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龙一蛇交缠的金属物,鳞片刻画极细,造型逼真,只是竟将龙做得如此精巧细小,宛如是个微缩版的模型。
柳七挪动步子,朝东侧动了动,“这儿还有,我先把它弄出来。好像是机关,这里人迹罕至,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是没人来的地方,我们上山以后,就有一条石径,虽然不大显眼,但显然是给人走的,又长满了青苔,说明已经许久没人走过这条路。当初这条路是用来做什么的?这山里可能藏着什么东西。”
“既然是别人藏的,还是别翻出来了,万一挖了谁的坟……”韩衡忍不住想起倒斗的……万一这个山里是葬了什么老祖先,人家弄个机关保护自己的遗产实属寻常,便朝柳七道:“还是别挖了,赶路要紧,我们不是要去上齐吗?”
柳七抬头看了他一眼。
米幼也赞同韩衡的说法。
柳七看着韩衡:“真不挖了?”
“嗯,我们赶紧去上齐。”待会儿放出什么毒瘴、水银,或者掉到地底去了,不是得不偿失吗?韩衡脑补着粽子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青面獠牙长毛,浑身僵硬干枯,顿时一阵恶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好吧,你说不挖就不挖,大哥听你的。”柳七嘴角微翘,果断起身,把匕首归入鞘中,走过来。
藤蔓被他的脚勾动。
地面激剧颤抖起来,三人同时色变,互相抓住手臂。
“地震?!”
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天光晦暗,眼前的水潭水面忽然顺时针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中心下陷,水流形成一个深达数米的漩涡。
第157章 一五七
平地里风暴骤起,天地为之色变,昏暗阴沉的天色投到水里,寒潭水波尽数转为浓黑。
“怎么回事?!”韩衡简直疯了,这!是!科幻片吗!一边米幼拽着他,另一边柳七紧紧抓住他的上臂。
“柳大哥,你刚才碰到哪儿了?把它转回去!”韩衡大叫道。
柳七蹲下去,韩衡紧紧挽着他的手,以免再发生什么异状。
柳七头发被吹得狂魔乱舞,弯下腰去,摸到离脚最近的龙头,极轻微的一声咔哒。
“???”
米幼沉声喝道:“先不要动!得先看清楚怎么回事,这是动了什么机关,未必将机关还原即可消解……”
“离开这里!”柳七大吼道,“迟则生变,韩衡,孩子给我,米幼你背他……”
话音未落,三人都没注意,他们背后那堵石壁上,长四五米,宽一米的一方石块悄然突出,一瞬之间,三人都被撞落水中。
黑色漩涡飞快转动,吞没他们的叫声。
韩衡本能紧抓住手能碰到的唯一一只手,然而,水流太快,落水之后终于都没能抓住,随水流被吞入地下。
漏斗一般的水流渐渐平息,水潭表面一派风平浪静,天光重开,金鳞渐次在碧色水面上铺开,霞光万道,令人神往。
莺燕婉转,春花黄嫩,正是柔和春景初初绽放之态,风过处,新叶遍洒碎玉,随风摆细条,遮映住那一方山石,杳无痕迹。
狼狈坐起身来,咳出两口脏水,韩衡伸长脖子把卡在嘴里的水草吐出。
“儿子呢?!”他翻身起来,就看见不远处柳七已经坐起身,君晔灏的小被子全湿了,柳七手足无措地看过来。
“没有换洗的衣服了,怎么办,给他脱了吗?脱了也冷。这是哪儿?”
四周都有油灯,灯光微弱,是一条暗道,逼仄得很,最多能容得两个人并肩而行。
“大人。没事吧?”米幼从暗处踉跄着走过来。
韩衡摇头,抱过君晔灏,把儿子剥得光溜溜的,敞开袍襟,君晔灏自然而然就软趴趴地把脑袋搁到韩衡胸怀里,全身都是肉呼呼的,手臂像刚长出的嫩藕,可爱得让韩衡抓狂。加上这肉丸子是自己生的,颇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得意劲。
“你衣袍也是湿的。”柳七提醒道。
韩衡把孩子裹在怀中,重新系上袍子,道:“没事,让他睡,我身上暖和。风寒好了,暂时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着凉。别耽搁了,上去看看。这是在哪儿?在水潭下面吗?”
