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自己还像一个妈妈的样子吗?!”宋亚泽气得声音发抖。他拉开门就要出门,“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你就靠着你那点退休金过吧!”
李晓霞看到他真的要走,心里犯了急,赶忙去拉他的手。她抹着浑浊的眼泪,发白而萎缩的左眼被泪水浸泡着;甚至顺势跪到地上,抱住宋亚泽的腿,将鼻涕都抹在他裤子上,真像一个可怜虫。
“儿子……你不能不管妈妈……”她哭着说,“我从小是被人领养的,结婚之后丈夫又不关心我,现在你好不容易长大了,要是再走了,你让妈妈怎么办啊……”
她声泪俱下,像是要把五十年的憋屈全部大哭出来。“妈妈还有病……还需要你照顾啊……妈妈……真的离不开你啊!”
看着跪到地上痛哭流涕的李晓霞,宋亚泽无奈地叹着气。亲情的扭曲与煎熬让他的心情极度复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所谓的“家”门的。
他沿着河边的观景小道沉闷地走着,只知道今天的圆月承载了多少悲哀,才会显得那样黯淡无光。
“你没事吧?”反帝跳跃进他的视野里,小心翼翼地说道。
宋亚泽心情抑郁,淡淡地看了它一眼,道:“你怎么出来了?”
“因为看你心情不太好,所以想出来陪陪你!”它说。
宋亚泽的喉头涌上一阵过分的酸涩,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情绪低落了。“谢谢你,你真有眼力见儿。”
“你的妈妈……说实话,真的很难缠。”反帝斟酌着措辞说。
“你说得对。”宋亚泽疲惫地说,“和她呆在一起,我觉得特别累。但她是我妈,她生了我养了我,我能怎么办呢?”
“唉……真是无奈啊!”反帝替宋亚泽叹了口气。
“无奈的地方多了。”宋亚泽语气沉重地说,“我又不是没吃过苦的人。只是有的时候,心里也特别烦,想着老天爷为啥要让我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呢!”
“如果我早点出现在你生命里,可能就会改变这一切。”反帝闷声说,“我来得晚了。”
宋亚泽愣了一下,问道:“这话你之前说过。为什么这么说?”
反帝沉默一会儿,幽幽地说:“这个牵扯到系统的来源,所以也牵扯到你的性命,我不能说。”它又加上一句,“哪怕被你怨恨,再也不相信我,我也不想让你受伤……”
“我相信你,而且我从来没有对你真的动过气。”宋亚泽肯定道,“虽然你躲躲闪闪的,但是你很暖心,对我的承诺从来都能兑现。而且,你对我真的很关心,这些我都能感觉出来。”
反帝的眼睛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饺子皮上的光亮也在颤动着。“你……你真的愿意相信我?”
“对。”宋亚泽笑道,“我相信你,反帝。”他顿了顿,盯着那两只圆眼睛说:“再说一遍,我相信你!”
反帝激动得蹦跳着,它红着眼睛说:“太好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系统的秘密嘛?现在就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时机成熟?”宋亚泽惊道。
“对!这就是你下一个任务,说不定也是最后一个!”反帝笑着说,样子看上去有点憨厚,“你不是好奇彭木芝是谁嘛?这次的任务,你会穿越到彭木芝的自传《永远有多远》中去,你的身份就是彭木芝!”
“让我变成彭木芝?!”宋亚泽惊呼道,一脸难以置信。
“是的。”反帝带点低落的语气说:“这也是彭木芝的遗愿,只有你彻底信任上我,才能触发这个任务。也许你会在这个世界里,明白一切的真相!”
“现在就走吧!”宋亚泽被这惊天喜讯震惊了,也顾不上对着月亮自怨自艾,心里翻滚起隐隐的兴奋。
“汝生灵,吾塑境;万法同体,个个归一;无始无终,有始有终;以爱之名,终于信土;魂为契,命为价;生生世世,轮回不歇;歇时即殁,殁时为聚。”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最后一个故事了,会给大家解释所有。CP:李元甫&宋亚泽,不拆不逆,1v1,本篇没有苦逼男配。
大家没有注意过穿越时的咒语嘛?
