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祚终于明白蒋溪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讲起秦始皇的故事是为了什么。
他脸色沉了沉,沉吟道:“工匠为自己留的路。”
蒋溪竹点头:“是的,‘血牢’也是同样的道理——‘唱诗班’修建‘血牢’的目的不尽相同,有的是为了杀人,有的是为了□□,我听耶律皇子的意思,恐怕有的是为了惩治叛徒……设计‘血牢’的人恐怕以为自己是万无一失的,尤其在‘血牢’真的创作了无数骇人听闻的江湖传说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杰作无往不利。人都是自大的,却忘了最根本的一点——人也会有忧患意识。‘血牢’的布置不可能是设计者一个人亲力亲为的,是需要有人去完成他那些他自以为惊为天人万无一失的设想的……可是,去完成设想的人出身于‘唱诗班‘这样杀人不眨眼有险象环生的地方,他的担心,恐怕就是总有一天,这‘血牢’会用在他自己身上。”
李承祚笑了笑:“所以,‘血牢’会有两个机关,一个是设置者自己以为完美无缺的发明,而另一个简单粗暴,完全是工匠为了自保,而留出来逃生的通道。”
蒋溪竹点点头:“正是如此。”
“那你是怎么发现在哪里的?”李承祚道。
蒋溪竹无奈的看了皇帝陛下一眼:“皇上不是已经猜到了。“
李承祚的桃花眼里泛出一个近乎于幼童耍赖的笑意,英俊却彻彻底底的蛮不讲理:“我想听你说。”
“……”蒋溪竹被李承祚这个笑容磨得全无脾气,第无数次觉得皇帝陛下日后若是准备退位让闲,当街卖笑恐怕也能赚的盆满钵满,做个首富恐怕困难,但是富甲一方不会太难。
蒋溪竹笑笑:“皇上想来已经明白了‘血牢’的道理——我不知道可以用什么形容,鸟笼?……哦,还是秤砣更合适,机关不发动的时候,血牢是固定的,然而机关一旦发动,如果房间有人进出,就会破坏秤砣原本安置好的平衡,以至于变轻的那一方会不断上升——这恰好利用了齐王府牢狱十分高的特点和景清的离去,然而这个过程是十分缓慢的,因此许三娘在那个时候一直在不断地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注意到门口的话,就会发现,那个门只剩下一半儿了,也是因为这个过程缓慢,因而整间屋子的上升十分平稳,我们根本没有察觉出来,等到我们发现不对劲儿的时候,外面已经不是我们走进来的通道了,黑夜让外面看起来差不多,但是实际上,我们应该在原本牢狱的楼上……我原本设想,如果能顺利解开机关的话,我们就能从原来的通道走出去……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李承祚自觉丢人的摸了摸鼻子,若不是他贸然动手,恐怕后面还能维持一点儿英俊潇洒,不至于逃窜的这么狼狈,“君迟,你又是怎么确定那个机关在那里的?“
蒋溪竹一笑:“地上的碎土……屋里是不该有碎土的,而且那个柜子挡在那里实在太奇怪了,而建造‘血牢’的工匠根本没有时间去大张旗鼓的建造另一个机关,因此,他为了节省时间和空间,也为了不在别人的监视下暴露此事,会尽量将所有的东西糅合在一处解决——因此那个通道我从一开始就断定他是真的存在的,而那个柜子既然挡住了那个通道,就一定也挡住了那个机关……而地上的碎土,就是这个牢房在上升的时候,边角磕碰通道□□出来的碎石而造成的。”
李承祚终于听得笑了出来:“早知道君迟聪明,甘拜下风。”
“不是的。”蒋溪竹笑容淡淡,“皇上自幼聪颖,谋略胆识必然在我之上,这些事情,皇上原本一看就会看透的……只不过皇上并非心无旁骛,我让皇上分心了。”
他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李承祚以为他又要说‘自己是个拖累之流的言语“,当即装模作样的扳起了脸,准备义正言辞的打消丞相这种让他不满的想法,却不料蒋溪竹直接向他看来。
“皇上。“蒋溪竹的目光充满了一种剖析至深的询问,”那个时候你准备做什么?“
李承祚楞了一下,随机立刻回过味儿来,心里猛敲起鼓来,七上八下的好不热闹,张口就来的瞎话儿此刻也编不成全本儿了,只能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样子装傻:“什么?什么时候?那天去你房间的时候么?”
