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磊眼神幽深,忽然想到什么,缓缓偏头去看方兰生。他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外头忽然传来野兽般的嘶吼。笛音也越来越近。
“来了!”慕容白立即拿剑起身,眉头紧蹙。
晋磊转头问道:“杀出去?还是躲在这里?”
一同进来的教徒都单膝跪地,抱拳大喝道:“誓死追随水仙教!”
晋磊眯眼看了看圣潭洞口的机关门,外面的笛声已经趋近癫狂,而那些急促的、蛮横的、让人恐惧的喘息声和脚步声,仿佛就贴在门上。
“砰砰砰、砰砰砰……”大石门外已经有人开始砸门。
纷乱的嘶吼声仿佛夏夜里的一声声闷雷,在安静的圣潭里不断炸开不断回响。
屏息盯住已经开始颤动的石门,晋磊一手缓缓抬起,下一刻就似要发号施令冲出去。可他终究停顿了一下,他转头看向方兰生,方兰生也正抬头看着他半抬起的手。晋磊忽然一笑,不知那意味是安慰还是坚定。
方兰生面色仍旧僵硬,只勉强扯出个难看的笑,道:“我可以。”
慕容白看着晋磊动作,也蓦然伸手拉住慕容青的小臂,轻声道:“我说过,我会护着你。”
外面的魔人越聚越多,他们有的开始顺着圣潭大门往上爬,有的还在不断砸门,有的甚至用自己冰冷僵硬的身体撞击大门。
大门猛地一颤,摇摇欲坠。
晋磊半举的手高抬,忽地往前一挥。众人呼喊着拿起兵器往前冲过去。忽闻外面一阵兵刃相接之声,血肉破开的声音清晰入耳,马蹄的嘶鸣也由远及近。
晋磊立即伸手拦住后面跟着冲上来的教徒们,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都听着!除了贺小梅,其余魔人能杀的全杀了,杀不了的也要打到他们全趴下为止!”
李马的声音!
方兰生一惊,瞬间站了起来,面露喜色,“是李马哥哥!”
晋磊挺直的脊背忽然一松,肩胛也微微放松下来。
“他来救我们了!李马哥哥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方兰生大笑起来,上前去一把抱住晋磊蹦蹦跳跳。
晋磊不自在地拧眉,待要伸手拂开他,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管他呢,难得这么开心。晋磊的手变了个方向,轻轻落在方兰生抱着他的胳膊上,拍了拍。
方兰生浑身一僵,想起什么一般即刻松了手,仓皇后退两步。
他刚才……还以为面前的人是龚罄冬。
这世上,哪有第二个龚罄冬陪他一起长大呢?哪有第二个龚罄冬跟他一起抱着笑着混闹呢?
晋磊面色一沉,虽没有说话,但眉目间已然全是冷淡的气息。
就在这时,石门“轰”的一声倒坍,笛音渐消,一人踏着外面缠斗着的众人的头顶飞身过来——正是上次吹笛的玄衣男子。
“慕容白!”那男人将手中短笛横于胸前,对着慕容白邪魅一笑。
慕容白盯着他看了半晌,也勾唇冷笑一声,握紧了白雎剑,一掌打出,气劲荡开老远。玄衣男子伸手接住这一掌,掌心幽光浮现。只见圣潭被这两股内力震得水波荡漾,猛然一道浪花高高弹起。慕容白足尖一点,往后跃开,踉跄数步才刹住脚步。慕容白眼中寒芒大盛,白雎剑上有耀目白光划过。
此时已经没人能看见两人是如何出招的了,只偶能看见两个身影在半空中飞腾,剑光凛凛有如青龙出水。
外面的一些魔人已经闯进来,晋磊将他们全引到外面去——圣潭总不能为这些人脏了。
方兰生也跟着晋磊出去,看见李马时咧嘴朝他一笑:“李马哥哥!你怎么来了?!”
李马冷眼看他一眼,闷声道:“我本不欲再与你们有何干系,只是有人以飞镖传书到我泥土教中,说水仙教今日有难……多年情义,我李马不似你们这般无情!”一边说着一边一刀斩杀一名魔人。
在这刀光剑影中,方兰生怔怔地站在了原地:“谁?是谁……谁能知道我们今日有难?”
