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人果然收了刀,踏水而来,白昙手下拨弦时缓时快,琴音愈发缱绻,吟哦愈发缠绵,声声入骨吸髓,一双极美的凤眼斜斜勾着越走越近的此人,便将手徐徐伸向对方的脸,整个人全然如化了一只多情的狐妖。
巫阎浮故意负手不动,垂眸欣赏着少年此般狐魅模样,待他指尖堪堪触到自己面具,便出指如电,以“催花折枝手”点了他的穴,心下暗笑一声。
——小狐狸,对为师用媚术?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白昙当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人用弑月拨开他悬在半空的一只手,转到他身后,手臂一揽他的腰,就将他搂在了怀里,随即,他放在琴弦上的手便被攥住了。这人的手用布条密密缠了,因被水浸湿了而格外冰冷的五指嵌入他的指缝里,带着他若有似无的掠过琴弦,竟似在教他什么指法。
他眼睛尚能转动,脖子以下却俱动不得,目光从那近在咫尺的兽脸面具滑落到怀里箜篌上,见这人果然是在教他指法,便目不转睛的细看起来。
巫阎浮自然没这好心,一只手教他弹着琴,一只手便自他胸膛滑下,慢条斯理地夹住他喜服腰带的一端,缓缓抽起。白昙立时便慌了神,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抽出一整根腰带,缚住他双眼,绕到脑后系紧。
此时,琴弦间流出一串乐音,先如月华逐水,梦落飞花,又似鸿雁振翅,鱼龙潜跃,说不出的美妙绝伦,情意暗涌,竟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因着这一曲天籁之音,这大漠湖中,夜黑风高,孤岛之上,竟也好似良辰美景,风月无边,要配上洞房花烛,一夜*,一双红烛,方才应景。
巫阎浮弹得愈发兴起,心下暗忖,正巧小娃娃穿着喜服,不如今日就把他娶了,甚好。
白昙只听得耳根泛红,心慌意乱,忽而,肩上滑下一物,正是那张兽脸面具。下一刻耳垂被两片薄唇衔住,含在齿间,温柔肆意的吮咬。湿透的喜服自肩头滑落,露出琴弓般的脊背。巫阎浮垂下眼睫,目光幽深,手指沿路而下,落到少年隐隐泛红的娆骨处,试探意味地屈指一碰。
“呜!”白昙小小的呜咽了一声。
那小小的骨节如巫阎浮上次见到的那般扭动起来,且红得更加娇艳。
巫阎浮眉锋一跳,心潮一阵暗涌,呼吸也紧促几分。
可惜了,小娃娃连他是谁也不知道,这么要了他,实在遗憾。
惊骇恐慌的乱绪几欲冲破白昙胸口,他身子却动弹不得,只有睫羽剧烈抖动着,像一只落水的鸟儿拼命扑腾着双翅,眼眶里转瞬便蓄积了湿意。
这人......这人到底是谁?
他大脑嗡嗡作响,似充斥了千百只黄蜂,俱是这句疑问。
奈何他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亦看不见身后人的表情,便只觉肩头被一只大手按住,胸膛压在箜篌之上,一头青丝被拨到一侧,流泻到地上。娆骨处袭来一丝刺痛,白昙睁大了眼,泪水似一串断线珠子般滚过十四根琴弦,落到喜服的裙裾上,便如坠入滚滚红尘,湮没不见。
修长有力的手捻着一枚金针,刺入少年白皙的皮肤,作画一般缓缓游走,针尖过处,便蜿蜒生出丝丝红痕,手指旋过一圈,便一气呵成。一朵绮艳昙花在娆骨上绽放开来时,少年已是汗流浃背,泪流满面。汗液混合着血汇成一缕,一路淌了下去,渗透了薄薄亵裤。
竟好似处子初经风月,落了红。
巫阎浮凝视着那朵他亲手刺上的昙花刺青,似春风拂面,唇角微漾。他将怀里少年的脸扳过来,果然见他一副羞耻欲死的神态,闭着双眼,耳根至双颊红得惊心,缚在双眼上的腰带已然湿透,发丝也一缕一缕的粘附在鬓间,当真是可怜至极,哪还有方才勾人的狐魅模样?
