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周絮的眼睛流连在小龙虾间,笑道:“恒之喜欢,就买一筐回去罢。”
“等见完兄长说的那人,再买也不迟。”周絮心里却道,这小龙虾虽然好吃,也不知待会儿还有没有心思吃。
这菇州是产美人之地,除了小龙虾,当然还有满街声音软糯酥甜身段窈窕风流的小姐儿,一路上不是龙虾香,就是脂粉香,熏得路人都醉了罢。
皇上带着他熟门熟路地拐了几条巷子,来到一个打着灯笼的寻常院落前,既没牌匾,亦无门号,只得两个门童蔫着脑袋守在外,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
门童一看到他二人,立马来了精神,躬身作揖请他们入内。入了院门,转过几处假山,绕过几曲回廊,二人被引到一个既不是正厅也不是客房的小厢房里。屋内床几茶案一应俱全,古董玩物也颇具风骨,可见屋主品味极挑的。
二人一进屋,便有人侍坐奉茶,周絮坐下喝了一口茶,便见一个乖巧玲珑的侍女进屋说道:“二位请稍等,我家公子正换衣裳,片刻便来。”
周絮心中诧异,谁人敢用换衣裳的理由让皇上等,那可有趣了。
果然不消片刻,周絮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渐近,雕花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袭素衣,头发半束,依旧风姿清举,音容兼美,濯濯如春月柳。
许久未见,姿容有增无减,眉目间却还多了些许风情。
唉,那样绝色的人儿,除了悦卿,还能有谁呢?
曾经想过千万遍的人儿,想过千万遍的重逢场景,如今这人就在眼前,周絮却觉得有些灼灼晃眼,低下头,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手有些抖。
“悦卿,可算等到你了。”皇上嘴角含笑,扬起眉看着那人,一脸的欢喜。
悦卿愣了愣,弯着眉眼道:“皇上平日哪里这么唤我,还是照旧罢。”他既知面前这两人是皇上与王爷,也不作揖请安,只上前来,为他二人添了茶。
果然,静妃的话,真真的,哈,哈哈。
周絮在心里笑了两声,也不知笑点什么,就觉得十足的好笑。他们两如今这样做作给我看,又是何苦呢?
周絮看那身白衣晃到自己眼前,也不抬眼,看那双又白又细的手为他沏茶,古瓷的杯子里一汪碧水。
“王爷,许久不见了。”声音依旧风平浪静的,熟悉的很。
“是,白公子近来可好?”周絮语气也淡淡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力气说什么话,所有的气力都在控制住身体的颤抖罢了。
悦卿沏茶的手明显震了震,几滴茶水落在桌上。
还没等他回答,皇上便笑道:“悦卿现在,怕是没在王府时欢喜罢。”
悦卿放下茶壶,坐在周絮对面道:“外边的一切自然及不上王府。”
周絮笑,不言语,垂着眼,片刻一杯茶便见了底,伸手去拿茶壶,却被悦卿抢先了,他的手悬在半空中,顿了顿,缩了回来。
悦卿为他沏茶,又是碧盈盈的一杯。
“王爷既然这样喜欢这茶,待会捎一些回去罢。”悦卿笑道。
“那就先谢过白公子了。”周絮勉强扬了扬嘴角,继续饮茶。
皇上挑起眉毛,饶有兴味地看着一直将头埋在茶杯里的周絮,道:“你现在倒一杯墨汁儿给他,他怕是也一杯接一杯的喝罢。”
“皇兄说笑了,这茶确实好得很。”周絮扫了一眼皇上,语气依旧淡淡的。
皇上眯着眼瞧着周絮,道:“怎么,你日思夜想的悦卿现在就在眼前,你眼皮都不舍得抬一下?”
“……”周絮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眼前花白一片,手心都是汗。
悦卿笑了笑,道:“皇上就不要为难王爷了罢。”
皇上扬起嘴角对悦卿道:“你倒是护着他。”
悦卿不置可否,笑问道:“皇上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
“很久没听你的琴声了,想得紧,再说——“皇上斜了一眼周絮,扬了扬嘴角道:”料想恒之也没听过悦卿的琴声罢?”
