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又听司幽一声沉吟,一双柳叶眼透着森森寒意:“哦,不对,本魔差点忘了,你无心。你若有心,就不会杀了教主。”
说罢,司幽便抬手便重重扇了他一耳光,打得他嘴角渗血。
“这一巴掌,是替教主打的。不过你放心,你落在本魔手里,要吃得苦,远远不止这一巴掌,本魔一定会好好的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说罢,司幽一手抓住铁索,将他猛地一把推下马车,自己跃上马背。
白昙滚落到地上,便听一下鞭声擦着耳畔炸响,马车拖着他疾驰起来,他此时施展不了轻功,双腿又被这百炼精铁糅了天蚕丝所制的鹰头索缠住,整个人便是贴着地面滑行,当即衣衫尽裂,双膝双肘被擦得皮开肉绽。
司幽闹得声势极大,他打扮得又如个新娘,十分惹眼,大街小巷上不知内情的行人纷纷聚拢过来看热闹,只如被游街示众一般,白昙羞怒至极,强催内力去冲被封的几个穴位,体内真气却一阵乱窜,有了血气逆行之兆。
他当即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轻举妄动。
马车一路行过城道,在一扇拱形大门前停了下来,门后的建筑富丽堂皇,街道两侧能看见许多佛像,似乎是王公贵族们居住的内城。白昙撑起身子,喘着粗气朝四面张望,便见那十来个匈奴人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城内亦走出一群匈奴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司幽跳下马背,将他一下扯到身旁,朝来人们推了一把。
“伏堂主要的人,本魔已经带到了。”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将目光聚在面无表情的小美人身上,皆是一阵魂不守舍。其中一人定力好些,也足愣了半晌,才回神,对着司幽一抱拳,道:“堂主在宫里教授新王武艺,劳烦阁下多走几步,把人亲自送进去。”
司幽笑道:“人骨念珠没到手,本魔自不会这便走掉。”
白昙暗暗运气,想在还未入虎穴前脱身,不料为首的一人却在此时走上前来,捏住他下巴,将什么东西在他鼻间晃了一晃。立时,一股奇香钻入肺腑,白昙便觉浑身一软,瘫倒下去,被司幽一把抓住,扔上马背。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清醒过来。
睁开眼,四周是一片漆黑,身体动弹不得,双手竟被镣铐拴住了。他挣扎了几下,听得锁链当啷作响,声响清晰无比。他眨了眨眼,待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清周遭景象,心下一阵悚然,他确然被关在牢狱之中。
此情此景,直是如坠噩梦。
白昙狠狠咬了一下舌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这不是月隐宫,他亦不是当年那个任人宰割的孩子。
所受的苦楚,亦不是白受的。
白昙松开握紧的拳头,双手结印,深吸一口气,调动内息,尝试冲开被封死的几处穴位,却是徒劳无功,心下不由一沉,转瞬又却生出一念。
——他内力受阻,却......还是可用媚术。
实在天意弄人。他自以为当上教主,便可摆脱娈宠之名,再也无需触碰媚术,可如今,不仅得用媚术方可练成六欲天,还需用媚术来自救。
此时,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起头去,便见火光从铁栏间透进来,映出几个人影,为首的那人一身紫衣,面容秀美惨白,宛若鬼魅。
“咔”地一声,门上铁锁被打开来,司幽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狱卒,眼神贪婪地盯着眼前这被锁缚的美人儿上下打量,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
白昙厌恶地蹙起眉头,却被走近之人一把擒住了下巴。发黑渗血的指尖拂过他殷红的唇线,划开一条血口,那人竟低下头,用舌尖细细舔去。
白昙心下一阵恶心,扭开头,引得两个狱卒淫'邪的哄笑起来。
司幽抿下他的血,闭上眼睛,好似品味了一番才出声:“十年来,你与教主那般亲密,你这樱桃小嘴,想必被他亲过罢?”
“可怜。”白昙冷冷一哂,“可悲可怜,你羡慕我?”
“不。恰恰相反,我可怜你。”一双柳叶眼水光潋滟,司幽抚了一下眉心,“你不知,教主原本选定与他双修的明妃并不是你,而是我。只是我悉心将他养大,他怜惜我的命,舍不得我为他而死,才下山寻了你。我与他,相伴数十年,乃是生死相依,你又岂能懂得。”
白昙嘴角抽了两下,生硬地扯了起来:“为个死人争风吃醋,也是有趣得紧。你既与他生死相依,那他死了,你怎么不跟着他一起死?”
