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怎么同意了呢?”陆小凤也开口,“之前不是哭着喊着不要成亲的吗?怎么突然就妥协了?”
“我联合了十三位大臣上书,而且有理有据,他不同意又能如何?”花大人温和之中霸气侧漏。
陆小凤想想方才小皇帝的臭脾气,忽然就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暴躁了,有个太厉害的师傅,果然被管的死死的,就算你是皇帝都没辙。
花满楼拿小瓶子装了些梅花上的雪水,走过来坐在他大哥身边:“皇上毕竟是皇上,你这样不会让他觉得你是在逼迫他吗?伴君如伴虎,大哥还是要小心点的好。”
花满舍替他掸了掸袖子上的雪花:“无妨,他知道我是为他好就行。”然后自然而然地转换话题,“还是先说说你的事吧,你二哥传的信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一起吃住,片刻不离?”
......陆小凤一口茶呛住,这花二爷,够狠!
花满楼面上闪过一丝无奈:“是二哥他多心,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该做什么自己很清楚,他还操那么多心。”
“你二哥是关心你,你看他平时像多管闲事的人吗?要不是涉及到你的问题,他又怎么会多操心?”花家大哥不愧是做过太子少傅的人,训起人来一半温柔一半严肃,让人不得不听,“到底怎么回事,你二哥信上写的不清不楚,却用了‘一定’二字,什么事这么严重?”
花满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有跟家里人隐瞒的意思,但这种事也不必要到处去说一说,更何况他们两人现在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就这样自然而然下去似乎也不错。
“花大人。”陆小凤瞅到花满楼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自己开口,“后日就是岁首朝贺,您还需要主持元正大会仪典,不如我和花满楼先去调查蕖芰阁,有什么事回府再说,您觉得呢?”
花满舍只见过陆小凤几次面,知道他是自家弟弟的好友,并没什么交情,也不好当着他的面追问自家的事,便同意了:“这样也好,陆大侠,那就麻烦你陪着舍弟一起了,明日下午我会回府。”
还处于陆大侠阶段的陆小凤赶紧陪礼:“不麻烦不麻烦,我乐在其中。”
花满楼见他俩还相处得挺好,心里也舒坦些。
离开御花园往蕖芰阁走,一路上都是喜气洋洋,白雪映着红绡灯笼,彩绸轻飘,到处都是过年的气氛。陆小凤和花满楼肩膀挨着肩膀走,路过的宫女太监们小心翼翼抬头瞅一眼,又赶紧低下去。
“你大哥这人挺好的。”陆小凤冲几个宫女笑,逗得她们脸红,一边还跟花满楼聊天。
“大哥十五岁出来做官,已经十六年了,我见他的次数也不多,但大哥的确是一个品性高洁却平易近人的人,为朝廷也是尽心尽责。”提到自家大哥,花小弟满满的都是敬重爱戴。
“我看他对小皇帝也是尽心尽力,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太后娘娘一心向佛,你大哥还要管他娶妻生娃的事,真是当的是臣子,操的是当爹的心。”
“别胡说!”花满楼直接掐上去,“这是在皇宫里,隔墙有耳,万一被人听到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那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你大哥?”被掐的龇牙咧嘴的某人不死心,还凑上来问个不停。
“你说呢?”花七少莞尔。
“唉,你花七少关心的人海了去了,我要想在你心里爬到第一的位置,估计得爬一辈子。”陆大侠的确很有自知之明。
“那你呢?”花满楼反问他。
“我什么?”陆小凤没听明白。花七少却不说话了,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西苑,一股浓重的药味被西风裹挟着而来,看来前面就是蕖芰阁。
两扇紧闭的大门隔绝了门里门外,外面是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过年气氛,里面的愁云惨淡却可以想见,看见他们过来,守门的太监懒洋洋地还抄手蹲在地上,抬头没好气地问他们是什么人。因为两个人都是便装,小太监看不出他们的身份。
花满楼拿出了自家大哥的令牌,小太监顿时吓白了脸,赶紧磕头求饶。