分明,是只被欺负了的小奶猫。
巫阎浮无声一哂,替少年掩好衣袍,将他一把翻抱过来,一手捏住他下巴,大拇指抚过抖动的殷红唇瓣,低下头,舔去唇角一滴未干的泪。
呵,只这一个小小的教训,就吓成这样,日后可如何面对他?
昙儿,为师脱下这层伪装之时,你当如何自处啊?
嘴唇被舌尖若有似无的掠过,这瞬间,白昙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那种甜腻的药血味。
是错觉么?这味道......
他馋得咽了口唾沫,一阵口干舌燥,百足挠心。
巫阎浮眼神一沉,伸手一点,解了白昙穴位,不待对方缓过神,便飞速掠过水面,藏匿入黑暗的密林之中。
白昙撑起身子,将脸上的腰带一把摘下,双眼发红地望向四周,发现那人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手指一紧,猛地便将数根琴弦抓得稀烂,琴音厉如一串霹雳,爆开的罡气直将周围湖面激起一圈滔天巨浪,水花如雨。
抹净脸上泪迹,他便褪去一边衣袍,扭头去瞧后腰。
艳丽绽放的昙花刺青甫一跃入眼帘,他便打了个激灵。
那人竟知道他名字的根源。
除了那老魔头......
不,绝不可能!那老魔头绝不可能还活在世上!
且不说他从他的尸体里取出了血舍利,做不得一分假,即便老魔头还活在世上,也不会不敢以真面目示他,且哪有此人这般好心会教他招法!
那人不许他摘下他面具,许是因为他见过他,怕被他认出来?
白昙抹了抹嘴唇,只觉得方才那一丝甜腻的药血味还弥留不散。
会是他么?
白昙蹙起眉毛,回想起在流沙下废墟里药人的举动,心里咯噔一跳。
难道那药人深藏不露?可他如何会他本教武功,且练到了如此境界?
若他有如此强悍的武功,他怎会一点也没察觉到?
惑心蛊的效力分明也还在......
白昙越想思绪越乱,此时又听不远处传来动静,连忙系好衣服,警惕地循声看去,便见一艘船的轮廓从湖面弥漫的雾气后透出来。
他退后一步,伏下身,将一旁尚在昏迷的伏麟拖到一块岩石后,眯眼盯着那艘驶来的船,这船不小,船头站了五六个人影,其中一人擎着火把。
唯恐是伏鹿那帮人追来了,白昙当下便想走为上策,不料,两个熟悉的声音却忽然遥遥传来,似乎是在喊“教主”,听起来正是姬毒与离无障。
白昙心下一喜,待船驶近岸边,便抓起伏麟跳上船。船上几人俱是一惊,离无障大喜过望,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身着一件喜服,又浑身湿透,脸上还红晕未褪,喜悦便也顷刻散了,余下些许疑惑。
“教主,你怎会在此?”
白昙不答反问:“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本座的?”
”方才,有人遣信鹰送来了这个,”说着,离无障将一物从袖间取出,放在手心,“此人又利用信鹰,将我们一路引到此处。”
白昙凝目看去,便见他手中赫然是那串他被司幽夺去的耳坠,不由一惊,立时拿起检查了一番,心知,将他们引到此处的定也是那兽脸人无疑了。
“教主,这个人是?”姽鱼儿看着瘫倒在地的少年,面露惊色,蹲下身去,“这是伏鹿之子,伏麟?”
此言一出,弥兰笙脸色不禁微变:“莫要让他醒来,他若醒来,定会将那个蛊人引来。蛊人擅水,我们上藏龙岛之前遇见他,极是不利。”
白昙冷冷一笑:“无事,本座已封了他的死穴,即使醒来,也如活死人一具,什么事也干不成。来人,把他关起来,严加看守。”
说罢,他便径直朝船舱走去,走到将他之前睡的那间舱房前,将门缓缓推开。
药人浸泡在浴桶之中,闭着双眼,听见动静,便睁眼朝他看来。
第34章
药人还是那副茫然懵懂的表情:“主人?”
白昙“砰”地一下又把门关上了,看向自己的几名属下,低声问:“这药人,一直在船舱里没出去过?”
离无障见他如此问,心里有些奇怪,如实回答:“属下昨晚追着教主去了楼兰,刚刚回到船上,不大清楚。”
姬毒道:“属下一直在船上等消息,没见药人出来过。教主为何如此问?”
