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闭关,其实也只是日常活动在圣潭而已,暂且避开一些人和事,顺便静心查阅一下司马昀的事迹。
这日,教里一些商路上的事情亟需处理,晋磊又不见人,慕容白不得不回青竹斋一趟。
院子里没有人,慕容白推门进屋,果然看见慕容青在榻边闭目打坐。
只是……慕容青的眉眼似乎张开了一些?
慕容白放轻动静,进内屋取了东西便要离开,却听慕容青已然睁眼道:“哥?”
慕容青站起来的时候,慕容白恰好转头,只见慕容青竟已比之前高出了小半个头。
慕容白愣在原地,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异样之感,一个声音似乎在瑟瑟发抖,一个声音却又明朗地告诉他:是啊,他迟早会长大的,圣水仙早该发挥作用了。
“哥?你回来了?还走吗?”慕容青又问了一遍。
慕容白“啊”了一声,随后道:“北都境内的几家铺子出了点问题,我马上要去看看,你……”
“我想出去。”慕容青截过话头,斩钉截铁道:“你让我学这些东西,我都学会了,为什么我还是不能出院子?”
慕容白心道:不是不让你出院子,只是害怕外面世事险恶,又将你的魔气逼出来。
这话慕容白自然不敢直说,只道慕容青根基尚不稳,仍需打坐念咒。
听罢,慕容青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撒娇,只是沉默。
慕容白动了恻隐之心,又道:“只再过一月,我便带你出去。”
慕容青再没说话,点了点头,自个儿又回了榻上打坐去。
慕容白怔怔看了会子,叹了口气,自去议事厅解决事务。
巳时才过不久,慕容白本欲直接回圣潭去,但想起今晨慕容青的沉默 ,只怕随着身高增长,慕容青的心理也渐渐有些变化了。
“正是要紧关头,总不能功亏一篑。”慕容白心道。
于是便折道又回了青竹斋。
只是慕容白与慕容青还没说上两句话,忽听外头有人嚷嚷着“左使找到了”“左使回来了”之类的话。慕容白拍了拍慕容青的肩示意他好生待着,自己拿了剑便往院外要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人还未至门边,院门忽然被人大力破开。
一片尘土飞扬间,只见贺小梅拖着把亮晃晃的刀冲进来。
慕容白握紧了剑,蹙眉道:“贺小梅?你去哪儿了?!”
贺小梅不言不语,扛起大刀大喊大叫着向慕容白砍过来。慕容白闪身避开,却听贺小梅经过他时小声道:“他们要我杀你。”
慕容白佯作一脸震惊的模样,大喝道:“贺小梅!你在干什么!”
贺小梅仍是不言语,瞪红了眼,转头恶狠狠地再砍,那力气竟大得不似平常。
慕容白躲闪不及,被他逼得步步后退。
“这是在试探我……但我若真‘杀’了你,反倒不可信……”贺小梅一边挥舞着大刀步步紧逼慕容白,一边压低声音道。
慕容白听清他的话,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慕容白的实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若是单凭一个贺小梅就能‘杀’了慕容白,难免让人怀疑其中有猫腻。
因此,慕容白倒不能陪着演一出“诈死”的戏,应是重伤为好。
“明白了。”
慕容白只假作因不敢动手伤了贺小梅而处处闪躲,两人正一攻一守僵持不下,贺小梅转身间忽见屋门口站着个身姿如玉的少年。
贺小梅微微一怔,慕容白也顺着他目光看去,见慕容青半垂着脑袋站在门口,墨发低垂遮住他额头,而他双肩不住地微微抽搐,周身已然有丝丝缕缕的魔气溢出。
慕容白大声唤道:“慕容青!回去!”
