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真好。”细如蚊吟的声音自我喉间发出,随之溢出的事无尽的苦涩,我心里深知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罢了。
烟发愣的看我片刻,生硬的转了话题来缓气氛,“你适才说要去翔云走一回,打算几时启程,可有方向?”
我摇头琢磨半晌,确信道:“人生地不熟,若告诉你已有线索,你也不会信。我推敲着既是父亲留下的,必是相当古老的地方了,从这个方向寻找应该能找出些踪迹。再说翔云近来虽未大举入侵,却至今没有退兵的意向,翔云这一程是躲不了的。”心念一动,我冷冷笑道:“真到无可奈何的地步,了不得我就去翔云宫里转一圈,找几张古地图出来并不算难事儿,到时一一排查,就是破耗费时间。”
“你还真别笑,这法子有些荒唐,但绝对有用。”
烟的话听着像是玩笑,眼里却是不容人忽视的认真,不是转动的眼眸表明他正在商酌我的玩笑话。见他如此郑重考虑,我不得不从头省视建议的可能性,嘴上揶揄道:“你就静心在神武等着我的消息,真要做到这一步,偷鸡摸狗的事不会少你份的。”
向来讥讽惯他人,烟又怎听不出我话带挑衅的意思,白我一眼哼笑竟没多言。我惊愕地盯他片晌,哂笑道:“你是难得良心发现,还是舌头打了结说不出话了。”
烟宁和地站在身旁,越发安静,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他仰头眯着眼眺望千里明月,深邃笑意令人不寒而栗,从小吃亏在他能言善辩的亏,心知再多言他必会加倍奉还,每每都说到我恨得要揍他的田地,便住口没继续相逼。
第48章 浮生闲时
闲来无事,我与烟不愿多待片刻,图添伤怀,从来路翻墙离开离宫。今夜月色明亮,山中能见度极清晰,十丈外就能看清栓着汗血宝马的松树,月光下的马匹棕毛泛着油光,美得粲然炫目。我们的动静很小,以防马嘶鸣声会引人注意。
来时无踪迹,离去了无影。
暗夜行路不如白昼好走,加之时间充裕,我们回程的速度放慢不少。东方微露鱼肚白之际,我们正骑回到与小夏子分开的小树林。依旧是戒备森严,到处是暗哨,每处暗哨都是士卒日夜轮流守着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如鹰眼般锐利的双眸。这儿关乎着宫里九五之尊的性命安危,亦是皇宫命门,若有大军来犯,此地能将恭阳门周遭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适于报信与奇袭。
我漫无边际的想着,约莫一刻小夏子已现身在我们面前,容色略有疲倦,髻上绾发十分凌乱毛躁。他宫服衣摆满是黄土灰,衣服也褶皱不堪,似乎是在暗道休息点等我们一夜。
回宫的步速远比出宫时的快,走过一回暗道,熟识不少。
跟着小夏子一路疾行,我不徐不疾道:“苏兮月下朝素来晚,你无须急如星火般赶路。福安盛既安排你来接应,想必早已打点好今日的事,你何必火急火燎的。”他果真听进我话,脚步稍有放慢,见状我笑道:“依我之见,你进宫后回自己居所一趟,打理干净自己再去御前服侍为好。”
烟借着暗道内忽明忽暗的火光打量番在前的小福子,应和道:“苏兮月好性子倒不会苛责,不过这番模样确是失礼。
习惯我们对苏兮月无礼的称谓,小福子只是轻轻应一声,挠着腮说:“皇上平日里脾气好,惯着我们都忘了规矩。上回师傅袖口破个大洞,他自己都没发现,倒是皇上瞧见了,不但没降罪,次日竟自己去内务府取来件内侍总管的官服来。那回把师傅感动的,当场就红了眼差点在御前失仪。”
与我互视一眼,烟淡淡一笑道:“倒是有趣,无怪乎你师傅对小皇帝如斯用心,忠仆跟个好主。苏兮月脾性是和善,只是……”
烟抿嘴并未再说下去,戛然而止的话语让小夏子摸不着头脑,“唔”了声回应,继续埋头带我们前行。