眼见着方兰生身侧便有两个魔人虎视眈眈,晋磊一把扯过方兰生,吼道:“你不要命了!跟着我!”
晋磊一边踢开数名魔人,一边转身一剑横扫开来,只是半途却将剑转了个方向——面前是贺小梅。
贺小梅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大刀,招招皆迎着晋磊和方兰生命门而来。
方兰生有一次躲闪不及,差一点便没了性命。幸好晋磊反应快,最终贺小梅也只削断了方兰生头上的发带而已。
晋磊神色阴沉,一掌运力正要打中贺小梅,忽闻远远传来一声唤:“小梅!”
晋磊手上一偏,恰好擦过贺小梅身子。
方兰生闻声转头去看,见王元芳蒙着面骑马而来。
王元芳骑马撞开几个魔人,来到贺小梅近旁,翻身下马。
贺小梅一刀斩向王元芳,王元芳挥扇挡住,皱眉唤道:“小梅!贺小梅你给我醒醒!”
贺小梅被王元芳弹开,后退数步,又怒目圆睁大喝一声,赤红着双眼朝王元芳竖劈过来。
晋磊趁机想带着方兰生走远一点,方兰生却死也不肯走,目光殷切地望着王元芳这边,他忽然问:“元芳,你为什么会来?”
王元芳一边不断后退闪躲贺小梅的刀,一边压低声音道:“有人写信通知我水仙教今日有难,叫我速来营救,还有水仙教的信物……难道不是你们派的人?”
“没有……”方兰生话才出口,身侧已有魔人化掌为爪直冲方兰生心口而来,晋磊一把推开方兰生,同时一剑割破那魔人的喉咙。
晋磊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些干什么?!”
方兰生却像是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一般,神色怔怔的。他失神落魄了半晌,忽然抓住正在酣战的晋磊的胳膊,急急问:“晋磊,你有没有见过龚罄冬?”
晋磊没有说话,一手往上要去挽住方兰生的手。
恰逢此时,一人一骑狂奔而来,对正在与慕容白对战的玄衣男子道:“主上!龚罄冬放火烧了地宫!还盗走了沧澜花果!”
玄衣男子有一瞬间的分神,便被慕容白一掌打中胸口,从半空跌下。
玄衣男子伸出拇指指腹缓缓擦去唇边血迹,咬牙切齿道:“背叛我的人,都得死!不必留他性命了!”
“是!”
方兰生喃喃道:“是他……真的是他……全都是他……”
面前围过来的魔人越来越多,晋磊正准备将方兰生拉离自己近处,却被方兰生一把甩开胳膊。
方兰生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一跃跳上王元芳的马。
“驾——” 马蹄扬起一阵黄沙。
“小兰!回来!”晋磊蹙眉大喝,心里一急,下手也狠了许多。只见一个魔人的头颅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血色没进黄土,竟如同沼泽地一般。
但方兰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黄沙之中。晋磊能做的,也只有为他清扫一切身后的障碍。
却说那玄衣男子,因着这消息勃然大怒,看慕容白的眼神更带了几分恨意,忽又眼带三分讥笑,道:“瞧,水仙教真是养了一群好狗……可惜啊,慕容白,你来凑什么热闹呢?石牛镇,你不要了吗?”
慕容白也勾勾唇角,眯眼看他道:“你若是能闯得进石牛镇,便尽管去。我慕容白要与不要,与你司马家的人有何干系?”
玄衣男子一愣,脸上微微一抖,转瞬又仰天大笑起来:“有趣!有趣!慕容白,我果然没找错人!在下司马渊,要不要交个朋友?”
慕容白挑了挑眉:“司马渊?我慕容家跟其余三大家族素来交好,朋友也不是不能交。不过……司马家的叛逃者,我没兴趣。”
司马渊面色一寒,阴柔的眉目更添几许阴鸷。“慕容白,你已年过二十五了吧……早衰的滋味可还好受?”
