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原本并不是如今这幅神佛莫挡的模样,是有人可以安抚它的感情的,它的喜怒哀乐都与一人有关,可是这人已经死了,它又对此人的遗物如此敏感,才会显得如此具有攻击性。
如果有人能够接近它,将它为数不多的那一点儿人性唤醒……
睿王皱着眉,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准主意,究竟是该找个兽语者来与他沟通,还是仗着自己皇室后裔与顾雪城沾亲带故的这点儿关系,亲自上阵去试试。
他思来想去,正要开口,却听一边的宋贵妃非常窘迫地又一次清了清嗓子,截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是。”宋璎珞干巴巴道。
什么不是?
睿王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宋璎珞,指望这位江湖豪杰一样的大小姐给出些见解独特的高论,然而宋璎珞十分缺德地闭嘴了,吊人胃口的本事一流,愣是扛住了睿王“你倒是说话啊”一般严刑逼供的眼神儿,正端着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用目光迎接子虚道长吓破胆了一样慌张的爬上高台来。
这可稀奇了,睿王想,贵妃这是要干什么?准备专门儿为这老道士炼出个火眼金睛,随时降妖除魔吗?
然而睿王的目光在宋璎珞与子虚道长之间挑了几个来回儿,这才终于确定,英明神武的宋贵妃没有任何降妖除魔的心愿,她只是在看子虚道长手里的雪玉——也许是抠门儿心作祟,子虚道长超常发挥,即使被凤凰吓得屁滚尿流,也没忘了把那雪玉带回来。
她这是做什么?睿王纳闷儿道,突然少女心萌动爱上了各类珍珠翡翠的珠宝吗?
……少女心的宋贵妃。
睿王李承祀突然被自己的脑补恶心到了。
幸好睿王的恶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宋贵妃就从自己那欠抽的吊人胃口中回过神儿来,全然忘记了自己实际是个鲁智深一样明媚的女子,自以为小声地对睿王“窃窃私语”道:“我认识那块儿玉如意。”
睿王被她的“窃窃私语”得差点儿语聋了耳朵,痛苦地掏了掏耳朵,十分苦不堪言地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仿佛远离了什么非人道的酷刑,冷漠道:“是啊,我也认识。”
宋璎珞立刻露出了酒逢知己的表情,那表情维持了一瞬间,突然又变成了“你知道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的无声质问。
睿王实在懒得理会宋璎珞的没有见过世面,对她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这就是雪玉,那个被你视为人生向导的顾雪城在辽东发现的那一块儿,不用明说你也该猜到了。”
宋璎珞酒逢知己的表情瞬间淹没在了“孺子不可教”的痛心疾首里,鲁智深一样不知为何明媚不起来的爪子重重拍了拍睿王的后心——这位姑奶奶手劲儿太大,全然不知道自己这一熊掌给睿王造成了怎样的身心伤害,睿王被她拍的痛不欲生,一手被她兴风作浪的爪子格开,没好气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影响不好。”
宋璎珞难得没计较睿王话语里的鄙视,从方才起就维持着那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没有变过,努努嘴,示意睿王仔细看看那被子虚道长抓在手里的玉如意。
睿王一脸的莫名其妙。
宋璎珞使眼色使得有点儿抽筋儿,却仍然没有等到一门心思扑在降服凤凰之事上的睿王一个浪子回头般的恍然大悟,实在憋不住,万般无奈地吐露道:“这如意我见过——我封妃入宫之前请旨进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跟我说,不日就会降懿旨给礼部,准备我的封妃大典,同时给了我一个香囊作为封妃信物。这香囊原本是后宫大选时给雀屏中选的佳丽的留用之物,太后的意思,我既然是皇帝亲自挑的贵妃,也当有我一个——当时与这香囊一起端上来的还有这玉如意,太后说,这是给皇后的信物……好吧我猜当时太后的意思是为了压制我的威风,特意给我个下马威,还跟我说这东西已经被咱们皇上要走了,暗示我这贵妃不算长久,不日恐怕就要封后……”
宋璎珞罗里吧嗦地把自己这段儿原本没放在心里的故事,长篇大论地说完,终于抬起了自己那张一言难尽的脸,语重心长又透出点儿刻意地天真,问睿王道:“七爷,您猜,皇上把它给谁了?”
