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床榻上的人忽然坐正了,扶着额,阴沉的目光地落在他脸上:“寻药?还是寻朱少爷?”
乌桑回身跪在床榻之前:“寻药,也会去见他!”
“药不必寻了,不会有。”领主略喘口气:“苍霞山不能乱,青槐不能服众,我有余威,却也无实际用处,你此时帮她,我许你以后执事之权!”
乌桑心里一动,咬牙道:“我不做执事,我……自赎下山。”若不在他跟前求肯,将来也是为难青槐。
江湖高远,他想像朱离那般闯荡,想和朱离相携相伴,而不是天涯海角的奔波,只为暗中取人性命,久活在逃亡隐匿之中,见不得光。
领主呵地笑了:“下山?你以为下山便能山长水阔?下山后谁都能找你寻仇,你纵使三头六臂,也是应接不暇,那是自寻死路!不然他们怎么不下山?而且,你有几个钱?”
乌桑赫然——他若不是乞合接济,早在送朱离那把剑时已身无分文,一贫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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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远
事事皆有前因后果, 前因他既然已经种下,下山之后的种种后果,他也只能去面对去解决, 只是不要连累朱离就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下山不久, 杀的人不多。
但是钱……乌桑微微一顿才问:“需要多少?”
“万金!”
乌桑不由抽出一口冷气,他还不知自己这样金贵!万金他需得杀多少人才能凑齐, 就算侥幸没死, 到时听说他下了苍霞山而来寻仇的人,也够他应付了,若是一味躲避追杀,或者埋名隐居,自己也就算了,朱离会愿意么?
朱离光明磊落, 胸中有正气有块垒, 为人又洒脱不计较, 正是江湖好男儿,怎么能叫他隐姓埋名呢!
床上的人拍着床铺笑了:“下山不易, 你仔细斟酌, 去吧!”
乌桑拜了一拜, 道了声谢,才转身出门——万金虽然难得,毕竟没说不让他下山。
出门时已有几分夜色,乌桑踏着稀疏星光回去, 才走几步,眼前风声飒然,他后退了一步,已挥出一拳,隐约看见来人才半路收住,眼前人哼了一声:“是我!”
是青槐,看样子她先前就隐在树上,此时像个剪径的大盗。
“有事?”
“领主情形如何?”青槐边说边走,见乌桑没跟上来,她又转身走到乌桑身边:“怎么3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不好?”
乌桑往身后看了一眼,还没开口,青槐笑了一声,已自顾解释:“他不耐烦见我。”
乌桑就算疑惑,他在苍霞山长大,也知道别人不愿说的事情一概不能问,只道:“不好!下手的人是不是在倚欢楼?”
青槐也不答,往乌桑身后看了一眼:“有人找你!”她倒借此抽身走了。
他知道身后有人,显然没有跟踪经验,更是在听到“倚欢楼”三个字时出了声响,不问也知是谁。
被人叫破,身后的人也不再藏着,等青槐身影在夜色里看不清了,他才一步一步挨过来。
即便现在是在苍霞山,他现在在苍霞山领主跟前伺候,灵琪也不敢大意,分明在领主屋里时乌桑不过如此,出了那道门站在夜色里时,他周身气势却分外凌冽,淬过血的人身上那种阴狠肃杀显露无疑。
但他心头不安,总要斗胆问上一句,因此沉着气走过去,还行了一礼:“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何事?”乌桑冷着的脸色也未见缓和半分,语调更是沉得出奇,惊得灵琪顿了一下才开口:“有一事冒昧相求。”
“既然冒昧,那就别求。”乌桑拔腿便走。
这人是陆凛的人,诓骗了朱离那么多年,偏生又相貌不俗,风姿清雅,朱离之前还万分看重他,乌桑想到这里,敷衍都不愿再敷衍。
他才走出一步,灵琪却喊了一声:“此事关乎先生,关乎存……”存之二字被乌桑眼风杀了回去,他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关乎朱少爷。”
乌桑挪脚站在了灵琪眼前:“何事?”
