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意志力,程昼毫不怀疑,这看上去娇小病弱的小阎罗君哪怕是刀山火海,身折骨裂,只要有一口气在,爬也会爬到道衡身边去,那种可怕的意志力,甚至可以称得上信念了,如同司南,有着千锤百挠,不改朝向的坚定。
那就只剩专注度了。
果然,几十块砖头砸过去,人影被这恶心人的骚扰惹的烦躁,动作渐渐不那么流畅,被抓住机会的师迩穷追猛打,直压而上。
这时候就算是丝毫不懂武功的路人都能轻易的看出人影只有勉力支撑的份儿了,落败也就在分寸之间。
人影心里也相当清楚,喷出一口黑气,嘶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发音古怪的话,就像来时一样,化成了一团黑雾,
师迩匆忙向后一躲,避开了黑气,一甩枯藤,将黑雾从中间抽开,黑雾慢慢变淡,风一吹,全部散开不见了。
程昼手上还握着半截砖头,面色变得古怪,那人影说的是,“虽然神魔间有合约不牵涉无辜幼崽,但是,道衡家的小崽子可不会包含在内,下次再见吧。”
那分明不是大周的语言,他居然一字不漏全部听懂了,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想,庭院中的师迩突然吐了口血,软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程昼几步跑了过去,将师迩抱了起来,怀里的师迩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毫无知觉的靠在他怀里,温顺无害的像个玉娃娃。
程昼看着师迩精致的小脸,愣了愣,苦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低声自言自语,“去三皇子府,是吧?”
站起来,程昼回头看了一眼,没能立刻看到田敷剩下的尸身,便毫不犹豫的跨步出了田府。
经过田府门前常年亮着的灯笼时,程昼不经意的看到,师迩脸色苍白,嘴唇在不停的打着哆嗦,冷汗已经浸湿了头发,衣服被血水汗水早就泡透了,竟然没能立刻感觉出来。
师迩嘴唇蠕动着。
“魔族。”师迩突然抽搐着吐了一口血,手脚痉挛着在程昼怀里不安的乱动。
“是魔族,快跑。”师迩的声音这回稍微大了一些,程昼堪堪能听见一点气音的尾巴,再把耳朵凑过去。
“你说什么?”程昼俯下身,把耳朵凑过去听。
师迩气息微弱,程昼连猜带蒙,说的是,“大人,不要走,不要留下我。”
程昼握紧了师迩的手,抬起头,漆黑的夜里,大红灯笼被风吹的摇晃,灯光晃悠悠的照在程昼脸上,半明半暗只剩下双眼在幽幽的闪着光。
到三皇子府门前的时候,天还没亮,程昼拍开门,一身是血的狼狈样子着实吓了门房一跳,待看到是程小侯爷的时候,赶紧将程昼请进去略歇一歇,张罗着找个下人去侯府禀报一声。
“不用忙了。”程昼拦住了殷勤的门房,“本侯这次来,只是为了将他送回来。”他小心的将怀里的师迩轻轻的递到门房手上,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柔光,很快消失不见了,“如果三皇子不问,见过本侯之事就不要提起了。”
“是。”怀里的人很娇小,门房抱着很轻松,目送程侯爷转身离开,自己也小小的打个哈欠,回身就要将门栓插好。
迷迷糊糊的,透过门缝,门房看见程侯爷就站在不远处静默着看着他,那么一瞬间,门房的哈欠都给吓清醒了,蓦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上山见到过的,捕食前夕的猛兽,耐心的静默着去,而没有人觉得不危险。
第21章 亲人
由于门房的知情知趣,什么都没提,三皇子也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想就这么默契的把侯爷夜闯皇子府的事情压了下去,一切风平浪静,可刚刚明白过来是程昼搞的鬼劫走人的三皇子护卫队不答应,一众人等恨地咬牙切齿,非要三皇子去向程昼要个说法。