“有可能,但也可能已经漂出很远了。”柳七拽了拽韩衡的袍袖。
韩衡一脸奇怪地看他。
柳七蹲下去,脱韩衡的靴子,把水倒出来,微凉的掌心握了握他的脚,重新给他穿上,起身时注视着他,“冷就告诉哥。”
韩衡嗯了声,不远处有张石桌,桌上有一支火把,被人点燃过,不过已经许久没有动过,沾染了潮气,废了不小功夫才点燃,冒青烟。
“我走前面。”柳七上来想拿韩衡手里的火把。
“不用。”这条暗道一眼望不到底,但很窄,石壁上什么也没有,只泛着一层水光。
“还是我走前面。”米幼插嘴道。
“我来,万一有机关……”柳七已经对自己贸然动了机关很懊悔,语气急躁起来。
“应该不会。”
“让你给我就给我,听话。”柳七威严道。
韩衡翻了翻眼珠,“好好好,给你,要不是你好奇心太重,动了外面那玩意儿,咱们也不会掉下来,好奇心害死猫,你要是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吱一声,大家伙一起看,商量着办,不要再莽莽撞撞了!”
柳七不耐烦道:“知道,小屁孩。”
“……”这几个月韩衡都活在众人的顶礼膜拜中,对国师的身份也已经很习惯了,陡然被这三个字砸晕了,嘲道:“大屁孩。”
柳七:“……”
米幼哭笑不得,一再提醒韩衡把儿子抱好,并且保持警惕,跟柳七一前一后保护韩衡。
这密道之中,任何响动都会被扩大无数倍,脚步声格外清晰。
君晔灏在韩衡怀里动了动,哭腔窝在嗓子里卡了两声。
“看看孩子。”柳七立刻停下脚步,拿着火把回来看君晔灏。
君晔灏睁大两个黑眼珠盯着他,满脸机灵劲,手搂着韩衡的脖子,转头看柳七。
柳七继续往前走。
“咔咔,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君晔灏一嗓子,顿时地动山摇,震耳欲聋。
火把唰的一下出现在君晔灏面前。
君晔灏眼角挂着一星泪光,眨着大大的双眼瞧他,“???”
“别理他,他想玩儿你的火把。”韩衡狠揍了他儿子屁股一巴掌。
柳七在前面走了十来步,突然整个人凝固了,浑身僵硬。
“走啊,他没哭。怎么了?”韩衡视线下滑,看见柳七保持一脚前踏的姿势,整个身体向前倾,那只迈出去的右脚堪堪下陷在一块半米见方的石板中。
“大人,后退。”米幼抢前一步,把韩衡往后拦,锵然一声拔出剑。
韩衡一时满脑门冷汗,柳七本就是边走边试探,已经加倍小心,还能中招,简直防不胜防。
“你觉得是什么?”韩衡小心翼翼地退后两步站定,小声问米幼。
米幼道:“不知道,可能是箭,大人不用怕,有我在。”
“不是箭,前后都没有机关,这条通道太窄了,应该不是箭。”
韩衡道:“会是暴雨梨花针吗?”
“……”柳七愤怒道:“别胡说!”
“如果是飞针,确实不好应对。”米幼道。
“别说了!”听他二人一唱一和,柳七感到两股战战,冷汗直流,心中天人交战,如果真的在这里毙命,他还没有告知韩衡他的身份。算了,要是真的死了,又何必告诉他,平白惹他伤心。
“你先不要抬脚!”韩衡平地一声吼,在密道里形成巨大的回声,差点把柳七耳膜撑破。
“怎么了?”柳七战战兢兢。
“我我我,妈的我不能死啊!你想办法啊!不能在这儿死!我他妈还没有收拾让我给他生儿子的大骗子,还没给他点厉害瞧瞧,还没有拯救这个世界,我还没活够,我儿子还没断奶难道也要死在这儿吗!”韩衡抓狂道。
“……”柳七无语道:“有我在,不会死!”