周絮的手猛地一颤,面色青白。确实,他与悦卿朝夕相处小半年,却没听到过他的琴声。
各人都不说话,片刻后,悦卿对周絮道:“怕是王爷惹恼了皇上罢?皇上才这样故意气你。”
皇上笑了笑,不置可否,周絮嘴角抽了抽,干干笑道:“我怎敢,生死全凭皇兄一句话。”可不是么,那日是他说,黎桑,他不敢留的。
皇上沉吟片刻,冷冷道:“恒之知道便好。”喝了一口茶,又转向悦卿道:“你不知,朕这皇弟,心里头装着的人可多着,之前是你,现在又多了个俊俏的公子,也不知还有谁,怕是他这一生一世,都是要这样脚踏几条船罢。”
周絮眼角抽了抽,紧紧地抿着嘴,悦卿见状笑道:“我在王府时,王爷一向待我如亲人,并非皇上想的这般——”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一架古琴前,道:“皇上王爷想听什么曲子?”
周絮略微抬眼,看那古琴通体漆黑泛着绿光,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一袭素衣的悦卿坐于琴畔,清雅又妖娆。
皇上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斜眼看了看周絮的反应,嘴角抽了抽,淡淡道:“随悦卿的心境罢。”
悦卿颔首会意,低眉抚袖,指尖一拨,行云流水,娓娓道来,在众人心里荡起涟漪。
月色浅淡,夜雾渐浓,一曲弹毕,夜风习习,穿着薄衫已觉微凉。
就着余音未落,皇上与周絮说了一段往事。
两年前,菇州,也是六月,梅子雨刚过,蓬蒿满地,鯸鮐正肥。
太子妃卧病大半年,终日郁郁,病久生郁,郁就成疾,无论换了多少个太医,试了千百种药,仍不见一丝半点的好转。
太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听说民间有位医仙妙手三郎,医道高深,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却行踪最是缥缈,太子差人查了两个月,才得知他当时可能在菇州。消息也不是百分百确切,却值得一试。
那段日子,因为太子妃的病,太子寝食难安终日郁结,也想趁此机会,微服菇州,一是出来散散心,二是找那位神出鬼没的妙手三郎,横竖死马当活马医罢。
谁知道,妙手三郎没找到,却遇到一个人。
那日午后下了一场雨,傍晚,皇上进了一家临河的酒楼,就是中午他们一行人去过那家。鯸鮐的美味天下闻名,朝廷越是禁止食客越是好奇,都传鯸鮐食在菇州,而菇州做鯸鮐最出名的,就是那家酒楼。
太子好奇,便招呼小二将鯸鮐做来,不巧得很,前面的一个客人也要了鯸鮐,而楼里只剩下那一条了,掌柜看太子气度不凡知是贵人,一叠声赔不是,却也不得办法,总是先来后到的理儿。掌柜指了指临窗的一桌道,正是那位客官,先要了这鯸鮐。
太子顺着掌柜所指望去,那桌只坐了一个素衣男子,背影挺拔纤细,颇具风姿,还是少年人的模样,背对着他们,太子盯了片刻,也没太留意。
随身的月朗想用百倍价钱,与那少年讨要鯸鮐,太子不允,两人只得挑了个隔壁桌的位置坐下,随便点了些时鲜菜。
都说这鯸鮐丰腴鲜美,闻着味儿连和尚都想还俗,太子心下遗憾,却也没办法。
不多时,小二将做好的鯸鮐端了来,送到临窗那桌上,菜一出,飘香满楼。
只见那素衣少年与小二低声说了两句话,小二便眉开眼笑,将那盘白汁鯸鮐端到太子的桌上,道,是临窗桌那位小客官赠的。
太子心下又诧异又欢喜,忙转过身,那少年朝他拱了拱手,淡淡一笑,满眼春风和煦。
皇上当下呆住,久久不能言语。
这个人,竟和太子妃生了一样的面容,乍看时确实十足十的像,细细看来,眉目清泠些,面上也多了些棱角,眉眼间的风流,怕是要胜过太子妃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
520表白一直看文的小天使~
谢谢氽鱼卷小天使的灌溉~鸡冻扑倒
诶,今年大家吃到小龙虾了没?