如此说着,他却心想,没人知晓,他方才为帮师尊“暗度陈仓”,废了多大功夫才引开其余几人,累得有够呛,千万别让小妖孽起疑了才好。回想起巫阎浮那般满面春风的样子,姬毒的目光不由在白昙身上多徘徊了一会。
”没出来过?”白昙蹙了蹙眉,方才那股药血味,莫非真是幻觉?
难道是他太渴了?他咽了口唾沫,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的确,有好几天没饮药血了。正欲走进门内,姽鱼儿却走到他身边,轻声道:“教主…”
白昙一见她这幅欲言又止的神态,心里便“咯噔”一跳,又怕又忧,忙随她走到了一边:“姨母,何事?莫非是我的娆骨又……”
姽鱼儿点了点头:“教主可否给妾身瞧一瞧你的娆骨?”
白昙犹豫了半晌,走进一间舱房,待姽鱼儿将门掩上,便将喜服褪到了腰间。一朵绮丽妖异的昙花刺青跃入姽鱼儿眼帘,她愣了一愣,取了一块丝帕将刺青上的血迹擦去,见少年的娆骨娇艳欲滴,大着胆子捏了一捏。
“你……”白昙扭过头,姽鱼儿收回手,表情一瞬变得极为难看。
她退后一步,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眼圈已微微泛红。
“怎么了?”白昙披上衣袍,紧张地问道。
姽鱼儿闭上眼,攥紧手中丝帕,心如刀割。她这个可怜的外甥……
竟也是此般的宿命。
“姨母?”见姽鱼儿背着身子沉默不语,白昙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起来。
“教主……你可曾为情所伤?可曾是有人负了你?”
白昙嘴角微微一抖:“自然……不曾。怎么了?”
“那为何……你的娆骨上竟已病变?”姽鱼儿声音轻颤,一字一句缓缓道,“妾身本来奇怪教主娆骨未开,身上魅气竟如此之重,原来如此。人人皆道,我娆人如狐,性i淫好色,多出戏子婊i子,却不知狐狸最是深情,娆人亦如此,若是对一人动心,也便会一生钟情于那人。可若被那人所负,娆骨便会病变。常人是看不出来,妾身同为娆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钟情……”白昙面无表情,目光亦毫无波澜,“娆骨病变…会如何?”
姽鱼儿转过身来,攥住他一只手,她手指冰凉,却攥得极紧。
白昙被她弄得有些痛,却未挣扎,任她将手翻了过来,一根手指沿着他命线往下,在齐拇指的位置便堪堪停住——那以下的纹路,竟是……没了。
姽鱼儿睫毛一抖,一滴眼泪无声落在少年手心。
白昙心里一暖,如今世上会真心为他落泪之人,想也只有他这唯一的血亲了罢。他局促地伸出手,像个孝顺的孩童般,帮眼前这有几分肖似他生母的女子抹了抹眼角:“姨母莫哭。姨母不妨直言,我还有几年好活?”
姽鱼儿静静落了一回泪,沉默半晌,才开口:“外甥,姨母求你一件事。”
“你说。”
“寻个世外桃源,好好过日子……莫要在这江湖里杀来杀去的了。”
“如此……想来是没多少日子了?”白昙点了点头,好像说得不是自己,自问自答了一句,便笑了,“那我更要抓紧时日,把想得的都得了,把想做都做了,省得含憾而死。我白昙是命比纸薄……心比天高,那又如何?”
姽鱼儿凝视着烛光中少年容颜,便觉他真如一朵昙花,只绽放一刹,却是惊艳绝伦,不似能长留世间之物,只要一阵寒风吹来,他便会凋零了。
只是他不想凋零的无声无息,而要如燎原之火,烧遍这片天地。
她擦了擦泪水,也跟着笑了:“想不到你与姨母的性子倒是有几分相像……当年,姨母也是为挣一口气,才撑到了现在,如今这条命也耗得差不多了。不过,定要在死前了结一桩心愿才行。”
白昙把手蜷缩进袖子里,心软乎乎的,只觉得姽鱼儿无比亲近,柔声问:“姨母的心愿,可是跟那个伏鹿有干系?”