“啪”地一耳光将他扇得别过脸去,一串血珠子沿颈滚下,艳得怵目,男子细长的手指沿着他颈项滑下,挑开喜服的衣衽,露出白皙如玉的胸膛。
“你既没帮教主练成大功,想必还是个处子罢?”目光落在他左乳附近的一个吻痕处,司幽脸色一变,“你,你是寻了人双修,还是承欢了?
白昙强忍耻辱,挑起眉梢:“自然是双修。本座六欲天大功已成。明妃,是明妃又如何?巫阎浮练了一辈子六欲天,最后不是倒成全了本座?”
司幽不可置信地握住他的脉搏,面露讥讽:“满口胡言。脉象如此紊乱,你不仅大功未成,还身陷泥沼。待会伏鹿若问起你藏宝图的事来,不知要使上多少手段。未免你受不了,本魔便帮你一把,先破了你的处子身。”
话音刚落,两个狱卒便笑得更放肆了。
白昙呼吸一紧,盯着司幽的眼睛,便欲使出一招“暗送秋波”,谁料司幽竟面不改色地笑了起来,丝毫不为所动:“本魔既说了,本魔曾经是明妃,自然习过媚术,你以为你这几招便能奈何得了本魔?省省罢!当日你在教内大闹,本魔不与你多纠缠,不是功夫不如你,亦不是怕了你,只是不想浪费寻到复活教主之法的时间罢了!”
说罢,他伸手攥住少年腰带,退后一步,便将对方扯得衣衫大敞。
“有本魔在此,你休想耍出什么花招。”
这一声传音入耳,竟震得他头晕目眩,一时连媚术也使不出来。
狱卒们何曾见过这等绝色玉人,当下双眼放光,摩拳擦掌地围拢过去,来个饿虎扑食,莫大的恐慌顷刻如乌云压顶,此情此景,竟与当年在月隐宫如此相似,他那时为免受辱咬舌自尽,是绝望至极,今日却不甘去死。
可若不死,便要受辱,只恨老天一次一次将他逼入绝境。
白昙蜷起拳头,感到那臭烘烘的嘴和手要来玷污他的身子,立即强催内力,全身真气一阵汹涌,封住的穴位竟被冲开几个,血腥味也涌上了喉头,他顾不上此时运功会引发血气逆行,双手聚满内力,便要发出杀招。
在这节骨眼上,附近忽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死魔大人,伏堂主请二位进宫。”
这人声音压得极低,白昙却隐约觉得有几分耳熟。
抬眼望去,便见一个匈奴人站在铁栏杆后,他身形修长挺拔,头戴一顶白虎毡帽,面容被一张狰狞的兽脸面具遮得严密,只有眼部留了两条细缝。
“扫兴。”司幽轻哼一声,挥挥手,命狱卒将白昙双手解开,押出牢房。
还未走到监牢大门,两名狱卒便觉颅后袭来一丝锐痛,当即全身僵硬,耳间渗血,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巫阎浮与二人擦肩而过,目不斜视,伸手一揽,便将白昙打横抱起。一手将他凌乱敞开的衣袍掩上,一手用袖子拂去他唇边鲜血,巫阎浮盯着他看了一会,眼前便浮现出当年这娇弱少年浑身浴血死在自己怀里的凄惨模样,胸口似被无数双利爪狠狠抓挠,痛楚难当。
妄他一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无法倒转命局,重活一回。
若能重活一回,他宁可他们从未相遇,可如今,却是如何也放不开手了。
今日,好在他来得及时,不似当年。不似当年。
身躯被搂得极紧,白昙几乎喘不上气来,他挣扎了一下,便觉一只手沿着他后颈抚下去,在“神道”,“灵台”,“至阳”三穴上逐个点按揉压,顿时通体舒畅,逆行的血气也归于正途,心下大惊。这人不仅是来救他的,且竟然用得是“催花折枝手”,手法炉火纯青,十分娴熟。
这人是浮屠教内的人,是何人物?