慕容青却仿似听不见一般,周身魔气越发肆无忌惮地迸发出来。他缓缓抬头,墨发流动间一双墨绿色的眼眸亮得如同子夜中的一匹狼,毫不犹豫地落到贺小梅身上,唇齿间尖利的獠牙若隐若现。
贺小梅被那目光骇得心头一颤,喃喃道:“这是个……什么怪物……”
慕容白再顾不得和贺小梅对战,应了句“我弟弟”之后一掌推开贺小梅,飞身上前两指迅速点了点慕容青身上的十八处穴位,一手结印打在他额头。
慕容青浑身如遭雷击般抖动起来,周身魔气退散,逐渐汇成几股聚在慕容白手心底下。只是他那眼神仍旧死死盯在贺小梅身上。
慕容白收掌,两指在他眉心一点,慕容青眸中的青光褪去,只剩一片空茫。
贺小梅见是个好机会,即刻操起大刀疾步冲上前欲从慕容白背后袭击,慕容白反手刚要抵住他的刀,却见一只手以更快的速度接住了刀刃——慕容青双目赤红,一手从慕容白左肩上方穿过接住刀。
血一滴一滴落下,顺着他手肘落到慕容白肩上,白衣渐渐被染红。
贺小梅也呆了——这一击慕容白无论如何都躲得开,他本来只是做个样子好让慕容白装受重伤而已,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慕容白反应过来,叫道:“快收手!”也不知是叫的贺小梅还是慕容青。
贺小梅倒是立即移开刀刃,那血更是汹涌而出,只是慕容青还是举着那只手,不愿放下来,像是变成了一座塑像。
慕容白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慕容青的手拉下来,见那伤口皮肉外翻,血肉淋漓。
慕容青还是恶狠狠地盯着贺小梅,似乎真成了一只野狼,全然不顾手上的伤。
慕容白抬肘微微撞了撞贺小梅,一边揽住慕容青的腰要走。贺小梅会意,立即紧追上去发力攻击,慕容白带着一个人行动果然迟缓许多……
巳时一刻,晋磊匆匆赶来青竹斋时,贺小梅已经从侧门逃出去了,而慕容白躺在内室床上,慕容青坐在榻边。
晋磊屏退了下人,进门见到慕容青,先是微微一愣,问道:“这是?”
慕容白道:“慕容青。”
晋磊挑了挑眉,“姓慕容?慕容家……不是只有一个后人吗?”
慕容白撑起身子来,道:“家族秘事……”
晋磊明白过来,也不再多问,只是又看了慕容青两眼,见他面无生气,目光呆滞,便也只在心里多了个疑问而已。
“贺小梅是来干什么?”
“屠龙堂要我的命,派他来,多半是试探,故而只需放出消息说我重伤即可。不过……不知他们对贺小梅做了什么,他的身手似乎比之前好些……”慕容白沉吟道。
晋磊点点头,又道:“只是不知道他们后续要做什么……但愿贺小梅能骗过他们。”
一日后,江湖上果真传出水仙教当家人受重伤卧床一事。
龚罄冬身为情报司主司,也越发忙碌起来,不仅要查千盅术的破解之法,还要查吹笛人的身份,现在还要时刻关注贺小梅在尚书府的动向,每日忙得焦头烂额。
之前说好了要教方兰生认毒配毒,却只教他认了些保命治伤的药。
倒是晋磊,总会抽出些时间去教方兰生习武。方兰生对“绝迹”的兴趣极高,恨不得早日学会,浑身干劲儿倒像用不完似的。
匪夷所思的是,每到了夜里洗浴过后,方兰生便会想到龚罄冬。从前日日相见倒不觉得想念,如今猛然几日不见,兼又疲惫劳累,竟会开始莫名其妙、有意无意地想起龚罄冬。甚至于想听一听龚罄冬的口音。
方兰生想,许是自己还念着要学制毒罢了。
但转念一想,又会想到龚罄冬每月外出幽会初恋的事情,便觉心里堵得难受。
这日因为晋磊临时有事来得晚了些,方兰生便练到了晚上才回屋。一进屋,方兰生就累得不想动。小厮提来了热水,他方磨磨蹭蹭去沐浴。
方兰生泡在热气腾腾的木桶里,竟累得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水已经彻底冷了,方兰生浑身皮肤泡得皱皱的,赶紧一咕噜站起来擦身穿衣,水也懒得倒,径直又躺回床上想接着睡。
刚坐回床上,却见窗外虚虚映出一个黑影,方兰生顿时睡意消退。
只是还不等他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看个究竟,鼻中忽然一痒,“阿嚏——”,方兰生猛地打了个喷嚏。
再抬头时,窗外的黑影已经消失了。
方兰生一时来了精神,批了件外衣冲出去,四下看了看却没见着什么人。
方兰生正要转头回屋,那边走来一个教徒。方兰生迎上去,认出是旁边藏书阁守夜的教徒,问道:“你往这边来干什么?”
