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罄冬甩不开兰生的手,便拿空着的手指着他鼻尖威胁道:“你少来!快松手!你要不松手我再给你下‘笑弥勒’!笑死你!”
方兰生努着嘴耸了耸肩,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住龚罄冬整个身子,将他两只手都钳制住,笑嘻嘻道:“你倒是下啊?哈哈哈……快,快答应教我,不教我就不松手了,黏死你!”
龚罄冬听他声音从耳边传来,鼻端尽是兰花的清香。他唇上干净温暖的气息离得那么近……龚罄冬忽然想起在温泉水下的暗洞里,方兰生唇上温软的触感……
霎时间,龚罄冬觉得耳根似乎痒痒的,唇上也有些麻……
“快点啊!教不教!”方兰生摇了摇胳膊,瞪着大眼盯住龚罄冬。
龚罄冬蓦然惊醒,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狠推开方兰生后迅速背过身去。
方兰生没料到龚罄冬反应会这么大,有些尴尬又有些气愤,嘀咕道:“不教就不教……反正小梅也会医术,我还可以去找他!”
正喘着粗气的龚罄冬一听这话,脑中瞬间闪过那个“姑娘”的身影,又浮现出贺小梅方才的笑,顿时只觉似有一盆凉水从天而降,将他浇了个透。
他干笑两声,道:“你闹什么闹,不就是看我长得好看才来找我教的……那、那贺小梅哪有我好看?不过我这几天没啥空,过几天再教你好了。”其实也不是没空,只不过是没这个心情。
方兰生略带嫌弃地“啧”了几声,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一转,探头去瞧龚罄冬的神情,瞥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犹疑着道:“欸,不对啊!你这状态……不对啊!”说着他绕到龚罄冬面前去,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什么时候我们肥冬居然会有这种脸色了?你不是什么都不放心上吗?啧啧啧,看来是思春思得不行了……说吧,你是不是有那姑娘的消息了?”
龚罄冬眼神微微有些闪躲,只皱着眉道:“你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少来赖着我!我还得带情报司的人去查千盅术的事呢……”他边说边往外走,明摆着是要送客。
方兰生翻了个白眼,“谁稀罕知道你那点破事儿!”说罢气哼哼地走了,没走出两步又扭头朝门口的龚罄冬道:“你记着有空了教我认毒解毒啊!”
龚罄冬颇不耐烦地点头,挥手示意让他快走,自己也外出去派人调查傀儡踪迹。
方兰生刚踏出龚罄冬的院子,便停下脚步,垂着头有些闷闷的,又细细一想刚才龚罄冬的表情,不似惊喜非常,却更像黯然神伤,看来有关那姑娘的……应该是不太好的消息。
这么一想,他也不知道是哭是笑了,心情好似又沉重了几分。
总觉得,一旦有了那姑娘的消息,他就会失去肥冬这个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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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千盅术之事,慕容白吩咐下去加强了教中防卫和巡逻。如今的水仙教里,倒是人人都忙了起来,连平日里最清闲的少主方兰生也整日将自己关在岸芷汀兰习武。
原本日日来岸芷汀兰教兰生武功的晋磊,却因为事务繁忙日渐去得少,只扔给方兰生几本秘籍,让他自己熟读参悟。
龚罄冬更是为查傀儡的踪迹没一刻消停,贺小梅臂上的伤还未好全,却也不敢过多参与此事,只往外放出风声说水仙教的左护法近日精神萎靡,不得副教主欢心。
水仙教只等着尚书府的人——或者说是那个会千盅术之人,主动找上门来。
这日,慕容白正在房内翻看古籍上有关千盅术的记载,慕容青在一旁端坐着看书练字。
见慕容白时而皱眉时而点头,慕容青搁下笔,疑惑地凑近慕容白,问:“哥在看什么?”
慕容白微微一惊,立即合上书,佯作生气道:“不要三心二意,自去看你的书。”
慕容青泄了气一般松了脊背,嘟囔着道:“这书没意思……桌案上这些书,这些日子我都看全了,都能背了……”
“才不过数日,能背出来?”慕容白一笑,随手拿起一本《南华经》,挑眉道:“考考你,如何?”
