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降天下完本[古耽]—— by:冢祭

作者:冢祭  录入:07-08

海子行船很稳重,快而不躁,急却不颠,驶至冷宫稍许距离,海子适才逐次减缓蓬船行驶速度。虽说海子驾船安稳,翔书官却始终成疑,眸光总不断停留在他身上,生怕会出一点差池,谈话间故意压低声音,尽可能不被外人听到。
比之翔书官的惴惴,我倒显得气定神闲,指节轻叩勾刻祥瑞云边榆木桌,引回翔书官的注意,安然道:“你心安游赏便是,海子已被我控制,不会有事的。”
“紧要关口谨言慎行些总是对的。”寻思禅笑道,“我家王爷办事一向妥当,素日里心细如尘,不会疏漏细枝末节的。”
翔书官眼中略带歉意,替我斟酒含笑:“是我太过紧张了,望王爷见谅。”
一口饮尽他替我倒的酒,我轻咬了口影夹来的金丝酥雀,“书官兄既许我唤你全名,我遵照你意思办了。你自己倒是拘谨的很,一句一声王爷称呼,倒是显得我狂妄。”
翔书官轻拍自己额头数下,无奈轻笑直摇头,“王……苏兄切莫再暗责我的不是了,不然今日我三句不离口得先道一歉,能说的词句都快语结了。”
正想拿翔书官打趣,软软一声传来:“禀二殿下、王公子,再往前些就是冷宫范围了。”
霎时玩笑心思消失全无,我倚靠在能观察湖岸一侧的船头,“海子,现在时间尚早,你行船慢些,一来岸上无急事等我们办,二来你前路行来也该歇会儿。”
话说的是悠然和婉,意思却是不容反驳的,海子魂既被我掌控,自然是不会违背我的意愿,划桨使得力愈发小,耗时半刻之多都走不出十丈远,不善水性的人在湖中慢游都比船走的快些。
我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岸上的情形,正如烟所言,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想轻易蒙混过关并不容易。再周密的防备都会有破绽,亏得翔麟宫地域辽阔,留神观察仍能找出不少藏身点,不算多却是凑活着够用。
思虑的越多,脑中越发萌生计划的雏形,我贯注在冷宫周遭的环境,丝毫细微处都不曾放过。直到海子撑船驶离的很远,我方将适才的记忆传到一路护送轩弈尘的魔将那儿。神武宫里不乏画笔出众的画师,我赏过不少宫廷画卷,笔锋画技高超的很多,终究没轩弈尘的细腻栩栩。此事本是可以麻烦纪文生相助,毕竟如今的他年岁已高,加之封笔已有些年头,未必还有此等功力。
还未到岸,我已然收到轩弈尘的来信,信中虽有抱怨不满,也没拒绝我的请求。
翔书官送我们回到清思殿才回宫,临走时我悄声让他去寻翔麟宫当年的建宫图来。连续两日,我携着影在蓬莱湖中肆意畅游,人虽在湖心却是一直暗中观察冷宫周遭的举动。巡逻神将每两个时辰都会交班换人,这一刻便是混入与行动的最佳时刻。
红霞遥挂天际,天长落日远,湖面绯红中拥着翠绿,仿若镶满的红绿宝石。
回到清思殿已晚,前来叨扰恼人的太医已都离去,殿里只有寻思禅淡然挺坐,目光错落在诡谲绚烂的湖面,入神得都没注意到我们归来。
食指轻压自己双唇,我朝影微微摇手。步子极轻且缓的走到寻思禅跟前,他仿佛是瞧见我似得依旧目光直视。我双指在他耳边轻打响指,轻声道:“在想什么?想得如斯出神,人站到你跟前都视若无睹的。”
寻思禅有些感慨,微微抬眸平和淡笑,是佛寺中的平淡悠然,“等你们回来时,我送走太医方坐下,无意瞟到夕阳落湖的景色,我静望着,好似一切岁月静好。一时贪看的置若罔闻出了神。”
我静了静,叹笑道:“可惜……这片沉寂下已暗藏太多的杀机。”
眸中渐露郁郁之色,寻思禅道:“有欲望和杀戮的静默,反倒人觉得不寒而栗。”
掌心揉搓他头顶,我柔声说:“有我在侧,是断然不会让你们再受伤了。”
“我知道。”这一句是两人同时发出的声响,话音刚落,影已陪在我身旁,轻挽上我手臂。
纵使只是短暂的祥和,确是,岁月静好。
第59章 意外帮手
入宫第五日,我们终是没能逃脱直面迷魇的命运,一早就从徐培祥口中得知,当夜如今的翔云皇帝要宴请数位奋勇而来的宫外郎中,以表谢意。悬壶济世的大夫约莫有十来人,其中当然包括由翔书官举荐入宫的我们。