睿王:“……”
宋璎珞说话的声音自以为很轻,实际按照她的音量,前几排听得分明根本不成问题。
显然,被她这么无辜一问问住的,显然不止睿王一人。
蒋溪竹刚从凤凰带来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听闻宋璎珞那隐隐飘来的一声疑问,心下漏跳了一拍,愕然侧目,向李承祚直直望来。
那目光穿过凤凰之火炙烤的九州硝烟,远处凤凰的清啸之音尚未断绝,朦胧的空间纷扰着恍恍惚惚的迷雾与迷音,让人分辨不清此处是远古还是人间。
李承祚却觉得,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仿佛都在蒋溪竹这恍然惊见的一回目里了。
宋璎珞说话一向这样瞎子走独木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李承祚一开始也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直到她提到太后,他才真的确定,宋璎珞想说的,就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蒋溪竹的那个意思。
他看透了,猜透了,却也不想阻止——有些事情,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是最没有说服力的,更何况,因为方才那点儿若有似无的别扭,无论他说什么,蒋溪竹也未见得听得进去,他素行不良前科累累,仅有的那点儿信用都被卷包会喂了狗,真情实意之事,真情实意之言,反而要借助别人的嘴,说出来才稍显真诚。
此时他看见蒋溪竹惊讶却带着询问的目光,反而松了口气。
他在等他开口。
蒋溪竹站在距离李承祚几步之遥的地方,却觉得山南海北的遥远也不过这几步的距离,方寸之间的阻隔并不比千山万水近了些许。
他能看到,李承祚也同样在看他。
他们不久之前刚刚生硬地交谈过一场,他顶着千头万绪来看这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到底能不能解决这一场闹剧,却意外听到了另外的事——宋璎珞也许说者无心,或者以他表妹这样五大三粗的天真,存的也根本不是这个心,蒋溪竹却知道,他的胡思乱想,他的万般猜测,好像终归落向了那个他一直期望发生的、稍显值得期待的结局。
而现在,他只需要李承祚一句肯定。
李承祚纵然没有几分信用可以挥霍了,可是蒋溪竹总是这么一厢情愿破釜沉舟的愿意相信他。
只要他给一个肯定,他就仍然愿意相信,不问来时,不问归途。
最终,到底是他等到了。
李承祚笑的四平八稳,神色中有一点扭捏过后的坦然,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英勇无畏。
“我说我原本不是那个意思。”李承祚潜心两步,在蒋溪竹说道,说了一半,居然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恩,我确实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恩,贵妃说的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抽了半天更新不上,对不起读者们,哭唧唧。
还有一章需要改改,别等了,明早看吧。
第39章
蒋丞相终于给自己的满腹经纶找到了一个岁月静好的安放之处——专门用来揣摩李承祚这狼心狗肺的没溜皇上那四六不通的圣意。
李承祚左一句意思, 右一句意思, 这意思串起来实在饶舌,蒋溪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把每一个“意思”都听懂了, 顿时有点儿自暴自弃的哭笑不得。
这世间确实有人能在一句话之间左右另一个人的情绪, 哭怒哀悲暗潮汹涌,也能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平复成欢喜的平和。