“尚好。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听闻,司马家二公子司马渊样貌丑陋,为何……”慕容白斟酌着字词,边又打量起面前的人来,见他丰神俊朗,的确没有丝毫传闻中的骇人模样。
慕容白这话本是出自疑惑,听在有心人耳中便成了讽刺。
不巧的是,司马渊就是这个有心人。
司马渊乃是四大家族之一司马家的二公子,降生人世之时天现异象。乳母抱着刚出生的他去洗浴之时,发现他的锁骨上有一个黑色咒印。在场之人全都变了脸色——司马家一直有个传说,被附上黑色咒印的孩子,就是司马昀的转世。
而司马昀,是四大家族的耻辱。
司马铭当时随心惊胆战,但终究爱子心切,心中怀着那么一丝侥幸,便将此事瞒了下来。但时日一久,司马渊长得越开,面貌便越是狰狞可怖。司马家的下人常有被司马渊吓得惊惶逃窜的,都说司马渊是“青面獠牙的怪物”。司马渊的母亲也因为他的相貌丑陋而心生嫌恶,对他多有不满,反倒对大儿子司马承多加宠溺。
七年来,被司马渊吓疯吓傻的人越来越多,司马渊为人行事也越来越阴暗残暴,甚至因一点小事便要杀人。族中长老向司马铭直言司马渊“是个祸害”。司马铭只好传令,暗中溺死司马渊。
但这件事被府中一个于心不忍的老妪听到,偷偷告知了司马渊,司马渊便带着老妪给的盘缠跑路去了。
然,临行前,司马渊杀死了老妪,只因怕她告密泄漏他的行踪。
从小因为貌丑一事受过那么多的冷遇,故而司马渊对这件事非常介怀,但凡有人提起,便觉受到侮辱。
此时被慕容白问起,司马渊心中恨意更深,“少废话!”司马渊一手结印,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狂风中一团金黄色的火焰自他胸前升起,最后猛然炸开,分裂成无数个小火球,烈火朝慕容白汹涌而去。
慕容白两手合十再缓缓分开,掌心之间拉扯出一条淡蓝色水纹来。慕容白两手化掌向前一推,那道水纹瞬间展开变成一面屏障。
细小的火球在水面上高速旋转着摩擦,有“滋滋滋”的声音不断冒出来,那屏障越来越薄,慕容白额间渗出越来越多的汗。火球却逐渐壮大起来。
胸中一痛,慕容白逐渐灵力不支,面如纸色。
倏然间,司马渊咬着牙发力,火球以不可抵挡之势冲破水纹屏障。
“嘭——嘭——嘭……”所有火球尽数打在慕容白身上,将慕容白推开数丈远,慕容白的身子猛地撞上圣潭边的大石。白雎剑从他手中掉落,砸到石板上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噗”!一大口血洒到青石砖上,红配绿,煞是好看。
慕容白只觉浑身滚烫疼痛,如被三昧真火炙烤一般。脑中也浑浑噩噩,视线逐渐模糊起来。胸中又是一阵钝痛,唇角再次淌出血来,粘稠的鲜红的血,顺着下颔滴落到湿漉漉的石板上,与圣潭水交汇在一起,向另一个人的脚边滑去。
慕容白的视线缓缓落到那个穿鸦青色衣裳的少年身上,忽然间仿佛回到了石牛镇。
他想起那个时候,面对虎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无助地倒在地上,满身的血。
那个时候,白雎剑也是这样卑微地落地。
慕容白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是开始不清醒了,眼前仿佛罩上了一层白雾,世界似乎是在旋转。
可他记得一件事。
他记得,他要去拿他的剑。
拖着残败的身躯,慕容白一点一点往前挪动。
剑……剑……
那个时候,在石牛镇,也是这样的。
一双靴子出现在他眼前,鸦青色的外袍有些长,微微曳地。靴子的主人弯腰,墨发落到他眼前,那人捡起他的剑。
当初在石牛镇,不是这样的,那时没人敢捡起他的剑。
慕容白缓缓抬头,面前的人他看不分明——那是一个浑身都被魔气笼罩着的人,他在一团青黑色中,似乎是对着慕容白笑了一下。
慕容白不清楚。
但他清楚地看到,面前的人没有将剑交给他,而是自己握紧了剑,转身,站在他面前。
慕容白挡在世人面前一辈子,头一次,有人站在他的身前。
他头一次,这样看着别人的背影。
马蹄声声,黄沙覆面。
狂躁的风卷起狂躁的发。方兰生一路颠簸,终于快要赶到尚书府。还没来得及寻找龚罄冬的踪迹,便见前方一队人马往树林里追去。
方兰生想起上次他们从这边逃亡,立刻调转马头,打另一条小路狂奔而去。
小半柱香的时间后,方兰生终于在一个路口堵住了龚罄冬。
龚罄冬起初只顾着回头看身后的人有没有追上来,丝毫没察觉前面路口上的方兰生。