蒋溪竹:“……”
李承祚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君迟你真的不知道么?如果不知道的话,我现在就……”
“不是。”蒋溪竹却丝毫不给他含糊过去的机会,即使他撒泼耍赖臭不要脸也要将此事掰扯干净,他口齿清晰道,“皇上,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再说什么时候。”
李承祚一挑眉:“我不知道。”
蒋溪竹:“……”
久违的弑君之心蠢蠢欲动,丞相时常觉得自己这点儿胆子确实需要跟宋璎珞那胆大包天互相匀匀,此刻就不至于被李承祚气的头脑发闷了。
“就是在牢房中的时候。”蒋溪竹道,“皇上发现,那原本可以打开的机关可能再也打不开了的时候,皇上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话,就将我蒙在衣服里。”
李承祚被他如此直白地问出来,脸上的强撑的戏谑再也支持不住,蒋溪竹聪慧过人,即使此事只发生了一瞬间,但说出口的话和做出的动作他是绝对不会当做多余之事转身就忘得。他会一直记住,分析其中的原因,以至于李承祚自己无所遁形。他知道蒋溪竹猜到了,不仅猜到了,而且猜测得一点都不错。
那时候,身后是毒物与火海交织成的炼狱,前方是一路头儿就会被射成刺猬的刀枪箭雨,选择被烧死还是被戳死这实在是一个艰难的决定,然而前面毕竟有路可走,而2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留下来无疑是等死,所以他在那一瞬间——发现许三娘这个猪队友其实和宋璎珞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时候,他擅自为蒋溪竹做了一个选择,如果他足够快,也足够稳,以正常的速度护着蒋溪竹穿过箭雨,未必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们能过去,前方牢狱的通道之中必有窗口,那毕竟是逃出生天的机会。
当时他无计可施,整个人慌乱异常,觉得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粉身碎骨也不足惜——是他把蒋溪竹拉入这万劫不复的危险之地,他有责任带他离开。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李承祚的表情沉了下来,面不改色道,“如果再有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生于皇室,我别无选择要面对这些,可是你不一样,君迟,你本来可以选择不走这条路。”
蒋溪竹的手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李承祚那死不悔改的倔强,还是他心里没有办法说出的酸意。
然而他面不改色的握紧了拳头:又微微松开,站起身来和李承祚对视。
“皇上想过我么?“他问道,“我不是皇上,武功高强,万丈高墙也不过是纵身一跃的距离……且不说那是高墙之上,即使出来便是平地,我如何能安然无恙的全身而退?我没有轻功在身,仓皇失措的逃跑,一旦行迹败露,落入齐王之手,以我这尴尬的身份,恐怕只能用来战前祭旗了吧……”
李承祚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当下就是一愣。
蒋溪竹缓缓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危难之中弃君上不顾是为不忠,独自逃脱弃知交不顾是为不仁,苟且偷生贪生怕死是为不义……不忠不仁不义之人,皇上纵使让我在那样的情况之下逃出生天,我如何面对天下黎民?如何面对满朝同僚?如何面对亲朋好友?……又让我,如何面对你?”