寥寥几句我已明白烟余下话的意思,做人性子是该蔼然善良些的好,可做帝王却不行。回想起昨日清早的事,宫女如斯大逆的行为都能饶她性命,换做我或烟必让人剥她层皮下来,二十板子是太便宜她了。
绕了九曲十八弯终于重见天日,我们与小福子在顺昌门分道扬镳。
时辰尚早,宫人才开始在后园廊檐洒水打扫,瞧见我们灰头土脸的出现都面带讶异,只是主子的事儿于他们是不敢多讨论的,一瞬的惊异后是面无神情的垂眸继续干活。
烟扭动着脖子,舒缓着骑行许久略僵的身子,埋怨着:“劳累一日浑身黏腻的难受,我得舒坦要泡个澡,洗干净这一身的黄土尘灰。”
“打算鸳鸯戏水一解久别的相思苦么。”
素来神情似三尺冰寒的烟,偶露出如沐春风的温柔反倒令我不寒而栗。他目光嗖得扫过我落在自己居所的方向,笑意愈发深邃,“近来周旋在三界之间,冷落疏忽太多其他事了。眼下你灵力更胜往昔,难道不是该能者多劳些。我这忙碌许久未曾安歇的人,这回可以好好喘口气了。”
烟不提倒罢,一说我骤感歉意,笑道:“捡着自己的事儿说,暗里是一个劲地嗔怪我懒散不作为。”
“战神金安。”
转身睨了眼半屈身行礼的人,仍如往昔,俊美的容色带着疏离淡漠。伸手示意他起身,我淡笑一应:“我不拘着礼数,私下里你是不必对我行礼的。”烟不顾是否损我颜面,快步上前执着藕臂将人拉起,见状我翻一白眼,哼笑道:“何须请我是否万安,只要烟长老安好便可。”
烟伸手搭着略有胆怯的美人,冷笑着说:“干脆我一并屈膝像你行礼如何,省的往后有人坐上神尊之位连我都数落。”
“你真是,重色轻友。”
烟十分不屑的讥笑,“五十步笑百步,何必要到相互揭短的难堪地步呢?”
倚在烟怀里的人,伸着葱指缠烟鬓边长发,捂着嘴轻笑。我默然望了半晌,心有惊悸,警醒他道:“湮濑如今确是冲我而来,奈何你涉事已深,我深忧会连累到你。”
搂着茗毓的手略重,烟眸中迸发出股戾气,微迷的眼眸中像暗藏着见血封喉的利器,他冷若寒冰说:“湮濑若如你所言敢出手,纵然是玉石俱焚我都不会放过他。”
茗毓挣离烟紧搂的臂膀,轻轻握上他手,淡然的容色仿若说得事皆与己无关,轻笑道:“你数日操劳,脾气焦躁不少,战神切莫听他的傻话。”他轻柔的替烟拍着肩头的灰土,不徐不疾,即使泰山崩于前茗毓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是谁灵信来说一回来就沐浴歇息的?怎就话这般多,让人在冷风口里受累。”
魔族叱咤风云的长老,在茗毓面前却硬骨不起来。烟冲我略略耸肩,执了人就离去。
晨光熹微的春日纵是迷蒙薄雾漫漫,亦是缤纷斑斓的,突然闯入眼眸的黑色身影显得格外突兀。影静静走到我身旁,望着远去的佳偶,恬静微笑:“一物降一物,世间法则谁都逃不脱。”
“你亦是我克星。”揽着影的腰,我附在他耳边低言:“你这时怎会出现在蝶园?”
影略撇开脑袋,赤红从耳根蹿上,低语道:“从前茗毓是烟的侍仆,你既与烟往来甚密,我和他久之也颇有交情。昨日在帮婉娘忙事时恰好遇到茗毓,久未相见自有说不完的话,我们两就把杯言欢到三更天尚未消停,正巧他收到烟急传的灵信,我与他是算准时间来的。”
拉着影往锦秋殿的缓步而行,我调笑着说:“既是能畅言的知己,你倒没学会茗毓那半丝处事待人之风。”
影难得温婉巧笑,直言道:“茗毓的脾性我可学不来,倒是寻思禅的性子与茗毓有几分相似。你若不喜我这般的,大可不来找我。”
“好端端的扯到他身上去作什么,春花秋月各有各的优点。”
锦秋殿香雾缭绕,浓郁的玫瑰花香宛若身临在战神殿后铺天盖地的玫瑰园中,隐隐似有令人安神的香味。静心闻了片刻,我略有疑惑呢喃:“是檀香?”
影含笑道:“是檀香,思禅说你很是倾心檀香与玫瑰香掺和的味道。”
“你们有心了。”影跟着我久了,多事不必说出口,只稍一眼神就明白。他拉松我腰际衣带,褪至最后一件,陡然迟疑停下动作,“在想什么?神色一脸凝重的,你我之间不必有太多顾虑,但说无妨。”
牵着我的手略黏腻,影手心冒出薄汗,犹豫片时,道:“我打小就服侍在你身旁,自以为对你了解有□□,有件事我心中早有疑窦却不敢问你。你何故对玫瑰香味情有独钟?”