“起来吧,你不用跪我们,我们只是想进去看看。”花满楼抬了抬手,这种趋炎附势之人世上自然不少,他也没工夫与他们置气。
“贵人要进这里?”小太监颤颤巍巍起来,弓着腰赔笑脸,“这里面都是些重病之人,可进不得,当心伤到贵人的身体。”
“无妨,我们只是来找一个人,皇上同意过的。”花满楼耐着性子道。
一听到皇上,小太监就什么话不敢再多嘴了,赶紧开门,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去。他这一开门,里头立马有几个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宫女往外跑,显然是被关了很久了,小太监手里拿着竹板子把他们打回去,然后继续向回撵,呵斥他们回屋呆着不准出来,自己替陆花二人带路。
陆小凤见花满楼进去了,还在回味他刚刚的问题。难道花满楼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随性,其实也十分在意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得,又错过一次表白的机会,怎么一到花满楼面前,自己这脑子就少转好几个圈呢?要是刚刚回答一句哪里还用得着往上爬,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稳当的很,说不定现在都可以手挽着手进去了。
可惜,真可惜。
蕖芰阁看上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修葺过了,院子很大,到处都躺着或咳嗽不止或哼哼哎哎的病人,他们身上穿着最破的棉衣,未消的积雪堆在身侧,瞬间就由御花园里清新宜人之景,忽然转变为此刻的不胜凄凉。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东西可以单纯地美好,而要视之所处周遭的环境人物。变色龙是为保护自己而主动,破碎的美好却是被迫。
看到陆小凤和花满楼进来,那些人有的投过来一丝好奇的目光;有的跃跃欲试想冲过来,寻一丝生机;也有的漠不关心,似乎已经如行尸走肉。
“他们之中有些人的病其实并不是不治之症,若是好好调理却是可以有痊愈的一天。”花满楼叹道。
“没办法,这宫里的贵人太娇贵,沾不得一丝病气。”陆小凤嘴角一抹嘲讽之意,却也公正评价,“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宫里一旦爆发什么疾病可不是什么小事,只好扼杀在源头之上了。”
“这边。”
压下这个话头,陆小凤看到阴冷的墙角下,一个小太监正蹲在墙根儿往墙上画什么,便拉着花满楼过去,想向他打听闹鬼的事。
结果小太监转过脸来,就把陆爷吓了一跳。
小太监看上去不太大,十三四的年龄,稚嫩的脸上蒙了块布挡住鼻子嘴巴,露出来的额头上却全满是疱疹,幸好这是在冬天没有化脓,但一个个黄豆般大小的水泡也足够惊悚。
“你在做什么?”陆小凤先是把花满楼往后拉了一步,这种病会传染,还是小心些好。
小太监眼睛不大,却很有神,仔细打量了两个人一番,最后视线落在花满楼脸上,忽然脆生生道:“我见过你!”
陆花二人先是一惊,花满楼不常进宫,怎么会有小太监见过他?
“不对,不是你。”小太监又仔细看了一会儿,自己摇头否定,“那个人比你看上去大,看上去更亲切。”
花满楼知道他说的是谁了:“你见过我大哥?你叫什么,原来在哪个宫里任职?”
小太监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人的弟弟。”然后又回答花满楼的问题,“我叫得安,原来是在乾清宫外的宫道上扫地的!”
陆小凤听他说话,一口一个我,并没有自称小人,看来进宫并没有多长时间,大概因为长得机灵就被分配到皇帝御前了,可是这一生病,却是终结了任何青云直上的机会。“你怎么称呼花大人为那个人?”他蹲下来去看得安脸上的痘,一边问一边替他搭脉。
得安没让他直接碰触自己的手腕,往后躲了躲,陆小凤示意他无妨,他才又把胳膊伸出来,眼睛忽闪忽闪:“你也是他的弟弟吗?可你跟他长得不像。他是个好人,太医们说要把我烧死,是他救了我。”
陆小凤扑哧一笑,偏头看了一眼花满楼,语带深意:“我倒是想做他的弟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心想事成。”
花满楼脸颊红了红,忍住掐人的冲动。
“他说话那么好听,你长得也很英俊,多求求他,他一定会同意的。”得安替陆大侠支招。
“好!”陆小凤被得安逗的开怀,拍膝盖做了决定,“就冲着你这句话,你这病我替你看了!”