林世兆一早便赶到了清思殿,长年累月的笑在他的脸上早印上深刻的褶皱,即使细瞧都难看出他笑意深处的真实面容。林世兆今日显得格外恭顺,哂笑道:“皇上听闻二殿下在归京路上遭难,因公子搭救才能脱险,又闻得单公子舍身入京的义举,很是钦佩公子。早前就想见公子一面,不过是国事繁重,直到今日才得空,特叫老奴邀公子出席今日的晚宴。”
寻思禅极是厌烦林世兆的嘴脸,却还得笑迎,“林公公亲自来传话是我无上的荣幸,皇上宴请四方,我何有拒绝之理,我定会携医徒早早就到的,有劳公公替我回话了。”
“单公子说的客气,那老奴这就去先回禀圣上。”他眼眸在我们身上打转半晌,许是一副穷酸样实在入不得他眼,只闻轻细的一声冷哼,他假笑道:“宫宴酉时二刻方开始,几位公子可慢些准备,到时候会宫里人为几位引路的。”
待殿中清冷的仅剩我们三人,影嘴角漾起阴毒的笑意,道:“人说打狗要看主人,林世兆那条狗让人切齿厌恶的打他都不想去管主子是谁。”
我和颜悦色说:“你还怕看不到人人喊打的时候么。”
一向性子和善的寻思禅此时脸上挂不住淡笑,冷哼开口:“只怕到时追他身后欺凌的太多,没轮到我们出手就去鬼族报道了。”
“这倒是很好,反而省我们些力气。”
“到时我去鬼族交代声,保准大有人伺候着,活着的时候不安宁,死了也别想痛快。”
翻箱倒柜出还算像样的袍子,我粗鲁的褪下粗布麻衣外袍,自顾换上,温言浅笑,“影,那林世兆何时得罪你的,竟要人死后都不得安生。”
寻思禅走到我跟前,帮我绑起衣带,轻声笑出,说:“还不是昨日夜里,你恰好沐浴更衣不在前堂,林世兆忽然跑来试探,傲慢自大也就罢了。殿里的宫女一个个驻立在旁他全然不见,反而指使影替他泡茶。”
脑中旋即闪现寻思禅所言的画面,影的心性高慢,从前在魔族连长老都不敢随意使唤他,在低等人界被人当奴仆指使,想必他当下脸色必是铁青的。林世兆得罪谁不好,偏偏惹爱记仇的影,活该倒霉。
“不长眼的东西,是不值得同情。”
影猛颔首切齿道:“太岁头上动土,不瞧瞧自己什么东西。”
酉时未到掌事宫女余青来报,“单公子,林公公派来引路的姑姑已经在外候着了。”
“知道了。”寻思禅瞟了眼最后整点的影,淡漠道:“你且去回话,就说我们即刻就去。”
跟着领路宫女行在羊肠小道中,走了大约二刻多时眼前忽觉宽广明晃,明华宫——正是我们初来翔麟宫闻得丝竹漫漫缭绕于耳的地方,建筑恢弘高耸,汉白玉阶琉璃瓦,常年明似白昼,华贵奢丽。
络绎有宫女领来生面郎中,细细观察皆是已丢魂的,进殿前我稍做修饰,谨防被迷魇看出破绽。
林世兆见我们入殿,笑盈盈的上前亲自为我们引路,“单公子的席位是最靠近皇上的,如斯更显公子的身份贵重。”
寻思禅慢步跟在他身后,皮笑肉不笑道:“林公公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在下实在没做什么事,不敢邀功。还请公公带我们下座吧。”
面色略有为难,林世兆佯似恭谨开口:“单公子有所不知,这是皇上的意思,老奴做不得主的。”
寻思禅眸光徒然一凌,转瞬如青烟散去,含笑道:“如此,我们便却之不恭了,也实在是受之有愧。”
其余进宫郎中纷纷入座,迷魇尚未到来,殿中静谧的很,静候着一国之君的出现。为显身份尊卑,只有寻思禅一人坐在首席桌前,我与影只是在他身后搭个小桌围坐,桌上只有两副空碗筷,等着寻思禅余下的吃食赏下来。
“前朝有事耽搁,朕此刻赶来让诸位久候,着实怠慢了。”一阵明黄疾如风的从眼前窜过,直上白玉阶落坐在帝位上。迷魇灵力在我之下,灵咒易容如何瞒得过我,只稍一眼我已然认出是他。而他并没注意到藏没在后的我,举杯一望阶下众人,“在座大夫,仁心仁术,舍命前来阳州城只为早日让翔云百姓脱离苦难,朕着实钦佩诸位,先代翔云百姓谢过各位了。”说罢,他一口饮尽杯中酒。
君命在上,就是酒里含毒,莫敢不从。隐没在落地宫灯之侧,我肆无忌惮的观察的在座众人,不是每个大夫都是心无疑虑的,有些人心魂已被控制本能尚在。有几位望闻杯中酒斯须,酒杯贴唇许久都未曾饮下,直到别人饮尽无事再等片刻,方敢小酌几滴。迷魇高坐在上,远观不清,同坐在下的我却是见的一清二楚。
翔云的时疫并非普通病症,稍有经验的郎中把脉便知,在场虽多有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亦有两三位悬壶济世医术精湛的高人。
殿内磬钟筝箫不断,影仍是谨慎的一言未发,专心在我掌心笔画断续:迷魇会在酒中下毒吗?