我一怔沉默地盯着他怯怯面色许久,垂下满是阴霾的双眸,淡笑着开口:“我依稀记得儿时,我与父母住在灵山的日子。竹屋是在幽静的山谷里,竹屋后院是母亲种的玫瑰园,满是玫瑰芳香。母亲甚爱玫瑰,每日定用其焚香沐浴,无论何时,她举手投足间都能闻到若因若现的芬芳。”
影头压在我一丝未挂的胸膛,语带歉意低声道:“我不该多嘴的。”
“你不必道歉,毕竟已经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记忆力母亲的面容早已模糊,只是她的气息、她的温柔都印刻在我生命里挥之不去。我瞧不见影此刻的神色,他的呼吸略有急促,许是在担心我责怪。低头吻了他发迹,嘴角浮起一抹坏笑,轻咬他耳畔,低言:“我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浴池里的水伴着影的惊呼声溢出,被我幅度颇大的抱进浴池,影从头至脚顷刻湿透。薄丝衣湿黏在他身上,半露着肩,小腹隐隐而现。影生性呆木,极少与我亲近更别说同沐浴,平日都不会主动腻我怀里,如此坐我胯上的事他是想都不会想的。
影低眉垂眼羞赧的不敢直视我,绯红着满脸,似排解尴尬抱怨说:“刚换上的新衣都湿透了,沾湿的丝衣黏腻在身上真是难受。”
我轻轻一笑,扯开他衣带干脆替他脱衣,凑近他微启诱人的丹唇道:“难受脱了便是,反正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锦衣华服。绣娘都不怨织的烦劳,你挂心做什么?”
“苏,现在是白日,万一皇上下朝……”再不等他话完,手伸入他粘稠的丝衣内一把掌上他后腰,轻咬小啄他朱唇。
殿内的帷幔在我灵力驱使下重重落地,多层纱幔隔开浴池与外室,深深漫漫。池边的云纹青铜鎏金香炉内轻烟徐徐散出,玫瑰与檀香共焚,淡薄烟气贴着肌肤渗入,催欲情迷,理智全然被□□吞噬。纵是影这般拘谨的品行,跨坐在我小腹,意乱情迷中不能自已。
一室尽余喘息,发间水珠晶莹似斑斓宝珠,早分不清是池水还是汗珠。
影伏在我胸口不满的嘟囔:“真是不能再信寻思禅,当日好意提醒未料是另有含义。”
我朗朗而笑,下颚抵在他额头,“下次遇着他,我倒是要好生谢他一番。若非他的提点,我如何能见到别样的你。”
听我调侃,影尚未消退的霞红顷刻晕染满容,挣扎着要起身,奈何池边大理石微滑,他又尚未恢复体力,起身不稳复倒入我怀里。
“别动,我不逗你了。”我抚着他起伏的后背,灵力从掌心缓缓流入他体内。
不多时他已有体力脱离我束缚,反倒贪恋没离去。影手指卷着我湿透的黑发,迷蒙的双眸逐渐睁大,被我禁锢着不得动弹,口中吐出一缕无奈道:“我该对你行礼的。”
手一直替他松着仍就紧绷的肌肉,我笑道:“我不需要你对我施礼,人前人后都不必对我屈身。”
“这不合规矩。”
我两手抓住他双肩,温柔直视着他,婉和开口:“将来就算是我当上神尊,我不需要你们对我屈膝,既然规矩是人定的,你倘若觉得于理不合,我发令改就是了。我苏璃要的是能与我比肩天下的人,而不是在身后维诺恭顺的。于你或他们而言,我始终都只会是苏璃。明白吗?”