“就是有你在,才差点死了啊啊啊啊!!!”韩衡吼道。
密道中油灯与火把齐齐被风吹得猛然一晃。
韩衡不敢瞎叫了,他耳朵也震得有点疼。
“米幼,你们退开点,退到我们上岸那儿,那里地势开阔,应该没事,真要有事,就钻水里去。”
丢下柳七一个人在这里颇有点不地道,但又比灭团好一点。韩衡内心异常纠结,被米幼拖着走了,只留下一句:“大哥,保重。”
柳七遥遥望着二人顺着来时路退出去,低头看了一眼踩在石板上的那只脚,心中不胜唏嘘,以极低的声音叹道:“要是此生休矣,是你我无缘。”又想,真要是没死,那就是天定姻缘,他穷尽一生也不能放手。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动作幅度极小地拔出剑,微扬起头,回头看了一眼密道另一头,紧咬牙关,抬起脚跟,仅以脚尖抵住那块石板。
“米幼,你过去看看。”韩衡、米幼二人退到水边,韩衡一路都在心情复杂地想,终于做出了决定。
米幼担忧地要说话。
韩衡摆摆手,“我就在这里,不会有事,你过去看看能帮他什么,不要作无谓牺牲。”
米幼还站着。
“快去吧。”
“是。”米幼提着剑再次进入密道。
君晔灏温热的鼻息让韩衡怀里跟揣着一团火似的,他低头时,君晔灏正好抬头看他,两眼清澈无辜,不染任何世俗。
韩衡叹了口气,眼前这片水潭十分开阔,此处石洞大概有五六米高,不时有水滴落下来。
吧嗒一声,冰冷的一滴水打在韩衡额头上,他抬手擦了擦,视线自然而然落在脚下。
他站着的地方,有人为刻绘成的线条,数十条弧线像迷宫图一样构成层层漩涡,旁边还有古文字,他不认识。
韩衡心头猛地一跳,大叫起来:“米幼!柳七!这儿有地图!”操,白踩雷了!
柳七耳朵里俱是韩衡的声音,脑子嗡嗡响了好一阵,米幼也是一脸惨不忍睹。米幼换过另两把短剑,绞断面前横七竖八的铁矛。
柳七不住喘息,深吸数口气,高声回应:“等一会!不要乱跑!”他左手堪堪以一个扭曲的弧度避过一根断矛,整个人被数十根从上、左、右三方扎出的无规则铁矛阵架起成拗着脖子想要朝前跑的人形。
米幼一根根绞断拦在面前的铁矛,到柳七面前时,已经满脸是汗。
“忍着点。”米幼看他一眼。
柳七心不在焉的涣散着眼孔,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嗯了声。
旋即最后一根铁矛被绞断,柳七面无表情将从侧面刺入大腿的矛尖拔出,当啷一声,沾血的铁锥头在地面砸了个坑。
“能走吗?”米幼担忧地问。
“小伤,没事。”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伤口,柳七露出放心的神色,在水中浑身衣袍都湿透了,这身黑衣上看不出血迹,只是有个破口。他想了想,从袍摆撕下条黑布,潦草地扎住伤口,这下彻底看不出破洞了。
“走吧。”柳七扬了扬手指来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了!
第158章 一五八
水潭旁边,石洞顶部水滴不断朝下掉。
韩衡随手摸了摸脑门上的水,甩甩手,两个手裹着袍子托住儿子的屁股,聚精会神地看地上刻得像蜘蛛网一样的地图。最让他惊异的是,地图虽然画得匆促潦草,旁边竟然还有字,是个简写的阿拉伯数字,2000。在大梁皇宫里他不是没看过这个世界的人写数字,通常很少使用这种写法,即便是随手写下。
地图中央,画了个简笔人,人脑袋上顶着像是新娘婚纱的图形,数条波浪线披盖着简笔○人头。
“这是什么?”米幼走来。
“地图,白折腾了,这上面标得清清楚楚,机关所在,只要将机关破坏掉,自然就能通行无阻,或者绕行。”韩衡发挥这具壳子天生以及后天的强悍记忆力,加上刚才一直在看,八|九不离十地记下了,同时脑补方位,在脑海里重新建模。
“地上这么湿,刚才完全没看见。”韩衡跪坐在地,趴着用手抹去水,闭目凝神,让图画内容愈发深刻下来。
“都记住了?”柳七的声音说。
“马上。”
“记住没?”
“等一下!”韩衡抓狂道。
半晌,韩衡已经睁眼闭目数次交替,站起身,看向柳七,一股奇异的感觉,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有一丝很淡的异味。
“你们谁受伤了?”