他抬眼仔细打量这人的样貌,奈何那张可怖的兽脸面具极大,连这人脖颈也遮住了,实在看不出什么来,白昙心下生出诸般疑问,趁着此时走入通往楼兰王宫的空中长廊,四下只有几个宫人,便要去掀这人面具,他臀部便忽遭一拍,整个人便被一把扔下了长廊,落入下方湖中。
司幽回头一瞧,立时一惊,当下追来,白昙此时穴位已解,反应自是极快,立时施展轻功,一瞬飞过水面,几下跳到对面的一栋宫殿穹顶之上,扭头便望见那神秘的兽脸人纵身一跃,落至水面上阻拦司幽。此时湖面上映着一轮满月,犹如明镜,那兽面人身影掠过水面,竟未激起一丝波澜,步法竟也是“舞风弄月”,却比身为浮屠教护法的司幽看上去还要行云流水,二人转眼间便连过数十招,俱用的是六欲天中的“诛天化魔掌”,司幽气势汹汹,招招毙命,而兽脸人虽只避不攻,却是见招拆招,招式精妙绝伦,出神入化,俨然是一代宗师风范。
白昙怔在那儿,盯着那人,竟生生看出了几分巫阎浮的影子。
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巫阎浮在冰湖上使出“舞风弄月”,如天神踏云下凡的潇洒飘逸,至今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如何也学不会,忘不掉。
他睁大了眼观望得出神,一时也忘了该及时离开,那兽脸人似察觉他还没走,扭头朝他看来,身形一滞,便被司幽趁机一掌击中胸口,翻身落入水中。白昙大惊失色,却又望见那溅起的一圈浪花中,一下窜出几条如鞭如索的影子,竟将司幽一并扯入了水中。
霎时间,湖中水波翻涌,一轮明月片片碎裂,周围也亮起了数簇火光。
白昙回过神来,伏下身子,纵身跳入足下穹顶中心的天窗。
第31章
白昙轻盈地落在地上,望了望四周。
他所在的是一座六角形的大厅,厅内幽暗昏惑,装饰精美,中心有一高台,似乎是供人赏乐舞的地方,六面墙上各有一扇门,被纱帘挡着,随风拂动,隐约可以窥见门后都是一道长廊,不知通往何处。
“有刺客入宫!捉拿刺客!”
听得外头有人这般呐喊,脚步声凌乱急促,白昙心知,定是楼兰的王宫侍卫们闻风赶来了。侍卫的武功能高到哪里去?他倒不害怕他们,但此时心里却有几分忌惮那个司幽和伏鹿。司幽分明已练六欲天至走火入魔,虽命不久矣,可恰恰因走火入魔被激发出全部的潜能,功夫恐怕比他如今更胜一筹,至于伏鹿,如若他真如那个弥兰笙所讲的那样,更是不容小觑。
不过,他此时却还走不得。
——弑月刃定是到了司幽手里,他得将它拿回来,而司幽既然拿他向伏鹿换取一颗人骨念珠,人骨念珠又对伏鹿如此重要,想来就被他带在身上。
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白昙攥紧拳头,朝其中一扇门走去,掀开纱帘望向外面。长廊正对着不远处的那泊湖,可那神秘的兽脸人与司幽两人此时都已不见了踪影。
他伸手朝湖中一召,等了一等,也未见弑月的影子,不禁蹙起眉头。
自他吞下巫阎浮的血舍利后,这弑月便认了他做主。
这等极有灵性的凶兵,无论他身在何处,只要伸手召唤,弑月便会自行来寻他,可此时此刻,却是一点动静也无,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惯用的兵器不在手上,白昙心下有些不安起来,回忆着那兽脸人与司幽交手的情形,将他许久没有温习的”诛天化魔掌”的招式在脑中演练了一番,便觉有一丝不对——那兽脸人使得招数,跟书上所述竟然不太一样。
细一琢磨,不仅不太一样,还要精妙许多,似乎是自己改进过。
白昙不知这是巫阎浮留了一手,他数十年前习得“诛天化魔掌”后,便在原本的掌法基础上自创了一套新的掌法,更将记载掌法的卷宗毁去了部分,掉转了顺序,便是为防外人偷学,也自然防到了喜欢猫在藏经阁里背武学秘籍的白昙。可白昙武学天赋极高,此般在脑中走马观花了一遍,便已有所领悟,当下是手痒得很,只想与那个神秘人切磋一番,再学两招。
“谁在那儿?”