慕容青仿佛一下子来了劲,又挺直了背,一脸兴奋地点头。
慕容白便随手翻了两页,告诉慕容青书中情景,令他自己背出人物对话来,慕容青竟背得一字不差。
慕容白接着又换了《周易》《吕氏春秋》等书,再考,慕容青仍是滴水不漏。
慕容白来了兴致,翻翻找找半晌,将桌上的书全都问过一遍,见慕容青不仅能背诵还理解得十分透彻,方才罢休。
慕容青微微前倾着身子,仰头对慕容白笑道:“哥,怎么样?我很厉害对不对?”两颗小虎牙露出来,像两颗小星星。
慕容白也忍不住放松了心情,伸手揉揉慕容青的头顶,应道:“很厉害。”
慕容青便笑得更加得意,道:“那你要不要让我看看你的书?桌上这些我都看厌了……你每日看的那些卷轴,我也想看。”
慕容白心道:他总归是要学那些的,尽管再不愿承认,他的确天赋异禀,拖着不让他碰那些也不是长久之计……只盼尽快查清楚千盅术的事情,再去寻他要的东西……
“我这些书,与你之前看的都不一样。你需得好好领悟。”慕容白郑重嘱咐了,找出一份卷轴来递给慕容青,“这是修习术法的书,你先学心法,参悟之后我再教你术法。”
慕容青接过那卷轴一看,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甲”字,与上次他无意间发现的名为“乙”的卷轴大概同出一源。他愣愣地摊开那卷轴瞧了瞧,又拧着眉抬头看向慕容白,讷讷道:“什、什么是术法啊……”
话音刚落,慕容白脸色就变了变。沉默片刻,慕容白抽回卷轴,道:“罢了,是我太急。过几日我来教你武术,过会儿我再给你找几本书先看着。”
慕容青手里忽然一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又有些不舍地看了看那被慕容白收起的卷轴,撇着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慕容白看他似有些不情不愿,正欲开口,院外传来敲门声。慕容白便整了整衣衫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情报司的人,“副教主,龚主司请您去议事厅一趟,有重大发现!”
慕容白闻言眉头一松,即刻便关了院门与那人前往议事厅。
慕容白还未至议事厅,龚罄冬已经迎了出来,便走边道:“东门那边的竹林里,我们的人发现了尸体腐烂过后的尸脓……”
慕容白跨进议事厅,坐上主位,“尸脓?”又往下扫视一眼,见议事厅空无一人,便又唤门口一个教徒道:“去把右使叫来。”
龚罄冬微微愣了一下,经慕容白提醒方继续道:“对。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也没什么大用,但可疑的是,那滩尸脓中混有沧澜花果实的汁水……”
“千盅术若只用于驭尸,根本用不上沧澜花果。”慕容白蹙眉。
龚罄冬点头道:“属下初听这消息时也只想过这人是生前服毒,但当属下去了现场勘察一番后,发现那些毒分散于尸体各个部位,且大多浮在血肉间……若是生前服毒,毒液应当集中于腹腔内部才是。不过属下对千盅术的了解仅限于沧澜花果,其余的还要问副教主……”
慕容白摆摆手打断他,道:“这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龚罄冬一脸疑惑。
两人正说着,晋磊已从外赶来,跟慕容白略略行礼后径直坐下,也不从头问一遍,只细心听着。
慕容白接着道:“千盅术初始只用于驭尸,不需要任何药物辅助,但尸体总是容易腐烂。后来司马昀不满足于会烂掉的尸体,以活人做实验改良了原本的驭尸术,才有了千盅术。而几百年后的如今……恐怕他们也只是在做实验。”
“啊,我懂了!千盅术失传几百年,再完整地找回来绝无可能……意思是他们正处于找回千盅术的过程中?故而无法脱离药物来驭尸……那他们当时……是想用右使做活人试验?!”龚罄冬惊道。
“不,”慕容白冷笑一声,“是想利用贺小梅对付水仙教。”
晋磊微微诧异地抬眼看向慕容白,龚罄冬也一脸震惊道:“那可是尚书府!我们不过一个江湖门派,怎么会……”
“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不过……也许和千盅术有关的并非尚书府,而是屠龙堂……”
晋磊凝眉思索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少顷又摇摇头,“毕竟是在尚书府发生的事,应该不止跟屠龙堂有关。”
龚罄冬一脸茫然,“这……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又跟屠龙堂扯上关系了?”