第38章 梦话旧事
皇上这么精明一个人,当然知道哪能有如此巧合。这鯸鮐一赠,好一个别致的见面礼。两人当下便互相敬酒,做足礼仪,报了名号。
少年人自称白九,祖籍京城人氏,后辗转长居平洲,此行来菇州,原为一尝鯸鮐美味,却不想收获更大,遇到知己。
太子眉毛一挑,听这话,便知此人为自己而来。
白九也不否认,笑说,他自小被迫离家,后家族败落,现京城还有一姐姐,想与太子一道进京去探望姐姐。这进京,指的当然是进宫。
皇上看他这容貌,早就猜出十之八*九,原知白家有个独子,太子妃的弟弟,六岁时被人抱走再没找到,却不料此番南下,竟让他遇到了。
白九知瞒不住他,坦言自小被青衣会收养,虽不曾结誓入会,因为师父是青衣会长老,和青衣会也算是有干系的。
为什么不入会呢?白九笑,笑得春风和煦,语气却冷冷的。六岁那年他是被青衣会拐走的,只因他是白老将军的后人,当今朝廷白相爷的儿子,本想害了他性命,后白老前辈觉得这做法太下三滥,才出手阻拦救他一命,也不能把他还了回去,便把悦卿收为自己九弟子,从此便有了江湖上传说的用毒手段高明狠厉,神出鬼没的毒圣白阎王九弟子——白九。
青衣会的人处处忌惮他,毕竟,六岁的孩童也记事了,碍于白老前辈面子不好出手斩草除根,最后只得各自小心。后来白老前辈过世,青衣会与他的牵连也就淡了。却在去年,白九突然以男宠的身份卧底贤王府,这让青衣会众人也愕然得很。
菇州一遇,太子与白九相谈甚欢,意气相投,太子更是为白九的琴声所痴迷,说听过白九的琴,便再也听不得别人的。那段日子,太子为白九在菇州买了一处宅邸,两人一呆就呆了小半个月。
于是,太子微服回宫,身边暗暗的多了一个人,便是白九。
但此次太子微服回宫不久,太子妃就病逝了,白家也树倒猢狲散,院子家产都分了干净。那些为太子妃医治的太医,因为无能,统统被太子下令处死。
过了又不到三个月,先皇驾崩,太子萧穆之继位,故事也就先断在这里罢。
这就是为什么,此刻,白九、皇上、周絮会在此处,一起喝茶听曲。
周絮沉吟了半响,道:“其实,太子妃没死罢?”
皇上喝了一口茶,扬了扬嘴角道:“是,你那晚在溯月斋不是见着了?”
周絮点点头,终于解了心中一个疑团,那个面目全非的疯女子,确实是太子妃没错了,心下有些冰冷,冷冷道:“所以,皇兄和白公子,是怎么把太子妃变成那副……样子的?”
皇上皱了皱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周絮,淡淡道:“恒之你这是说笑了,把太子妃逼成这副模样的,难道不是你么?”
周絮身子一颤,千万种滋味涌上心头却开不了口,这贤王皮囊惹下太多破事,要让他一一弄明白,非得疯了不可。
悦卿瞧在眼里,温言笑道:“皇上就别提这些了罢,现在的王爷,哪里知道这些事,都过去了。”说着又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喝了口茶。
皇上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点头苦笑道:“是,都忘得干干净净的了。”说着转向周絮道:“今晚你和朕就住白九这儿罢。”
周絮刚想推辞,却被皇上揶揄道:“怎么,如今恒之连悦卿这儿也住不得了?只有那俊俏公子那才住得?”说着朝周絮一挑眉,淡淡一笑。
好得很,这一招激将法好得很,周絮已经回过神来,道:“臣弟也不想搅了皇兄与白公子的雅兴,所以还是告辞罢。”可惜周絮油盐不进,说着便站起身来。
自己之前对悦卿那点心思多可笑?皇上看在眼里就像看笑话罢,现在何苦继续当丑角?周絮心里自嘲道。
皇上微微眯起眼,笑道:“噢?看来得把那位公子绑了来才行,只是他本事那样大,恐怕得先打折手脚下点药罢?”
