笑一声,却将目光落在了白柠身上。
白柠浑身一个激灵,夏夜暖风中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怜巴巴道:“夏庄主……”
“立马消失在我面前。”冷硬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夏庄主,我不过就是……”
“滚。”
白柠神色一僵,立马爬起来,动作流利毫不拖泥带水地滚了。
周围人都散到了河岸近处,对着花船上弄萧的女子惊叹不已,有扔赏钱的俗人,有作诗的文人,也有和曲的风雅人,灯影错落,一切又变得热闹起来。
夏云峰捡起染血的面具,擦净獠牙上的鲜血,手指摸着,还是温热的,那个人的血,并不冰冷。
身后的箫曲完了,他在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重重人影中,花船上的灯朦胧而摇晃,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眉目清丽,神态静雅。
似感觉到他的目光,明红光影下的女子也朝这边望了过来,若有似无的目光,仿佛遥远的烟雾,片刻就消散了,然后又是一曲悠长的萧声漫过秦淮的河水,消散在靡丽烟花中。
步月闷闷不乐地走在这片熟悉的青石板路上,两侧灯影瞳瞳,欢声笑语不断,往来之人无不是艳丽的衣裳,风流的体态,明媚的容颜,便连这里的灯花,楼宇,花木都与别处的不大一样,真真是遍地的风流。
他却更郁闷了,自打遇到夏云峰,他就没有过一件好事,莫名其妙变成女人,又莫名其妙变回男人,那绝世的神功一夕而来,一瞬而去,步月还是原来的步月,仿佛那山谷中的一切都是一场荒唐芙蓉梦,可惜醒来还要受制于那扫把星!
走着走着,竟到了一个熟悉所在,抬头一看,“金枝玉叶”四个字在一片牡丹花中泛出熠熠金光。
他毫不犹豫便走了进去。
门口的龟公见了是他,眼睛都瞪得铜铃大,接着急急忙忙往回走,还没进门便激动大喊:“金枝!流玉!洛珊!宝红!灵秀!月公子来了!”
只听里面“轰”的一声,是几乎将整个花楼都掀翻的惊叫,接着便是眼花缭乱的绫罗丝缎,再是各色的女子各样的珠钗翠雀玉搔头纷纷迎了出来,当先一人粉面雪肌,桃花妆明艳动人,下着碧玉色长裙,衬淡色薄纱做了上衣,隐隐可见绣了牡丹的翠色裹胸和藕玉般的肌肤,见了步月,神态还是端庄,眼中的情绪却是要满溢而出,几步走上去,低低唤了声:“月郎。”面是娇羞的,声音是哽咽的。
看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儿,步月心情总算好了些,捏住那精致的脸蛋,柔了声音:“小金枝这是怎么了,委屈成这般模样?”
金枝的粉拳轻轻落在他胸口,眼中的泪却落了下来:“死鬼,想煞奴也。”
“哟哟,还真哭了,快别哭了,月郎这便给你陪不是。”言罢,深深地做了个揖,那金枝的泪水收了,众人也都哈哈大笑,个个女子的粉拳都盖了过来,一口一个“死鬼”叫得好不欢快。
步月心中郁气总算一扫而空,被一众金枝玉叶们簇拥着走进了楼里。
楼里的老鸨吴妈妈见了步月早已眉开眼笑,这位月公子长得俊俏无双不说,出手也最是阔绰大方,哪一次不是一大锭一大锭银子地扔。
可是她这次奉承欢迎的话说了一大堆,月公子却丝毫没有掏银子的打算,吴妈妈的脸便有些冷了,打发了姑娘们散开,只有金枝缠着步月不肯离去。
“实在抱歉,金枝已经被楼上的贵客点了,我给月公子安排别的姑娘罢。”
“妈妈……”金枝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低下的眼眸看向步月,以往这种时候,他都会拿出比别人更多的钱财来,自己便能陪着他了。
这个人,谁都无法让他停下风流的步伐,只能在他身边多一刻是一刻。
步月却没看见般,慢吞吞抽着烟,慢吞吞问着:“不知那贵客何人是也?”