得安又惊又喜。
“皇上会同意吗?”花满楼隐有担忧,毕竟这水痘可轻可重,虽然得安看起来情况还好,但这大过年的,万一出了岔子难免会被怪罪。
“无妨,我们找个空宅子让他先住下,正好也能问一问他这里的事。”陆小凤虽然不擅长医术,但方才从脉象来看,还有救。
“你们想打听这里的情况?”得安忽然起身,甩着胳膊跑进南边一座屋子,没一会儿就又拉着一个比他大上几岁的太监出来,推到陆花两个人面前,“这是我朋友,他在这里住了七年了,您能带我们一起走吗?”
得安的嗓子挺亮,院子里其他人已经开始往这里看。
“得安,他们是什么人?”这位朋友看上去可不像小得安那样单纯,一脸戒备地盯着两个人看,阴冷的目光就像躲在暗处的老鼠,不过这也难怪,他待在这不是人住的地方七年,会变成这样也是可以理解,方才都看到几个神智混乱的人在耍疯了。
“想出去吗?”陆小凤问他。
那人脸色发青,连嘴巴都是灰白的,嘴唇蠕动,吐出两个字:“不想。”
陆小凤微微诧异,继而却又心里一松,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这人是的确知道些什么了,否则能有出去的机会,他何以会拒绝的如此直接?看来这里对他而言,正是一个避难之所。
花满楼自然也想到这一茬,招手让刚才那个守门太监过来,“这两个人我们带走了,你让这里的管事太监记录一下,皇上那里我自然会有交代。”
“平安哥哥,我们能出去了!”得安这会儿才真正兴奋起来,不敢碰到人,就自己在原地跳起来。
“得安?平安?”陆小凤一笑,“你们两个还挺有缘。”
平安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依旧不动声色,但惨淡的脸色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不过从他将得安拦在身后的情景来看,他倒是真的挺在乎这个小兄弟。
陆小凤没急着问他,反正事情都摆在他脑子里,什么时候问都跑不了。
走出蕖芰阁很远,花满楼又回头看了一下。
“等查清这里面的事情,我们可以借机向小皇帝提议,把蕖芰阁的病人分类管理,就可以救一些人的性命,慢慢来。”陆小凤知道他的担忧。
“这是件耗费人力财力的大事情。”花满楼知道这其中的难处,否则依照大哥的性子,不会坐视不管。他不是这种胡搅蛮缠的性子,并没有责怪谁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忍心而已。
“我知道。”陆小凤捏了捏他的扇子,“我们可以找莫道晚帮忙啊!太医院人手不够,他门下弟子众多,行个善举还是可以的。”
花满楼终于笑了:“这主意的确不错。”
前面得安和平安走着,忍不住回头听他们在说什么,挠了挠额头上的小豌豆,得安小声跟平安嘀咕:“平安哥哥,他们真的是好人。”
平安一边拉下他的手不让他挠,一边低声呵斥:“什么好人坏人,你还小,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的话!”