这番话真是嚣张到极致,周絮气结,愤愤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看他这副模样,又觉好笑,啧了一声道:“上次白九那些软骨散,味道不知如何。”
悦卿的脸白了白,偷偷瞧了眼周絮的面色,看他脸色由白转青,好不精彩,苦笑道:“皇上与王爷闹不愉快,何苦拉上我。”
周絮握紧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也不知现在这状况,是这两人在打情骂俏,还是皇上在调戏他,总之,一言难尽得很……
皇上看周絮这般形容,估计已经到了他忍耐的极限了,朝悦卿使了个眼色,悦卿会意,抬眼望着周絮,柔声道:“王爷,悦卿有几句话想同你讲——”
周絮心中一颤,稍微缓和面色低下头,迎上悦卿一双水光潋潋的眼睛,一愣,一道白袖抚过,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蹭到鼻尖,周絮只觉一阵软绵绵的晕眩,眼前一花,便沉入黑沉沉暖融融的泥沼中。
那是一个相当了不得的梦,简直是周絮这辈子做过最渗人的噩梦。
梦里,他是一缕游魂。闲闲地飘在贤王府的院子里,无牵无挂,轻盈自在,月色透骨的凉。转瞬间,他的魂魄已至贤王的厢房外,从门缝飘进去,却听得帐内娇喘连连,一声声旖旎低语不堪入耳,一只手伸出帐外,轻轻一挥衣袖,烛火灭了。周絮倒吸一口凉气,怕是谁在此行翻云覆雨之事,非礼勿视,怕是要长针眼,还是快快离开的好。
正当他这缕游魂要飘出窗外的瞬间,听得帐中人软软地道:“恒之,你便是这样想要朕么?”
另一人答,音色颤颤道:“想得紧。”
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不,是贤王的声音。
纵然是一缕微不足道来去自如的游魂,此刻周絮也被惊吓得挪不动身体,仿佛被什么强大的事物吸引般,周絮的魂魄被拉入屋中,缓缓靠近帷帐。
轻笑细语声旖旎地缠绕在一起,越靠近,听得越是分明。
一人道,皇兄,臣弟日日梦里想你,你可不曾看臣弟一眼,眼里心里都是舞儿妹妹。
另一人道,所以现在,朕便入了你的梦罢。恒之你当真是无情得很,舞儿那样喜欢你,你却把她当做报复朕的工具。
那人又道,谁让皇兄不明白我的心意呢?不那样折磨她,如何能引起皇兄的注意?
另一人笑,恒之当真调皮。
那人也笑,也只有在我的梦里,皇兄才肯任我这样抱着,这样软柔乖巧讨喜——
周絮的魂魄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头皮发麻,好不恶心,却偏偏天不遂人愿,帷帐缓缓被拉开,这翻红覆浪,香汗沾濡,春光无限的两人,正是贤王与皇上。
——是,是原装的贤王。
这是贤王的梦境,周絮,便是入了他的梦罢。
衣衫褪尽,乱发一床,皇上软软地躺在贤王身下,眼角眉梢都酝满风流。贤王将这副腰身紧紧扣住,俯下身去细细品尝。
隔着蒙蒙月色,一倒一颠,好不风流。比最上等的春宫图还要香艳百倍。
正当这两人春魂自乱时,贤王身体一震,猛地坐起来,面色青白嘴唇颤抖,一副怕极了的样子。原来他怀里的人儿,已化成太子妃娘娘的面容。红唇皲裂,泪眼含血,一头青丝转白发,面上森冷森冷地笑着,问道,恒之哥哥,你为何这样怕我,是舞儿变丑了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在森森的月光里如一1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副枯骨。
那贤王想要爬下床,身体却像被钉在床板上一样动不得,太子妃戚戚然一笑,将他压在身下,猎猎红衣,如同鬼魅。贤王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想要大声呼喊却发不出声音,他用手掐住自己的喉咙,眼角噙着泪,一副痛苦至极害怕至极的样子。
周絮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却抓了个空,是,他现在只是魂魄一缕,在旁观这场梦。
女子笑盈盈道,恒之哥哥,我们殉情可好?她如枯骨的手指覆上贤王的手,缠绕住他的脖子,贤王的脸被憋得通红,咳嗽都发不出声音,冷汗直冒,一副快要气绝的样子,他拼命张口,颤抖着嘴唇挤出几个字:“舞儿……我……对不起你……”
那女子一愣,留下两行血泪,手上的力道消失了,贤王试探地动了动手指,发现身子能动弹了,朝女子猛地一推,连滚带爬翻身下床,喘着粗气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