吴妈妈大红的手帕往上一指:“便是他了。”
步月抬头望楼上去,只见美人靠内侧,脂粉堆里正簇拥着一人,那人面容清朗,眉目温和,一手搂着他的流玉,一手抱着他的洛珊,宝红娇小着喂他喝酒,旁边还有一个步月的老姘头灵秀,如今还想点名要他的金枝!
只是那人却是精光的脑袋,慈悲的眉眼,穿着大红袈裟,搂着环肥燕瘦,吃着酒肉珍馐。
是个流连声色的花和尚!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木有存货,小女子总结了一下自己的写文速度,大致会是两天更一个章节,发文在晚上,看文的大大们把握好规律蹲坑哦,当然,若是大家踊跃冒泡的话,人家会吐血加更的啦!人家是很勤快滴~~~
第50章 夜露情生
夏云峰找到步月时,那人在软红胭脂中醉成一滩烂泥,手中却还搂着一个女子不愿放开,嘴巴犹自嘟喃着什么,于是,对面的醉和尚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大哭起来,疯疯癫癫,将身边的红粉美人都推了开去,忽然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是戏的腔调,却是佛的经纶。
他唱:若欲无境,当忘其心,心忘即境空,境空即心灭。
又唱: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在这胭脂红粉堆,酒肉声色场,不知他心中有佛还是无佛。
花楼的老鸨一听夏云峰是来寻步月,立即如见我佛,只道此二人已耍了好一阵酒疯,又不肯安歇,真真愁杀人也。
夏云峰几步过去将步月抱了起来,那人醉眼中依旧认得他,磕磕碰碰骂着:“死鬼!你让我不举,让我不能玩女人,我偏玩给你看!”
扶着他的金枝僵了一僵,忽然对上夏云峰平静无波的双目,苍白着小脸退到了一旁。
正要跨门而出,那吴妈妈却拦着他:“公子,这花和尚与月公子一道的,你看……”
夏云峰回头看了眼拿着筷子在碗底敲打念经的和尚,淡淡道:“叫两个壮实的人扶着跟我走。”
“他们还未付酒钱,你看……”
夏云峰甩手扔了好大一锭银子。
吴妈妈朝后一挥手,立马出来两个利落的龟公,奈何那和尚拿着筷子和碗竟不愿放开,其中一个龟公身形粗壮,内息沉厚,是个有功夫底子的,却怎样也掰不开他两只手,最后只得连着碗筷和人一起架着走了。
此时已过子时,这秦淮的花灯如昼,却也染了月光的清冷,街上醉酒之人偶尔有之,夏云峰抱着一个,身后跟了一个,倒也不如何引人注意。
只是不知为何,步月竟窝在他怀里呜呜哭了起来,一点一点地泄露声音,如猫般的蜷缩,是极尽压抑的哭泣。
夏云峰的步子顿了顿,他低头看怀中之人,这个滥杀无辜心狠手辣的魔头竟会在醉酒之时哭得这般伤心,像无助的孩子。
莫非是这段时日确实对他太狠了?
心中恰生出一点柔软,忽又想起他的恩将仇报,他的狼心狗肺,还有那该死的魅惑,那点柔软瞬间被坚冰所覆盖。
无论哭得有多可怜,魔头依然是魔头。
他抱着步月,走在两侧灯影迷乱的烟花柳巷中,只觉踩了一路的落花,那伏在怀里呜呜的哭泣,湿了衣襟,然而他毫不心软,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带着夜露的寒意。
身后的和尚还在喃喃唱着戏腔旖旎的佛经,一声一声,竟似淹没了两侧的寻欢笑语,尘世萧潇。
他道,一切皆为虚幻。
筷子与碗底的敲击声脆,一声一声散在花影迷梦中,比木鱼来得更为惊心动魄,断人肝肠。
步月醒来时只觉双目胀痛,一照镜子,差点没将那镜子砸了,镜中双目肿胀成了包子的丑八怪怎可能是自己!
他在房中找了一圈,拿出一条布蒙了脸,猫手猫脚出门去。
却与夏云峰撞了个满怀。
“你要去哪里?”
步月抬起头来,凌乱的卷发遮住他大半容颜,偏偏露出肿胀的一双眼:“我去找小二要些冰块。”
夏云峰低下眼眸,努力抿了抿嘴巴,抿了许久,才道:“先吃早点。”
步月包子眼中寒光一闪,冷道:“不准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