晋磊冷眼瞟他一眼,并未说话。慕容白见状好心解释道:“无名铺不会把两条无关的消息写在一张纸上。”
看着慕容白笃定的表情,龚罄冬微怔了一下,方笑着自嘲道:“属下愚钝。”忽然想起之前的话来,又问:“可为什么说这是好消息?”
慕容白刚欲说话,忽觉胸中似有重锤敲击般传来一阵剧痛。他一手捏紧了椅子扶手,面色瞬间苍白下来。
晋磊率先察觉异样,惊得立刻站起躬身询问:“副教主怎么了?可要贺小梅来看看?”
龚罄冬也被慕容白疼得狰狞的脸色吓了一跳,下意识上前了两步。
慕容白强压下喉中腥甜,摆摆手道:“无事,我回去休息一会儿便好。你们继续,查屠龙堂和千盅术的关系……”说罢强自站起来,一步未停地走了。
晋磊看着慕容白的背影,目光幽深,若有所思。
慕容白方出了议事厅没两步,便突地转身拐进一片草丛中,弯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早衰……
慕容白一手紧紧抓住衣襟,定定地瞧着慢慢渗进泥土的那滩血,眸中逐渐黯然无光。
踉跄着回了青竹斋,慕容白满身满心都是疲惫,又思及千盅术的事情,便觉心烦意乱一头乱麻。
慕容青瞧见慕容白推开院门,手忙脚乱便要将手里的书藏起来,却被慕容白一眼就看见。
“藏什么?”慕容白直觉不对劲,径直站到慕容青面前,高大的身影一瞬间笼罩住慕容青。
慕容青低下头,眼神不断闪躲,两手背在背后不肯拿出来。
慕容白看出他的不安,眼里透出几分阴鸷,伸手绕到他背后一把抽出他手里的东西,一看竟是记载着千盅术等许多秘术的那本古籍。想起自己离开前只随手将这书搁在桌上,忘记收起里,慕容白一时又气又悔。
“你看了多少?记了多少?!”慕容白的声音有些微的发抖。
慕容青讷讷不语,眼珠子东晃西晃的,倒像是满口的言语憋在胸口说不出来似的。
“我……”慕容青抬头,话音却猛地一顿——他看见了慕容白雪白的衣襟上那两滴红。
红色的……血……是血……
慕容青眸中瞬间闪过一道绿光。他直勾勾地盯着慕容白衣襟上的血,仿佛喘不过气来一般大口大口呼吸,喉中还若有似无地发出低低的吼叫声,如同深山老林里的野兽。
慕容白见情况不对,即刻握住慕容青双肩,正欲念清心咒并将清气渡进他体内,却不等他行动,慕容青眼神一暗,又恢复了之前呆呆的模样。
慕容青还是看着那两滴血,神色慌张地问:“哥,你怎么了?”
慕容白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担心将来……
“我没什么。”慕容白无奈地叹了一声,转瞬神色又变得凌厉,再问道:“你先告诉我,这书你看了多少?”
慕容青怯怯道:“一半多一点点……”见慕容白脸色不好,他急急补充道:“真的只有一点点。”生怕慕容白不信,他又拿小指头比划道:“就这么一点点……芝麻一样的。”
慕容白眉头深皱,追问道:“懂了哪些?”