夜色里灵琪灵秀脸庞只余一个淡淡的轮廓,他纤长的眉头紧蹙,显得紧张而为难,却还是说了出来:“苍霞山领主之位,求你放弃。”
乌桑挑眉往身后看了一眼,这里距离领主的居所不远,他一个外人就敢在领主眼皮底下插手山上领主更替之事,究竟是天真无知,还是藏有祸心?
灵琪察觉他目光所及,反叹了口气:“这么远,他听不见的。”
乌桑气息骤紧——灵琪是不知其中厉害才能说的这般云淡风轻!屋里那人往常功力何等精湛,再想起领主先前自伤的话,原来死的及其屈辱并不只是随口一说。
偏偏灵琪又解释了一句:“他习惯了我服侍,我也不便走远。”
乌桑一时静默无言,连灵琪所求之事都抛在脑后。
兔死狐悲,苍霞山上的人终属一类,连领主都落得如此,他还能有好下场留着和朱离共度余生么?瞬时想起这里就有一个倚欢楼的人,径直问道:“投毒的,是不是你倚欢楼的人?”
灵琪不知他已想过许多事情,见问这一茬,顿了一下,想到此事和自己所求之事有关,便也没顾及许多,反而斟酌着道:“我虽不肯定,但揣度其时间情状,应该不差……”
他叹了口气:“方才灵琪所求之事,正与此相关……”他觉出乌桑神色不善,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便举手立誓:“上天有灵,灵琪如有祸心,死无葬身之地!”
乌桑对这誓言不置可否,只道:“慢慢说。”
灵琪舒出一口气来:“灵琪日夜伺候,实在不是有意窥探,是无意得知——苍霞山领主接替之时需得过一戒,称为情戒,不止夫妻之情,父母兄弟,知己好友,只要是你心尖上的人,需得你亲手杀了那人,提着那人首级,才能换来领主信物。”
灵琪虽在跟前伺候,到底不涉苍霞山内部事务,他见领主越到后面越避着青槐,正是疑惑不解,乌桑却在此时上山,且在领主屋内商谈许久,他不知两人谈话内容,来回揣测,以为领主属意乌桑接任位置,惊得一颗心悬了许久,甚至不惜在领主屋里犯险,出门时给乌桑递了眼色留了暗号。
可是乌桑这人不知是傻是呆还是有意,竟然不解其意,全没理会!
乌桑却一时怔忪,难怪领主方才说自己会感谢他没选中自己,万幸万幸!若他被选中,这等难关他定然闯不过去,那往后作为一个前任领主钦定却又未能走上领主之位的人,他在苍霞山定然难立足了。
“青槐知道?”乌桑又想到青槐曾说“苍霞山领主不是好做的”,料想她并非不知,这等事虽不是轻易宣扬之事,却也算不上绝密,有人知道也是正常,不知青槐可知道领主属意她接位,他人可知道领主钦点了青槐……
乌桑一时思绪纷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抓住灵琪话头:“你说这事与领主中毒有关?”
灵琪点了点头:“从未有人提过,灵琪本也是揣度,但领主极言身中之毒无解,便更肯定了几分。”他看乌桑神色不似先前那般冷,才道:“可否坐着说话?”有些可怜的央求。
乌桑将人上下打量了两遍才点了点头,这人虽然长相清俊,气质风流,但这般不胜劳累之态,也不知当时朱离怎么看的入眼!