蒋溪竹不自在的躲开李承祚明目张胆的目光,周围里里外外无数双眼睛无数张嘴,这点儿捕风捉影不定明天就要传成什么样子。
宫里的聪明人不少, 只言片语就能拼出一部三刀六洞的演义,蒋溪竹活到如许年纪, 圣贤书读了一箩筐, 最知人言可畏, 更怕闲言碎语, 因此内心再起伏, 表面上端庄断不可废。
蒋溪竹想得周到, 只不过这周到在此时此地显得有点儿英雄无用武之地——一旁排排站的宫人, 根本没注意到贵妃娘娘和睿王前言不搭后语的絮絮叨叨, 就算听见了也来不及细想,他们眼中是凤凰振翅后所余的炼狱火海, 耳中充斥的是子虚道长连呼带喊的鬼哭狼嚎,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跟这人间长辞了, 哪还有空儿去思考皇上看丞相的眼风缠绵不缠绵。
就算缠绵也没什么可说的——陛下看蒋丞相时,眼光一直都很缠绵,没道理这次就缠绵出什么特殊的。
李承祚时常庆幸自己宫内的这群人, 对于儿女私情这种东西仿佛都不算太开窍。
然而不开窍有时候也很不好,比如皇帝刚刚向丞相表明过“意思”,就有人蹿出来鬼哭神嚎地棒打鸳鸯。
“皇上哎~”子虚道长仿佛无师自通了唱戏的技巧,几个字儿的陈词愣是叫他嚎出了婉转异常的调儿,“贫道腿脚儿若是不麻利儿一点儿,贫道就再也见不到您嘞~”
蒋溪竹:“……”
李承祚:“……”
皇帝陛下觉得,国师的双腿已经可以不要了。
国师大人一向知晓什么时候可以要脸要皮,什么时候坚决不能计较尊严扫地,面对这凶禽的时候,子虚道长果断地把面皮撕下来擦地了——他雪玉一呈,痛哭流涕,原本装模作样的仙风道骨,顷刻之间沾染了俗世的烟尘,当机立断地俗不可耐起来。
“皇上恕贫道无能,此乃上古生灵,老臣肉眼凡胎,实在不能入它的眼动它的心,皇上还是另请仙风眷顾之人降此瑞兽,既不辜负上古神兽的威名,更不辜负大虞的国祚与颜面。”
李承祚显然已经知道自己这师父嘴里不是个吐象牙的好材料,本来就是因为自己憋着气所以耍他,听他这么呜呼哀哉的装可怜,除了冷哼一声就再没有反应了。
倒是蒋溪竹在一边儿听得有点呆——丞相大人温润如玉君子风度,从来不知道耍赖认怂,也能耍出如此别出心裁的清新脱俗,一时看子虚道长的目光,有点儿像看着莲池里得道的莲花儿精。
李承祚瞧着蒋溪竹的目光,脑子里警钟“嗡”地一声响,暗道宫里风水实在不好,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妖魔鬼怪在皇宫大内作祟,连他的丞相都要被歪风邪气拐带坏了。
宋璎珞在后面惜命的忍了许久,做小伏低不声不响,终于发现——哑巴可真不是人当得!宋贵妃终于忍不住了,眼看皇帝有欺师灭祖之势,生怕他耽误正事儿,只好责无旁贷的越众而出,两步跨到李承祚眼前。
“皇上。”宋璎珞道,“国师一门上下受此物欺压多年,身心俱疲,此时让他去降服此凶禽,确实有点儿难为他。”
子虚道长闻言,顺坡下驴,十分应景儿的摆出了一副受气小媳妇儿模样。
宋璎珞:“……”
宋大小姐觉得自己在“臭不要脸”一途的修炼上,实在还差了点儿意思,恐怕再努力个百八十年也不能望其项背了。
李承祚懒得跟子虚道长置气,见宋璎珞顶上来,立刻转移了目标儿:“那贵妃说怎么办?不然贵妃去试试?”
身边儿的人顿时为宋璎珞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宋璎珞这如鲁智深一样难搞的明媚女子怎肯轻易就范。
“皇上,您拿妃子当鸟粮喂鸟也没什么大事儿。”宋璎珞瞄了一眼她的丞相表哥,转头对着皇帝阴恻恻地笑,“但是喂了这个,您准备再去哪找下一个?”
李承祚看了一眼蒋溪竹:“……贵妃言之有理。”
蒋溪竹:“……”
宋璎珞露出一个“这不结了吗”的表情,宣告与皇帝的博弈在表哥的支持下大获全胜。
然而李承祚并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她,紧接着发问道:“贵妃替国师说情,又为自己开脱,看来心中是有合适人选,说出来朕听听,此事事关国本,若有合适人选,为国为民,义不容辞。”
宋璎珞天真浪漫:“皇上,要不您亲自去试试?您是真龙,它是凤凰,据说龙凤天生是夫妻,也许这祖宗看不上别人,但是挺看得上您呢?”