蒋溪竹一向唤他“皇上”,几乎不会直呼其名,甚至更不会直称为“你”。
他说这话时,声音肩膀微微发抖,像是什么压抑不住的情感终于喷发而出……李承祚本来准备好了满腔辩解,然而面对这样的蒋溪竹,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巧舌如簧在他面前也是徒劳,舌灿莲花在他面前也会枯萎,李承祚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所有言语都都成了空口白牙全无凭据的狡辩。
蒋溪竹说的这些他确实没有考虑过,可能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闪过的念头里掺杂过其中些微的念头,可是那毕竟是生死之间,没有什么比让蒋溪竹活着更重要,至于怎么活着,如何活着,那都是活下来以后的事情,也许蒋溪竹会记得他,偶然想起来的时候,怀念起那么多年相伴走过的时光;也许蒋溪竹会忘了他,娶妻生子,从此选择一条不用担惊受怕的道路,从此过上那些如自己所愿的安稳生活。
那都是无所谓的,李承祚想,只要你能活下来就好了。
半晌,缺德的皇帝坚定了死不悔改的心念,才缓缓找回了自己那平时肆意风流的腔调:“……君迟,是朕考虑不周,下一次……”
然而没等他说完,他就说不下去了——蒋溪竹用一个欣喜若狂却心情复杂的方式堵住了他的嘴。
唇舌相依的触感如此真实,也如此柔软,李承祚的心情在那一瞬间无可抑制地泛滥成灾,瞬间反客为主地开始了掠夺和征驰——他想念这个时刻太久,以至于头脑都要随着唇舌之间那缠绵婉转的触感灼烧起来。
许久,外面飞鸟的声音骤然打破了一室的旎旖,两个人短暂的分开,都有些气息不稳。
“这是你的路,但陪你走下去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蒋溪竹抵着李承祚的胸膛,抬起一双发红的凤目直视他同样微微泛红的桃花眼,“你不能让我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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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因为这意料之外的甜头儿, 整个儿早上, 皇帝陛下都是神情恍惚的。
子虚道长换了新道袍,生拉硬拽地拖上了耶律真, 一同人模狗样的跑到李承祚的房间蹭早饭, 却异常惊悚地发现他这逆徒在捂着嘴发呆,发呆也就算了,呆着呆着,又突然开始傻笑。
俊雅风流的丞相大人一身清爽, 哪怕旁边儿坐着一个智障一样的皇帝陛下,仍然气定神闲不动如山地看起了书。
子虚道长一脸不忍直视, 直接绕过了傻笑得正起劲儿的逆徒, 绕到了丞相身边儿, 自以为轻手轻脚地碰了碰蒋溪竹的手腕, 表情扭曲地朝李承祚的方向努了努嘴, 低声道:“这是怎么了?中邪了?用不用为师给他念段经文开个光驱驱邪?”
丞相仿佛对那本书产生了十分浓厚的兴趣, 被子虚道长并不轻拿轻放地戳了两指头, 竟然还将目光扎在了书里, 许久,才后知后觉的抬起一双略带无奈的凤眼, 仿佛刚看到子虚道长和耶律真在此似得,明显有点儿惊讶。
“来了?”蒋溪竹道, “早膳在桌上,多少用些。”
子虚道长:“……”
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儿都神游天外?昨晚上吓掉魂儿了?
契丹人耶律真到底比较单纯, 只以为蒋溪竹看书看的入了神,不知什么样的书能入这文采斐然的年轻丞相的眼,不由留心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耶律真也跟着沉默了。
书没问题,是本儿好书,记载孔圣人之言的《论语》,问题是,这书在蒋溪竹手里是倒着的……
这是什么新鲜的阅览方式……耶律真觉得自己有点儿理解不了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
几个人各怀心事的用完了早膳,外面有人敲门,子虚道长十分殷勤地去应,毫不意外地发现外面是脸色不好的许三娘。
神游了一早晨的皇帝和丞相对视一眼,双双找回了离家出走的神志,不约而同地严肃了下来。
许三娘被子虚道长神色复杂地让进屋来,择一处落座,眼神有几分闪躲,分明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蒋溪竹看看她,将那全然摆来充门面的书扔下了,沉吟了一番才道:“三娘可是有话想说?”