那教徒夹着两腿道:“尿急,我来上个茅房。”
方兰生问:“你们守夜的时候都来这边上茅房?”
“是啊,那边又没有茅房……”
方兰生想了想,又问:“那你方才过来可有见过什么人?”
教徒两腿换了个方向紧夹住,答道:“那倒没有……昨日倒是见过,大晚上的,龚主司还在这里站着……不过我没跟他说话,直接走了。”
“龚主司?!”
“啊,听几个一起守门的哥们儿说,这几天龚主司虽然回来得晚,但每次回来都要先在这边站一会儿,神叨叨的……不知道在干嘛……”
这一晚方兰生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心里一半是好奇龚罄冬到底在他门外站着干嘛,一半又是回忆起两人上次遇险经历的种种。
心事重重地躺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想去找龚罄冬聊聊,却听情报司的人说他一大早便出去了,只得作罢。
此时尚是卯时,慕容青却也早早醒来,进内室摸了摸慕容白的床榻,触手凉凉的,便知慕容白又去了圣潭。
慕容青手脚娴熟地绕到屏风后头,拨开墙上挂着的水墨画,五指在墙上某个地方一按。随后慕容青把画挂回去,径直爬进慕容白的床底下,那块地上的机关门已然开了。
怕是连慕容白自己都不知道原来青竹斋有这样一个机关……
慕容青从那地道口钻进去,下面是一段长长的楼梯。
伸手拿出火折子点着了,慕容青不急不缓地往里走,路过一个岔路口时,慕容青毫不犹豫走向左边的一条路。
空气越来越潮湿,脚下也越来越多的水渍。
慕容青终于走到了尽头,他将那火折子熄灭了,四周瞬间黑了下来,却唯有三两束细长的光线从面前这堵墙上射出来——那墙上有几个小洞。
慕容青凑上去,从洞中向外望——外面是圣潭。
圣潭里,慕容白正在练剑,像是在发泄什么一般,慕容白的招式走得极霸道,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样子。
甬道中,慕容青两指为剑,也随着慕容白的样子一招一式地跟着学。
“不教又怎样,我自己一样可以学。什么心法什么清心寡欲,全没一点用处。”慕容青在心里告诉自己。
午时,慕容白从食阁提了饭菜往青竹斋去,却见慕容青手掌的伤又裂开了,他不由得皱眉道:“不是让你少动吗?打坐还要用手?”
慕容青缩回手,什么话也没说,兀自坐下吃饭,倒没一点之前粘着慕容白的样子。
慕容白有些困惑,不过数日没怎么管他,怎么会变化如此之大?
这顿饭吃得很是安静,两人一句话也没搭。
慕容青吃完了,放下碗筷,看着慕容白道:“哥,我想出去看看。”
慕容白听他又是旧事重提,心里多少有些气。但又一想,昨日那样一闹,晋磊也已知道了慕容青的存在,再瞒下去似乎也没必要。
“看便看罢,饭后我便把结界撤了。”慕容白继续埋头吃饭,没看慕容青一眼。
慕容青想了想,又解释道:“哥每日那么忙,我一个人无聊,才想出去认识些朋友。”
慕容白抬眼瞟他一下,点点头,也没搭腔。
午饭才吃过,慕容白就接到一件大消息:屠龙堂已将江由教收入囊中。
大亓江湖,北有水仙,南有江由。
之前慕容白受教主之托是要统一南北两派,建立武林盟一统江湖。换言之,就是要让江由教这个南方大派心悦诚服于水仙教。
可这么一个南方江湖的头头儿,竟就被一个屠龙堂轻易收了?
“这是多久前的消息?!”
“回右使……是……是一个月前的事情……”议事厅正中跪着的情报司教徒战战兢兢发着抖,眼里已然红了一片。
“一个月前的事情你们到现在才禀报?!情报司拿来干什——龚罄冬呢?!死了?!”晋磊怒瞪着他。
“龚主司……龚主司今早已经出门了……”
晋磊捶了捶手心,抬眼见慕容白走进来,对他道:“屠龙堂使奸计坐拥江由名下几大产业,又与江由教合并,后来江由教主一夜暴毙。江由教……只剩了个空壳子,全搭在屠龙堂手里了。”
慕容白坐上主位,道:“先前你们说这是一月前的事?”