无人注意时,我缓缓摇头,迷魇从前不动手就不会留到今日,往后会出手也不会急在现下。
“单公子出手就朕皇儿于险地,朕再敬你一杯。”
双手四指紧捏着林世兆斟满的酒,寻思禅起身后脊微曲,“草民顺路而过,救二皇子实乃本分。”
迷魇淡笑无言的打量着寻思禅,好似要看穿那张平白无奇的面容里的骨血肉糜,良久笑道:“单公子客气,你举手之劳的事,确是救下皇儿的性命。来人,即刻取黄金千两赠与单公子,以表我朕的谢意。”
寻思禅放下端拿的酒杯,越发压低背脊,恭恭敬敬开口:“草民惶恐。二皇子千金之躯,自有神佛保佑,草民岂敢邀功领赏,实在不能受如此多的恩赏。”
迷魇双眸轻眯,含笑道:“天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就收不回了。单公子若执意如此,反倒叫朕难做。”
话到如此,静默在迷魇身旁陪同的翔书官旁观局势,瞧出不妙立刻淡笑说:“单恩公救我的大恩,百两黄金都不足表谢,怎会受不起。只不过,父皇单恩公非恋财贪色的人,赏他金银珠玉,倒不如赐些名贵药材来的实用。”
掌心轻拍黑檀木案几,迷魇佯似醍醐灌顶的笑道:“是朕忘了,世外高人是性格脾气诡秘,还是皇儿想得周全。”微微侧头冷眼一瞧已回到身旁的林世兆,“还不快去让太医院备下珍贵的药材,即刻让人送去清思殿。”
一顿饭吃的在座皆是手心冒汗,歌舞声乐续续不绝,乐坏胡吃海喝的行骗郎中,那些真正医术高明的却是无心观赏,时时担忧会被暗害。
我至尾都不曾在迷魇跟前漏眼,反而是暗地里观察中逐渐摸清他如今灵力深浅。连续吸食众多百姓的精气,他的灵力早在曾经的我之上,天下能动他的人实属不多了,可惜终是远不及湮濑,于我威胁不大。
瞧不出任何异样,迷魇渐渐失了降低身份陪同的兴味,由着身边小太监浮起身,微显傲慢道:“朕尚有事要办,就不再陪诸位说笑了。”又看了看翔书官,“皇儿,你代朕好生招待着,切不可怠慢了。”
“是,儿臣遵旨。”
待迷魇离去没多久,大伙也跟着逐渐散了,仅留下几个贪恋美色的昏庸之人,左拥右抱的嬉笑淫谈,实在难堪。至于帝位另一侧的皇长子之位,一夜空余,翔贺到终都没现身露过一面,父皇宴客都不曾出现,其踪影行迹也是让人臆测。
自迷魇走后,寻思禅面色一直阴郁若现,四下无他人之时,我与他比肩同走,轻声问:“方才起你就寡欢不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文锦……”说出令人不解的话,寻思禅略陷沉思,稍有一会儿,他愁眉道:“扶着迷魇离开的太监不是人族的,是迷魇的侍仆之一,叫文锦,从我入府起一直待我极好。他在迷魇身边很久,资历极深,控灵咒法的天赋很高,在府里地位不同于我们一流。正因有他在,府上虽有些刻薄的人,却从没人敢欺负我,也就玄焰青嘴里嘲讽几句。”说及玄焰青,他脸上越发有些郁郁,“文锦哥,教会我许多在迷魇身边生存之道,若非有他在旁鼓励,只怕我早了断自己,已不在世了。”
提到玄焰青时,连我都觉心里微感压抑,一生付出,竟换不回死前一丝怜悯。
我手微揽寻思禅的肩,清浅一笑,温柔开口:“迷魇死后他的侍仆多无生计能力,怕是不少会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倘若你真想与文锦为伴,那就叫他在战神殿居住,免受苦罪。”