另,请两天假打大纲,嘿嘿,么么哒
第90章 《永远有多远》
轮船向西飘忽行驶着, 朝着燥热的红日无穷无尽地逼去。天上的白云也被这热度烘干烤化了, 萎缩到薄如蝉翼的地步。腥咸的热浪烫得人发躁,拼凑甲板的木材被晒干得紧。就连刚从冰库中拿出的冰凉盐汽水, 不消一刻, 便也消停下来,不再冒泡了。
就在刚才,叫做杜克公爵号的邮轮慢悠悠的经过了马六甲海峡。再过两个月,它就要到达一片发着战争财的国度——美国。
轮船从日本启航, 途经上海,因此上面载了不少亚洲脸孔。当然, 也有一些来往于中美日的商人, 他们端着酒杯, 说着流利的英语, 油腻发亮的秃脑袋上被热出一层汗盐。
而多数人都是家境殷实的留洋学生, 他们多讲究仪表, 气质儒雅, 透着股知识渊博所带来的风度翩翩。有些心思细腻的, 还会握杆象牙手柄的手杖,或是揣着怀表, 这些时髦的西洋玩意儿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自晚清第一个留学生容闳以来,苟延残喘的清政府在欧风美雨的逼迫下, 支出些官费供幼童们留学,可去留洋的,多半是家境卑微的子弟们, 官少爷官小姐自诩生在天|朝上国,不屑去做那屈尊之事。
可如今,自费出国的人越来越多了,吃着香米饭喝着肥油水的乡绅之子,都想去尝尝面包啤酒的味道。他们的荷包里裹着不少闲钱,大都住在轮船的二等舱。
身穿黑丝缎衣衫的侍者在甲板上来回穿梭。他们的眼里自是有活计打转,见到酒杯空了就上去添满,见到饮料洒了就利索地抹掉。忙活一整天,点头哈腰无数次,他们可没少拿小费。
白皮肤的洋妞坐在绒面椅子上,自恃肤色怎么都晒不成炭黑。侍者们时不时瞄过去几眼,不是贪图美色,而是企图从围着洋妞的风流才子身上捞些油水。这些所谓的才子们,为博得美人一笑,不惜一掷千金,对一旁蹲身伺候的侍者更是财大气粗。
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人正吐着道地的英语,和洋妞打得火热。他戴着金丝边的圆眼镜,穿件洋派西装,上衣口袋还吊着块高档怀表,似是在炫耀。他黑豆般的圆眼睛透出些狡猾的光。男人嘛,总是要追逐养眼的东西,还要美其名曰“浪漫”。
“寅良,你总是要和漂亮小姐打趣,怎么不趁这时候读些子书?”一个清亮的男声隔着层层人群传来。
徐寅良忙停了调情,推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转过头来对那人回道:“咳,我说刘龄之,好容易留了洋,就别再留恋四书五经了。”
“哼!西洋人也就只带鸦片和梅|毒进到中国。若论文化底蕴,还能比上我们中国嘛!”刘龄之鼻孔出气道。他穿着黑色的丝绸马褂,扣子被紧密而整齐的扣成一排。他眉眼锋利,自带一股子爱国志士的气质,眼里总容易冒出义愤填膺的火光。
洋妞虽听不懂中国话,却是从刘龄之鄙薄的神态中探知一二,便识趣地离开了。徐寅良眼看吃到一半的鸭子飞走了,责怪地瞅他一眼,道:“你这个不讨喜的老顽固样子,就连西洋人都忍不了哩!”
“随他们去!”刘龄之愤然道,“若不是已经给美国的大学汇了学费,我才不要跑来大西洋呢!孙文先生都说了‘以俄为师’,我本应该去苏联学习……”
“得啦!瞧瞧你,一点也不爽气!”徐寅良不耐烦地打断他,呷了口冰咖啡,“亚泽把马|列主义的书可没少翻,俄文说得比谁都好,都不曾抱怨过西洋文化。”
这句话倒是将刘龄之堵了个哑口无言。他也不嫌弃徐寅良的口水,直接拿过他喝过的杯子灌口咖啡,道:“宋亚泽?如果没有记错,他的字叫追月吧?他为何要起这个字号呢?”
“他看了几本佛经,随他母亲去念佛堂念了几天佛,出来后就说自己叫‘追月’。”徐寅良不满地睬他一眼,“他的行事作风总是和我们不太一样。”
“是啊,他真是有才华,居然将俄文自学出来。真是利害!”刘龄之叹道。
“可不只才华哦。”徐寅良轻笑一声,脸上也添了一份骄傲。“他最大的好处就是脾性柔和,你不晓得吧?我从小同他一块长大,见他生气红脸的次数,还不到一个手掌上的指头数!”