把三皇子烦的头疼,“不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吗,人最后不还还回来了吗,不服气是吧,不服气多练练身手去啊,被人在府里摸了一个来回,还等到人家亲自上门送还才知道是谁,丢不丢人,还讨说法,讨个……咳,总之,都下去训练去,被搁爷眼前晃悠,嫌爷事情不够多是吧?”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户部事情格外多,等待批示的公文都得用麻袋装,三皇子熬了一宿,看了一根筷子那么高的公文,还是不够,不够跟朝堂上那些个老家伙扯掰。
三皇子摸了摸自己僵直的脖子,不耐烦的站起来活动了活动手脚,扫了眼刚收的小侍卫,“你,去看看师迩怎么样了。”
小侍卫刚要走,又被三皇子叫住,“回来,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三皇子率先大步朝后偏院走去,小侍卫在背后偷偷翻了个白眼,做了一个咬他肉的动作,很快也跟上去了。
三皇子这个爱好美人的毛病真是根深蒂固,沉疴难起,本来烦闷燥郁的心情在看到师迩的时候瞬间变得晴空万里。
“你醒啦?有没有胃口吃点什么。”
师迩越过三皇子殷切的目光,对上小侍卫咬牙切齿要杀人的脸,小侍卫说,“三皇子问你话呢,快回答啊。”
师迩收回目光,在床上侧身做了半个谢礼,因为角度微妙的关系,看上去竟然像是在对小侍卫施礼,“多谢。”
小侍卫在三皇子身后傲慢的一扭脸,脸上浮起可疑的两朵红晕,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前面什么都不知道的三皇子笑的很开心,“免礼免礼,”随口嘱咐道,“哪位御医来治的伤,重赏。”
身后有仆从立刻应了,飞快出去准备。
小侍卫又偷偷翻了白眼。
三皇子亲亲热热的去拉师迩的手,师迩对这种事情一点感觉都没有,平素懒得动弹,被人抱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师迩啊,再等几天我把户部的账簿料理清楚,一干事宜都准备妥当了就可以南下赈灾了。”心疼的摸着师迩纤长的小手,“你看你刚受了伤,一路长途跋涉的多不利于恢复啊,不如留在府里养伤,你要找的人只要在衢州,我翻地三尺也帮你找到啊。”
小侍卫简直要跳脚,眼睛瞪的溜圆溜圆的,气鼓鼓的猛瞪师迩,杀气太强烈,师迩很快感觉到了,顺着小侍卫的视线看下去,是握着一起的手。
师迩一边若无其事的把手抽出来,一边说,“我伤不严重,当初说好了带我南下,皇子这是要反悔?”
“不是不是。”三皇子见不得美人蹙眉,“只是路上颠簸辛苦,要受委屈的。”
师迩觑了眼脸色好很多的小侍卫,问三皇子,“这位是?”
三皇子闻言侧头看了眼身边这位毫无特色的小侍卫,解释道,“前段时间新收的,叫李轩凌,救了我一命,是我的贴身侍卫。”
“如果可以,我想跟这位……李侍卫聊一聊。”
三皇子嘴巴张大,在李轩凌和师迩之间来回看,容貌相差悬殊,师迩怎么会对这样的小侍卫感兴趣?不过他身边也不缺侍卫用,“……也好。我公务繁忙,让他陪你打发打发时间。 ”
等三皇子一走,李轩凌就一把摘了死沉的头盔,脚一伸勾了把椅子迅速坐下去,伸手解身上的甲胄,“快点过来帮我解开,沉死了。”
师迩慢吞吞的走过来,还没过来又被李凌轩嫌弃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你还伤着回床上躺着去。”
“您,来人界做什么?”
“当然是来见我可怜的、乡下的、父不详的病弱外甥女。”李凌轩跟系成死结的带子做斗争。
“我是男人。”
“哈哈哈,好吧,我可爱的小外甥,快过来跟着你凌姨回家,你这么跑出来,道衡会哭的。”
屋子不大,师迩走的再慢,十几步也到了李凌轩身边,帮他解盔甲细密的绑带,“大人说他失忆了,一个失忆的人想必不会记得我。”
李凌轩无言以对,总不能这会儿拆道衡的台说他胡扯,只好眼睛一蹬,“乱费什么话,你这风吹倒地的小身板就昨天那种低级到不能再低级的魔族都能……”顿了顿,咽下了一点伤人的实话,换了个话题,“乖乖回山上养伤等道衡回来好不好?
师迩后退了一步,“我不要回去,我要找大人。凌姨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大人是故意拿失忆当借口离开的。”
李凌轩好悬一口气没噎住,勉勉强强的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怎么会,凌姨帮你去找,找到了一定压着他回去,你耐心回去等,不要让凌姨担心好吗?”