米幼看一眼柳七,道:“我没有。”
柳七莫名其妙地看了韩衡一眼,挑衅地扬眉:“这么希望哥哥们受伤?”
韩衡瞪他一眼,让他把火把拿来,又见火把已经不在了,想到可能是刚才机关突发,顾不上火把了,不过还可以回去捡。
三人再度走进密道,韩衡叽里咕噜:“我猜设置迷宫是因为中间有宝藏,可能是一笔不小的金银财宝,拿到后没准我们就富可敌国了,届时全靠这笔钱举事未必不成。”
“……”米幼缓缓道:“大人欲起何事?”
“如果是有钱,那我们大可不必去上齐,最重要的是,去金水把事办了,之后随便怎么过日子都行,过日子,是不能没钱的。放心,我答应你们的事,一定会办到,”顿了顿,韩衡又道:“上齐还是要去的,总要忽悠一国君主站队。”
“那地图说密道尽头是宝藏了?”柳七奇道。
韩衡摩拳擦掌,道:“肯定是,都是套路。”
柳七:“???”
地上是乱七八糟的铁矛,大部分都绞断了,只有三四根突兀地树在地上。韩衡匆匆一瞥,看见前方还有,中间隔着刚才柳七踩中的那块石板。
“这里有个踏板,连着机关,铁矛会从前后的三面扎出来,把人捅成乱七八糟一身血洞。踩中后若是察觉到不对,向前或是向后闪避,无论动作多快,都会被捅。要是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就会往前走,一样被捅。”韩衡一面点评,一面心有余悸,如果他坚持要第一个走,那很可能,欢欢喜喜继续往前走的时候,被捅穿的就是他了。
“你们真的没人受伤?”韩衡怀疑地转头看两人。
“没有!”柳七粗声否认,推韩衡的背心,催促他快走。
“别着急嘛,火把!”韩衡从地上捡起火把,手指沾到一片湿腻,深锁眉头,转瞬恢复面无表情,把火把给米幼,米幼拿去从壁上油灯取了火,登时密道里亮起来,韩衡不经意看了一眼手指,愣了愣。
分明有人受了伤,米幼与柳七却都没吭声,应当不想让他担心,铁矛足有两根拇指粗,伤口不会浅,而且一定很痛。
加上韩衡自己怕痛得很,想起来就牙酸。
韩衡没再问起,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柳七与米幼。
究竟是谁受了伤?
“想什么?还不快走,密道有多长?”柳七语气不善地问。
“在地下蜿蜒了接近三公里,有三十四道机关,不过大多和这里差不多,而且,既然有人画了地图标出机关,我们不是第一个进来这里的。”韩衡脸色一变。
“又怎么了?”柳七一看韩衡痛苦扭曲的表情,登时心头一凛。
韩衡收敛心神,看着柳七,有点想哭,“这里被人刷过了,宝藏可能没有了。”
“……”柳七被韩衡弄得没脾气了,嘴角却微翘了起来,当初捡到韩衡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像个高深莫测的国师,行事很多时候让人捉摸不清,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而且韩衡在乎的点总是……无关乎大业。就像一个游戏人间的小顽童。抛却私心杂念,拉开了距离,他反而才有了机会去看韩衡。
柳七神色复杂地拍拍韩衡的肩,想安慰他两句,又实在想不出说点什么。
“等到了上齐,大哥送你一件东西。”
“啊?”韩衡一头雾水地看着柳七。
“大哥有一枚凤形玉佩,祖传的,很贵,你拿去,可以换很多银子,一辈子吃穿不愁,你想置个宅子?想在哪儿买?大哥也可以帮忙……”
“……”韩衡不好意思地摆手,“不用。”
“用。”
“真不用。”
“我是大哥听我的,而且刚才我救了你们两个。”
“那也是你……”我们才掉下来的呀!还好韩衡及时打住,他眼睛不住往柳七身上打量。
柳七昂首挺胸,戴着面具,也看不出脸色有什么不对。
反观米幼,米幼一脸苍白,嘴唇也有些发青。可能受伤的是米幼?既然受伤了,为什么不说?不说应该代表不严重。韩衡满腹狐疑,不过也没说什么,把儿子交给柳七,柳七也像他那样,把君晔灏抱在怀里,用衣袍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