“我倒和他不甚熟知。”刘龄之放下咖啡,瓷器相碰出清脆的声音,“曾和他就读一个中学,听说他国文和英文很好。”
“是的。”徐寅良默叹一声,“我母亲总是拿我同他作比较,说我比不来人家。此去这番,我和他同读威兹大学,怕是以后更要给她老人家留些话头说罢!”
正当徐寅良和刘龄之在甲板上就着咖啡、相谈甚欢时,宋亚泽在房舱中醒来。他刚刚穿越,头脑还发懵,眼前的一切也让他感到极其陌生。
房舱里的空气像停滞一样,人在里面呆久了会感到窒息。所幸铺位还算敞亮,金丝绒线的铺面料子也算柔软;透过圆溜溜的厚玻璃窗,还能将海景窥得全貌。
一个房舱分上下两铺,床铺旁便是木板小桌,上面堆着嗑剩下的瓜子壳,还有像一潭死水般静止的汽水。油墨味极重的报纸散乱地铺在地上,亟待被丢进垃圾桶去。
宋亚泽睡在上铺。随着船舱的晃晃悠悠,他晃着身子下了床。无意间,瞥到那些发黄的皱报纸上,心里一惊,上面以繁体字赫然写着:“申报”、“中华民国十九年”。
1930年,那我现在是20岁?宋亚泽心想,他低下头打量自身穿着,看到腿上套了条熨烫讲究的西裤,上身的丝质衬衫剪裁得当,袖口边镶着银线;外面还裹着个硬线条的白背心,左胸的口袋挂了只金灿灿的钢笔。
这是民国时期留洋学生的典型打扮,新潮而受人尊敬,唯有俗称“小开”的富家子弟才能消受得起。
宋亚泽推开舱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湿热的海风,带着火辣辣的光线,照得他近乎要淌眼泪。
眼前是一番活力景象。各式肤色的人混杂一汽,女性多穿着繁琐而复杂的袍裙子,中文和英文时不时交互,还夹杂着他听不懂的小语种。
他蹬着熠熠发亮的皮鞋刚走出几步,就有眼见儿灵活的侍者端着托盘,为他送上一杯冰咖啡。侍者挤出熟练的谄媚笑脸,身上着件黑色缎马褂,上面沾染一点尘土油渍。
宋亚泽接过咖啡,生疏地冲他笑了笑,便踱步走远了。留下等着要小费的侍者原地呆愣半天,才气得把嘴一撇,寻找其他“懂规矩”的客人去了。
轻啜咖啡,品味着这与速溶品种全然不同的醇香,宋亚泽舒服地叹口气。他倚着船栏,将眼光定格在空中盘旋的灰白色海鸟身上,心里布起莫名的熟悉感和兴奋感。
这一次,他来到了一个真实存在过的时代,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作者的臆想,而是一段以人为石、以事为瓦堆砌起来的历史,实实在在的历史。
邮轮似是遇到不小的波浪,劈波斩浪的同时船身也趔趄一下。宋亚泽被这晃动惊扰了站姿,他赶忙抓住船栏,手里的咖啡杯却要顺势话落,眼看着就要向大海投怀送抱。
一只手慌忙替他接住杯子。宋亚泽心里放轻松些,抬头一看,原来发出这“义举”的,是一个高瘦而孤单的身影。
这人长着双东方美感的丹凤眼,干净的单眼皮透着股年少青涩;过瘦的脸庞更显得他的下巴棱角分明。他的三七分被梳得一丝不苟,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来;穿着并不时髦,也不洋气,套着文人雅士青睐的蓝色长衫,还是粗质地的棉料子,连鞋子都是灰溜溜的布面。
这是一个相貌与穿着俱普通无奇的人。宋亚泽看到他的脸时,还是顿了一秒。因为这人的鼻梁和面颊上,布着或浓或淡的雀斑,以鼻梁上的最重;虽不至于到毁容的地步,却实在影响了他五官的美感。
“谢谢你。”宋亚泽接过杯子,忽略他的面貌缺点,紧盯着他的眼睛道。
这人努了努嘴欲言又止,眼神颇为不安,尴尬地涨红了脸。他似是想回一句“不客气”,眼神却有些躲闪,无处安放的双手透着腼腆气。他看了看宋亚泽,憋不出什么话来,只好硬生生地转身离开了。
宋亚泽瞧见他僵硬的背影,当他是害羞的人,便轻笑了下。他举起杯子,发现里面的咖啡已经所剩无几,只剩点黑渣点孤单飘零着。他心里暗想,咖啡洒出去不少,大概弄得那青年满手都是。
“亚泽!”一个嘹亮的高亢男声将宋亚泽的注意力牵引过去。“你怎么出来了?愣着做甚么,想心思么?”