“自然。妾身为了他监守自盗,令曼荼罗门蒙羞,自要助少门主取回来。妾身十二岁拜入曼荼罗门,老门主生前待妾身如父如师,又将守护圣物的祭司重任交予妾身,妾身却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贼子犯下如此大错……”提及往事,姽鱼儿一时悔恨之际,咳嗽了几声,轻喘道,“既是……为了少门主,亦是为了妾身自己……楼兰之耻,毕生难忘。”
白昙凝神看着她:“姨母在楼兰遭遇过何事?若姨母不愿说,也无妨。”
姽鱼儿摇了摇头:“你可知道‘楼兰妖姬’这名号的由来?”
白昙摇摇头。
“便是因为妾身在楼兰王寿宴上杀了他与三位王子,六位臣子,屠了王宫侍卫三百余人,逃出楼兰。妾身杀他们,是为血洗……妾身被囚禁在楼兰宫中,日日遭受楼兰王□□之耻。”姽鱼儿说着,泪光盈盈的眼里透出隐约凶光来,“那楼兰王自小身患不举之症,伏鹿便将妾身献给他治病,楼兰王病治好了,他便平步青云成了国相,还娶了楼兰公主为妻……”
听到这里,白昙再也不忍听不下去:“姨母跟伏鹿认识如此久,他又是月隐宫二堂主,你可对月隐宫那大堂主天夙有什么了解?”
“天夙?”姽鱼儿喃喃地念了一遍这名字,仔细回忆了一番,“妾身只去过月隐宫一次,未见过他本人,却听过此人名号……几年前,也听那贼人提起过,若不是天夙,月隐宫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白昙一愣:“此话怎讲?”
“他说的,妾身也不知真假……”
“但说无妨。”
“若依他所言,天夙与你师尊巫阎浮渊源颇深。他年少时,拜入月隐宫之前,其实曾是巫阎浮的弟子。后来,不知怎么,他结交上了那月隐宫二堂主‘勾魂鬼使’,救了他一命,又与他结拜了兄弟,想来,如此做法是触怒了巫阎浮,巫阎浮便将他逐出师门,打得重伤失忆,‘勾魂鬼使’将他带回月隐宫修养一阵才捡回一条命,自那以后,便在月隐宫安扎了下来。”
“原来他竟有这段过往,这般狠绝做法,也确是老魔头的作风。难怪他当年会对我施以援手……”白昙眯起眼皮暗忖着,心下一动。
如此说来,那天夙会他本教的功夫也不奇怪了。那药人当真是他么?
“但妾身记得当日伏鹿说,天夙其实并未失忆,逐出师门的惨痛过往也不过是一场戏。”姽鱼儿顿了一顿,“这从头到尾,都是巫阎浮布下的局。”
“什么?”白昙一时未反应过来。
“他说,天夙是巫阎浮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是他的细作,唯他是从。”
第35章
“他说,天夙是巫阎浮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是他的细作,唯他是从。”
“什么?”白昙站了起来,“细作?”
如若他听命于巫阎浮,为何会来救他?
如若他真是巫阎浮的细作,后来又怎会为了他与巫阎浮交手?
还甚至为了护他被巫阎浮重创,又做成了药人......
这一切也太不说通了。
白昙百思不得其解:“那你对天夙之死又有多少了解?”
姽鱼儿却摇摇头:“他如何死的,妾身知之不详,不过,却听伏鹿说过,天夙其人野心太过,身为一个被人安插在月隐宫的棋子,却妄想趁火打劫,爬上宫主之位,如此两面三刀,吃里扒外之人,死不足惜。”
“两面三刀,吃里扒外......”白昙琢磨这四字,生出一丝疑念。这疑念似白蚁钻入那层层冻土之下,啃噬起心底被他冰封且深信不疑的某些东西。
他忆起那人说要带他离开的许诺,那人将他牢牢搂在怀里的感觉,那人射出利箭时所发出的锐鸣,他倒下时溅到他身上的血,都那般真实。
为何,伏鹿会说他两面三刀?到底有何内情?
难道.....当年他救自己出去,不是真心实意,而其实另有所图么?
如此深想下去,白昙愈发疑惑。
他既是老魔头的细作,莫非当年他救他,是那老魔头下的命令?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就搅得他心绪不宁,背后冒出密密汗液。
不,不会的。是老魔头把他亲手推入地狱,怎么可能回头来救他?
姽鱼儿见他沉吟不语,便补充道:“但伏鹿所言,也未必可信。他这人阴险狡诈,假话连篇,妾身便是太过相信他,才被骗得那般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