慕容青挠着头细细回想,最后应道:“好像都懂了……又好像都没懂……我也不知道……”
慕容白看他一张脸皱得不成样子,料想他的确是似懂非懂。也对,心法术法都没学,直接看这些深奥的秘术,定也是学不到什么的。慕容白想,也许是他自己太紧绷了。
“我并非不让你学习。只是你如今心术未修,根基不稳,若贸然修习术法,恐日后为邪魔利用,万劫不复。”慕容白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极了,似乎忘了他所说的“邪魔”,分明就是慕容青自己。
慕容青点头,目光却还是停留在慕容白衣襟上,眉目间满是惊慌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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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灯火在湖水那边摇曳如繁星,湖水这头的亭子里却只有两三点烛火如豆。
一身戏服的贺小梅风姿万千,举步如和风拂柳,启齿似燕语呢喃。
这些日子贺小梅的右臂好得差不多了,整日里越发闲得无聊,又有数日没有王元芳的消息,更觉凄冷孤寂,好不难受。
于是便东翻西找寻出以前压箱底的戏服来,换上水袖珠翠,唱一出昆曲,纵是有天大的烦忧,贺小梅也觉得舒畅许多。
月华似练,亭中咿咿呀呀的唱戏之声透出几许清婉哀怨。
亭子下头,站在暗处树林间的龚罄冬一脸扭曲地看着亭中那个一唱三叹的人。
从前龚罄冬也偶然听过贺小梅唱戏,那唱得叫一个难听……不曾想如今竟已有几分风韵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在里面了。只是龚罄冬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是他呢?那个他找了许多年的姑娘,怎么就是个男的呢?!怎么就会是贺小梅呢!
龚罄冬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眼也不眨地盯着亭中的贺小梅,恨不得将他看出个洞来。
更何况……龚罄冬回想起王元芳为贺小梅捡回扇子和银镖时的神情——分明他们俩就有一腿啊!
可现在,贺小梅又莫名其妙成了他的那位“姑娘”,这算个什么事儿?!
龚罄冬想,他的爱情不可能这么狗血……
心烦意乱地甩了甩头,龚罄冬低低叹了口气,转头走了。却不想,这一走竟不自觉地走到了方兰生的门口。
龚罄冬在方兰生门口徘徊许久,心中一时五味陈杂,竟不知该推门进去还是默默走开。他只觉得心头乱哄哄的,一个声音不断叫着贺小梅的名字,另一个声音又不断抗拒着这个名字,脑海里一幕幕重叠的却是幼时和方兰生一起玩闹的画面。
从小到大,龚罄冬和方兰生都是最好的朋友,唯一知道那个“姑娘”存在的人也是方兰生。龚罄冬突然很想和方兰生一起喝酒聊天,像小时候一样偷偷跑到山下的酒馆里撒泼。
龚罄冬这么一想,转头便往食阁去提酒,提溜了两坛子桃花酒才倒回去找方兰生。行至岸芷汀兰院门口,远远地便望见其中一间房的门已然开了,龚罄冬挑了挑眉,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举起酒坛子大喊:“兰兰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蹲着的方兰生从一堆杂乱物品中转过身来,一看龚罄冬手上的酒,摆着手道:“我忙着呢,没空陪你!”
龚罄冬一脸幽怨,低头想把酒放到桌上,却见一方圆桌上全是些箱子盒子,一点位置都没了。待要找个地方坐下,龚罄冬却连一个凳子都没看到,仔细一看才发现墙角的棉絮下面放着堆在一起的三张凳子。
“你这是在干什么?”龚罄冬皱着眉,一副嫌弃的模样,“要搬家吗?”
方兰生应道:“差不多了,我要把这房子空出来,打坐用!慕容白就是经常打坐,我也要打坐……这间房算是岸芷汀兰最僻静的地方了,打坐肯定特舒服……”
龚罄冬眼角抽了抽,“你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顿了顿,他随手将一坛子酒放在桌上的一个箱子上,站着往后一靠,半坐上桌沿,自己开了一坛酒,桃花的香气争先恐后地溢出来。
龚罄冬仰头大灌一口酒,对着方兰生忙忙碌碌的背影道:“小兰兰,你真的不陪我喝几口?新酿的桃花酒呢……”
方兰生忙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注意听他说话。
龚罄冬没得到回答,也不恼,只又闷一口酒,兀自开口道:“你不理我也好,听着就行了。”
“我啊,喜欢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好多好多年。她就好像一个十七岁做过的美梦,牵引着我追着跑了数年。”龚罄冬的神色有无限的怀念。
“我自己就像一个唱大戏的人,尽管记不清有关她的每一个细节,但就是忘不掉那一刻的感觉。”话音稍歇,静室里只闻“咕噜咕噜”的吞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