两人在就近的山石上坐下,灵琪有些羞愧:“身弱体乏,见笑了。”他见乌桑全部在他身上在意,也不再多说,只述方才之事:“灵琪自小被卖在倚欢楼,跟在苍蓝师傅跟前学艺,那时起便见过领主,是以他见我落入绝境,才带我上山。”
乌桑从不曾听说这段往事,一时之间不能消化:“领主去倚欢楼……”寻欢作乐四个字他没说出来。
领主身边无近侍之人,他也从未想过领主是否婚配,可有爱人这等问题,像是执掌这山头的人不会有凡尘生活不会有俗世之情一般,他愁他怒他笑,仿似唯独想不来他会有爱,想不来他也有积压的情|与|欲需要纾解。
苍霞山也不是能细心思量这问题的地方。
灵琪却不愧善解人意,已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不是来寻欢,他来找苍蓝师傅。”
“现在想想,每年秋季,不拘早晚,他总要来倚欢楼一趟,那时他会带零嘴给我,先时我顶盼着他来,我曾问他,他说他来南方办事,顺路来访故人。
“苍蓝师傅也像盼着他来的样子,但他来了,苍蓝师傅却并不高兴,他走了,苍蓝师傅却要难过很久,他难过了会乱发脾气,手底下的人都不好过,久而久之,我们都不盼他来了,他来时我们会故意捣乱。
“苍蓝师傅待他不好,师傅总说我们这一行就该笑脸迎客,可他对领主却总是冷脸,实在不高兴了,还会拒而不见,是以领主人虽来了,宿在倚欢楼的时候却少。
“苍蓝师傅早不年轻了,倚欢楼里却总有那么多年轻美貌的小倌儿,领主也不叫他们伺候……从前不知道他们为何别扭,长大后才听说倚欢楼里另一位白衣师傅就是秋天过世的,苍蓝师傅和白衣师傅最好……而白衣师傅却和领主好。”
乌桑心里咯噔一下——苍蓝和白衣好,这个白衣却和领主好,这个白衣在秋天死了,领主每逢秋天都要去倚欢楼一趟,苍蓝却对领主颇有怨气,领主接任之时都要献亲近之人的首级……
这其中的事,再不难猜测!
他被苍霞山领主带回山上,也是在秋季,也是在南方,是在徐州辖下地方!
“我是陆少保的人,行动比别人自由些,撞见过师傅给白衣师傅扫墓……”
灵琪想到当时情景,连声音都轻了:“他穿青衣,就那样趴在坟堆上,不哭不动,秋日下着绵绵的雨,看上去他就像一件盖在坟堆上的衣衫,了无生气……我不敢去劝他,只能看着他,天黑透了,他还不走,我只能先回去,师傅却次日傍晚才回来,他回来不久,领主就会来倚欢楼。”
“后来我留了心,领主来倚欢楼盘旋数日,平常极少留宿,唯有白衣师傅忌日之后,不管苍蓝师傅怎样发作,他都不怨不怒,定会留下来……
“那时好奇,专意打探,大早上去师傅门前问安,竟见他……风寒雨骤,竟见领主就站在门外,衣衫尽湿,脚下一滩水渍,想是站了一夜……”
乌桑霍然站起,呼吸急促,心头激荡,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分明是别人故事,他不知怎么听得入神!
难怪领主如此情景,病体之外,还有如此消沉!
若易地而处,朱离给他一剂毒|药,他只怕立时心死,比领主还不如,若是朱离恨他如此,他也是宁可就死,也不愿去求药。
“还有一桩……”灵琪犹豫半晌,还是说道:“今秋领主来时苍蓝师傅卧病在床,师傅一改往日桀骜,与领主相处和睦,领主还曾在师傅那里留宿,随后他带我上山,不到一月,便有了吐血昏迷之事。”
“当时以为师傅年纪大了,又被疾病消磨,所以转了性子,现在回头想想,师傅那人执拗,不会轻易悔转……再看领主中毒后的情形,还有苍霞山对领主接位时的考验,便有九分肯定,这药是师傅下的手了!”
灵琪这时才抬眸看着乌桑:“旁人悲剧如此,望你不要贪恋权威,存……朱少爷他,他实在是个好人!”
今夜这故事原本叫人伤怀,但听到后面这一句,乌桑又不免愤懑,无情的话都到了嘴边,低头看灵琪望着自己的目光,太过殷切,甚而有些毫无底气的可怜,他又将那些刻薄的话都咽了回去:“我知道了,存之很好,我不负他。”
灵琪长舒出一口气来,但他很有分寸,绝不敢提道谢的话。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道谢的立场?当日朱离办完逞州的事来倚欢楼看他,若不是他在言语间刺探,怀疑朱离留了《仰止书》在身上时走漏了消息,朱家这场祸事,只怕还不会来得这样早!
只是这话,他只怕再无机会和朱离当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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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快完结了,那位叫“”的读者,你都灌了我二十瓶营养液,不出来喵一声么?