师迩是个三百年独自忧惧的人,内心纤细敏感,听出来她的话半真半假,可那里面的真诚的担心却让他无可拒绝,如果是强硬的逼迫他走,他还能豁出去撕下脸皮撒娇也好,耍赖也好,不择手段的坚决不回,可是这带着真心的一句关切话,把他身上所有的刺都抹平了。
师迩很想依恋的在她怀里蹭蹭,最后还是冷着一张脸又后退了一步。
“道衡有什么好找的啊,”她见说不动师迩,只好换一种策略,往死里黑道衡,“他树敌无数你知道吗?我们出去的时候都不敢说认识他,就怕被围殴。你身上这焚焱咒就是替他挡的灾吧?废了多大劲才给你吊住了一口气,你还有去找他,不是次次都能这么好运的。”
苦口婆心的劝说并非没有作用,至少听的师迩心里酸酸涩涩的,替道衡分辨了一句,“不是的,是我主动推开大人替大人挡咒的。大人对我很好。”
当然好,亲生闺女也就这么养了。李凌轩抽空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不是要哄你回去吗,“他做人很失败的,神魔两族,魔族全体死敌,神族绝大半都很乐意看他倒霉,最重要的是,他刑期未满私自出逃,现在还在被神族追缉。他还骗你说失忆扔下你跑了,这么一个大渣,还找他干嘛,乖乖回去养伤,要见也要等他改造好了啊!”
看到快把小孩子说哭了,李凌轩也挺不忍心的,但想起那天道衡专程找到她请她帮忙照看师迩时那种骄傲又疼惜的样子,还是狠下心把道衡往恶贯满盈里黑,开始还比较别扭,越到后来越说的起劲,撸胳膊踩凳子一条条痛诉道衡,之前还好说是根据事实夸大扭曲的抹黑,现在完全是臆想了,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大罪都按他头上轮一遍。
“恩。”师迩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唾沫,小心翼翼的打断了李凌轩手舞足蹈的长篇大论,“我突然想起来,凌姨好像也是不能滞留人界的吧,这么说来,凌姨也是偷溜出来的?”
“……”我靠,这倒霉孩子!
师迩观察着李凌轩的表情,继续说,“那我们就当谁也没看见谁?”
李凌轩脸色发臭,耷拉着眼角,把手指揉捏的啪啪作响,“当没看见你昨晚就见阎王去了,轮得到你现在跟我讲条件?”顿了顿,“这事儿没商量,等下我就召青鸟过来送你回去。”
到这一步已经是图穷匕见了,看得出来,李凌轩拼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把他安全的送回去。
师迩垂下了头,从李凌轩的位置看过去是一个非常惹人怜爱的姿态,李凌轩面上短暂地出现了一丝犹豫,走过去安抚地摸着师迩的头发。
师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纯黑的眼珠被泪花一泡更剔透纯粹,委屈的仰着头看向李凌轩,“可是,我已经跟人定过同命契了啊。”
“!!!!!”
“卧槽!哪个王八蛋趁火打劫?我去灭了他!”李凌轩简直出离了愤怒,整个人都好像被高涨的怒火包围了。
同命契会将定契的两个人的命运糅合到一处,几乎可以做到同生共死,祸福与共,在大部分情况下,是神界缔结婚姻时双方才会下定的。
看着师迩稚嫩娇小的身形,李凌轩心疼不已,“你还是个孩子啊,是哪个禽兽不如的家伙敢这么来的?”
师迩:“……”
师迩:“是个人族。”
李凌轩:“那太好了,直接打到他毁契就好了,你凌姨可是能一根小指头摁死半个大周的人族的哟。”
师迩:“是我自己选的。”
李凌轩:“……”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恨嫁吗?
师迩:“所以我要留着这儿跟他在一起,他去哪儿,我去哪儿。”
李凌轩发现自己处理不了这样复杂的家庭问题,小师迩正经的看护人不在,自己上去棒打鸳鸯底气又不足,于是所能做的只剩下一件事,她杀气腾腾地问:“跟你定契的人族在哪儿?”
师迩并不配合,旁若无人的爬上床给自己盖了被子,才仿佛疑惑的面向李凌轩问道:“我要睡了,凌姨要在这边看着吗?”