影凝视我良久,抬起身轻吻我焦躁紧闭的双唇,灿然一笑,道:“神族众长老可比不得魔族的好糊弄。”
欢喜他的主动,我搂着他想及一群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嘴角划出寒冷的弧度,“你莫忘了我的脾性,向来都是顺我者昌。”
快到晌午我适才草草穿了便衣,殿内池边到处是水渍。苏兮月正巧从前朝归来,瞧着屋内一地散乱的滴水湿衣,又见顺垂下的帷幔半掩着□□,眸中瞬闪过一点吃味的羡慕。苏兮月不动声色的对福安盛使眼色,即刻就有两宫奴被派来打扫凌乱不堪的锦秋殿。
挽着我的手臂,苏兮月苦着脸抱怨道:“纪非明不知从何听闻你去离宫的事,我是费大工夫帮你瞒下的。你倒好,在锦秋殿风流快活,全然不顾我在人前焦头烂额的苦恼。”
步行在后花园鹅卵石路上,我斜睨眼身后神情忸怩的影,我干笑道:“你这张小嘴真真是伶俐的让人既爱又恨,哪日愿饶我半刻我都得烧香拜佛谢天地。”
“敢做就敢当,怪罪他人可不是大丈夫的行为。堂堂战神之尊与志学少年计较,说出去不怕叫人笑话。”
春暖百花开,御花园中繁花齐放,牡丹、芍药、杜鹃、桃花、春菊争相斗艳。明朗的暖阳下愈发的绚烂多彩,游在其中心像是被渲染的缤纷粲然。
慢步在深幽曲径,我跟着苏兮月匀步而行,不知去向何方。轻捏了下苏兮月柔嫩的手背,我切齿笑道:“别诓我,我记得你是早过志学之年的。再说你这九五至尊也不是小鸡肚肠的。”碧蓝的天际偶尔掠过几只从北飞来的大雁,成群结伴的好生热闹。
苏兮月被我噎得凝语说不出半个字,愤愤甩开我手放慢步伐陪着影同行。
“菜都放凉了才等到你们来,亏我聪颖知道让御膳房温着。”池羽摆出一副主子的派头,对小夏子使了使眼色,打发宫女去御膳房端午膳。
我笑着左右揽着苏兮月与影到亭中石桌边,“小侯爷的身份你使来似乎很是顺手。”下颚抵在苏兮月肩头,轻笑道:“你该早些给他个头衔,也好替你分担些宫内朝堂的事儿。你哥素来做事伶俐,做事沉稳,是块好料子。”
“诏书早让纪非明拟下备着了,不过是近来事多,众人负伤离散的事儿多,没时间宣读,前日得空才让小福子把圣旨给宣了。”苏兮月用茶盖刮着茶面,徐徐吹着热气,微笑着说:“哥也是固执,执意不肯收属他的宅邸与封地。”
待我们一一落座,池羽方捡了空位安坐,轻笑着说:“□□皇帝驾崩后,神武的国力明显没落许多,我们那不成器的皇兄喜奢铺张,交予你手上的烂摊子这几月才稍稍有所改善。侯府封地放着单一看需耗不了多少银两,往复累加却事笔大数目。我过惯清贫日子,奢靡的贵胄生活过着难受。与其赐给我空关着做鬼屋,不如省下银子。”
说话间宫女谨慎小心的轮流将青花瓷盘端上,几日前苏兮月杀一儆百的做法甚好,宫女无一再敢造次,谨守本分的做着自己的事。福安盛在旁垂眸静待菜上齐,微抬眼挥手撤下众宫人,自己亦是退到三丈外候着。
自倒水酒解渴,我淡淡道:“人那,有时就是欠教训,吓一吓做事也就规矩了。”
池羽明白我指的事,嘴角含笑慢吞吞地说:“杀鸡儆猴就行了,做的太过难免伤及人心。为奴为婢的能跟这个好主平安到老也罢,碰个恶主曝尸荒野无人知未免凄凉。宫里的多半都是从小入宫的,都是可怜人,罚得太重终是伤人心。”
我瞥见影脸上略现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似瞬息不见的星火。
“来的真是巧,见你这火急火燎的模样想来还未进膳,可有兴趣与我们一坐?”我话音刚落,宫女已端来碗筷轻放在石桌上。
纪非明手拿着泛黄的卷纸,毫不客气的落座,不顾是否在君王面前失礼大方落座,拿起银筷拣合自己口味的菜就往嘴里送,还不忘称赞番厨子的手艺。
悠然饮着圈金边瓷碗中的鱼羹,池羽眼眸未抬下,幽淡开口:“君臣同乐本是好事,不过纪大人如斯放浪不羁恐会落人口舌。”
纪非明放下银筷,淡笑道:“苏兄,你这摄政王当得还不如小侯爷称职。”
苏兮月取过福安盛端来的盖碗,略含一下口水漱了漱,“他只会一个劲的多懒,挂着摄政王的名号从不做实事。”气氛因方才的话略有尴尬,苏兮月望着仍埋着头的池羽,轻笑着开口:“僭越一说未免夸大了,朝堂上已是君臣之分未免疏离,私下里何必再拘着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