明天休息,后天继续。所有没被我这冷文名慢热风和简单剧情赶走的伙伴们,都来么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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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难
天气反常, 过了年节,反而比腊月更冷,落了场一尺厚的雪, 山上有些树枝羸弱,禁不住大雪欺压, 昨夜北风狂骤,今早枯枝断了一层。
乌桑卧听残风余威刮过松枝, 好一阵才清醒过来, 先伸手摸过床头摆着的一把竹简,闭眼数了一数,已够七支,其中六支已刻满划痕,第七支上还未划满,他拿指腹慢慢数过, 也已有了六道。
他和朱离别离之后, 已过了三月有余, 这三月间两人消息不通,他丝毫不知朱离境况, 而他, 山上忙碌时夜不成寐, 凶险时性命难保,三月忽忽,若不是还有竹简计数,他连日子都要过混淆。
他答应领主协助青槐接位, 便当真舍命陪了三月有余,如今内忧已解,外患不足虑,三上大势已定,他已和青槐有了协议,今日便可辞别前任领主下山了。
行囊简陋,几乎没东西可以收拾,只将那一把竹简并几件换洗衣裳随身带着,拿了青槐许他的银子,再并一柄长剑,便可出门了。
大雪盖野,四处一片白,眼睛没个地方可落脚,乌桑绕过屋后一排松树,踏雪前来,已有人在雪地里踩出两串脚印,看那步履蹒跚沉重,也知是谁了。
从前的二里地这三月间已减成了一里半不到,乌桑料知他们走不远,便立在路口等着。
不一时前面就转过了领主和灵琪,雪地上两团灰黑的影子像是滚过来的——灵琪不耐北方严寒,这一冬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原本颀长的身姿都被棉袄裹成了一个圆筒。
领主身体每况愈下,没了内力护体,出门时银鼠皮外罩着着貂皮,往年压箱底的衣裳都套在身上,只比灵琪还夸张。
那两人走近了,领主撑着灵琪站稳:“要走?”已看出此人去意。
乌桑嗯了一声:“已告知领主。”是告知了青槐。
那人哦了一声,“万金交齐了?”
“没,领主要我下山寻药,若能寻到,万金便可抵消。”青槐才任领主,断不会驳回前任领主的面子,但也不是不讲情面。
“呵!不错,她真是个好孩子,又会做生意,又会做人情。只是太信你,不怕你就此跑了?”
青槐松口放他下山是人情,但解药难寻,料想他难寻到,万金之数难抵,总还是要交在苍霞山手里,而且:“他留了我一件要紧东西,要我要么拿药来换,要么拿金子来换。”
他身上没有价值万金之物,也没有不能舍弃之物,那女人便扣下了朱离送他的那件挂坠。
终究不敌万金,但也够拴地住他了。
眼前人点了点头:“不过以防万一罢了。实则你是个好孩子,不会跑!”
乌桑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位前任苍霞山的领主比起三月前心境开阔了不少,但形容却也憔悴的厉害,鬓上华发斑斑,脸颊青黄凹陷,一道疤痕毁了容貌,身子瘦得有些佝偻,不能和从前相比,但乌桑很少像此刻一般觉得他有几分亲近,抱拳道:“多谢!”
他们这等人,唯利是图,有险则避,与忠贞诚信等词无关,故而得人相信实在不易。
若是从前,他不知自己会不会跑,但现在,现在一想到朱离,他就不会背信而逃了。
他想靠近朱离一些,不止是距离近一些,还有行事近一些,品行近一些,纵使万分艰难,也觉值得。
是从朱离劝他回苍霞山那晚开始的么?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看着朱离如困兽般在地上转圈,他便万分惭愧难受,他想,怎么能让他一人背负道义前行呢!
“解药……你有分寸,去吧。”那人已扶着灵琪的手臂走了两步,又问灵琪:“你要送行么?”
灵琪顿住脚步想了一阵,终于还是摇了摇头:“不用,我扶您回去,外面太冷了。”
乌桑看着那两个人影进了不远处的屋子,才抬脚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