许三娘是他们一行人进入邺城以来遇到的最大阻碍却也是最大助力,两度敌友身份变化,如今随着季维珍的死,也该终究尘埃落定,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去了一个季维珍,未见得不能再去一个许三娘。
但是蒋溪竹觉得,如果她愿意回头,未见得就该一棍子打死。
许三娘抿了抿唇,自知事到如今她别无选择,多年的忍辱负重是场骗局,青梅竹马的情谊动机不纯,她从一开始就选错了立场,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与李承祚为敌,无论从江湖的角度还是朝廷的角度,她也再无立足之地。
许三娘昨晚一夜未睡,她想了很多,想了自己的幼年,想了年少时候的季维珍,想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想了与自己形同陌路的齐王……如今二十年岁月如白驹过隙,英雄辈出的江湖也抵不过一入岁月催,而她自己却只落了一个糊涂。
她爱错了人,也未必恨对了人——她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与季维珍同生死共进退,可直到那延续了十几年之久的谎言被全然地揭开面纱,她才发现,没有季维珍,可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
她并非畏惧死亡,只是不甘心自己恍惚追求了多年的东西到头来是连镜花水月都不如的一场谎言。
许三娘顿了顿,抬起头:“齐王府牢狱之下有契丹运来的矿石,我不太知道那是什么,齐王不会和我说,季维珍活着的时候也含糊其辞,但是齐王手下‘八大金刚’在闲聊的时候提到过,被我听到了——那矿石可做火器,而且那矿石有伴生矿……曹和尚说,那东西可做火药。”
许三娘这句话把蒋溪竹说皱了眉头。
乌金矿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伴生矿他却全然没听说过。
自然万物相生相克,每一种矿石都会有另外一种矿石伴生,但是纯度基本很低,或者有剧毒——比如金银矿石常与铅矿伴生,金银无价,而铅矿接触过多却可致人疯癫或死亡。这些伴生矿石的作用有限,并且因为开采成本很高,开矿人基本都会直奔主题,不拿伴生矿当回事儿。
然而乌金的伴生矿显然不属于此列,不仅不是个害人的东西,反而容易被人善加利用,在有心人眼里,那就是不可多得的利器。
前朝炼丹修道风气盛行,除了祸国殃民臭名昭著的寒食散,还有一样堪称奇才的发明——火药。
然而火药这东西的发明虽然很奇才,发明的过程却一点儿也不奇才——前朝亡国之君西昏侯在位之时没正经上过几□□堂,这位将其毕生有限的时间都奉献给了修仙问道,如果此人不做皇帝而做个道士,必然比子虚道长这种招摇撞骗的货色称职很多。
此人酷爱炼丹,什么东西都敢往丹炉里放,大到飞禽走兽,小到香灰头发,无一不是丹药的素材,最毛骨悚然的,就是他曾命人掘开他那短命的皇后之墓,取其肋骨煅烧成灰,炼成了一味自以为吃了可以升仙之药——当然,也许是他那皇后怨气颇重,也许是他还放了些其他令人作呕的东西,用死人骨灰最终炼成的丹药并没有达到其预期的效果,相反,他吃了之后一命呜呼,彻底结束了前朝一众疯子嗑药发疯的历史。
这世间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即使是罪大恶极之人,这一辈子一不留神也会做两件好事的。
东昏侯这一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发明了火药。
——东昏侯没有嗑药嗑到翘辫子的时候,炼丹过程中发生了一次意外,他命方士将他“精心配比”的材料倒入炼丹炉中,捧着小心肝儿在一旁做起了“长生不老”的美梦的时候,丹炉并没有按照他的预想给他弄出一枚看着就不是凡品的仙丹,反而像是打麻将放炮一样炸了个满堂彩。
当时的东昏侯被炸了个灰头土脸,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能身残志坚的爬起来继续炼丹——可见他求仙之心实在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