直到感知到一道炽热的目光,龚罄冬转头看去,顿时愣在了原地。
方兰生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龚罄冬还没开口,方兰生已经伸出一只手:“愣着干嘛!快上来啊你!”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龚罄冬来不及多加思考,也没时间矫情,立即拉过方兰生的手翻身上马。
“驾!驾!”龚罄冬的手环在方兰生腰间,两手握紧了缰绳,恨不得这匹马立刻化身千里良驹。
“你为什么要来?”龚罄冬的声音被呼啸而过的风分割得有些不真实。
“那你为什么要来?”方兰生也不甘示弱,大声吼着。
龚罄冬沉默半晌,道:“贺小梅假中毒,是我告诉屠龙堂的。昔年恭狩之战,也是我出卖的情报。两年前情报司早就查到了屠龙堂的重要消息,是我瞒了下来。上次遇险我装作腿瘸不愿意回教,是因为屠龙堂那时正在攻打南方的江由教……”
“你是内鬼,这些我知道了。”方兰生打断他,“说我不知道的。”
龚罄冬一噎,忽然笑了起来,摇着头道:“小兰兰,真的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爱和我拌嘴。”
方兰生没听他讲话,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忽地心中一酸,道:“元芳、李马哥哥,都是你找来的对不对?”
龚罄冬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方兰生憋不住,偷偷转头去瞧他。
龚罄冬用下巴把方兰生的脸抵回去,不让他转头,自己将头搁在他肩窝处。
方兰生脊背一僵,正欲说话,却听龚罄冬闷9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闷的声音传过来:“是又怎样呢?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带着我投奔水仙教,她告诉我我的父亲已经死了。可我却发现我的父亲没有死,他叫南宫残红,他是屠龙堂的人。我为了救他去往屠龙堂,可屠龙堂的人给我喂了毒……一个月一次解药,否则生不如死。”
“上次你在我房里见过的血,不是我受伤了,而是我晚了几日没去拿解药,毒发时七窍流的血。”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十四岁那年我突然对□□那么感兴趣……”
“我是想,我自己成为了□□方面的高手……就可以破解自己中的毒了……可我太天真了,即使我知道了□□的配方,我也拿不到材料配……因为其中一味药,正是沧澜花果。”
“这次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所以我趁屠龙堂攻进水仙教之时到屠龙堂地宫去。我本来是去偷沧澜花果的……我本来是想……解了毒,一个人逃远一点……”
“可我发现了屠龙堂的秘密……”
龚罄冬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方兰生甚至能感觉得到肩上因为他咳嗽引起的细微震动。
“小兰兰,你要听好了。屠龙堂图谋的大计,是谋朝篡位。但司马渊此人跟屠龙堂的关系不一般,司马渊似乎有自己更深的想法……而且,在水仙教中,还有人与屠龙堂有密切来往,且此人地位不低。”
“你要记得……咳咳……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咳咳……哪怕、哪怕……”
龚罄冬的声音越来越小,刺耳喧嚣的风中已经难以听闻他的气息了。
肩上一沉,方兰生惊诧地侧头,见自己的肩头已经全然被血染红,而龚罄冬的头颅低垂在他肩上。
“肥冬!肥冬!”方兰生吓得魂飞魄散,拉紧了缰绳。直到龚罄冬倒下的这一刻,方兰生才听到一切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那些被风声掩盖住的,后面追兵的声音。
他们手里的,是十几把弓箭。
而龚罄冬的背上,是近十支箭矢。
突然之间,一支箭飞速射向马后腿。马儿仰天嘶鸣一声,然后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