听见附近传来一声轻呼,白昙心下一惊,朝声源望去,便瞧见一扇窗户后亮起一缕烛光,立即飞身跃入窗里,一掌朝那人影劈去,却一眼瞥到火光中映出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孔,连忙收回掌势,换用“催花折枝手”点了他几处穴位,袖子顺手一挥,就将烛火拂灭了。
借着投进窗内的黯淡月光,他才看清眼前只是一位病弱的少年。
他衣着华贵,身着一件菱格纹的丝锦长袍,清瘦的身子却困在一架轮椅之中,面容是典型的楼兰人长相,秀丽鲜明,可面若金纸,连嘴唇也毫无血色,浅金色的长发以一枚孔雀翎玉冠束起,纤细的双手搭在轮椅把手上,窄小的袖口捋到小臂以上,手背上赫然各有一个细小发黑的血洞。
——竟似是以身饲蛊造成的伤口。
白昙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唯恐有蛊虫爬到身上来。
那少年睁着琥珀般剔透的双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了摇头,好像在无言的安慰,让他不必害怕自己。他周身散发出一股凄清而绝望的气息,好似一株向死而生的植物,即刻便要凋零,令人无法对他生出什么恶意。
白昙四下看了看这个房间,发现房门前悬挂着一道纱帘,隐约有丝丝雾气从帘缝飘入,那后面似乎是一个浴室,还有几名侍女的身影晃动着。
白昙不愿打草惊蛇,便一手掐住那少年脖子,传音入密道:“让她们都退下,我在你这儿躲上一躲,你若不乱叫,我便不会杀你。”
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白昙解开他的哑穴,便听他轻声道:“你们先退下吧,小王想独自待上一会。”
“是,殿下。”侍女们齐声应道,脚步零散远去。
这人是楼兰王子?为何楼兰王子会以身饲蛊?
白昙奇怪地心想,联想到弥兰笙说的那些关于伏鹿的事,心里一跳。伏鹿将自己亲子养成蛊母用以控制蛊人,难道,这人就是伏鹿的儿子?
还未发问,少年倒先道:“姐姐便是那些侍卫在追的刺客罢?”
白昙一愣,便知是他的打扮与面相让这少年误会了。
“姐姐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这楼兰王宫里守卫森严,你若想闯进去,是极难的,若等会小王的爹爹发觉了,姐姐再想脱身就晚了。”
这声“姐姐”叫得极为刺耳,白昙却也懒得多废话:“你爹爹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么?”
少年点点头:“他们说,我爹爹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没人打得过他。”
如此一说,白昙便已是心中有数——这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的确就是伏鹿的亲生儿子。只是那伏鹿心机叵测,手段卑鄙,儿子却竟然如此单纯,可怜,被生父折磨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罢了,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将伏鹿这个儿子掳走,当作人质。
脑中此念闪过,白昙就封了他哑穴,将人从轮椅上架了起来,少年却惊惶地“唔唔”两声,眼睛望向了窗户,竟像在提醒他小心背后。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劲风袭向背后,白昙急忙闪身一避,便见一个黑影从窗外窜进来,竟是如兽类般以四肢着地,一双血红色的眼瞳灼灼慑人,全身密密攀附着数根藤蔓,这月光下泛着淡蓝幽光,竟然好像是鬼藤。
白昙吓了一跳,见他头发并非白色,立马意识到这是伏鹿养的蛊人,聚起内力蓄势攻击,不料,蛊人却低下头,姿态温驯地伏下身子,仰头望着他身后的少年,不知是何意思,“呜噜”一声,真好似只听话的大猫般。
白昙猜想,既然蛊人听蛊母的话,大概是在等蛊母发号施令。他想起前些天在那地下废墟里药人发狂的情状与眼前这蛊人极其相似,不由好奇地凑近一瞧,见蛊人身上的东西确与鬼藤无异,心下顿时生出种种疑问。
想来想去,一时却也理不出头绪,他打住思绪,侧头对背上少年命令道:“把你的小宠物管好,否则,我立刻要你的命。”
少年点了点头,蛊人果然顺从地移开了身子,白昙朝窗外看了一眼,见外头火光晃晃,便转身朝门口走去,蛊人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