“可是平安哥哥的话我就信,难道平安哥哥也是坏人吗?”得安的确小,他不懂平安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平安脸颊周围似乎因为愤怒泛出两圈红,眺望着长长的宫道前方,像是在教导得安,又像说给自己听,“人都是自私的,任何时候都只会想着自己舒心畅快了,即使那需要其他人付出鲜血和生命。”
得安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不敢再搭腔,却在心里暗暗道:自己不会这样的,只要平安哥哥可以舒心畅快,自己什么都可以做。
蕖芰阁里,守门太监敲开院子里最角落的一间房子,头也不敢抬地禀报:“华公公,皇上让人来带走得安和平安了。”一片漆黑的门洞里许久也没有声音传出,守门太监等了一会儿就自己又垂着头出去了,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
“呵呵,走了?”一道苍老而尖细的声音在他走之后才低低响起,喃喃的两个字似乎是在疑问,却又别有深意,仿佛两只黑蝙蝠般,悄悄飞出了蕖芰阁,一直跟着得安和平安离开了皇宫。
第59章 没剧情的一章
陆小凤并没有把得安和平安带回花府,也没有花功夫找个空宅子,而是直接送去了莫家在京城的医馆,把人往那儿一扔,先吩咐他们看病,又从盗无那儿借了俩捕快看着,他们两个才回花府。
毕竟之后还要用到老莫的医馆,先拉下水给他们点心理准备。
“明天就是除夕夜,府上不用准备些什么吗?”陆小凤瞧着比起花二爷府上,清贫了不止一两分的花大爷府,忍不住动了帮忙的念头——正如得安所说,大哥好说话,不如先拿下他,也好逐个击破。
“不用。”花满楼摇头,“大哥在朝里为官,一向不讲究这些,也不许府上太奢华,过年就大家一起吃顿饭而已,你要是真想给他留个好印象,不如就去请个苏州的厨子回来,大哥喜欢吃家乡菜。”
“你这还不如不说。”陆小凤知道他故意拿自己取笑,“这苏州的厨子你爹还不知道给你大哥备了几个,我请来又有什么用?”
花七少不同意被他这样抱怨:“这你倒是说错了,大哥府上的厨子可不是我爹送来的,都是从宫里出来的。”
“宫里?”陆小凤当真没想到,“看不出来,小皇帝对你大哥这个师傅也挺关心的?”
“皇上虽然表面贪玩,但并不是昏聩之人。”花满楼把话题拉回正道上,听陆小凤的语气就不知道又想到了哪里去,他一个天天动歪心思,就把所有人都想歪了。
“是是是,他不昏聩,他多精明啊,没头没脑发一顿脾气,就把咱们两个的奖赏给赖了,而且还得陪着小心主动替他查案子。”陆小凤对这个小皇帝可是爱不起来,老虎装病猫,还忒小气!
“他的处境也不好过。”花满楼想起自家大哥整日为公务繁忙,“乐安有汉王,彰德有赵王,他若是想坐稳皇位,迟早要与他这两个叔叔兵戎相见,如今适当示弱也是必须,才好让对方放松警惕。”
“不说他的事儿了。”陆小凤可不想浪费时间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他比较在意的是,自己今晚住哪里。
正好管家进来,询问花满楼是不是把两个人房间安排在一起,某人的凤眼就亮闪闪地盯着七少了。
“让他住在我的院子里。”前半句话很动听销魂,“我和大哥一起住。”后半句话很惊悚吓人。
虽然花家几个哥哥都各自有府邸,但无一例外的,他们府上一定有一个专门的院子是为自家心肝弟弟准备的,陆爷早瞄上那院子了。
“花满楼!”陆小凤拦住要下去安排的管家,“你大哥忙了这么些天,你还不让他睡个好觉?朝贺那天他会更累的。”
“你忘了明天晚上要守岁了吗?我和大哥自然是要一起住的。”花满楼可不是因为二爷那千里传信的压力,实在是他也不好意思和某人一起住。
“那我呢?”陆大侠很气愤。这可是一起过的第一个年,难道连守岁这种大事也不能一起吗?
“要不你去找许千总?”花满楼一副当真为他想去处的神色。
“......那不如我去集香楼......”陆小凤顺嘴回了一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看到花满楼笑意一收,又换上平时彬彬有礼的表情:“那的确是个好去处,我这就吩咐管家不用收拾了。”说着就当真要叫人回来。
陆小凤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一丝心酸,忍不住道:“你知道我说的是气话,若是你当真不想让我住在这里,我其实可以回罗雀客栈。”
花满楼感觉到他站起来往外走,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听出他话里的失落,来不及多想就拉住了他的胳膊。
陆小凤回头看着他清澈如水的双眸,纤尘不染的容颜,并不是他要逼他做什么决定,只是感情慢慢地积累,两个人不可能不亲近一些,他能确定自己对眼前这个人的感情,并不只是那一份只愿与他一人共白首的希冀,还有同榻而眠共朝朝暮暮的诉求。这两件事他都只想与他一个人共同经历,因此而能确定在自己心中,他是唯一特殊的存在。