寻思禅面上愁眉未展,眼底浮起略微笑意,回绝道:“璃只要愿饶他一命,还他自由,文锦哥自会去寻去处的。我知道他有个爱人,是神族战神殿里的打理藏书阁杂役。”瞧我微挑眉,寻思禅淡然一笑,“是文锦哥想法子将他混进来的,有一夜我刚……服侍完迷魇,睡不着在后院闲逛,无意听到藏书阁中有异状,前往偷看顿时一惊。”
许是想到当时发生的情形,寻思禅腼腆的神情面渐潮红,瞧到幻术下的他无措害羞的模样,我轻笑道:“谁敢在我府上放肆,影早是替我直接处理了。”
“你的作风,影自然是知道两人落入你手中,必是死的凄惨。”话中是娇嗔的责备,寻思禅加快步子跟着在前的影与翔书官,“有情的苦命鸳鸯,我如何忍心去告发。再说我也不是文锦哥的对手,其实他当即就发现我了,却没说一言的放走了我。我又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影放慢脚步,颇为好奇道:“照哥所言,文锦既然不弱,他情人理应不差,起码在他之上。我今日仔细打量过文锦,灵力不在曾经身为影子的我之下,为何两人不私奔逃离。神族虽是众界上三,并非人人有通天之能。两人逃离过起隐居过日子不难的。”
寻思禅面带苦笑,“你的逻辑真是……你以为人人都是璃吗?”
我淡然道:“真心相守之人,谁又会在乎对方能耐呢。”
寻思禅微颔首赞同,“其实,方才文锦哥应该是认出我了。”
我与影纷纷一惊,哑然说不出话,直愣愣的齐看寻思禅,他目光坚定绝非与我们在说笑。
环身气息愈发的伶俐,影森冷的开口:“迷魇呢?”
寻思禅双眸微眨,踯躅思考许久,确信的摇头,“没,迷魇的暴脾气是藏不住的。他并不清楚璃现在的情况,依璃所言,迷魇只在镜月遇璃有过一次交锋。之后就在翔云疯狂的吸食人的精气,近来却是暂缓不再继续。他必是认为自己与那时的璃灵力不相上下,只是不知璃已今非昔比了。”
与迷魇曾有过一段时日相处,我认同寻思禅的观点,漠然道:“有这可能,毕竟他做的事弊端太大,损人不利己。”
还未拐弯到清思殿门外,就瞧青瓦廊檐下有人伫立静候,照影背手笔挺伫立,长身而立如白梅披霜被雪,清冷而傲然。翔书官不宜露脸,徐培祥伶俐怎不知情势,悄声无息的带着人离去。待人走远,我们三人方拐进板石主路。
默声在清思殿外静候的正是文锦,他眼下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掌事宫女如何敢怠慢,瞧见我们归来疾步小跑而来,“何公公奉旨送了许多锦盒来,我们请他入前堂稍作等待,他硬是不肯发了脾气,非要在殿外候着。单公子一定要帮我们说好话,千万让何公公消气,免我们责罚。”
“晓得了,你下去吧。”影赶走掌事宫女,语不传六耳道:“我去周围查探下,你们小心。”
寻思禅含笑上前,客气道:“何公公里屋坐罢。”
文锦淡扫寻思禅身后的我一眼,眸中满含敬意,转身头一个进了前厅。
殿门才掩上,前堂烛火只点燃三两支,决断屋外的月光,愈发昏暗无光。文锦即刻下跪对我一拜,恭谨道:“文锦拜见魔族战神。”
“起身吧。”我挥手一摆,由着寻思禅越了规矩扶他起来。
寻思禅敬重文锦,亲自跑了趟小厨房奉了茶,有端来一贯备下的糕点。期间我与文锦并没任何对话,倒也不担心他偷袭,我起身点燃暗灭的掐丝珐琅仙鹤烛台上的灯芯。我无心在他身上,却能感到有目光一直紧跟我身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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