宋亚泽看到这陌生的脸,暗想他应该是同行的朋友,便迈开腿朝他走去,坐在旁边空出来的绒面椅子上。
“你大半个月都不怎么出房舱,天天写航海日记。今天终是想通了?”徐寅良笑道,他身旁还坐着刘龄之。“跟你做个介绍,这位是刘龄之,和我们读一个中学呢,要去到美国读物理系。”
“你好。”宋亚泽和他握握手,交换了问候。
“久仰。”刘龄之客套道,“寅良一直在夸赞你,说你此去是要读哲学系,将来能作个‘东方笛卡尔’。”
“不敢,不敢。我只是有点兴趣罢了。”宋亚泽默默擦了把冷汗,心想学者就是不好做,自己这个冒牌货恐怕早晚被人拆穿。
“咱们留学的,多半都是兴趣使然,否则谁愿意离家这样远?”徐寅良丝毫没发觉自己的发小有什么异样,“学费还这样贵,吃掉我半年的花销。”
“半年的花销,兑换来一辈子的金外壳。”刘龄之接过话,神情有些愤然,“我大哥说,这做学问的人,不去留学得来一顶头衔,就像乌龟没了壳。可要我说,这美国货文凭就这么值钱?”
宋亚泽瞥了一眼两人的打扮,均是用料讲究、端庄得体,便开口道:“学费这么贵。出国留学的,大概都是家底子厚实的学生吧。”
“那可不一定!”刘龄之赶忙否定道,“住我对舱的也是要去读物理系的,他可是考取了庚子赔款的公费生!整天穿长衫,一件像样的洋装都没有。听说他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家里没多少底子……”
“就是那人嘛?”徐寅良指着远处一个蓝色长衫说。“整条船上,穿长衫的年轻人只有他一个!”
“就是他!”刘龄之点点头,“他叫李元甫,性子沉闷得很,遇人都不怎么多讲。他现在一个人住一间房舱,之前还跟一个人同舱,可那人嫌他脾性,就搬出来睡我上铺了。这些都是我上铺同我讲的。”
“他就是‘中国特斯拉嘛’!物理学得那样好,身材高瘦又沉默寡言的,除了特斯拉还能有谁?”徐寅良立刻给李元甫起了外号,笑言道。
“咳,他怎么长了一脸麻子?!”徐寅良眼神好得很,隔老远捕捉到李元甫脸上的雀斑,惊呼道,声音里带着嘲意。
“寅良,这你就不懂了。”刘龄之笑道,“这叫雀子斑,不是麻子。”
宋亚泽不喜这两人戏嘲的姿态,便替李元甫说话:“这又不是什么胎记,有的外国人还以此为美呢。”
三人喝着冰咖啡聊了一会,题材从天气跨越到溜冰、北平。在甲板上用过晚餐后,宋亚泽就和徐寅良一起回了房舱。
路上,徐寅良盯了宋亚泽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亚泽,我觉得你今天和平日里不太相像。”
宋亚泽笑了笑,不出意外地说:“说说看,是不是变了个人啊?”
“不是。你的性子倒一点没变。”徐寅良拖长了尾音,似是在思考,“可我总觉得,你像是老成了许多,讲话也不再文邹邹的了。”
第91章 船旅
回到房舱, 徐寅良胡乱洗把脸就睡下了。一整天来, 他的嘴巴鲜少关闭过,不是和男同学高谈阔论天下大事, 就是和妇学生打情骂俏, 着实将他累坏了。很快,下铺就传来忽高忽低的呼噜声。
宋亚泽躺下闭上眼睛,却感到金丝枕头下压着块硬硬的什物,中午穿越过来时头昏脑涨, 竟没感觉到。他抬手一摸,就摸出个厚重的日记本。
点起灯, 本子是道林纸质, 大约有两根手指的厚度。硬抄封面上画着一只鹅毛笔, 笔下是漂亮却难以看得懂的花体英文。这种本子, 一般人家是用不起的, 唯手有余钱的文化人才会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