晋磊斜乜底下的教徒一眼,那教徒赶紧伏地道:“前段时间官衙缉盗,封锁了渡口,南方的消息传不过来。我们这才没能及时禀报……如今、如今在南方,屠龙堂的威名已经威震江湖了……江由教下附属的几个小门派和以前交好的大派,倒是对此事多有怀疑……听说,两教合并是因为江由教主受胁迫,后来他又一夜暴毙……其间多少有些不干净……”
“呵,”晋磊冷笑一声,“还说什么不干净,不就是被屠龙堂杀了?”
慕容白闻言看向晋磊,沉吟道:“不费一兵一卒,这是屠龙堂的本事。”
晋磊挥了挥手示意教徒退下,对慕容白道:“看来屠龙堂如今是势力培养足了,准备亮相了。这么说来,他们一直图谋之事怕也要露出端倪了。”
慕容白挑挑眉,“何以如此肯定他们必有所图谋?万一只是想称霸江湖……”
晋磊摇摇头,“江湖就这么大点儿,若是名门正派大可直接下挑战书,最怕的就是此等小人行径!”
“正人君子也好,卑鄙小人也罢。我们便等着贺小梅的消息。”
尚书府的花开得晚,有的到了这时节还没谢。
只是花开得再好,贺小梅整日被关在地底下,到底也看不到。
前几日,屠龙堂的人把贺小梅带到尚书府里,什么也不说,只让他做一些小事而已。
后来吹笛人又让他去杀慕容白,他“重伤”慕容白之后回到尚书府底下,玄衣男子便笑着夸了两句,也没说接下来做什么。
屠龙堂的地下联络点异常隐蔽,出入之人都要接受盘查搜身,贺小梅带不进迷药来,因此每每想甩开守卫去探听消息都没能成功。
这日却让他捡了个大便宜——因着这几日贺小梅都表现得异常安静,守在门口的侍卫便有些昏昏欲睡。
贺小梅装作木讷的样子盯着正前方,眼角余光却不住地瞟向那守卫的背影,见他有一下没一下地重重点头,便知他睡意上头已然放松了警惕。贺小梅轻手轻脚上前,一个手刀利落劈下,侍卫立时便沉沉昏去,躺倒在牢门上。
贺小梅摸了摸他腰间,找出钥匙来打开牢门,蹑手蹑脚地往外头去了。
这一路上守卫少得可怜,大概是看贺小梅已被千盅术控制,故而不太在意。贺小梅轻易就摸清了地牢布局结构,正准备找找通向尚书府的路,却在路过一面墙时听到一些谈话之声。
贺小梅附耳在那墙上,却什么也听不清,便又绕路行至一个角落,听到声音清晰了些许方停下来。
“……慕容白哪里是那么容易干掉的……不过听探子回报,当时在水仙教里,贺小梅跟慕容白确实大打出手,而且听说这几日……慕容白都在圣潭养伤,连门都没出。”
“那最好。趁这个时候,攻下水仙教……呵,南北帮派之争便可统一了。”
“主上说得是。一帮动不动就只知道喊打喊杀的人,能有什么作为,还不如为我们所用,造福世间。”
“你去,通知下面,初八先夺了水仙教在祁县的势力,镖局和各大分坛的联络点都在那儿……”
“是。”
贺小梅闪身躲进阴暗角落里,等里面的人出来之后才垂首快步走开。算了算时间,离送饭的时间还有半刻钟,必须要快点找到去尚书府的路才行。
可贺小梅越走越远,路上的守卫也渐渐多了起来。
一男一女忽然往这边过来,贺小梅藏在拐角处,听那男人道:“不是我吹,我独独酿制的桂花酒,埋在那窖里都藏不住得香。保管你尝上一口便恨不得日日来找我……”
桂花酒……
贺小梅忽然想起来,被蒙着眼睛带进来时,路上曾有过桂花的香气。当时他还疑惑这个季节不该有桂花,如今想来便是这桂花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