众人都被贵妃的“耿直“震惊了。
李承祚看着宋璎珞那“不服来辩“的倒霉德行,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一言不合就砍头泄愤的恶习,也挺可惜的。
缺德皇帝满心郁闷无处宣泄,只能冒坏水儿,突然之间灵机一动,自以为想到了绝佳的妙计,招手唤过了侍立一旁的张德英:“朕觉得裴文远将军少年英雄,最适合降服此物,快去,现在传裴少将军进宫。”
张德英:“……”
宋璎珞:“……”
蒋丞相:“……”
宋贵妃觉得,在“厚颜无耻”这个行当,皇帝不愧是冉冉升起的新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是,还没等宋璎珞出言嘲讽皇帝两句,就被人伸手拦住了。
蒋溪竹在一边听他们东拉西扯许久,终于在皇帝准备把无辜至极的裴文远拉入这烂泥潭子时忍到了极致,对于皇帝无时不刻都在打击报复假想敌这一点上,实在觉得跟李承祚无话好说。
然而事已至此,他早对此事有了筹谋,方才凤凰的反应他看的分明,对于前因与后果,考虑了再考虑,总觉得瞻前顾后不如放手一搏。
因此,在宋璎珞终于无人可荐之时,他风度翩然作揖而出:“皇上,请让臣试试。”
宋璎珞在他身后,惊得险些咬了舌头。
她表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虽大成,但是武功一天没练过,如今他自请去降服凤凰,宋璎珞思前想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她表哥大概疯了。
宋璎珞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和李承祚抬杠的闲言碎语被他表哥听进心里,如今八成惹了祸,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往回收大概是不可能了,宋璎珞小姐顶着逆流的明媚忧伤,郁闷的想去拔两棵垂杨柳。
至于李承祚,听闻此言的瞬间就不干了。
“丞相说笑。”李承祚难得面对蒋溪竹也能板起脸来,“开疆扩土保家卫国本就是武将职责,丞相读的是治国之道,学的是圣贤之书,何必亲自做这些粗使得差事儿,朕自然另有要事依仗丞相……来啊,去传裴……”
“皇上。”蒋溪竹打断了皇帝孜孜不倦的打击情敌之心,沉了沉声音,“皇上可是觉得,按照国师所言,以臣这样的德行,不足以做圣兽之主?”
李承祚被一句话问懵了:“当然不是。”
“那是皇上嫌弃臣四体不勤,百无一用是书生?”
李承祚猜他方才就是在为此纠结,更不敢接话儿了,只好无奈道:“爱卿多思了。”
蒋溪竹等的就是他的妥协,听得此言,悠悠一拱手。
“皇上。”蒋溪竹道,“方才皇上所言,众臣皆对这天下的兴亡有责,臣亦是其中之一,臣虽无武艺傍身,但总算耳聪目明,猜测此物只能智取,不能强求.可是随机应变之法,臣无从教授,只能斗胆一试,以求分明。请皇上赐臣雪玉,助臣一臂之力,臣自会维护自己安危,若此法不可行,皇上再请高明也不迟。”
李承祚被蒋溪竹几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说少了实在担心他的安危,可是说多了,自己那为数不多的信用恐怕又要勾起君迟的疑心,左右为难之下,见蒋溪竹已经当他默许了自己提议,伸手从子虚道长手上接过了那晶莹无瑕的洁白如意,劝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另外的言语倒是脱口而出:“朕和你一起去。”
蒋溪竹执玉的手一愣:“这……皇上,您的安全,臣……”
李承祚一挥手:“爱卿嫌朕身份不够做这圣兽之主?”
蒋溪竹:“……不是。”
这话真耳熟啊。
李承祚满意了,却得便宜卖乖步步相逼:“那就是丞相嫌朕笨手笨脚,是个昏君废物?”
这话说的太不像样子了。
宋璎珞在一旁露出了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已经决定暗搓搓的支持他表哥多给这混账皇帝带两顶绿帽子。
蒋溪竹:“……臣惶恐。”
李承祚大义凛然的一挥手:“好,丞相有谋,朕自认学过三拳两脚足以自保,不用说了,爱卿取过雪玉与朕偕行,你我君臣同心,共同降服这远古神禽,以壮我大虞国威。”
蒋溪竹:“……”
哦,宋贵妃站在蒋丞相身后面无表情地想,这货是去上赶着作死……
作者有话要说: = =……还是没写完。
再也不瞎预计字数了,我就是不识数我还是承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