李凌轩憋着一肚子气回去了,临走的时候扔下一句话,“三天之内我要见到他,只要他离开你身边百米之内,我就送你回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程昼不能出京城,但不跟着程昼又会被送回去。
在他看来把人家踹了后再回去求和好跟把扔掉的隔夜饭再捡起来吃是一样恶心的。
师迩最后决定去找程昼,跟三皇子打了个招呼就被三皇子周到又体贴地派人送到了钦国侯府。
程昼很惊讶,内心欢欣鼓舞这是忍受不了三皇子的性格重新回来了吗?
师迩制止住了给他准备茶水糕点的举动,拿出一片似玉非玉的薄片递给了程昼,上面的纹路已经被用鲜血涂抹过一遍了,“过来照着纹路把它涂上,然后我们就两清了。”
两清?程昼冷笑,这是做梦,既然我想毁约的时候没毁成,现在就别想两清,“然后呢,您打算怎么办?”
师迩平静的说,“去问问小斑鸠愿不愿意陪我定。”
程昼面上冷静心里已经气到发黑,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迫不及待的甩了上家?
“是因为我不能出京的原因?”
师迩点头,“对。”
“那我要是能跟着去衢州赈灾呢?”程昼追问。
师迩想了一下,“如果你能在三天内确定去衢州的话,我……”
“好的!”程昼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师迩,“我会在三天之内做到的,到时候我去接你回来。”
师迩想说点什么又闭上了嘴巴,挥了挥手,示意三皇子的侍卫可以回去了。
而程昼,突然忙碌起来了。
第22章 第 22 章
程昼忙着上蹿下跳的拉关系,就跟曾经他最讨厌的那类人一样,威逼利诱一些得用的官员,拉拢他们为他说话,最后惊动了五皇子。
五皇子很好奇,“你不是说要休息一段时间的吗,怎么这么积极去赈灾,那可是个苦差事。”
程昼说,“我要是不能去赈灾,师迩就要跟你三哥走了。”
“……”五皇子脸色乍白乍红,显然也想到了自己三哥那爱好美人的脾性,“是我想的那样吗?”
程昼沉重的点了点头,“为了我,当然还有你三哥,你这回一定得全力帮忙。”
一想到自己如果夺嫡失败,师迩就会成为大周的皇后,五皇子只觉得自己被万马踩踏而过,“我掌管工部礼部,三哥管户部吏部,赈灾完全轮不到我插手,但是剩下的兵部刑部我可以让三哥先挑,来换取你跟随的权利,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五皇子看向了程昼,“你只有从五皇子党变成三皇子党了。”
就算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也该礼貌的表个忠心,绝不为了三皇子给您作对什么的,然而程昼考虑了一下,觉得还行,就答应了。
五皇子:“……”
五皇子怨恨的看着程昼去找三皇子谈判去了。
果不其然,三皇子没同意。这程昼明显是冲师迩去的嘛,万一把师迩骗走了,他拿什么洗眼睛去,再看几个月布景板吗?
程昼走在出宫路上的时候突然想通了,三皇子如果不带他,可以把三皇子搞下去,让五皇子去嘛,夺嫡不就是这么不要脸吗?
然后三皇子就开始莫名其妙的拉肚子,拉的腰酸腿软,身体发虚,眼前还时不时闪过一片白光。
御医治好了一波又来一波,最后只好摊手表示皇子您还是自愈吧,拉肚子而已,多喝水保证不脱水就好了。
留下一模一样的药方单子后御医们就撤了。
赈灾这种事不可能因为一个皇子拉肚子而延后,因而朝堂上大半官臣都同意由五皇子代替三皇子去赈灾,在最后关头,本该卧床休息的三皇子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暂时止住了腹泻,拼命来议政厅表示自己身体状况良好可以担当大任去赈灾,这可就好看了,本来是三皇子不能去才被迫支持五皇子,这下子三皇子好了当然要跟五皇子撕!
三皇子五皇子本来就势均力敌,更准确是三皇子在各个程度上都压了五皇子一头,但是因为三皇子护短,身边的支持者很多不说是草包吧也是才智平庸之辈,这也就造成了很大程度上他们并不很会审时度势从而拉了三皇子的后腿,让贵精不贵多的五皇子能够迎头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